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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3:炼狱 正文 第九章 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经验的积累

    秋云在哪里

    下午在等待中度过,侯海洋接连打了七八个传呼,秋云是用汉显传呼机,他反复留话:“我才从岭西看守所出来,在里面关了一百多天,见面细谈。”“我进看守所是冤枉的,六月进去,今天出来。”

    一条条传呼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回音。

    在等待中,他想起曾经说过十天不接传呼就算分手的话,当时是玩笑话,此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他到楼下为自己的数字传呼机买了电池,安装好小指姆大小的电池,沉寂一百天的数字传呼机终于开始有了光亮。在上楼回家时,他希望数字传呼机能激情响起,显示的是秋云的电话号码。

    到了晚上吃饭时间,数字机没有响起,家里电话也没有响起。侯海洋此时心绪已乱,不想参加宴会,只是张家为了自己的事东奔西走,着实费心,不去见面着实有些不妥当。

    在赶赴晚宴时,侯厚德特意洗澡换衣服。

    在岭西,地域歧视无处不在,作为自尊心颇强的乡村教师,他必须要给亲家留下一个整洁的好印象。

    “我和爸回去,你怎么办,要请人照顾吗?”侯海洋来到姐姐的寝室,两姐弟促膝谈心。

    侯正丽抚了抚弟弟的头发,道:“忘记给你说了,我平时都住在张家。”

    “你的装修公司怎么办?”

    “沪岭妈妈嫌装修公司里面有香蕉水等各种异味,不太愿意我去。我平时去得少,生意都是由段燕在打理。目前岭西装修行业竞争不激烈,只是岭西的经济水平比广东低得多,装修意识也不强,还得培育好多年。”侯正丽又问,“你打了好几个传呼,是给女朋友打的吧?”侯海洋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道:“一直没有回传呼。”

    “她现在做什么,还在新乡吗?”

    “应该到厦门大学读研究生去了。”

    侯海洋正打算讲一讲秋云的家世,侯正丽提出一个尖锐问题:“二娃,你现在的状态,凭什么去娶一位研究生。生活环境变了,人的心就会变。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事业,不要在恋爱问题上陷得太深。”侯海洋闷闷地道:“就算要分手,我也想分得明明白白。”

    “你给她打了传呼,她一直不肯回,这就是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侯海洋不愿意再听,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道:“姐,你不用劝我,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我会正确处理。”

    侯正丽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千万别冲动。”青年人的男女之情也是一个冲突的导火索,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弟弟再冲动,又惹出新的祸端。

    这时,客厅电话铃响起,侯海洋三步并两步来到了客厅,拿起话筒听到里面传来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是失落,礼貌地道:“您找侯正丽吗,稍等。”

    姐姐接电话时,侯海洋站在窗前,欣赏着省城的街边风景,心道:“难道十天没有回传呼,秋云真的就这样走了?”

    六点,侯家三人来到了预定的餐馆,准备宴请张家人。为了显示诚意,侯正丽特意将宴会安排在了一家川菜馆,这家川菜馆从装修到菜品都属于中档,适合用来招待亲朋好友。进了大厅,侯厚德和侯海洋直接被引导去了餐厅,侯正丽有意留在大堂,背着父亲安排了菜品。她知道父亲习惯了勤俭,若是得知一条青鳝就要八十多块钱一斤,肯定会心疼许久,索性不让他知道价钱,免得其心里难受。

    等了一会儿,张仁德、朱学莲和赵永刚一起来到。张仁德进了包房,客气地道:“亲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到这里来破费,明天你要回茂东,应该是我们来给你饯行。”

    侯厚德不太擅长应酬,在张家人面前总是有些拘谨,他向侯海洋介绍道:“快叫张伯伯、朱阿姨、赵叔叔,你在看守所的时候,全靠了张伯伯、朱阿姨、赵叔叔他们帮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张仁德,张家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侯海洋,在他们印象中,侯海洋即使没有杀光头老三,但是他一个人就敢去教训东城区的社会大哥,听说还在号里能镇得住来自五湖四海的坏人,也一定是凶神恶煞之辈,哪知见面却是一个相貌清秀、文质彬彬的大男孩。

    张仁德笑道:“事实胜于雄辩,侯海洋没有杀人这是事实,必然会水落石出。”

    大家围坐在餐桌上,聊着侯海洋的案子。此案的前因后果,赵永刚了解得最清楚,道:“我跟老陶通过电话,光头老三的案件能够侦办,有两个因素,第一是运气好,恰好林海新买了一部爱立信手机,爱立信手机还没有巴掌大,可以放到裤子口袋里。绑架的人是土包子,只看到了装在手包里的大哥大和传呼机,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另一台通讯工具,这是绑架案能破获的关键因素。

    “第二个是东城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秋忠勇是破案高手,他坚持认为侯海洋不是凶手,顶着赵家人施加给公安局的压力,一直派员清査光头老三的关系人,抓获绑架者以后,能快速将绑架案与杀人案并案,并且准备了细致的审讯方案。如果没有秋忠勇的坚持,说不定杀人案无法破获。”

    听到“秋忠勇”三个字,侯海洋脑中轰地如炸了一个鞭炮,短时间有些昏眩,他插了一句话:“以前在茂东刑警队有一位秋忠勇,他调到东城分局来了?”

    赵永刚点了点头,道:“就是茂东调过来的秋忠勇,他以前是茂东公安局刑警支队长,有一段时间似乎受了点冤枉,被双规了,检察院也插了手。他的事情弄得省公安厅很恼火,多次派员到茂东市委。最后的结果是因祸得福,洗清冤枉之后,不仅调到了岭西市,而且官升一级。”

    侯海洋脸上肌肉有点僵硬,他埋头理着鱼刺,心里在翻江倒海:“秋忠勇调到东城分局,还主管我的案子,秋云难道就不知道我在看守所?”

    随后的晚餐时间,侯海洋总是想着秋忠勇和秋云,话很少。大家都知道他才从看守所出来,性格显得怪异些,也没有觉得奇怪。

    离开岭西时,侯海洋的数字BP机仍然毫无动静,家中座机倒是响了数次,可惜皆与秋云无关。

    第二天,侯厚德早早起床,带着儿子来到岭西长途客车站。

    长途客车按时离开了车站,由于客车还有些空位,就迟迟不肯离开岭西,在城郊转来转去,惹来乘客一阵抱怨。磨蹭了四十来分钟,终于将空位填满,这才离开了岭西。

    侯厚德捧着本《刑事诉讼法案例精选》,看得津津有味,对客车的赖皮行为没有任何反应。

    侯海洋脑子里想着秋云,充满了愁绪,对乘客的抱怨充耳不闻。早一个小时和晚一个小时回茂东,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车至茂东,侯厚德急着回家,两人没有出站,转乘到巴山县的客车。

    前往巴山的旅客颇多,客车倒是没有赖站,直接就出了城。侯海洋屏气凝神,眼睛如雷达一样在城中搜索着,希望奇迹发生,能在城中看到秋云。

    茂东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伤感的元素,秋云曾经生活在这个地方,在此读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客车经过的很多地方都似乎留着秋云的身影。

    车至巴山,父子俩出了车站,都饥肠辘辘。随便找个小餐馆,一人要了一碗豆花。侯厚德看着儿子清瘦的脸颊,对着老板道:“再来一份黄豆烧肥肠。”等到黄豆烧肥肠端上桌,侯厚德将荤菜推到儿子身前,道:“吃吧。”侯海洋咽了咽口水,又将黄豆烧肥肠往父亲面前推了推。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儿,侯厚德放下筷子,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想好。”

    “你辞职后就没有正式工作,跟着姐姐学点实用技术,技术好,也能有碗饭吃。”

    侯海洋并不想在装修公司学手艺,敷衍道:“姐姐以前在广州发展,现在搬到岭西,业务开展不太顺利。”

    “你姐怀孕,是遗腹子,张家人的命根子,她不可能放太多精力在公司上。我让你到姐姐公司,帮助姐姐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学技术,有了技术,一辈子就有饭吃,这也是从古至今很多手艺人的人生安排。”

    侯海洋从小有远大的梦想,到姐姐的装修公司临时工作可以,可是按照父亲的说法就是去学门手艺,这种人生安排如一桶冷水,让侯海洋从头冷到脚。他郁闷地不再说话,想着自己晦暗不清的前程。

    吃完饭,父子俩各怀着心事,到县汽车站坐车回柳河。在柳河客车上,熟人多了起来,不少人都与侯厚德打招呼。

    有一个从半途上车的中年人,站在车头看见坐在车尾的侯厚德,用力地挤了过来,与侯厚德打招呼。“侯老师,你才安逸,娃儿和闺女都有工作,听说女婿是大老板,在柳河小学那边修了别墅。”来人姓宋,曾经是侯厚德的学生,在柳河邻村当文书,中午喝了点酒,脸红红的,说话高声武气,引来全车人侧目。

    侯厚德是最爱面子的人,在全车人的注视下,不愿解释家里发生的事,只能是有苦往肚子里吞,道:“哪里,哪里。”

    宋文书继续大声地道:“侯老师,过于谦虚等于骄傲。我以后不在村里干,就到你的女婿那里打个小工,到时你要帮忙啊。”

    提到女婿,侯厚德心里如吃了黄连一般,他决定换个话题,道:“宋文书,你娃儿满二十了吧,现在在哪里工作?”

    宋文书道:“这个兔崽子,老子给他在政府找了份临时工,他还嫌是八大员,不是正式工,非要跑到南方去打工,在浙江找了一个湖南妹子,把老子气得够呛。”

    所谓八大员是指镇乡政府根据事业发展需要,聘用的部分事业单位性质的临时人员,各地称呼不同,大体上有农民技术员(水利技术员)、动物防疫员、林业员、计划生育管理员、公共卫生员、国土资源和规划建设环保协管员、文化协管员、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协管员,统称为乡镇八大员。八大员不是正式职工,工资不高,但是有机会进入镇政府,一般是有关系的人才能成为八大员。

    侯厚德道:“八大员大多要转成正式工,可惜了。现在娃儿都是心比天高,有工作不珍惜。”

    宋文书对此深有同感,道:“原先我气得很,后来小兔崽子到浙江找到工作,工资还不错,我就再不管他了。”

    侯海洋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在火车上遇到的几个老乡,心道:“别人都可以卷床铺盖就到南方去打工,我为什么不能凭着自己的双手创业,非要依附在姐姐身上?”转念又想道:“既然姐有了一个平台,段燕都知道要利用,我不去利用,就是犯傻。”

    从小,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之下,他树立了远大理想,现实却逼迫他踏踏实实做个手艺人,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心甘。

    整个路上,宋文书不停地问东问西,几乎要将侯厚德家里的隐私向全车公布。侯海洋恨不得要堵住他的嘴巴,碍着父亲的面子不好下手,只有将头扭到一边,看窗外风景,不与宋文书答话。

    终于到了柳河,父子俩下车。沿着小路往山坡上走,熟悉的山风和风景扑面而来。

    路边有树林,还有小块田土。田坎被铲得干净,没有一丝杂草,体现了社员的勤劳,但是让山坡少了些风姿。朝远处看,客车屁股后面冒着长长黑烟,已经变得只有课桌般大小。

    上了坡顶,就能看见柳河小学上空飘扬着红旗。侯厚德停下脚步,久久地注视着随风而动的红旗。

    省城集全省的人财物为一体,比柳河繁华,更比柳河方便。轻轻旋转天然气灶的开关,就能打燃火,不必上山打柴,也不要煤炭。出门就是各种商店,只要有钱,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都能买到。但是在省城走过一趟以后,侯厚德这才真正意识到省城是属于别人的城市,繁华中处处喧嚣,让内心颇不宁静,完全没有归属感。只有站在柳河的土地上,他的心灵才彻底平静下来,有一种湿润温暖的感觉在全身流淌。

    回到家,杜小花挑着粪桶在淋菜,她穿了一件圆领的汗衫。这是侯海洋在中师穿过的旧衣服,汗衫有几个破洞,侯海洋中师毕业以后不愿意再穿烂汗衫。杜小花舍不得扔掉,夏天在院里劳动,穿上带破洞的圆领衫,通风又透气,恰好合适。

    “你们还知道回家?”杜小花满心欢喜,用嗔怪的口吻表达了出来。她见着儿子又白又瘦,丈夫又黑又瘦,两人的表情都怪怪的。她的眼光在两人身上轮换了几遍,最后停留在侯厚德新增的一圈白发上。

    侯厚德咳嗽一声,道:“老太婆,你到里屋来,有一件事情要给你说。”他又看了侯海洋一眼,安排道:“帮你妈浇菜去。”

    在回家之前,父子俩达成了共识,为了不给母亲更大的刺激,要彻底隐瞒掉看守所之事,等以后再找时间说。侯海洋说了句:“妈,哪些菜浇过?”

    杜小花道:“你浇什么菜,等会儿吃了饭,我再涕。”

    侯海洋没有一点浇菜的兴致,将小提包搬到了自己屋里。久违的小屋干净整洁,床头是那本熟悉的《中外名著选编》,墙角是姐姐大学毕业后留下的吉他。

    在读大学时,侯正丽将吉他当成了宝贝,离开校园以后,吉他就失去了魅力,连带到广东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扔给了侯海洋。

    手在琴弦上滑动,琴弦发出清脆的声音。久违的琴声猛然间让侯海洋回想起往事,陆红、吕明、付红兵、沙军曾经相约到柳河玩耍,五人喝酒以后,陆红抱着吉他乱弹,大家轮流唱歌。往事如烟,侯海洋与吕明好过又分手,想起吕明心中仍然有着淡淡的惆怅。

    淡淡惆怅很快被更深的痛苦所替代。他摸出数字机,又失望地放下。数字机散发着耐看的金属光泽,不过它徒有外表,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当真就和秋云分手了?”想起秋云,侯海洋又烦躁不安,他将吉他放在床头,走到院里。

    父母的房门锁着,侯海洋走到近处听了听,里面传来母亲压抑的哭泣声。他不想多听父母谈话,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以后,走出院子。

    走下青石梯,穿过李子林,沿着小河走了一会儿,来到曾经红火的工地。一幢两层小楼已经完工,宽大的阳台、时尚的蓝色玻璃以及四方形的白色小瓷砖,让这幢小楼显得与众不同。围墙上着锁,侯海洋围着围墙转了转,然后寻了一处合适的位置,助跑两步,猛地往前一蹿,双手搭在了围墙顶部。

    翻墙而入,这才发现小楼设计与寻常农家大不一样,没有考虑晒稻米、苞谷等功能需要,纯粹为了休闲。站在宽大的顶楼上,能看见蜿蜒小河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茂密的竹林和树木,河边农家烟囱里飘着炊烟,沿着河风朝远处飘去。

    修这幢房屋时,张沪岭隐约意识到了危险,但是他那时有强大的自信能将危险消灭于萌芽状态。商场如战场,激战后需要休息,传统的富足宁静的田园生活便是最好的休息场所,张沪岭见了此处风景,毫不犹?象地为自己和爱人修建一幢修养心灵的场所。

    侯海洋想着姐夫指点江山时的风采,禁不住学古人,将楼顶栏杆拍了个遍。回想着失去工作身陷看守所一百天,秋云消失在身边等烦心事,心情格外沉重,站在楼顶如经过风吹雨打的石像。

    “难道我就这样与秋云分手?

    “难道我就跟着姐姐学装修,成为一个手艺人?”

    这两个问题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让他陷入矛盾之中,不管是对秋云还是前途,总觉得不甘如此。

    天快黑时,侯海洋回到小院。院里飘着油炒豆瓣的香味,随后传来嗤的一声,从油炒豆瓣香味和肉菜人锅声音,他判断母亲做了一道红烧白鲢鱼,这是母亲的拿手菜,同样也是侯海洋最喜欢的菜品。很多人嫌弃白鲢剌多,往往忽视了其肉质细嫩的特点,杜小花的家常鱼将肉嫩特点发挥得很好,让侯家诸人忽视了细小的鱼刺。

    自从走出四面高墙,侯海洋的胃口就特别好,吃什么都香,他走进厨房,道:“好香。”

    杜小花不理睬儿子,依旧专注地看着大锅。在农村里,大锅是名副其实的大锅,三斤多的肥大白鲢鱼,下到锅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侯海洋一只手放在妈妈的肩膀上,道:“妈,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太难过。”

    杜小花犹在生气,道:“你爸是个老犟拐拐,你是个小犟拐拐,出了事情,就瞒着我一个人。家里有电话,为什么不打个电话?”

    “你的身体不好,怕你担心。”

    杜小花道:“沪岭这个娃儿,平时精精灵灵,怎么做了这么大一件傻事,丢下孤儿寡母和自己的爸妈,让他们以后怎么过日子?我跟你爸说好了,明天要到岭西看小丽,你跟着我一起去。”

    侯海洋吃惊地道:“妈,你要到岭西?”

    “闺女怀了娃儿,当妈的总得去看看,难道都不得行。”

    “姐住在张家,你去了不方便,姐还想着照顾你。”

    杜小花突然抽泣了几下,道:“小丽怀孕,你们都去看了,就不准我一个人看,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她越想越伤心,哭出了声儿。

    侯海洋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不仅是女友的眼泪,还包括老妈的眼泪,忙道:“你想去就去,我明天就陪着你去。”

    儿子劝说了一会儿,杜小花这才收了泪水。她手脚麻利地将红烧白鲢鱼起锅。豆瓣、泡菜和白鲢鱼的混合香味格外剌激嗅觉,侯海洋流着口水接过鱼碗,端到隔壁饭桌上。

    吃晚饭时,气氛压抑,侯厚德回到了二道拐,恢复了以前的尊严,满脸严肃地坐在桌边,沉默地吃饭。杜小花想着明天要到省城,对于很少出门的农村妇女来说,到省城是一件大事,这给了她颇多压力,忐忑不安。侯海洋心里装着自己的前程和女人,充满了青年人特有的愁绪,他不停地吃鱼,妈妈的红烧鱼很对胃口,多少能缓解焦虑和忧伤。

    回家的夜里,侯海洋枕着少年时代用惯的老枕头,闻着习惯的味道,呼吸着山间的新鲜空气,比起看守所要舒服百倍。只是睡觉时他不太习惯关灯,没有灯光的黑夜里,他辗转反侧很难入眠。入睡后,一夜很多梦,醒来全都记不得。

    早上吃着家里的红苕稀饭,侯海洋禁不住想起看守所里清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稀饭,经历过那一段物质极端匮乏的日子,他不忍心浪费掉任何一点美食,把稀饭和红苕都吃得干净。

    吃过早饭,杜小花急着出门。侯海洋看到母亲携带的行李,顿时头大,道:“妈,你带几大包东西做什么,岭西啥都有,不缺这点吃穿用品。”

    杜小花脚下有两个编织袋和一个筐,里面全是产自当地的山货,她对儿子道:“外面的东西哪里敢吃,全部是农药和化肥喂出来的。”她摸着花生袋子,道:“这些花生都是后坡产的,啥药没有,炖点猪蹄子,汤是白色的。”

    侯海洋道:“多少带点意思一下就行了,别带这么多。”

    杜小花不同意,道:“我都是减了又减,哪一样都用得着。”侯厚德在旁边道:“算了,装好的东西都带上。要不是我劝你妈,她还要抓几只土鸡到岭西。”

    侯海洋只能作罢,提着筐,背着一个编织带,朝柳河镇走去。杜小花一直坚持劳动,体力甚好,背着另一个编织带,紧跟在儿子身后。侯厚德没有送行,他准备到中心校报到、销假,准备明天就上课。

    坐客车从岭西到巴山县柳河二道拐,要转三次车,花七八个小时。由于车次安排的原因,从二道拐到岭西则需要花费更多时间,侯海洋从早上六点钟出发,车过茂东时又被耽误了时间,晚上六点钟才站在了岭西市街道上。在不停转车过程中,带着编织袋的母子俩受了不少白眼,所幸侯海洋身高体壮,脸上表情隐隐有些凶狠,只是受到鄙视,并没有遭人欺负。

    杜小花完全被岭西这座大城市所震撼,扑面而来的灯光让其感觉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的未知地方,她畏缩地跟在儿子后面,甚至产生了拉住儿子衣角的想法。

    侯海洋感受到母亲的不安和恐惧,主动挽着母亲的胳膊,道:“妈,岭西繁华吗?”杜小花摇头道:“不安逸,好多人,车也多。”

    坐进女儿开来的小车以后,杜小花才觉得安全。看着女儿微微突出的腹部,想起跳楼的女婿,她偷偷地抹起眼角。

    一路上,侯正丽不停地给母亲介绍岭西的情况。

    杜小花来到岭西就被不断出现的高楼弄昏了头脑,女儿的介绍从左耳进从右耳出,根本听不进去。直至回到家中,关上窗户,杜小花这才觉得胸口出气顺畅了。她打开带来的编织袋,里面有米,米里有蛋,还有花生、核桃、蜂蜜等。

    杜小花特意道:“蜂蜜是发物,暂时还不能吃,等生了小孩才用得上。”

    侯海洋站在一边道:“我给妈说,岭西是大城市,啥都有,不要带鸡蛋,她非要带。”

    杜小花道:“你懂个啥,这是家里鸡下的蛋,营养特别好。我当年怀你和你姐时,啥都没有吃,就吃了几十个鸡蛋,把你们姐弟俩养得这么壮实。”

    侯正丽感受到朴实的家庭温暖,道:“妈,坐了一天车,挺累的,你别收拾了。晚上简单吃点,我下面条。”

    杜小花是极勤劳的人,哪里肯让怀孕的女儿做事,道:“你们煮的面都不好吃,我给你们煮。有点肉就好了,我给你们做肉臊子面。”侯正丽打开冰箱,在急冻室拿出一块肉,道:“家里还有肉,只是要解冻。”

    杜小花来到冰箱面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箱光滑的外壳,道:“这就是冰箱,听你爸说,吃不完的东西放在里面不会坏。”

    侯海洋就将冰箱拉开,将母亲的手拉到急冻室里,道:“这是零下几度,绝对不会坏。”

    杜小花有些怕冰箱,急忙将手从冰箱边上抽回来,道:“大妹用上冰箱,成有钱人了。”看着冰箱,她想起了女婿,欢喜之情便无法流露出来。

    在母女俩在厨房聊天时,侯海洋站在阳台上抽烟。在中师时代,他并没有烟癮,抽烟只是为了表达和追随时尚。在看守所里,他偶尔从鲍腾手里接过烟嘴,反而时时都想抽两口。在青烟袅绕之中,他做出“明天回茂东找秋云”的决定。他知道秋云有可能去读研究生,在茂东十有八九找不到人。可是若是不去找秋云,就意味着彻底放弃,肯定会留下终生遗憾。

    在吃晚饭时,杜小花听到儿子要独自到茂东,就用蒲扇敲侯海洋的脑袋:“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个娃儿没有娶媳妇就忘了娘,把我一个人丢在省城。对了,是不是谈媳妇了,带回来让我瞧瞧。”

    侯海洋躲着敲来的蒲扇,道:“明天由姐姐陪你,我只去大半天,晚上就回来。”

    侯正丽知道弟弟要去做什么,帮腔道:“谁还没有点私事,二娃早去早回。”

    杜小花性格随和,从小到大,凡是娃儿们提出的请求,能办到的都会尽量满足,她一边给侯正丽苗了蛋汤,一边交代道:“你姐身子不方便,管不了生意,自家人的生意还得自家人管着,交给外人不放心,从茂东回来,你就去帮大妹。”

    侯正丽道:“妈,你别这样说,自从沪岭出事以来,生意上的事情就由段燕在打理,没有段燕,生意早就做不走了。”

    杜小花道:“你爸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就认为他一点都没有防人之心,生意让别人管着,想起来就不放心。我虽然没有读过好多书,可是看到那些做生意的人,谁会把生意拿给别人管。”

    侯正丽不愿多说这个话题,打岔道:“妈,过几天沪岭妈妈要请你吃饭,换上我给你买的新衣服。”

    杜小花知道张沪岭的爸妈都是省城里有权的人,与其见面不免颇为紧张,道:“你给沪岭妈妈说,别在什么酒店吃饭,就在家里吃不行吗?”

    侯海洋最了解母亲的心态,道:“请你在酒店吃饭,说明张家人很重视我们家。你别怕,得把面子绷起来。”

    杜小花又想起跳楼的张沪岭,叹息道:“沪岭爸妈也真不容易,把儿子养大有出息了,就这样没了。”

    此话出口,晚饭的和谐气氛便凝固起来。侯正丽低着头,慢慢地咬着米粒。杜小花想劝几句,又怕惹得大妹更伤心,也只好不说话。

    吃过晚饭,在儿女的逼迫下,杜小花换上新衣。新衣服最初穿上身时,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新衣服是偷来的一般。

    三人上街,进了灯光明亮、装饰一新的岭西百货,杜小花更是手脚无措,紧张得汗直流。好在女儿和儿子都是城里人的模样,让她有了几分底气。从一楼逛到五楼,她逐步适应了商场环境,仍然不敢靠近任何商品,只是远远看着。

    杜小花无意间看到服装上的标价,其价格之高远超出了想象。她默默地将这些服装价格转换成猪肉价格,暗道:“这条裤子值五十斤猪肉,这件衣服值半片肥猪,这条裙子抵得上整头肥猪。”

    换算得越是准确,越让杜小花心惊胆战,从六楼往下时,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再逛,直接沿着楼梯下楼。下楼以后,杜小花指着自己衣服问:“这件衣服多少钱?”新衣服是打折品,打折价为280多元,原本是侯正丽为自己准备的,她随口道:“这件衣服不贵,只有100块钱。”杜小花所穿衣服都是在柳河场上所买,皆为十几元到二十几块的价格,100块钱,是她最贵的衣服。

    “真是糟蹋钱,我怎么能穿这么贵的衣服。”杜小花将这句话反复了多次,直到回到家中,将侯正丽唠叨得要抓狂,她才作罢。

    侯海洋倒是深刻理解母亲,他从大山沟来到广州时也曾经有如此心路历程,只是母亲将心路历程直接表现了出来,而他则将其隐藏在内从街上回来,三人在客厅聊了很久。文化并不等于见识,知识也不完全是能力,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言谈中蕴含着许多朴素的道理,与两个孩子谈得津津有味。

    母亲和姐姐上床以后,侯海洋将房间门关上,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认真数了一遍。在牛背砣小学时,每月工资微薄,可是有暗河尖头鱼作为补充,他的生活过得挺滋润,买了摩托车、传呼机,如今身上的钱,还是卖尖头鱼所得。如今走出小山沟,来到繁华大都市,他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在乡村练得娴熟的谋生技能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侯海洋双腿盘在床上,看着几张可怜兮兮的钞票,心道:“明天上午先去找秋云,不管能否找到都得回一趟牛背砣,卖几百斤尖头鱼,赚点生活费,否则还要向姐姐伸手要钱,太丢人。”

    夜晚,脑中浮动着无数机灵的尖头鱼,尖头鱼游来游去,形成无数线条,线条变幻莫测,似乎又变成秋云的模样。

    何去何从

    侯海洋早上六点半起床,原本想在外面吃碗小面就到汽车站,可是打开房门就见到母亲坐在客厅里。

    “我给你下碗鱼汤面。”杜小花甚为勤劳,天边出现了一丝光亮,她便醒来,此时还没有到六点。她大着胆子来到了楼下,到外面转了一圈,意外地看到菜市场。与岭西百货相比,菜市场就是她熟悉的主场,她充满了自信地游走在菜市场里,左挑右选,买回来几十个土鸡蛋和十来条土鲫鱼。

    鲫鱼煮汤,这是柳河传统的孕妇菜,味道鲜美,营养丰富。

    杜小花在天然气灶前忙碌着,道:“我昨天看了冰箱,以前买的鸡蛋都是洋鸡蛋,不好吃。你看我选的鸡蛋,才是真正的土鸡蛋,大小不一样,蛋壳还有鸡屎。”

    侯海洋道:“土鸡蛋也有造假的。”

    杜小花道:“造假的骗子只能骗没有养过鸡的人,我就是能认出来土鸡蛋。”

    说话间,热气腾腾的鲫鱼汤面起锅了。

    侯海洋喝着浓香扑鼻的面汤,心道:“若是在看守所有这样一碗汤,就是在号里当头铺也不换。”想着头铺,他又想起专心教儿子认字的鲍腾:“鲍腾对我着实不错,也不知他最后被判了几年。”

    鲍腾是冒充中央领导的骗子,这并不影响侯海洋对他的好感。在号里短短三个多月,侯海洋从高级骗子那里学到许多深沉老练的人生经验,人生经验就如菜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切菜,关键在于体悟者的本心。离开看守所时,恰好鲍腾出去接受电视台采访,两人没有来得及告别,这让侯海洋颇为遗憾。

    吃过早饭,与母亲说了一句“晚上回来”,便飞一般朝车站奔去。母亲是永远可以依靠的人,代表着温暖和关爱,可是年轻人终究要离开母亲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每一代年轻人都有一颗游子之心,当游子终于倦怠时,母亲或老去,或离去。

    客车行走在省道上,给侯海洋的感觉慢如蜗牛,走走停停,让人难以忍受。客车终于来到茂东城郊,近乡情更怯,虽然见不到秋云的可能性极大,他还是既激动又忐忑。

    茂东公安局家属大楼淹没在一片灰色建筑之中,丝毫不起眼。侯海洋站在灰色建筑前,看见好几位进出大门的着装警察,不免下意识感到紧张。在进入看守所之前,他对警察没有特别感觉,如今他经历过人民民主专政铁拳的痛击,少年的轻狂劲消散了一大半。

    “我没有作奸犯科,怕个尿。”侯海洋自我打气后,不再理踩警服男,走到小卖部,打通了秋云家里的电话。电话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再打,依然如此。

    使用公用电话时有打不通电话就不用付费的规矩,小卖部的老板见又有顾客过来等着打电话,道:“小伙子,打不通就是打不通,别老占着线。”

    侯海洋放下电话筒,稍作犹豫,便迈开大步走进大院。公安大院住着一群公安,貌似比较安全,门卫实质上形同虚设,真要有胆大的小偷进来,十有八九会收获颇丰。他站在院子里,抬头寻找到秋云曾经指过的小窗,算清楼层和方位,毅然跨入了楼门洞。楼梯每层四户,门口都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水费、电费等数字,还有住户的名字。看到秋忠勇的名字以后,侯海洋作了一个深呼吸,当手指即将碰到木门时,他又缩了回来,然后再敲在木门上。

    “当、当、当”敲了三次,没有回音。失望一点又一点地浸透全身,秋云考上研究生,搬家,既不打传呼,又不回传呼,种种现象聚集起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决定放弃这一段爱情。

    “你找谁?”从楼梯处走上来一位老太。

    “我找秋云老师。”看着老太警慑的神情,侯海洋彬彬有礼地作出了一个解释,“我和秋云是以前的同事,单位有点事情要找她。”

    老太警惕的神情这才消去,道:“秋云读研究生去了,秋大队调到岭西公安局,房里没人。”

    侯海洋又问:“请问有没有秋老师家里现在的电话?”

    老太见这位年轻人沉稳有礼,警戒之心渐消,热情地道:“你是巴山的老师?”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道:“你等会儿,秋大队新家的电话我有,抄在电话本上,我给你写一个。”

    见老太没有邀请自己进屋的意思,侯海洋安静地等在秋云的家门口。不一会儿,老太下楼,递给侯海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数“谢谢。”侯海洋微微躬身,表示谢意。

    “别客气。”老太目送着侯海洋下楼,自语道,“这个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又干净,莫非是小云处的对象?小伙子人还是不错,就是职业差了点,又是乡下小地方,不般配。”进屋关门后,她醒悟过来,“小伙子没有秋家电话,肯定是秋家不愿意给他,我这脑袋瓜子不灵,怎么就没有识破。”

    老太赶紧给秋家打去电话。接电话的人是秋云妈妈赵艺,听说侯海洋找到家里去了,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给丈夫打去电话。

    “不得了,那个杀人犯跑到茂东公安大院找小云。”

    侯海洋无罪释放以后,赵艺才得知道此事,当时就埋怨丈夫截留了信息,为此还怄气掉了眼泪。

    冷静下来以后,她承认丈夫处理得很周全。

    听着妻子惊慌的声音,秋忠勇道:“别大惊小怪,侯海洋不是杀人犯,真凶已经落网。”

    赵艺争辩道:“即使不是杀人犯,他也是参与打架斗殴的社会青年,还在看守所住了一百多天,早就学坏了,绝对不能让他找到小云。再说,他以前是小学老师,好歹还有个职业,现在成了无业青年,你愿意找这种女婿吗?”

    秋忠勇道:“我调査过侯海洋,这人其实不错,家庭教养也好。”赵艺生气地道:“家庭教养能当饭吃吗?他现-就是一个无业游民,你这个当爸爸的,怎么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侯海洋既然敢于到茂东,肯定会找到这里。你得拿个主意,不许打马虎眼。”

    在女儿的人生大事上,秋忠勇与妻子永远在一条战壕上,他略为思考,安排道:“先换个电话号码,让他打不进来。如果他找来,我就跟他谈。”

    赵艺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他去厦门,怎么办?”

    这是最棘手之事,秋忠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我们不能把女儿藏到真空里,也不能将侯海洋的脚捆住,没有办法。”

    “那我今天就到厦门,把事情的轻重缓急跟女儿讲清楚。”

    秋忠勇对秋云了解得更深,制止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小云的性格,若是真给她谈清楚,说不定她马上就要回来找侯海洋,你这是弄巧成拙。我的意思是冷处理,年轻人都是三分钟的热情,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就淡了。”

    打了一番电话,赵艺仍然是六神无主,只盼望侯海洋不要到厦门大学去找女儿,又期盼着家里的电话不要响起来。

    在茂东,侯海洋孤独地走在大街上,手里还握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了茂东烟厂,走过了无数房屋,最后走到了茂东的郊区。他蹲在公路边的一条青条石上,抽起了烟,一根接着一根。

    “秋忠勇是东城分局的副局长,他知道我被关进了看守所,秋云知道吗?若是知道,则她的做法说明她并不值得我留恋;若是不知道,则秋家人的态度非常明确,他们不愿意我和秋云在一起。

    “难怪看守所不准我通信,不准我带信息出去,以前还以为自己是重罪,多半是秋忠勇捣鬼。

    “不管是否分手,相爱一场,秋云总应该回我的传呼。她是中文传呼,能收到我的信息,为什么不回传呼?难道这就是她的态度?

    “秋忠勇一直认为我不是杀人者,努力帮我脱案,这说明他是一个称职的警察。他反对我和秋云在一起,这应该是当爸爸的天然反应,我如今没有正式工作,没有金钱,父母都是农村人。秋云如今是岭西人,研究生,父亲是公安局局长,我们俩差距这么大,我真能带给秋云幸福吗?”

    抽完半包残烟,侯海洋下了决心:“男人要自尊自强,有了本事何患无妻,绝对不能当黏糊糊的惹人讨厌的牛皮膏药。”

    他用最后一颗烟头烫在了手腕上,皮肤传来“嗞”的一声响,剧痛直传入心肺,他在心里狂吼一声:“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成功!”

    以前,为了与秋云约会,侯海洋总是把房间订在条件相对较好的茂东宾馆。

    这一夜,没有秋云,便没有必要住在茂东宾馆,他漫无目的地在茂东街道上游荡,直到累得走不动,这才随便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

    小旅馆没有牙刷,早上还停了水。侯海洋没有洗脸刷牙,蓬头垢面地到路边小店吃了碗豆花饭。吃完饭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凭着记忆,他朝着茂东车站走去。结果晚间记忆有误,走来走去,总是找不到车站。他不愿意问路,就在茂东不停地走,走了半个多小时,无意中看到茂东烟厂几个大字。以大字为路标,侯海洋一路步行来到茂东客车站。

    过巴山,到新乡,侯海洋从客车跳下来,再次踏上新乡土地的瞬间,他感觉时间在新乡场似乎凝滞,几个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连自已为小商店写的广告都在,只是被风雨淋湿,墨迹显得稍有模糊。他没有与相识的店家打招呼,沿着公路直奔牛背砣的小道。

    走在乡间小土道上,他不由得想起与秋云在一起缠绵旖旎的时光,在最清苦的牛背砣日子里,秋云如炉火,让他感到温暖,不再孤单。

    走到牛背砣门口,侯海洋朝校园内张望了几眼,里面景致如此熟悉,他就如昨天刚离开一般。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站在门口刷牙,她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星期天早上出现在门口,嘴边粘着一团白色泡沬,愣愣地看着门口的帅哥。

    “又是一位被发配者!”从这位年轻女子的年龄来看,也就十七八岁,估计是中师新近毕业的学生。侯海洋暗自感慨一声,拐过校门,来到后山。

    后山木门铁锁上遮了一个塑料袋,未淋雨的铁锁没有锈迹,用钥匙能轻松打开。花椒树很是茁壮,多数皆有大拇指粗细,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山顶小屋经过日洒雨淋,不少地方长了青苔。

    站在小屋门口,侯海洋下意识摸烟,才发现昨夜已经将烟抽完,只能舔舔嘴皮,忍住烟瘾。正在伤怀之际,山脚传来一阵狗叫声,一只黑狗用保卫家园的气势往上冲,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到了山顶,黑狗嗅到了曾经熟悉的味道,它停止威胁,伸出鼻子在侯海洋脚边嗅了嗔,然后抬起双腿就扑了过来。

    在牛背砣时,黒狗经常到学校院子里讨吃,吃人则嘴短,它对侯海洋保持了好感,每次见面都很亲密。如今,它不知道当前的侯海洋是一个没有职业、没有爱人、才从看守所出来的落魄人,仍然抬起前腿吐着舌头没有保留地在侯海洋身上扑腾。

    “蛮子,好久回来的?”跟在黑狗后面的是马蛮子,他站在坡底,看着局局在上的侯海洋,局兴地大喊。

    侯海洋朝着马蛮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山。有了看守所这一段经历,侯海洋见过社会上太多阴暗人物,马蛮子在他眼里就显得很是单纯。

    马蛮子一直在帮着侯海洋看守这一片花椒地,夫妻俩最担心就是拿不到工钱,此时侯海洋终于露面,也就觉得踏实了。爬上山坡,马蛮子喘着粗气,道:“花椒苗长势还要得吧,我估计后年就可以采花椒。”

    侯海洋打断他的话,道:“有烟没有,来一支。”马蛮子连忙从包里拿出皱巴巴的烟,递了一支过来,问:“以前没得烟瘾,现在癥被弄大了晾。”侯海洋贪婪地吸了一口,烟头火星颤了颤,迅速地燃烧了一大截,然后道:“四处乱混,没有搞出什么名堂,刚从岭西过来。”

    从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响,大地似乎跟着颤抖起来。侯海洋指着爆炸方向,问:“那是刘清德的矿?”马蛮子气呼呼地道:“对头,刘清德那个老屁眼虫找了刘老七帮忙,横行霸道,跟村里人打了好几次架了。他这个矿经常放炮,家里的母鸡都被震得不下蛋了。”

    在远处,小山被挖得千疮百孔,绿色植被完全被破坏,露出难看的黄土,黄色并不纯正,还夹着些红色,就如某位大仙故意拉了泡屎在青山绿水之中,难看得让人过目不忘。小河边新修了一条五米多宽的公路,几辆装满沉重矿石的大卡车将公路压出一条深沟,大车过后,公路上扬起黑烟和灰尘。

    从矿上的规模看,刘清德应该发了财,侯海洋问:“刘清德还在学校?”马蛮子道:“还在学校,他平时不到矿上,养了刘老七这条看家狗。”说起看家狗,马蛮子颇气愤,抬脚将围在身边的黑狗踢得老远。黑狗吃痛,钻进草丛中,只露出一双不解的目光看着喜怒无常的主人。

    侯海洋在新乡与刘清德发生了数次冲突,从打架的角度来看,他痛揍了刘清德,算是胜利者。可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刘清德当了副校长,开矿赚大钱,把好事全部占尽,他却一无所有,前途晦暗。

    谁是胜利者,一目了然。

    看着不可一世的大货车,侯海洋没来由有些烦闷,向蛮子伸出手,道:“再来一支。”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此时他与刘清德再无关系,可是想起刘清德曾经欺负过秋云,禁不住怒从胆边生。

    马蛮子骂道:“刘清德那个屁眼虫,他在山上使劲挖,害得我们这边好多水井都没有了水,为了这个事情,我们还跟刘老七打过架,刘老七的人被关到派出所,隔了几天就放了出来。”

    侯海洋解释道:“这里是喀斯特地貌,上游开矿,破坏了地质结构,扰乱了地下水,水井不出水,极有可能就是刘清德造成的。”

    马蛮子佩服地道:“还是得多读点书,蛮子一下子就讲清楚了道理,蒋大兵帮着刘清德说话,硬是说水井断水与刘清德开矿没有关系。”

    侯海洋道:“他们这是官官相护,历朝历代都是这样。”

    这番话引起了马蛮子的强烈共鸣,道:“你还在牛背砣就好了,我跟着你去收拾刘清德,狗日的才不敢。”

    两人在山上转了一圈,从另一条道下山,黑狗忘记了委屈,在前面欢快地跑着,它最先回到马蛮子的小院,然后回过身来迎接两位主人。

    牛背砣小学校的围墙又垮了一段,马蛮子家里的公鸡和母鸡们站在断掉的围墙上,昂头四顾,不可一世。侯海洋看见了马光头站在院中,于是走到围墙边,打了个招呼。

    “侯老师,真的是你。”马光头见到侯海洋,显得颇激动。

    “过来,中午喝酒。”侯海洋与马光头曾在一个屋檐下教书,挺有感情。

    马光头就踩着断掉的围墙,走到了另一边,使劲地握着侯海洋的手,道:“侯老师,你走了半年,我还真是想你。有你在学校,我少操好多心。现在的年轻人比不上你的小拇指,什么事情都办不了。”

    侯海洋道:“你转正了吗?”

    转正之事是马光头的痛点,他唉声叹气地道:“这些贪官,良心都被狗吃掉了,现在只有等,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能不能转正。”

    马光头与马蛮子有亲戚关系,关系却不怎么样,时常发生点小摩擦,说是摩擦也不是太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马蛮子不断侵扰小学校的地盘。马蛮子弄不过刘清德,只能骂人过过嘴瘾,但是他在马光头面前就成了霸王,经常无理取闹。

    侯海洋在学校时能镇得住马蛮子。等到其离开学校,马蛮子故态萌发,别说马光头等村小老师,就连学校当局也拿油盐不进的马蛮子没有办法。

    马蛮子老婆见到侯海洋,在灶台上方割了腊肉,又从粮仓里摸了四个鸡蛋,三个男人在院坝喝着茶,一阵诱人的香味从厨房传了出来。香味袭来,侯海洋肚子便不分场合地响了起来,在看守所的那一段日子里,食品严重匮乏,他走出四方墙以后,始终保持着对食品的敬畏和旺盛的需求。

    农家腊肉长期都挂在灶台上,天天被柴火熏,相对于市场上的速成腊肉,别有一番风味。外表看来粗黑不堪,切开后如玉石一般晶莖剔透,香味直浸入心脾。

    烈酒下肚,气氛热烈起来。马光头积着满肚子牢骚,在酒精作用之下,开始发牢骚,与马蛮子拼起酒来,反而将真正的客人冷落在一边。两瓶从小酒厂打来的原度酒下肚,马光头和马蛮子都醉得稀里糊涂。马光头翻过垮掉的围墙时,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随后趴在地上不停地吐,吐得天翻地覆,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新来的女老师听到呕吐声,最初不为所动,后来终于还是走了出来,见马光头飢在地上喘气,心有不忍,就扶着他起来。所幸马光头长得瘦,分量不重,小女孩还能将其拖起来。

    马光头老婆刚好走进牛背蛇小学大门,她平时很少到学校,自从分了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来到小学,她便对马光头极不放心,生怕两人发生点什么。她走进院子,见到女老师与丈夫纠缠在一起,怒骂一声:“放开,你这个女妖精!”

    女老师没有反应过来外面进来的妇女嘴巴里喊的是什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拖着马光头朝教师办公室走。马光头老婆火气更大,她几步就跑了过去,朝着女老师就是左右两耳光。

    女老师被分配到牛背砣小学,满腹委屈,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今天难得地做了回好事,却被马光头老婆扇了耳光。她将马光头朝地上一扔,抡起胳膊便回扇过去。

    两个女人在院子里撕扯起来。马光头老婆长期在农村做体力活,为人泼辣,很快就占了优势,将女老师压在身下,抓头发,扇耳光。女老师只能抱着头,不停地哭。马光头酒醉心明白,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来到自己婆娘身后,用力将其扯开。马光头老婆见丈夫还帮着别的女人,恶从胆边生,伸出五根手指在丈夫脸上不停地挠,很快就在马光头脸上挠出了一条条血口子。

    侯海洋和马蛮子老婆听到动静,跑过去将两人拉开,马光头变成了大花脸。

    侯海洋见马光头老婆状若疯婆,年轻女老师坐在地上哭泣,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道:“马老师和我们喝酒,喝多了,没有搞其他名堂。”

    马光头老婆见到侯海洋,又闻到马光头身上浓烈的酒味,知道有可能搞错了,犹自嘴硬:“没有搞啥子名堂?老娘亲眼见到他们搂在一起。”

    侯海洋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这个傻婆娘,闹啥子闹,把男人背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马光头老婆吓了一跳,见到侯海洋一副凶相,没来由心生畏惧,嘴巴咕味着,还是依言背起马光头,摇晃着朝门外走去。

    侯海洋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女生,下意识摇了摇头,他如今自顾不睱,没有心情劝解牛背砣的新老师,翻过围墙,又回到酒桌上。马蛮子喜欢喝酒,酒量并不大,犹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侯海洋让马蛮子婆娘添了一碗饭,将剩下的几块腊肉埋在饭里,又将炒鸡蛋也全部倒进碗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马蛮子婆娘又抓了半碗农村老坛泡菜,放在桌上,道:“侯老师,今年我和蛮子一直帮着照管花椒地,自己贴钱买了肥料,打了农药,这笔钱你什么时候算给我?如果不给你照看花椒林,我和蛮子就去打工找现钱了。”

    暗河里有尖头鱼,捞上来就是现钱。侯海洋不慌不忙地道:“不着急,我还要住两天,走时会和你们算账,不会让你们吃亏。”

    得到承诺,马蛮子婆娘觉得踏实了,到厨房又炒了两个鸡蛋。

    酒足饭饱,侯海洋独自上山。他有意将山门上锁。仔细察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这才到山顶小屋里取了木桶和铁锹,沿着隐蔽小道走向溶洞口。

    溶洞入口位于教室后面,被侯海洋用石块和泥土堵住。几个月时间,封洞处长出了杂草,若是不熟悉情况,几乎看不到洞口。侯海洋将石块搬掉,铲掉泥土,躬身入洞。由于溶洞还有一处隐蔽出口,通风状态良好,洞内空气并无异常。侯海洋轻车熟路地走完几个岔道,就能看见有光线射人,此时空气变得异常清新。

    看见从天而降的光线,侯海洋心情愉悦起来。可是走近潭水,他吃惊得合不拢嘴,往日两米多深的潭水只剩下四五十公分,面积缩小到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水潭里面黑压压的尖头鱼游得欢快,只是由于水面缩小得厉害,尖头鱼的活动空间比以前大大减少,已有压抑之感。

    察看了水潭细节,侯海洋暗叫庆幸,水潭入水已经细如手腕,再晚来几天,说不定入水就会断绝。

    以前出水口水位高,足够尖头鱼游出水潭,目前水位下降导致出水口变浅,尖头鱼已经不能从绢绢细流中游出暗河,全部被困在了水潭里。

    若是水潭入水消失,尖头鱼必将困死于此。

    侯海洋认为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小水潭突然断水,绝对是刘清德在上游开矿改变了地下暗河的走向,导致进入溶洞的水越来越少。最终的结局将是暗河断流,尖头鱼不会再出现在溶洞之中。

    溶洞里有尖头鱼,侯海洋就有了最后的退路,最不济可以做一个富足的小商人,在花椒园里看风景,在溶洞里观察游鱼,生活不亦快哉。此时,最后退路被刘清德的炸药和卡车破坏,这让他感到一阵阵空虚。

    在溶洞边坐了良久,侯海洋猛地站起来,道:“我能从看守所走出来,老天爷已经很照顾我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怕个锤子!”

    钻出洞,侯海洋绕过牛背砣小学校,沿着曾与秋云一起走过的田间小道,他顾不得忧郁,一心想着如何卖出最后的尖头鱼,很快来到新乡场镇。

    魏官妈妈老远就见到侯海洋,在柜台里招手,喊道:“侯老师,侯老师。”

    侯海洋原本不想在熟人店里打电话和买大桶,只是被魏官妈妈发现,这才迫不得已走到其小店。

    “侯老师,你走了以后,没有人管我们家魏官,在学校里打架,记了一次处分。我只有把他转学,弄到城里头读书,住在他二叔家里。这么小的娃儿就离乡背井。”魏官妈妈是个话篓子,也没有注意到侯海洋情绪不佳,稀里哗啦就说了一大堆。

    侯海洋应付两句,要了公用电话,拨通了茂东烟厂总裁办小周的电话:“祠姐,我是侯海洋,这几个月存了些货。如果要,今天开个货车过来拉,注意要带加氧设备。到了新乡,给我打传呼,我过来接你们。”

    小周接到侯海洋电话,既意外,又惊喜,道:“你等着,我们马上安排车辆过来,你有多少我们都收,价钱维持不变。”她在茂东开了餐馆,以尖头鱼为最大卖点,生意很不错。只是尖头鱼产量低,虽然她寻找了好几家供货商,都无法保证每天的供应,更关键的是无论是什么地方的尖头鱼,质量都不如新乡尖头鱼。

    挂掉电话,侯海洋在商店里买了一包烟和一个大胶桶。算账时,魏官妈妈大方地道:“电话就不算钱了。侯老师对我们家魏官最好,你走了以后,魏官一直在念你们。”她最后用了一个“你们”,就下意识将秋云和侯海洋联系在一块了。

    魏官妈妈又好奇地问道:“秋老师现在好吗?她家在茂东,本来就不应该分到新乡,听说秋老师家里还是市公安局的。”

    侯海洋敷衍地道:“她去读研究生了。”

    这又引得魏官妈妈一阵惊叹,等到侯海洋提着桶走出商店,她又想起什么,追到商店门口,道:“听说你在广州发财,以后等魏官毕业,我让他来投奔你。”在新乡这种山沟沟,二三产业没有发展起来,没有更好的就业门路,到南方打工成为解决就业的最重要门路,如果有本乡本土的人照应,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魏官初中毕业,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侯海洋坚信自己在那时肯定能成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道:“你有我的传呼号,等魏官毕业以后,就来找我。”

    走过公路时,听到新乡学校传来的广播声,这个声音曾经如此熟悉,如今格外遥远,远远地看见学校大门处的青石梯子上站着两个人,依稀像是赵良勇和刘清德,侯海洋不愿意与他们见面,提着桶,快步从公路走下了小道。

    远处站着的人正是赵良勇和刘清德,赵良勇在和刘清德谈话时,也瞧见一个提桶人,他只觉得面熟,根本没有想到侯海洋会回来。

    “刘校长,牛背砣村里来反映了几次,说大货车过来过往,吵得学生无法上课,我把他们挡回去几次了。”

    为了开矿,刘清德不仅把所有家产投了进去,还到银行贷了款,大哥二哥亦投了不少钱。如此巨大的投资,绝不可能因为影响学生上课就关闭矿山。他不耐烦地道:“这些人真是刁民,为了减少对学校影响,矿上专门修了公路,他们还想怎样?”

    赵良勇对刘清德的态度心知肚明,他出了个主意,道:“计划生育搞了这么多年,各村适龄儿童都比以前少,牛背砣的学生不多,不如把学校合并到前屋村小,砍了树子免得乌鸦叫。”

    刘清德一拍大腿,道:“赵主任,你脑瓜子硬是灵光,这个主意好,只是我在牛背砣开矿,大家都知道,不好提这个事。”

    赵良勇道:“我在办公会上正儿八经提出来,合并小学校既符合政策,又符合事实,应该没有问题。”

    解决了一个困扰企业发展的难题,刘清德甚是高兴,道:“中午把老朱叫上,我们几兄弟喝一杯。”

    去年发生录像室事件以后,新乡学校的老师发生了分化。侯海洋和赵海被踢到了村小,然后赵海因强奸被判刑,侯海洋愤而辞职。赵良勇痛定思痛,他不甘心在学校底层当愤青,便将清高扔进厕所,主动与刘清德搞好关系,刘清德的二哥是组织部领导,搭上这条线,对其发展是大有益处的。

    事实证明,赵良勇抹下脸皮的策略是正确的,他很快就出任学校教导主任,进入学校的领导层。又跟着刘清德到县城吃了几次酒,如今是副校长的最有力后备人选。

    此时马蛮子喝得烂醉如泥,不会上山,马蛮子婆娘要喂猪、煮饭,也不会跑到后山来。侯海洋开始转移尖头鱼。他回到学校后山,先将两个大胶桶放到半山腰,然后提着木桶钻进溶洞。不一会儿,他就提了一桶尖头鱼出来,转移到半山腰的大胶桶里。跑了好几趟,累得出了一身大汗。暗河里的尖头鱼数目相较半年前少了许多,跑了七八趟,就全部被转移了出来,多数是一斤到二斤的个头,在大胶桶里快速游动着,带起阵阵水花。

    侯海洋又爬回山顶上,吹着带有泥土芬芳的山风,点燃一支烟,心情忧伤地等待着小周到来。

    柳河属于浅丘,站在稍高的山坡,就能看到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小山坡,绿色植物在山腰以上,山腰以下则是农家田土。在大炼钢铁时,山坡上的大树基本上被砍掉了,成为一大片秃山。如今能看到的绿树都是近二十多年种植的,树粗多在二十公分左右。

    侯海洋的目光变幻成翱翔天空的雄鹰,巡视着新乡的山山水水。虽然只在这里工作一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他回想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看着小学房顶上依然存在的大桶,他想起寒冷冬季与秋云在一起的温暖,不仅仅是身体上互相给对方以温度,更是心灵上的安慰。

    世人都说年轻时充满激情,他们往往忘记了在激情后面的忧伤、彷徨和无助。岁月增加,激情消逝,忧伤也渐渐离去,人便变得麻木和平庸。

努努书坊 > 侯海洋基层风云3:炼狱 > 正文 第九章 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经验的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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