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郑颖早早到了片场。她以为自己到得够早了,没成想其他人都比她到得更早。
其他人包括但不限于,沈一帆及其助理,余友谊,导演蔡窦同志,万雨辰,以及新晋同门叶璃。
郑颖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还少数了一个人。
居然,连一向不爱早起的傲娇吐槽王梁唯远都提早到了……
在万众瞩目中,郑颖差点有自己等下要走上人生巅峰领奖台的错觉。
她看了一圈,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相同,有的是担心她,比如她的两个哥;有的就是……一副准备看戏的样子,比如梁唯远等人。
郑颖内心无限感慨。
……原来扇嘴巴子是这么有集体凝聚力的一场戏。
她清清嗓,问候大家:“都吃了吗?”
一群人集体摇头。
郑颖:“……”
这是多么心大的一伙人啊,为了看热闹连早餐都舍得不吃。
余友谊在人堆里对她招手:“滚过来!”
她屁颠屁颠地滚过去。
余友谊从椅子底下掏出来一个被藏着的塑料袋,里边装着豆腐脑和油条。旁边导演嗷的一嗓子怪叫:“余友谊你个畜生!你刚才说你没吃的的!天啊天啊!我们都是人,只有你不是!你是大牲口!”
余友谊没理他,沈一帆在一旁轻笑:“导演您别只怪友谊哥,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
导演:“……”他该怎么接话呢,你们两个是大牲口?算了他不敢得罪有钱爸爸。
那边余友谊把装着早餐的袋子已经递给郑颖,嘱咐她:“来,挨打之前先吃顿好的!”
郑颖:“……”
怎么感觉这场戏拍完她要被执行枪决似的?
她接过早餐使劲吃,吃得喷香喷香的,馋得导演简直发了疯。好在不一会剧组的早饭也开了。等大家都吃完,倪裳姗姗地也来了。
全场气压一下骤变,好像人间世界突然来了位异能女巫,而每个人都确定女巫将要施法术狠狠揍人,就是不知道她将在什么时候出手。
郑颖忽然觉得这种集体性认知对倪裳有点不太公平——好像人影后大大在剧组这么长时间等得就是这场抽她的戏似的。顿了顿,她惊奇地发现——要了命了,她自己心里其实多多少少有和大家一样的认知……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倪裳摆着腰肢向她走了过来,冲着她做出一个充满狞色的笑:“怕吗?别怕,怕就没意思了。之前你让我擎好儿,等会我也让你瞧瞧好儿!”
她把这几句话说得阴恻恻的,郑颖莫名觉得脸好像已经被她扇到了一样,有点神经性抽痛。
倪裳转去专属化妆间化妆,郑颖扭头往场下看,沈一帆满面担忧,余友谊一脸紧张,只有梁维远,浑身都在散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息。郑颖的目光和他的一对上,他立刻一扬手臂,抛出一样东西过来。
郑颖下意识地擡手稳稳接住。等把接住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她简直满脸黑线。
梁维远抛给她的是一管达克宁软膏。
郑颖扬着一张懵逼脸问向梁维远:“请问远哥,这管物质的作用是……?”
梁维远一脸的“你真无知”表情:“消肿啊!等下你要是被抽肿了正好用。”
郑颖:“……”
没听说过达克宁是消肿用的!它正确的使用方法明明是——
“友谊哥,给你留着治脚气!”郑颖把软膏抛向余友谊,字字铿锵说。
余友谊接过软膏后,反应了一下,立刻把软膏往地上用力一掼,脱下一只鞋就往郑颖身上砸过去:“老子什么时候得过脚气?”
郑颖跑跑跳跳躲开臭鞋钻进化妆间去了。
余友谊踹导演:“去给我捡鞋!”
导演装疯卖傻:“我聋了。”
沈一帆站起来,走到郑颖刚刚站着的位置,把余友谊的鞋子捡了回来。
他把那只鞋放到余友谊面前时,余友谊惊吓得声都颤了:“我的天呐!这怎么好意思呢!”
沈一帆冲他微笑:“其实不臭的,可她为什么一直那么怕你的鞋呢?”
余友谊把鞋穿了回去,对沈一帆解释:“她落下精神病根了。有回我带着她去跑一个乡村戏的龙套,天黑路滑,我一不小心一脚踩进粪池了,乡下没鞋换,当天是她给我刷的鞋,她一边刷一边吐,吐得差点厥过去。”
沈一帆听得不由发笑。笑着笑着,他心里有了酸酸胀胀的感觉。
她和友谊哥之间有很多很多开心而特别的经历;而他却只留给她一本心脏学那么厚的压力。
各自化好妆后,郑颖和倪裳、梁维远走到摄影机前。
导演一声开始,三个人面容一整,全部进入到各自角色中。
倪裳扮演着有点激动的娴姐,她把郑颖一把扯到梁维远面前。郑颖被她拉扯得脚步踉跄。
她还来不及站稳,倪裳已经指着她对坐在椅子上梁维远开了腔。
她把娴姐演绎得入木三分,用痛心到凄厉的声音对戏里的董彦良诉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是许承华派来的奸细吗?你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许承华吗?”
梁维远演技爆棚,一语不发,用深沉的眼神演绎着默认早已知道一切的董彦良。
看着他的表情,娴姐明白了,原来她的丈夫早知道一切,只是为了护着那女孩不点破而已。所以她眼下的做法,才是真真的多余啊。
倪裳向后踉跄一步,凄然的苦笑一声。她把娴姐的震惊与自嘲演绎得无可挑剔。她用无法置信的尖利音色表达着心中的怨怼与质疑。
“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是许承华,你还这么惯着她护着她?”
听到这句台词,郑颖怔了怔。
倪裳又自己改词了。
她不着痕迹飞快瞟了眼梁维远。他神色依旧,全身岿然不动。
再竖耳聆听,导演也没有要喊卡的迹象。
郑颖心一横,决定索性随机应变,就这么脱缰地演下去好了。
场下沈一帆扭头看看余友谊。他看到余友谊目光深沉,沉到几乎叫人感受到他心头在发酸发痛。只是不知道这酸与痛,他是为了场上那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所发出的。
沈一帆压下心头涌起的异样感觉,轻声开口:“她又自己改台词了。”
余友谊“呵”的一声笑:“是啊,真是个败家娘们。”
他说着这话时,耳畔回响的是刚刚那句台词,由着那句台词的牵引,他想起了他和倪裳昨晚的对话。
倪裳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越向着她,她从我这吃的苦就越多。
而他说:可你越给她苦吃,我就越向着她。
然后倪裳说得就是刚刚那句话: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是沈一帆,你还这么惯着她护着她?
他当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沉默以对,就像场上的梁维远所扮演的董彦良一样,用默认无形中承认了她的诘问。
场上,娴姐因为董彦良的默认更加激动起来。
她扯着思妍,推搡她:“他不说话,你说!他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背叛他!如果你心里装着另外一个男人,为什么还要勾引彦良?别装柔弱,你一点都不柔弱,说话!”
她推搡着思妍。思妍被搡得差点跌倒。
思妍努力站稳自己,擡头间,眼底是深深的哀伤与沉痛、纠结与茫然。
而在她刚刚快摔倒的刹那,董彦良皱紧了眉心,眼底闪过一抹动容。直到她站稳,他终于舒展了眉心间的结。
场下,沈一帆不声不响地打量着余友谊。他刚刚的反应,和场上梁维远所扮演的董彦良,一模一样。因为担心她会跌倒,他眉间有皱痕,眼底有动容。
沈一帆觉得胸口除了发闷发痛,还在发酸。
“你发现的,都是事实,我无可狡辩,”思妍眼里蓄着薄泪,她努力噙着它们,说什么都不叫它们落下来。“娴姐,我对不住你们对我的好,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们,可我也很迷茫,我到底该算是怎样的人?我弄不懂这个问题,我的良心受到谴责,所以后面那些情报,我一条都没有往外再送。”
娴姐冷笑:“一句对不住,挽回不了任何事的!”她转头面向董彦良,厉声说,“彦良,你醒醒吧!她的心不在你这,这女人的命不能留了!”
董彦良看着思妍良久,字字铿锵开了口。
“她的心在不在我这,我不在乎。我的命是她救过的,冲着这个,现在你们不能要她的命。以后她的命到底留还是不留,也由我来决定。”
娴姐无法置信地看向董彦良。
“彦良,你这是图的什么呢?”
董彦良望向她,目光如水,声沉似铁:“我什么也不图。”
娴姐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渗出了泪:“你们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喜欢,就要作践自己吗?”
倪裳的演绎出神入化,她无限感伤的一句泣诉,叫场下人无不跟着动容。
沈一帆再次轻声开口,对余友谊说:“她又改词了。”
余友谊有点出神:“啊?”
沈一帆:“她最后一句台词里,多了‘你们男人’几个字。”
那句台词本该是针对董彦良一个人的,现在倒把其他某个男人也意有所指地给包进去了似的。
余友谊讷讷地,无声一叹:“是吗。”
他的思绪又飘回到昨晚。
倪裳红着眼睛问他: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这,你这么护着她,到底图什么呢?
他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时,情绪依然很平静。他告诉她:我什么也不图,我只是冲着心意走。
娴姐情绪愈发激动。她扯着思妍,把她扯到董彦良身前,厉声地说:“你张大眼睛看看,看看彦良是怎么对你的,而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的良心呢?!”
思妍终于也忍不住了,她擡头迎视娴姐的目光,擡高了声,开口说:“娴姐你呢?你明明舍不得你的丈夫娶别的女人,却还一定要做出大度的样子去成人之美,娴姐你图的又是什么呢?”
娴姐一下愣在那里。
一瞬间后,她歇斯底里了:“你住口!住口!”
思妍并不住口。
“你喜欢他,你就告诉他啊!你嫁给他,你们不圆房,你就拼命给他找小老婆,找一个又一个,一个一个最后又都因为些什么做不成他的小老婆——”
娴姐疯狂地吼着:“住口!不要再说了!”
思妍:“——娴姐,你这是何苦呢?你直接告诉他,你爱他,不好吗?”
娴姐终于忍不住,朝她扬起了巴掌。
“我让你住口!”
倪裳擡高手臂朝郑颖挥过来。
梁维远从椅子上站起身冲过来,劈手要去捉倪裳的手腕制止她。
但郑颖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腕。
她扬高了下巴,闭上眼睛等着挨那一下。
等着挨打的时间,一秒钟好像足有一世纪那么长、那么叫人忐忑。
终于,“啪”的一声。这一声仿佛打破全世界的安静,也仿佛打得全世界都变得安静。
郑颖反应了一下,她的左脸右脸全都不疼。
她睁开眼,看到惊诧的一幕。
倪裳自己脸颊上,有一片手指红印。
她从梁维远的眼神中看到同样的惊诧。
所以,倪裳是把那记巴掌,挥在她自己的脸上了?!
娴姐顶着脸上的红印,恨恨地笑:“我打你做什么呢?我该打醒的是我自己啊!你们心甘情愿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这样在中间做恶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戚戚然地转身,走出房间去。
思妍不忍心她凄绝的样子,要跟着追出去,却被董彦良一把握住手臂拉了回来。
“别去,”董彦良对她说,“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娴姐。”
这句话讲完,导演激动地喊了一声“卡”。
他拎着喇叭冲上场来,透过扬声器嗷嗷地叫:“你们这场戏演得太棒了太棒了!果然精彩的戏都不该按照剧本来演!”
倪裳无视导演存在,越过他直接走到场下,走到余友谊面前。
她脸上挂着被自己抽出来的红印子,笑着对余友谊又说了遍刚刚在场上说过的台词:“我该打醒的人是我自己啊,你们心甘情愿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这样在中间做恶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余友谊沉着脸,面无表情。
“已经喊卡了,不用再演了。”顿了顿,他说,“回去敷一下吧,你对自己也挺敢下死手的。”
倪裳脸上挂着戏谑的笑,越过他往片场外面走。
场上的郑颖推开导演,提着旗袍撒丫子跑,追上了已经拐出片场的倪裳。
她从后面叫了声,倪裳应声停住脚步。
她绕到倪裳面前。
她好像有好多话想问,可是问题太多,在舌头尖上挤来挤去,最后被挤出口的,竟是最莫名其妙的一个:“你干嘛要把自己的角色自黑成日本间谍呢?”
一问完这个问题,郑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明明最想问的是:你不是要抽我的吗?怎么突然改抽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