黎语蒖以为黎志从学校回来之后会给她点颜色看看的。她一直暗中提神戒备着,把自己累得不行。她连他们之间的假想对话都提前模拟了好几套。
如果黎志责骂她:“老师不是让你给家长签字吗,你为什么不拿给我?”
她就说:因为我还不习惯有爸爸。
如果黎志冷暴力她:“你自己说说看,你哪里错了!”
她就说:我错在还不习惯有爸爸。
如果黎志拿黎语萱跟她作比较:“你看你妹妹就从来不会让我这么操心,而你为什么会这样!”
她就继续说:大概是我还不习惯有个爸爸。
她想得好好的,不管黎志说什么,她都用这句话扎扎她那个爸爸的心窝子。
结果设想是美好的,可当现实真的降临到眼前,她才知道脑海中的世界永远不作数。
黎志既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冷暴力她,更加没有拿黎语萱跟她作比较。他只是趁着吃完晚饭客厅里没人的时候悄悄敲响了她的房门,轻轻地问:“语蒖,可以让爸爸进来聊两句吗?”
黎语蒖看着她这个还谈不上多熟悉的爸爸,她觉得他好像比去乡下接自己的时候又瘦了点。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心头一软,把人让进了房间里。
表姨还在一楼厨房里安排着家政阿姨明早准备什么早餐。黎志便压低声音说:“语蒖,爸爸先和你说声对不起。”
这个开场白一下把黎语蒖震慑住了。
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以守为攻的人……
黎语蒖暗中告诫自己:当心,他后面一定不好对付……
“今天你们老师说我太不负责任了,对孩子不够关心,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她说得对,你从小不在我身边,和语萱语翰比,爸爸对你的关心的确太少了。以后我会努力弥补的!”
黎语蒖千想万想也没做过这种设想——她爸爸不仅不教训她反而闪着圣父之光深深自责。
她那句戳心窝子的台词一下被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讲不出口了。
她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特别傻,跟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语蒖,能告诉爸爸,为什么自己签字吗?当然你要是觉得为难就不要说了。”
黎语蒖本来想做个有姿态的叛逆者,什么也不说。可是看到黎志清瘦的脸和眉眼间的自责,念头闪动不决间,嘴巴已经先给出了回答。
“你最近一直早出晚归,我觉得你挺忙的,就不想让你跟着操心我学习的事了。我刚转过来,还不适应呢,等下次考试我的成绩就会好了。”黎语蒖没有发现自己后面那句话其实是她要强的心声不小心流露出来了。
黎志欣慰地点点头离开。
关上房门的一刹,黎语蒖狠敲自己的头。
要死要死,就那么缺少父爱吗,看见个爸爸就乱了阵脚,说好的高冷和叛逆都去哪里了?这么和颜悦色的对得起自己曾经的单亲人生吗!
黎语蒖下定决心下次一定叛逆得明显一点。
当晚黎语蒖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她是个刺客,被安排去杀一个男人,杀完立刻有人跳出来告诉她,哈哈哈他是你亲爹。
黎语蒖“腾”地惊醒。她以前做梦就算醒了,再睡下去情节还能接上。
因为这项功能,后半夜黎语蒖蹲在窗台上数了半宿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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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发现城里学校的复习资料非常棒,那些各种高大上的模拟考试卷和课后练习册是梨花乡所没有的。她知道秦白桦一直拼了命地想考进首都的大学,为了助梨花乡最美少年实现梦想,她把自己的每份资料都复印下来给秦白桦邮了回去。
秦白桦收到资料后激动得不行,嚷嚷着再也不把黎语蒖卖给隔壁老吴。
“这么好使唤的花姑娘,白桦大爷我决定给自己留着了!”
这不着调的话听得黎语蒖心尖儿一顿乱颤。
她问秦白桦确定好考首都哪所大学了吗;秦白桦告诉她确定了,并且笑嘻嘻地说:“你也考这所吧,怎么样?”
黎语蒖咂舌:“分太高了,我这成绩够呛。”
秦白桦鼓励她:“你都进城接受高质量的教育去了,还敢说这么没出息的话,真是拉低白桦大爷我的交友水准呐!”
黎语蒖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德行”,啐的时候却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就考这所学校了!难得现在还有个人不烦她,以后就跟着他混好了。
她又不傻,从现在开始发粪涂墙,不信玩命学三年还学不出个高考成绩优秀来。
从此以后,黎语蒖对待学习开始刻苦用心倍加勤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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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S城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黎语蒖已经习惯了大豪宅里各人对她的各种态度。而谁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她就回给对方以什么样的态度。
叶倾颜对她一直冷冷淡淡,落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不比陌生人多多少。在“才不屑你对我有多好的”心理前提下,黎语蒖对叶倾颜不仅也回以冷冷淡淡,且更加在冷淡中滋长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迁怒情绪。
她总是觉得,就是因为有这个女人占据了黎志妻子的位置,才让她和妈妈孤儿寡女地一直生活在乡下。每当这么想时,她面对黎志时的脸色就会要多丧有多丧。
黎志经常在晚饭后和她讲几句话,问她功课跟得上吗,学校的午餐吃得惯吗,零花钱够不够花什么的。虽然他的这些话都是以关怀为基调,但不知道是因为饭厅里还有其他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讲话时面孔总是很严肃,让黎语蒖觉得他的一切关心问候都更像是在例行公事。因为他是她的爸爸,所以他就得做些什么来扮演好爸爸的角色。
黎语萱不用说,一如既往地对她充满连得道高僧都无法化解的凶狠敌意。黎语蒖有时候挺纳闷的,一切仇恨皆有出处,她也不喜欢黎语萱,但总不至于把她当成敌人那样憎恶。她很想知道黎语萱对她的厌恶到底是出于什么。她其实真的不屑于做这个家庭里的掠夺者,什么父爱,什么财产,这些从开始就不属于她的,她也通通都不稀罕,她甚至不会欠这个家里一分一毫——等将来她赚了钱,她会把她在这里一切吃穿用度都还上的。这才是她的想法。只是黎语萱可能并不是这样认为的吧。
在这个家里,黎语萱从来都只当看不见她。万一哪天眼神没调整好看见她了,也是对她恶语相向。不过黎语萱的最近一次恶言恶语不巧得很,被黎志和叶倾颜撞到了。黎志脸色很不好,面孔拉得长长的,但并没有当众发脾气,只是很惆怅很无奈地叹了气。叶倾颜冷着脸把黎语萱叫到了房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反正从此以后黎语萱就算脸色再臭倒也没有再用嘴巴对黎语蒖放过毒箭。
黎语翰是个很聪明机灵的小家伙,虽然是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长大,倒一点都不作,很伶俐可爱,除了总是用打量乡下人的眼光打量自己以外,黎语蒖觉得这个小男生还算得上是这个家中主人系统里比较有人味的。
不过也仅只是比较有人味罢了。
说起来这座空凉凉的大别墅里,真正能给她带来点温暖的,也只有谭丽珊唐雾雾母女了。她们母女俩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和善,和她说话时总是含着友好又温和的笑意,眼神与言谈中没有一点对来自乡下的她的鄙夷。家里那二位主人总是忙,很多生活上的琐事他们都是想不到的。比如黎语蒖从乡下来,需要添置一批新衣服,这件事似乎就被黎志疏忽掉了,反而是谭丽珊记在心里看在眼里,给唐雾雾买衣服的时候总不忘给黎语蒖也带一件。
黎语蒖在心里对这对母女充满感恩。
最近的天气有点干燥,太阳很大,黎语蒖没什么护肤品,整天顶着一张人肉真皮直面风吹日晒雨淋,她已经把自己历练得越来越像块黑巧克力了。
而黎语萱和唐雾雾就依然还是那么白白嫩嫩的。
有回黎语蒖和唐雾雾在客厅遇到聊了两句,黎语蒖无意间提了句唐雾雾你真厉害怎么晒都晒不黑。这话在说的时候,其实她就没怎么当回事,纯粹没话找话而已,没想到却被唐雾雾听上了心。
第二天唐雾雾就端着一套护肤品敲响了黎语蒖的房门。
黎语蒖还不太习惯直面别人这么热情上门的好意,惊慌地拒绝了一下。
唐雾雾笑眯眯说:“现在太阳越来越大,不护肤防晒不行的,当心被紫外线灼坏皮肤呢!这护肤品我还有一套的,这套你就放心用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语蒖你真的不要太客气呀!”
黎语蒖说出自己拒绝的原因:“可我已经都这么黑糙了,还用得着抹这些玩意吗?会不会太浪费资源了?”
唐雾雾笑得甜甜的:“怎么会呢,我捡筷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过你没晒到的大腿根,挺白的,可见你不是天生黑,好好养一养,肯定养得回来的啦!赶紧收下吧,过分的拒绝可就是虚伪喽!”
她不再和黎语蒖多说,把护肤品往黎语蒖怀里一塞,转身上楼去了。
黎语蒖不管之前活得多么粗糙,好歹现在也已经是个花季少女,说对这些香喷喷的玩意儿一点都不动心那是假的。尤其是在最近,每次和秦白桦通完电话心尖都有点颤颤的情况下。
她记录下来唐雾雾对自己的这份好处,告诫自己等到假期时赶紧去打工赚点外快,要把这份好处加倍报答回去。
第二天她开始试探着用起这些护肤品来。
用了一段时间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总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变白着。
她想确认一下自己的观点,于是偷偷地问小眼镜觉得她最近有什么变化没有。
小眼镜冒死匆匆瞥过她一眼后,对着书本很诚恳地嘎巴嘴说:“有变化的!你以前出的汗是透明道道,现在出的汗是乳白色的道道!”
顿了顿,小眼镜像是实在忍不了了,小声说:“黎语蒖,你每天擦的润肤霜是不是太多了啊……”
黎语蒖呆了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最近总觉得自己的汗水有了一种很奇妙的厚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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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黎语蒖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发清新安宁。以越莹为首的孤立势力越来越强大,小眼镜已经发展到连瞪着书本嘎巴嘴都不敢的程度了——因为前后位的女生跟越莹举报过她。
黎语蒖内心很强大,对越莹的行为毫不放在眼里,若无其事地上课听课下课上厕所。她那副自在样子,快把越莹嘴巴都气歪了。
有天小眼镜冒死跟黎语蒖通了气,告诉她:“你要小心点,越莹似乎要找一些社会上的‘朋友’来修理你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黎语蒖谢过小眼镜后,开始有点小兴奋地期待起来。
越莹会找什么样的“朋友”来如何“修理”她呢?不知道越莹那些“朋友”和梨花乡长大的她相比,谁更加生猛一点、谁打的架更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