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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基层风云3:炼狱 正文 第四章 被看守所隔断的爱情

    秋忠勇有了破案新思路

    到了早上8点30分,管教在二楼巡逻走道的小窗户前方开始点名。

    陈财富被暴打一顿,精神委靡不振,但是没有任何告状的企图。

    管教点名完毕,号里开始坐板。坐板是号里基本功,口诀为“坐板时,要用功,抬起头,挺起胸,眼看前,不放松”,206室坐板规矩更严,坐板时有三不准,即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任何动作,不准靠墙。

    坐了不到四十分钟,侯海洋就感觉腰酸背痛,双腿发麻,可是鲍腾没有发话,号里人就不能变动姿势。侯海洋还没有适应长时间坐板,为了分散注意力,又开始背监规,他记忆力原本甚好,早将监规和报告词背得熟悉,反复背诵以后,更是滚瓜烂熟,差不多达到了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境界。

    一缕太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形成一条光柱,落在师爷肩膀上,师爷很自然地挪动身体,将光点位置让了出来。206的窗户迎着东方,每天,太阳光射入狭窄阴暗空间的时间有限,鲍腾格外珍惜短暂的时间,他如一株仰着头的绿树,虔诚地迎接太阳光抚慰。

    侯海洋明白了鲍腾将上铺选在中间的妙用,一是可以从最好的角度观看电视,二来可以迎接早晨珍贵的太阳。鲍腾作为值班组长,手里的权力和掌握的资源实在有限,如何将有限权力和资源最大化,鲍腾经过了精心计算和考虑。

    光柱里漂浮着些许灰尘,随着不知从何处溜进来的微风轻轻地浮动。阳光很快上升,从下巴升到额头,在鲍腾额头上形成圆圆的光圈,看上去颇为庄严肃穆。

    韩勇没有与鲍腾争夺这一缕阳光,他最不喜欢坐板,屁股在板上扭来扭去,但是他亦不敢破了坐板的大规矩,在老大没有发话且没有找到合适理由时,仍然盘着。

    窗外那缕阳光彻底离开以后,小屋骤然就暗淡了下来。鲍腾头上的光环亦消失,他变成了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侯海洋将目光收回,微闭着眼,如人定老僧,眼观鼻,鼻观心。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鲍腾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侯海洋道:“这个时间刚好交班结束,估计要开始提讯了,你在101住了一个晚上,在我这里住了一天一夜,十有八九是提讯你。”

    侯海洋想着自己在东城分局的遭遇,道:“刑讯逼供我都不怕,还在意他们提讯?”其实他心里打定主意要与警方配合,只是故意装作一副愤愤的模样,用来维持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

    鲍腾道:“年轻人不要当愤青,当愤青会变成傻瓜。你现在最应该想的是如何应付提讯,而不是抱怨,抱怨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我们不是知识分子,不讲究虚头虚脑的东西,要讲究实事求是,一切以办成事为准绳。”

    鲍腾话音未落,铁门被打开,赵管教站在门口,道:“侯海洋,提讯。”

    客观来说,侯海洋觉得鲍腾所言很合自己的胃口,朝着鲍腾点头表示感谢。从床上下来时,因为盘腿时间太久,血脉不通,双腿发麻,差点没有站稳。扶着墙,抖了抖酸麻的脚,他才挺着腰走到房门。

    走出铁门后,侯海洋戴着手铐的双手抱在头上,在赵管教前面沿着一条黄线行走。

    进入看守所就是两天时间,他感觉在里面过了很久,往常平淡的天空也觉得很是稀罕,晒在头顶上的阳光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亲和力。看守所内院花园里有一群麻雀,当侯海洋走过时,麻雀轰的一声向天空飞去,它们越飞越高,越过高墙和铁丝网,掠过武警的岗哨,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蓝天。

    自由就如身体的某一个器官,平时并不显得珍贵,只有病变时才发现这是一个必不可缺的器官。而很多时候,发现病变就意味着某种方式的失去。

    在武警注视之下,侯海洋立正报告后越过警戒线,走进第二道铁门。提讯室被一道半米宽的铁栅栏分成了两块,提讯的民警从正面进来,犯罪嫌疑人则由管教民警从后面押进来。

    狭小的空间里有一张黑色铁板凳,这就是206室里戏说过的“老虎凳”,凳子前方有一块铁板,能拉开,在离地大约十公分有两个铁环。侯海洋坐下来以后,赵管教把铁板拉开,铐住侯海洋的手,下面铁环铐住了脚。

    赵管教将侯海洋铐好以后,道:“你是聪明人,要想解决问题,就得好好配合公安破案,这是唯一出路。”

    “我一定会配合。”侯海洋坐在老虎凳上,完全失去行动自由,既觉得屈辱,想着自己的案子更觉得忐忑不安。

    老涂和一名年轻民警走进提讯室。

    胖涂走得浑身是汗,坐在提讯室时直喘气,接过年轻民警递过来的矿泉水,猛地喝了一大口,将矿泉水喝了半瓶。喝完了另外半瓶矿泉水,只觉浑身凉快,身体舒坦许多,他打开笔筒,开始例行询问,记录了时间、地点、询问人姓名、单位、刑拘时间等基本情况,然后询问侯海洋陈述有罪情节或者无罪辩护,简洁明了地走完基础程序。

    做完规定动作,胖涂将笔放下,拿出经过研究的提讯要点,盯着侯海洋看了几眼,道:“有几个问题。你去找光头老三,在公司门口,与前台说过几句话,你把这个经过再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让犯罪嫌疑人反复叙述犯罪经过,这是秋忠勇喜欢用的招数之一,若是犯罪嫌疑人说谎,重复次数多了,十有八九会在细节上出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不一致的地方就是薄弱环节。

    对侯海洋来说,与光头老三见面的细节如刀刻斧凿地留在脑海里,他眼光飘过胖涂的头顶,又迅速收了回来,再次如实描述当天发生之事:“前台问我找谁,我说找光头老三。然后前台说是在楼上,我就上去了。”

    老涂对比着前面笔录,看着“老三哥”三个字下面的红杠,道:“你平时怎么称呼光头老三?”

    “我称呼老三哥。”侯海洋意识到刚才的陈述略有瑕疵,补充道,“我向前台小姐询问时,称呼老三哥。”

    “光头老三打了你姐,你还称呼他为老三哥,这么亲热。”

    “姐夫带着我见过光头老三,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叫光头老三。当时要向前台问话,当然不能称呼光头老三。”

    胖涂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秋局、高支开会提到的几个细节,又问:“你知道光头老三在张沪岭公司上有多少股份?”

    侯海洋摇了摇头:“公司里的事情,我毫不知情。我到广州以后,在姐姐的装修公司工作。实际上我到广州也没有几天,姐夫就出事。”胖涂道:“你和光头老三熟悉吗?光头老三的贸易公司没有几笔业务,还处于亏损状态,他怎么有钱投到你姐夫的公司?”

    “我是跟着姐夫与光头老三见过一面,当时姐夫的公司在北海被套住,他想让光头老三继续投钱。”

    胖涂一下来了兴趣,道:“你谈谈当时的具体情况?”

    为了有利于警方破案,侯海洋在提讯前就打定主意向警方讲实话,他将自己看到、听到的事情尽量完整地讲了一遍,甚至还有姐夫伪造机密文件之事。

    胖涂按照事先制定的策略,突然打断侯海洋的叙述,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回想一下,光头老三家里电视是央视还是湖南台?”

    “我在门外没有听见电视机的声音,进了屋更没有注意到电视机。”

    “你是怎么进屋的,按门铃,敲门,还是事先约定?”

    “没有预约,我问过前台以后,就直接上楼。发现房门本身没有关,留着有一条缝,我拉开门直接进去了。”

    “你当时也不想动手,光头老三是不是骂了你?”

    “光头老三坐在沙发上,背朝着门,我能看见他的头顶。他没有说话,我进门以后,揪着他就打。”

    “他反抗没有?”

    “我抓住他以后,才发现手上有血,是从光头老三肩膀上沾上的。”

    “你从厨房出来以后,是先进的卧室还是到卫生间?”

    “我没有进厨房,在客厅就发现了光头老三。”

    ……

    胖涂问得很快,问题没有什么逻辑性。侯海洋答得不快不慢,他识出了胖涂的意图,保持着高度的警锡心,完全依实回答,没有掩饰,没有被胖涂装进筐里。因为全部是讲真话,回答起来并不费劲,显得十分从容和沉着。

    胖涂按照秋忠勇的意思,除了例行询问以外,反复追问诸多细节,一个小时以后,结束提讯。

    提讯结束之后,赵管教带着一位白大褂女护士走进提讯室。年轻女护士态度严肃冰冷,眼神中带有对待阶级敌人的不屑和愤怒,额头上的四五粒青春疸散发着骄傲神情。经历过东城分局和看守所两个关口,侯海洋心理承受能力大大提高,他没有在意女护士高高在上的态度,反而偷窥了几眼这位来自外面世界的女子。女子相貌一般,比起秋云差了许多。可是在206室天天面对着一群奇形怪状的臭汉子,审美必然发生扭曲,普通女子也变成养眼的大美女。“当兵过三年,母猪赛貂蝉”,部队里流传甚广的一句俗语很准确说出了此种心理状态。

    年轻女子感受到侯海洋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然后拿着一块小钢片扎进侯海洋手指里。鲜血迅速流进了试管中,将试管填满。年轻女子看着满管子鲜血,很解恨地冲着侯海洋冷笑。

    抽完血,侯海洋双手抱着头,走在赵管教前面,慢慢朝着铁门走去。值班室警察进行核对以后,将侯海洋放人铁门。门前地面上黄颜色的警戒线格外醒目。

    侯海洋动作已经熟练,不用赵管教提醒,抬头向上报告道:“犯罪嫌疑人进去一个。”武警喊道:“走。”赵管教就将侯海洋带进院子。

    每一次要到提讯室或者教育谈心室,必须要过一道道这种程序。看守所用一系列严格的规定,限制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体自由,同时牢牢地束缚住他们的心灵自由。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看守所的管教会形成职业威权,让局中人不敢反抗。

    走过警戒线,便是看守所的内院,内院开满了鲜花,还有无数的小麻雀在院内跳跃飞翔,赏心悦目,让人更不愿意回到黑暗肮脏的房间。可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更何况是看守所内院短短的小道。

    回到内院,看守所正在放风。监室里传出高喊列队口令的声音,在押人员在放风场跟着口令列队操练。

    每个监室的放风场都是独立封闭的,面积十几平方米。放风室与监舍相连,平时隔着铁栅栏,管教干警在二楼走道上对铁栅栏实施控制。到了放风时间,干警在二楼打开铁栅栏,让犯罪嫌疑人从号里走到放风室。放风室里有一些小格子,号里每个人都拥有一格,除了肥皂、衣服等必需品以外,所有东西都得放在这个小格子里。

    号里人在放风室里站成两排,仰着头,整齐地背诵监规,整齐的背诵声音透过隔离的栅栏,射向被栅栏隔离开的狭窄天空。

    看守所带班领导和值班民警在二楼巡视,检査。李澄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也来到了二楼,巡了一圈以后,刚好看到侯海洋走进内院。

    侯海洋进了监舍,赵管教被叫到二楼。

    李澄问道:“侯海洋在206表现如何,摸清楚他的思想状态没有?”

    赵管教道:“他坚持自己是冤枉的,不过情绪还行,愿意与警方配合。在今天早上还和人发生了一次冲突,把人压在铺上揍,我正好在监控室,看得清清楚楚。刚要去看看,被鲍腾喊开了。”

    李澄道:“侯海洋年轻气盛,野性重,你要多谈话,盯着点,别弄出事情来。”

    “岭西一看”,谈话是管教民警一份重要的任务。所有新来的在押人员,管教民警必须要在24小时内对其谈话,所有谈话内容都要记录在案。还有换监室的、开庭、提审、会见回来的在押人员,管教民警都必须要找其谈话,掌握其思想波动,了解情绪,以便及时劝解开导。

    这一制度原本就有,只是执行得不太严格,李澄来到看守所以后,首先是贯彻落实原有制度,其次才是制定新制度。

    谈话是被抓得最紧的工作之一。最初管教干警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谈话可有可无,没有多少必要。实施了一段时间以后,看守所管教们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对在押人员的情况了解得很全面,比号里“耳目”的效果还好。这项制度便被坚持下去,干警们都有了自觉性。两人边走边谈,来到了206窗前。隔着窗前栅栏,能看到号里全貌,唯独见不到便池。看守所大修以后,站在窗边能见到便池,也就是说,号内做到没有一点死角。一年后,一群层次很高的学者来参观,大加赞扬以后,提出看守所也应该尊重人权,便池应该是在押人员最后一块遮羞布,所以应该遮蔽。

    由于提出意见者在国内太有名,岭西省陪同领导接受了他的观点,于是,在监舍便池旁边加了一道矮墙,二楼栅栏也用毛玻璃封掉一块。人权倒是得到尊重,结果便池成为监控死角,无数打架事件发生在便池李澄站在栅栏前,没来由想起了此事,骂了一句:“书呆子害死人不偿命。”

    放风结束以后,李澄和赵管教离开了二楼。

    号里的人有一小时时间打扫卫生、洗衣服。鲍腾将侯海洋拉到身边,道:“案子进展如何?”侯海洋道:“还是在东城分局的老一套,没有什么新玩意儿。那个胖子公安翻来覆去想套我的话,我没有上他的当。”鲍腾也是折在东城分局手里,对分局的人挺熟悉,道:“讲具体点,我帮你分析。”

    听完细节,他双手叉腰,脑袋以四十五度的角度看着天空,思索了一会儿,推断道:“莫非东城分局换了分管领导,以前他们是猛张飞,不是现在这个风格。”

    侯海洋的思维还无法跟一位能冒充中央领导的骗子相提并论,茫然道:“换了领导?怎么能看出来。”

    鲍腾没有多解释,道:“每个人放的屁都不同,你经历的风浪少,还体会不到,慢慢琢磨吧。”

    侯海洋脑中有一个大问号:“难道东城分局真的换了局长,我怎么看不出来?”此时,他压根没有想到,鲍腾所言极为准确,东城分局确实换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而且是秋云的爸爸秋忠勇。

    此时,秋忠勇将全副精力集中到“光头老三”的案子里,胖涂刚回来,就被他叫到了办公室。

    秋忠勇、高支队、胖涂和年轻民警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围成一圈。秋忠勇抽着烟,皱着眉,不说话,翻看着胖涂的提讯笔录。当看到张沪岭曾用假机密文件去骗取光头老三信任时,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高支队素来烟不离手,在秋忠勇看笔录时,他不停地吞云吐雾,问:“有收获吗?”

    年轻民警道:“没有什么收获,侯海洋今天说的和以前的笔录差不多。”

    秋忠勇反复翻看过前后几份笔录,道:“一模一样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犯罪嫌疑人有意编造,这需要有极高的智商、有丰富的犯罪经验、有对法律的深入研究;要么是犯罪嫌疑人确实所言为实,无论我们如何诱导,他都是据实而言。我们分析前后多份笔录,能不能判断侯海洋属于哪一种情况?”

    经过反复现场勘查以及数份笔录,他对侯海洋作案的可能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世界上有许多偶然事件,侯海洋十有八九是误人光头老三的房间,阴差阳错成为替罪羊。

    推理能促使案件工作朝着正确方向前进,但是破案最终是一个寻找并固定证据的过程,秋忠勇将几份笔录扔在桌上,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我们的思维要有开拓性,不要被禁锢,不能老是盯着侯海洋,否则要陷人死胡同。从今天起,抽调五人补充到专案组,从赵岸的关系人査起,不要怕辛苦,梳子理完再用篦子,绝对不能漏掉一条线索。我提个大原则,具体方案和抽调人员名单由高支队来定。”

    增调人员专査赵岸外围关系,案件方向便发生了微妙变化,高支队对此是心知肚明,他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道:“那我就拿个方案出来。”高支队、胖涂离开以后,秋忠勇背靠着沙发,头朝上仰着,陷入沉思。苦思冥想近四十分钟,电话铃声响起,是女儿秋云的电话。

    宾馆和家到底不一样,秋云觉得在宾馆做饭很别扭,道:“爸,我妈要从茂东过来,中午在外面吃。”

    秋忠勇将思绪从侯海洋案转了回来,道:“在外面吃吧,你妈喜欢吃川菜,找个中档餐馆,不要找大馆子,大馆子的味道不一定地道,就找那种环境一般,人特别多的小店。”

    “嗯,你下班就打我的传呼。”付了电话费,秋云没有马上离开公用电话亭,她有几分钟的时间大脑处于空白状态,有一个念头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为什么侯海洋不和我联系,为什么?”她时而愤怒,时而伤心,对这个结局总是心有不甘。

    在离开前,她再次拨打侯海洋传呼,然后又打了广东的电话,仍然和往常一样,传呼没有反应,电话打不通。

    东城区步行街是岭西全省高档服装店最多的地区,秋云平时颇为喜爱逛街,现在她没有走进商店的心情,孤寂地走在岭西繁华的步行街道上。行走之时,她下定决心:“回一趟巴山县,到柳河家乡去找侯海洋的家。”

    作出决定以后,秋云阴郁的心情反而慢慢地舒展开来,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来到公共汽车站。

    赵艺提着大包小包从汽车站走出来,在候车厅里看见了亭亭玉立的秋云。省城岭西车站来来往往人流中有不少时尚的省城美女,女儿仍然是里面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女儿接过两个小包,赵艺便不再把包交给秋云,而是自己提着,她用爱怜的眼光打量着女儿,道:“岭西的水不养人,才几天时间,你都瘦了一圈。”

    与妈妈见了面,秋云暂时忘掉侯海洋,振作了精神,亲热地道:“爸安排在外面吃饭,宾馆的菜不好吃,门口不远有个川菜馆,我们今天中午吃川菜。”

    赵艺望着满街的人群,顿时头皮发涨,道:“还是茂东好,走到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安静舒适。岭西满街都是人和车,一下车我就觉得心烦意乱。”

    “妈真是老土,别人都想搬到大城市,你还留恋茂东那个鬼地方。”

    “到了岭西,一个人都不认识,过年过节都没有朋友走动,太孤单了。”

    “以前我也有这种想法,爸爸蒙冤的时候,院子里有这么多熟人,谁来关心过我们家,朋友都是假的。”

    “你这个孩子别这么深刻,郑板桥说过要难得糊涂,糊涂一点好,否则真没有办法过日子。”

    母女俩说着话,朝着公安宾馆走去。在宾馆楼下,秋云故作轻松地道:“妈,下午我要回一趟巴山县,办点事。”

    赵艺最担心成为研究生的女儿与村小教师纠缠不清,警惕地道:

    “你早就调回茂东了,回巴山做什么?反正这几天我没有事,明天陪你去。”

    秋云道:“爸到了东城分局,比在茂东压力大得多,为了办案子天天连轴转,你还得留在岭西照顾爸,我只去一天,明天就从巴山回岭西。”

    赵艺知道女儿是在撒谎,没有点破,道:“问问你爸再说。”

    中午,一家三口人在一家小小的川菜馆吃了一顿团圆饭,秋云特意点了三道正宗川菜。这三道川菜是小店的拿手菜,还在墙上写着拿手菜的来历。

    第一道菜是麻婆豆腐,麻婆豆腐是清同治初年成都市北郊万福桥一家小饭店店主陈森富之妻刘氏所创制。刘氏面部有麻点,人称陈麻婆。她创制的烧豆腐,则被称为“陈麻婆豆腐”,其饮食小店后来也以“陈麻婆豆腐店”为名。豆腐雪白细嫩,点缀着棕红色牛肉末和油绿青蒜苗,外围一圈透亮红油,如玉镶琥珀,具有麻、辣、烫、嫩、酥、香、鲜的独特风味。

    第二道菜是回锅肉,回锅肉是四川民间的传统菜肴,俗话说“入蜀不吃回锅肉,等于没有到四川”。久居外乡的四川人,回川探亲访友,首先想到要吃的就是回锅肉。如今连山回锅肉、干豇豆回锅肉、红椒回锅肉、蕨菜回锅肉、酸菜回锅肉、莲白回锅肉、蒜苗回锅肉、蒜苔回锅肉等等品种都进入了岭西。其口感油而不腻,不会让人吃了觉得很难受。今天秋云特意点了一份蒜苗回锅肉。

    第三道菜是小白菜豆腐汤,此菜的特点是一清二白,关键是蘸碟,蘸碟和咸菜一样,家家有,家家都不一样。此家的蘸碟是用熟油海椒,加上麻油、花椒油和小葱,味道鲜香。

    一家人吃着川菜,香气四溢,温情满桌。赵艺嚼着一块麻婆豆腐,想起在远处的儿子,道:“也不知道秋劲在吃什么,他根本吃不惯加糖的饭菜。”秋忠勇对儿子的态度相当硬朗,道:“别管他吃什么,男孩子就得离开父母,否则就是软蛋。”

    吃了半碗饭,秋云放下筷子,道:“爸,我要回巴山县城一趟,要到教育局办点事情。”

    赵艺不停地给秋忠勇眨眼睛,秋忠勇心领神会地道:“你妈刚来,路都找不到,多陪陪你妈。”

    秋云顽强地坚持:“我只去一两天,明天或者是后天回来。”

    秋忠勇知道侯海洋正在看守所里熬着,他也不想让女儿与侯家发生联系,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你有什么事情?我给巴山县公安局老高打电话,他是地头蛇,大事小事都可以帮你办,何必亲自跑一趟。你多陪陪你妈,你妈的胃病越来越严重,痛起来不得了,趁着这几天,陪着你妈到医院去检査,岭西大医院的医疗水平比起茂东还是高出一长截。”秋云“嗎”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吃过饭,她收拾了小包,留了一张纸条,出门前往岭西市汽车站。

    赵艺发现了纸条,接连叹气,道:“你猜,小云到巴山去做什么?真是女大不中留。”

    秋忠勇了解最多内情,没有附和赵艺,道:“我不猜,女儿都要读研究生了,我们别操太多心。”虽然他不愿意女儿与侯家人见面,可是此事只能引导,还不能强迫,依着女儿的性格,越是强迫越要起反作用。

    赵艺再看纸条,对丈夫略有微词:“小云肯定是去找那个乡村教师侯海洋,女人痴,无药医,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每一代女人都是一个样子,你就不应该同意她去。”

    “我没有同意她去。”

    “你没有坚决反对,就是默许。”

    秋忠勇宽慰着开始强词夺理的妻子:“每个人的成长都会受到磨难,当父母的不能完全代替。她想去,难道我把女儿的腿绑在身上?儿孙自有儿孙福,小云会作出正确选择,我们不必太过操心。”

    赵艺愤然道:“话说得轻松,小云是研究生,那个小伙子是中专生,又在乡村当老师,太不般配。女儿真要跟着那个村小教师,我们怎么办?”

    秋忠勇脑子里装了杀人案子,渐渐失去耐心,道:“怎么办,凉拌!小云性格倔,她想做的事情,我们拦得了?若是真拦得了,当初就不会到巴山。”

    下午三点钟,秋云坐客车回到茂东。她没有走出客车站,下了岭西的豪华大客车,立即坐上前往巴山的普通大客车。坐上巴山客车以后,一颗芳心评评乱跳,恨不得大客车能长出翅膀,马上就能到达侯海洋身边。她心里很清楚,侯海洋百分之九十都不在巴山,可是打不通广州电话,就说明他还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回到了家乡。

    “若是侯海洋在广州过得不顺利,故而回到家乡,我要鼓励他重整旗鼓,绝对不能消沉。”秋云有意回避了侯海洋若是发展得很好的情景,她从小对爱情抱着美好希望,不愿意让现实的无情酸雨损伤娇美柔弱的爱情之花。

    万事皆是欲速则不达,客车行至泥结石公路时,在转弯处与一辆货车擦刮,两位司机都指责对方,差点动起手。争吵的结果是几十辆客货车被堵在公路上两个小时。秋云无奈地看着两位壮实的司机争吵,无能为力。

    来到巴山县城,天已黑。

    秋云背着小包,独自在巴山县城的街道徘徊,县城空中飘荡着临街门面飞出的饭菜香味,香味飞到秋云鼻尖,无端端地生出些伤感。

    县城里有高音喇叭,播放完县城的新闻以后,开始播放流行歌曲。老狼演唱的《同桌的你》从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朝着大街小巷扑了过来。词曲皆富灵气,懵懂美好的青春恋情发展到最后总会令人伤感。听着歌曲,想着勇敢中带着野性的侯海洋,秋云眼泪一下就喷涌而出。听到“从前的日子都远去,我也将有我的妻,我也会给她看相片,给她讲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她想起与侯海洋在火车站一别居然就是永别,想着两人在一起的欢喜缠绵,顿时悲从心来。

    随意走着,来到县教育局附近,秋云来到曾经与侯海洋一起吃过的小馆子,点了份侯海洋也喜欢的麻婆豆腐和小白菜汤。小餐馆做的麻婆豆腐很地道,可是她食欲不佳,吃得很慢。热恋中的女人会选择性地忘掉男友的缺点,只是想着对方的好,沉浸在自己的哀愁之中,吃着吃着,眼泪珠子开始往下掉。

    餐馆老板娘眼窝子浅,嫌弃顾客没有点肉菜,端菜上桌时,没有好脸色。再加上累了一天,没有赚到几个钱。她很是鄙夷莫名其妙掉眼泪的女子,端来小白菜汤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扭着屁股,回到柜台前,低声斥责正在偷看秋云的老板:“你看什么看,不许看年轻女娃儿。”

    老板道:“那个女娃儿在哭。”

    老板娘道:“我累了一天都没有哭,她哭个鸡巴。”对于质朴到粗鲁的老婆,老板素来畏惧,他离开柜台,又钻进厨房,此时并不需要为客人炒菜,他的眼神钻过小窗偷窥哭泣中的女孩子。

    饭菜剩了大半,秋云到前台结账。

    饭馆的一台黑白电视正在播放巴山新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彭家振陪同茂东市某领导参观巴山中师,彭家振穿衬衣,打领带,风度翩翩,意气风发。

    秋云知道彭家振是侯海洋的宿敌,更准确来说,侯海洋还没有资格作为彭家振的敌人,两人地位差距太大,彭家振翻了翻手掌,就轻易改变了侯海洋的命运,让其不断承受生活的打击。

    “衣冠禽兽,巴山县委瞎了眼,居然让这种人当领导。”爱屋及乌,彭家振曾经伤害过侯海洋,秋云对其深怀愤恨。

    一个年轻女子的愤怒只能是愤怒,对彭家振没有丝毫伤害,世上的事往往有因果循环,在心中种下仇恨,终究不是好事。

    刚从岭西回来,便觉得巴山夜晚的街道格外暗淡,没有霓虹灯,没有轮廓房屋灯,没有射灯,街道上有一种朦胧的昏暗感。这是小县城的弱点,却也造就了另一种特有魅力。街边人家将凉板支在街边,老人、小孩在竹制凉板上歇凉,妇女们聚在一起聊东家长说西家短,青壮男人则切了巴山卤肉,坐在小凳上喝啤酒。

    思念如无孔不入的风,旋转着进入秋云身体,在牛背砣小学发生的点点滴滴小事是如此温馨,她想道:“我去读什么研究生,就和侯海洋一起留在牛背砣,才是真正的幸福。”

    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她习惯性停住脚步,再次拨打了侯海洋的传呼,在等待的过程中,又拨打广东电话。

    轻风拂来,头发乱了,心更乱。

    侯海洋就如送灯塔的王小二,一去不复返,再也不肯露出一点信息。思念太深便是怨念,她想起侯海洋说过接连打十天电话的玩笑话,越琢磨越觉得他肯定有所指,是为提前离去埋下的扣子。

    敲碎了传呼机

    巴山县城号称“七十一条街”,近年来县政府大搞基础建设,不过多数都还是半截工程,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县城格局。

    秋云站在县委招待所看了一会儿,里面绿树成荫,对于单身女子来说,大树过多的招待所过于阴森。站在县委招待所门前,正在犹豫之时,看到一幢装有射灯的楼房,颇有现代气息。走到近处,发现这幢楼房居然是财税宾馆。

    在前台办完手续,拿着钥匙来到六零七房间。房间是老式暗锁,开门以后,一股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她用手捂着鼻子,进屋将窗户打开。在屋外站了几分钟,这才走进了房间。

    房间新粉刷过,卫生间铺了地板砖,还算干净。床单和被子都是白色,从成色来看是新近购置。秋云有轻微洁癖,对陌生人用过的贴身用品和床上用品格外敏感,她用两根手指将被子拉开,白色的床单上面有着可疑的黄色斑痕,铜钱大小,四五处。秋云一阵恶心,连忙将被子翻过来,盖住黄色斑痕。她来到卫生间里,打开自来水不停地冲手,接连洗了几次手,仍然觉得手没有洗干净。

    坐在椅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秋云下楼,走了一百多米,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商店,买了玻璃水杯、牙膏牙刷和毛巾。正要付钱时,走进一高一矮两个女孩,矮个子女孩相貌清秀,神情忧郁,脸上犹有泪痕。高个子女孩道:“老板,打个电话。”商店老板掏出钥匙,把电话机上的木匣子打开。

    高个女孩拨通电话,道:“朱财政,我把吕明送回来了。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骂的。才结婚就骂人,是不是以后还要打人?你别跟我解释,回头跟吕明好好解释。我要是个男人,娶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心疼都来不及,还舍得骂舍得打?!”

    矮个子女孩在旁边道:“陆红,别说了,他昨天喝了酒。”

    陆红又教训了两句,这才挂了电话,气鼓鼓地道:“你在家里总是忍让,这样下去肯定要吃大亏,对男人就不能客气,否则他们要骑在头上拉屎拉尿。”

    吕明低着头,将五角钱递给了商店老板,回头道:“我们到外面去等。”她脸皮薄,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的私事。

    商店老板接过吕明的钱,又收下秋云的钱,说了一句:“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外人插在里面,最终是里外不是人。”

    秋云淡淡一笑,没有答话,提着小袋子朝宾馆走去。

    一个男人从楼门洞走出来,见到站在路边的两个女子,连忙加快脚步,与秋云擦身而过时,他的目光被美女所吸引,转过头,追看着秋云的背影。高个女子把这个细微动作看在眼里,禁不住替闺蜜抱屈,心道:“放弃侯海洋是吕明作出的最错误决定,朱柄勇要人材没有人材,要知识没有知识,真不知道吕明是怎么想的。”

    秋云走到财税宾馆楼前,进门前,朝小商店门口望了一眼。一百米外,昏黄路灯下,只有一个高个子女孩在街边行走,另外一男一女已经没有了影踪,应该是走进了某幢楼某个房间。关上门,两人便是一家,有委屈有争吵与外人无关。

    宾馆服务员站在值班室门口,招呼道:“喂,开水瓶在这里,你自己提上楼,我一个人值班,走不开。”

    秋云走到值班室门口,道:“能不能换换床单?床单有点脏。”

    服务员道:“昨天才换的床单,你要的是单间,茂东财税局领导就是住单间。再说,管钥匙的那位有事先走了,我打不开库房。”

    秋云提起水瓶,道:“不方便,那就算了。”

    回到房间,她倒了杯开水,将椅子搬到电视机正前方,准备看到精疲力竭才睡觉。

    财税宾馆的服务水平很一般,可是硬件还是不错,电视机是21寸长虹牌,有九成新,这在县级宾馆里很少见。

    “千万里、千万里,我追寻着你”,熟悉歌声从电视里飞了出来。

    《北京人在纽约》在今年大热,很多人坐在家里体验了一把出国的奋斗史,秋云也喜欢这部连续剧,夜晚无事,正好可以打发时间。多数人从剧中看到了奋斗,秋云从剧中看到了爱情纠葛,体会到家庭重组过程中的无助、彷徨和痛苦。

    电视剧演到了十一点,结束以后,秋云又继续调台。到凌晨两点,多数台都休息,茂东地方台神差鬼使地播起了地方戏曲,在咿呀声中,秋云又度过了一个小时。

    凌晨三点,秋云困得不行,想着那几块黄斑便觉得恶心,无论如何不愿意睡在床上,坐在椅子上进入梦乡。梦里,天与地全部被大雾笼罩,她无论朝什么方向,都走不出一层又一层的白雾。

    早上,秋云坐上前往柳河的早班客车。

    岭西返回茂东走的是国道,省道有很多窗明几净的大客车,其中还有凯斯鲍尔等进口车。座椅宽大柔软,车头还有电视节目。乘客们大多衣冠楚楚,谈吐彬彬有礼。

    茂东市到巴山县是省道,大客车明显减少,多数都是国产车。

    客车一般处于超载状态,车内走道上加了些小板凳,超载的人就坐在小板凳上。

    巴山县到柳河镇是县道,路上跑的车清一色都是中巴车,外观破旧,沾满灰尘。

    客车也处于超载状态,车里有鱼腥味、汽油味和汗臭味。

    二十四小时内,秋云从国道到省道,省道再到县道,对于三个层次的鲜明对比深有感触。她并非第一次乘坐乡镇车的城里人,已经能适应车内乱哄哄的状况。车行之时,她将感官深深内敛,沉浸于自身的精神世界之中。

    在摇晃中,车至柳河镇。下车后问了三人,便寻到二道拐村小。

    柳河镇二道拐村小位于无数绿树围绕的小山坡上,长长的青石梯子直上坡顶,坡顶建有带围墙的小学校,房顶有一面红旗随风飘扬。秋云站在被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石梯子底端,向上张望,能够想象出侯海洋小时候在青石梯上调皮捣蛋的情景。由于侯海洋在此长大,秋云对陌生的踩着青石梯子一步一步向上走,到了校门处,秋云失望地发现小院大门紧锁,透过木门的缝隙朝里张望,院子里有几只鸡在院里自由自在地散步。院内有鸡,意味着主人不可能走得很远,否则无人照料喂鸡。秋云坐在青石梯子上,耐心地等待着侯家人回来。

    “我怎么这么傻,若是侯海洋变了心,找到他的家人有什么用,我这是自取其辱。

    “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结束,一定要找到他,他如果当真变了心,我就再无牵挂,结束这段感情,安安心心去读书。

    “难道他出了事?即使出事,也应该和我联系。老天保佑,海洋千万不能出事。”

    坐在青石梯子上胡思乱想,转眼到了中午。远处零星散落的房屋顶上有炊烟升起,淡淡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拖得老长。

    在围墙外面有许多李子树,多数李子都是青色,唯独有几株李子树上挂着金黄色李子。秋云坐得肚饿,起身到树前摘下几个李子。二道拐空气清新,几乎没有污染,黄色李子表皮清洁,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秋云用纸巾擦拭了李子,站在围墙外面吃了起来。她对其他人睡过的床铺有着洁癖,却不挑剔生长于自然间的李子。李子好吃,但顶不了饭,而且越吃越饿。到两点过,秋云渐渐失望时,终于过来一位提着旱烟的社员。

    秋云迎了过去,问:“你好,请问侯海洋家里有人吗?”

    社员四十来岁,挽着裤腿,满脸憨厚,道:“侯家没得人,我帮他们守屋喂鸡喂猪。”

    “请问,侯家人到哪里去了?”

    “侯老师到省城去办喜事,她女儿找了一个大老板,要结婚了。杜小花娘家屋里有事,回去了。”

    秋云听得心直往下坠,扯得胸口隐隐作痛,问道:“你知不知道侯海洋在哪里?”

    中年社员吧嗒两口旱烟,喷出一口浓烈的烟气,道:“侯海洋跟着姐夫去赚大钱了。”

    旱烟的味道刺鼻,秋云微微朝后仰,她强忍着不舒服,又问:“你有没有侯海洋的联系方式,比如电话,具体的地址。”

    中年社员摇着头,道:“不晓得,我就是过来帮他家喂鸡。”

    与中年社员交谈以后,基本可以排除侯海洋出事的可能性。那么,侯海洋不与自己联系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真心想离开自己。

    二道拐青山绿水,风景美丽,空气清新。可是秋云只觉得日月无光,六月天似乎要飞雪。她最初认识侯海洋时,压根没有将只有中专文凭的小伙子看到眼里。在新乡中学,两人一起经历了许多事,终于碰撞出刻骨铭心的爱情火花。

    恋爱很美满,现实很骨感,她考上研究生,没有嫌弃中专文凭又没有工作的侯海洋,但是侯海洋却不发一言就抛弃了自己。

    一路流着眼泪,抽泣着走回到柳河镇。到了柳河镇,秋云不愿意让镇上的人瞧见自己哭过,她将眼泪擦掉,将自己扮成冰美人。她想起了侯海洋曾经读过的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真正的好诗能深入人的精神世界,千年之后都能打动人心,秋云在此时感受到了唐人李白内心的痛苦与精神的慷慨豪放,产生了共鸣。坐着中巴车回巴山,沿途风景实在无趣,秋云感觉自己的心麻木了,她不愿意回想往日的温馨缠绵,可思绪如小偷,总是悄悄溜回到往日,让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心痛。

    回到巴山车站,望着站台上“新乡”两字,秋云到底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这一段感情,脚步仿佛不受大脑控制,买了一张前往新乡的客车秋云拿着车票又有些犹豫。侯海洋是带着愤怨离开新乡,应该不会与新乡的老师联系。而且,新乡老师都知道两人在谈恋爱,现在自己居然不知侯海洋的下落,肯定会引来无数人暗中的耻笑。

    她在车站里,一会儿想去新乡,一会儿又不想去,两种想法激烈交锋,最终她选择了离开。

    “秋云,真是你啊。”李酸酸刚从客车下来,一眼就瞧见了在车站候车室里徘徊的秋云。

    以前两人住在一个套间时,为了小事冲突不断,隔了这么些时间以及如此远的距离,李酸酸几乎忘记了以前的矛盾和冲突。

    李酸酸身旁站着副校长王勤。王勤穿着黑裤白衬衣,提着小包,严肃中带着些拘谨,微笑道:“秋老师,你怎么在这?”

    秋云将手里的客车票悄悄放进小包里,道:“我回来办点事情,办完了,正准备回茂东。”

    李酸酸道:“你就别回去了,赵良勇和邱大发也在城里,我们一起吃饭,明天再回去。”她见秋云没有马上同意,说道:“到了大地方,你就瞧不起我们小地方的人了。”

    秋云实在没有心情与他们在一起喝酒吃饭,推托道:“明天还要到岭西办事,今天得回去,我正准备去买票。”

    王勤也劝道:“秋老师,难得聚在一起,明天一早就回去。”

    “实在对不起,我有事还得回去。”秋云婉拒了两位老师的邀请,准备去购买到茂东的车票。王勤见她神情憔悴,情绪低落,道:“既然有事,那就改天再聚,我们陪着你去买票。”

    三人一起来到售票窗。售票窗坐着一位无精打采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皱巴巴制服,制服上还有一片陈年污渍。她面无表情地道:“茂东的票不卖了。”秋云还以为自己看错时间,退后一步又看了看客车发车表,又到售票窗口道:“还有两班客车。”

    售票员仍然面无表情地道:“不卖了。”

    售票员的态度让秋云很不满,秋云道:“凭什么就不卖了?”

    售票员扬着头,提高声音道:“没有长耳朵吗,不卖了,这是上面的电话通知。”

    秋云满肚子委屈,正要爆发,李酸酸很仗义地打起了帮忙锤,她将脸凑到了售票窗口,骂道:“谁没有长耳朵,你是售票员,还有两班车凭什么就不卖了?不卖了得有理由吧,不公布理由就不卖票,你妈的还有道理了,是不是在家里受了气,男人在床上弄得不舒服,把火气撒在顾客头上?顾客是上帝,懂不懂,不懂就重新去读一个小学,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李酸酸为人素来尖酸刻薄,在新乡与人吵架是家常便饭,她一口气骂得畅快,每个字都变成一粒子弹,朝着敌人的心脏射去,而且准确地说中了售票员的心事。

    售票员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昨夜,丈夫在床上马虎了事,她便怀疑丈夫在外面养了女人,两人先吵架,再打架。家里带出来的恶劣情绪不由自主地反映在工作之上,一个上午就与好几个顾客发生了口角。

    等到李酸酸稍停,售票员将桌子一拍,手指李酸酸,也;了起来。开始,双方还在争论是非曲直,中间,两人开始互相人身攻击,最后,互相开始侮辱对方的隐秘部位。一时之间,污言秽语在空中相互交错。围观旅客大觉过癒,一些人伸长脖子看热闹,少部分人开始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吵架声大作终于惊动车站领导,一位领导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先吼住了售票员,然后对吵架的李酸酸道:“这位同志,有什么事能不能到车站办公室去说,站里一定会公平对待。”

    来到站内,领导男子几句话就问清楚吵架的原因,道:“确实是车站通知不卖票,原因是到茂东的路出现塌方,今天晚上要抢修。”

    李酸酸在站上骂得痛快,此时心情舒畅,显得很宽容,道:“你把原因说出来,我们都理解,难道售票员说出这个原因很难吗,是国家机密还是军事机密?”

    领导赔着笑道:“车站工作人员工作不到位,站里会严肃批评。”车站领导一阵温言软语,让李酸酸顺了口气,秋云不想把事情闹大,主动道:“谢谢站长,既然这样,我明天再走。”

    车站领导站在窗口看着三个女人离开,骂了一句:“一群泼妇!”秋云以前一直讨厌李酸酸,今天偶遇,李酸酸至少在表面上将往日的不快一笔勾销,还主动替自己出头与车站售票员大吵一架。秋云心地善良,很少主动攻击他人,她和别人发生争吵都是被动应战。当李酸酸表现出善意时,她便觉得李酸酸并不是太让人讨厌。

    李酸酸并没有因为吵架而影响心情,走出车站便有说有笑,道:“人不留客天留客,这下你不能走了,跟我们吃饭。”

    秋云不再推辞,跟着王勤和李酸酸一起前往县教育局餐厅。

    餐厅里,赵良勇、邱大发见到秋云,眼睛都瞪圆了。赵良勇道:“稀客啊,秋老师。”在秋云离开新乡以后,新乡的单身汉们都一致哀叹“秋云走后,新乡再无美女”。如今再见秋云,两人暗自兴奋。

    秋云坐下以后,发现眼前这几位都是新乡学校新起的领导干部,王勤如今是新乡小学的校长,李酸酸成了教导主任。赵良勇是新乡中学的教导主任,邱大发在管后勤。他们齐聚巴山是参加巴山教育局的基层干部培训会。

    秋云坐在一群学校领导干部中间,身体距离也就一两米,心理距离相隔则有十万八千里。新乡学校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新乡政府的腐败事,新乡场镇的稀奇事情,四人说得津津有味,她却感到索然无味。她唯一感兴趣的是侯海洋,在谈话中试探了几句,结果发现新乡老师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侯海洋的一点消息,侯海洋仿佛人间蒸发,无影无踪。

    听着熟悉的人讲着陌生而遥远的话题,细密的忧愁渐渐充满了全身。她端起了放在身前的巴山老高粱,大大地喝了几口,火辣感觉贯穿了整个身体,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酒是好东西,喝酒可以调节气氛,暂时消除人与人的隔阂。李酸酸大声讲着刘清德的糗事,惹得众人笑个不停。刘清德作为新乡学校领导,行为多有不端,但是不可否认,他在体制内和体制外都获得成功,权、财双收,在新乡算得上一个人物,大家表面上对其不屑一顾,实质上恨不得也变成刘清德,至于其做过的可恶事,大家都不在意。

    “刘清德如今在新乡都是横着走路,乐书记和蒋镇长都要给他面子。我想来想去,这个霸道人唯独被侯海洋收拾过,想起这事就觉得过瘾。秋老师,你的那位侯海洋能干得很,肯定在广州找了大钱。”李酸酸讲了刘清德,又开始把话题转向了侯海洋。

    李酸酸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如一把把匕首,用力地扎在秋云脸上、心口。秋云又喝了一口巴山老高粱,含糊地道:“在广州,还不错。”

    “肯定发财了,他是做哪一行?”

    “搞装修公司。”

    李酸酸对装修行业并不熟悉,故作老练地道:“装修公司很赚钱,现在城里人的房子有很多是私房,自己的房子肯定要装修好一点。以前大家装新房子地板都是用瓜米石,做成水磨石地板,就算是很高档了。现在城里人时兴用地板砖,地板砖比瓜米石漂亮得多,做清洁也方便。”

    王勤不同意李酸酸的说法,道:“我还是觉得水磨石地板好用,越拖越光滑。地板砖滑得很,搞不好就要摔跟头。”

    李酸酸道:“秋云,你们家里用地板砖吧?”得到肯定回答以后,她很得意地道:“王校长,秋老师家里就是用的地板砖,什么时候我们到茂东去,到秋老师的家里去参观。”

    得知秋云父亲调到岭西,众人的嘴巴都合不拢。对于居于新乡的老师们来说,省城是遥远而神秘的存在,在座的新乡老师,除了赵良勇读大专时曾经到省城去玩过,其他人都没有到过省城。

    在三个女人讨论研究岭西和地板砖时,赵良勇和邱大发不停地喝酒,他们谈到在广州发大财的侯海洋,充满羡慕,也谈到了在监狱劳动改造的赵海,充满惋惜。

    酒足饭饱,李酸酸提议:“楼上歌厅的音响效果不错,我们去唱歌。邱大发,今天王校长在这里,我们中学要办招待,不要太小气。”邱大发一只手摸着脑袋,支支吾吾地道:“唱一首歌要两块钱,啤酒贵得咬人。”

    李酸酸用招牌式的撇嘴道:“别人当后勤主任,吃香喝辣,你管后勤就这么抠门。”

    在酒精作用以及李酸酸的激将之下,邱大发终于勇敢了一回,道:“唱歌,去唱歌。”

    秋云原本无处可去,又不愿意显得太矫情,也就跟着上了楼。

    “红叶红”原来是教育局宾馆,如今教育局推行承包制,以前搞三产的一位科长成了总经理,里面包括宾馆、餐厅、歌厅、舞厅等,在巴山城内不算最高档,但是最火爆。

    歌厅就是唱卡拉OK的地方,一台电视机,一台卡拉OK机,顶上是旋转灯,墙上还有几个射灯。厅里有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配有沙发。点歌时,需要拿一张纸写出顺序号与歌名,递交给吧台。在“红叶红”最火爆时,唱一首歌要等待许久,经常发生为唱歌顺序而大打出手的情况。“红叶红”歌厅在巴山挺有名气,秋云在新乡工作时,经常听老师们谈起“红叶红”,老师们都以在此唱过歌而自豪。

    此时到了鼎鼎大名的“红叶红”,李酸酸兴致最高,要了一沓点歌纸,给自己点了一首,然后又帮着大家点。邱大发的嗓音比弹棉花还要剌耳,因此他根本不敢唱歌,当点歌纸转到他的桌前时,他就如躲着一块烧着的火红铁块。作为主人,没有一点主人范,依然如此猥琐,始终保持着一种讨好别人的笑容。

    赵良勇当了新乡中学的教导主任以后,渐生官相,矜持起来,坐在沙发上喝啤酒,没有点歌。

    秋云坐在沙发的最里端,将身体躲到黑暗中。她原本想专心听歌,可是“红叶红”完全是跑调比赛,几乎没有一个人唱到调子上。

    轮到李酸酸唱歌时,她走到歌厅中央,拿起话筒,等待音乐响起。《草原之夜》是世界著名小夜曲,也是中国民歌经典,原唱是孟贵彬,李双江等人亦唱过。秋云小时候在茂东少年宫学过这首歌,马头琴特有的琴声响起以后,脑中便浮现出一幅幅草原风光。

    李酸酸拿起话筒,如歌星一般走到了场子中间,电视屏幕上出现字幕后,她声情并茂地唱道:“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差来传情……”秋云正在喝茶,听到李酸酸的歌声差点将茶水喷了出来。李酸酸唱歌就如醉汉走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就是不走中间的道。美丽的草原之夜变成了新乡小学教室旁的垃圾堆。

    唱完以后,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秋云为了照顾李酸酸的面子,也违心地拍了手。

    随后的歌唱者多数与李酸酸的水平接近,他们对卡拉OK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喜爱。在卡拉OK没有出现之前,多数人都只能当拍手鼓掌的观众,一辈子都没有到台上表演的机会。有了卡拉OK,隐藏在身体某处的歌唱欲望便被引诱出来,他们纷纷走上前台,展开歌喉。

    歌喉就如铁水管,长期不用就会生锈,生锈歌喉自然不会有清新优美的歌声。以前很多人认为汉族是不会唱歌的民族,从卡拉OK横扫大江南北来看,汉族骨子里还是喜欢唱歌的,只是以前被人为压抑了。

    又轮了几首,张学友《情网》的音乐声响起,李酸酸咋咋呼呼地道:“秋老师,是你的歌。”秋云不喜在公众场所过于张扬,听到李酸酸大惊小怪的喊声觉得很尴尬,她上前拿过话筒,没有站在歌厅中间,而是站在了沙发边上。

    秋云的音色宽厚,唱起男人情歌别有一番风味。她刚唱第一句就镇住了全场。今夜卡厅里跑调的歌声将大家的耳朵折磨得够呛,终于来了一个唱得准的,声音还那么好听,寂静几秒钟以后,各个角落都爆发出掌声。

    “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地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而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我愈陷愈深愈迷惘,路愈走愈远愈漫长,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秋云正是陷入情网中的人,唱着张学友的情歌,想着与侯海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掌声热烈,让王勤、赵良勇、李酸酸都觉得很有面子。李酸酸抓着点歌本,大声道:“秋老师,还唱什么,我给你点歌。”

    “红叶红”生意好,点歌的人挺多,要依着点歌顺序排轮子。当音乐声再次响起时,赵良勇站起来,礼貌地邀请秋云跳舞。

    卡厅中间有一小块舞池,有几对跳舞者在舞厅里慢慢地移动,也不知是一步两步还是四步。赵良勇读过大专,学校每周三都要开舞会,他跳舞的水平还不错。秋云没有心情跳舞,是出于礼貌才接受赵良勇的邀请。跳起来后,觉得还行。

    又等了几个轮子,才轮到秋云唱第二首歌。

    醉醺醺的刘清德走进了“红叶红”歌厅。

    邱大发平生最憷刘清德,当刘清德摇晃着踏进歌厅,他条件反射地嗔到了老虎的味道,赶紧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迎过去,道:“刘校长,你来了。”刘清德打着酒嗝,拍着邱大发的肩膀,道:“没有想到邱大发也要耍歌厅,你那破嗓子也要唱歌,得罪一屋子人哟。”

    邱大发心里格外紧张,他这个后勤主任是刘清德的提线木偶,今天事前没有得到刘清德的同意就请大家来唱歌,完全是擅自做主。若是刘清德拿此事做文章,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刘清德的注意力被一个亭亭玉立的背影吸引,夸了一句:“咦,谁在唱歌,身材不错,唱得好听。”

    邱大发结结巴巴地道:“是秋老师。”

    刘清德陡然提高声音,问:“谁?”

    “秋云,秋老师。”

    刘清德也不管跟着自己的两人以及迎上来的赵良勇,揉了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正在唱歌的秋云。

    王勤知道刘清德与秋云、侯海洋之间的恩怨,此时见到突然出现的刘清德,暗叫糟糕,道:“刘校长,你们来坐。”

    刘清德眼光似乎要将秋云生吞活剥,站了十几秒钟,才和另外两个粗劣的汉子坐在了沙发上。邱大发急忙点了一件啤酒,还加了牛肉、鸡爪以及花生瓜子。

    秋云唱完以后,卡厅里又响起一片热闹的掌声,卡厅管理员还特意送上一杯免费饮料。下一曲恰好轮到了李酸酸,她与刘清德打了个招呼,兴高采烈地抓起话筒,唱起了《草原上升起红太阳》。

    “秋老师,好久不见,唱得真好。”刘清德知道秋云父亲是茂东刑警,不好惹,可是酒精上头以后就顾不了许多,见到貌美如花的秋云,内心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秋云没有理睬刘清德,来到王勤身边,道:“王校长,你们唱,我先走了。”王勤没有挽留,道:“好吧,以后多联系。”

    刘清德瞅见秋云冷冷表情,凶劲又上来,他伸手拉住正欲往外走的秋云。

    秋云的手臂被刘清德拉住,挣了几下,没有挣脱,顿时变了脸色。王勤见情况不对,急忙站起身,劝道:“老刘喝醉了,先把手放了。”刘清德握着秋云的手腕,喷着酒气,道:“就是跳个舞,这点面子都不给。在牛背砣就和小杂种一起睡觉,别在这里装得这么清纯。”以前,他开煤矿开饭馆,没有赚到大钱,这一次他在牛背砣开矿,腰杆硬邦邦的,把胆子撑得越发大了。加上酒后乱性,开始说起粗话。

    赵良勇觉得刘清德说话做事完全是流氓做派,可是他从内心深处还是挺惧怕这位黑白道都走得通的副校长,小心翼翼地劝道:“刘校长,喝杯啤酒,这两位老兄怎么称呼?”

    另两人都是刘清德矿上的负责人,他们同样喝了不少酒,靠在沙发上,不停地吞云吐雾,刘清德酒后发飙的行为,他们见怪不怪,连劝解的想法都没有。

    秋云心中有一块不能让人触动的逆鱗一那就是侯海洋,受到刘清德如此侮辱,她不眨眼地盯着刘清德,冷冷地道:“放手。”

    刘清德嬉皮笑脸地道:“请你跳个舞。”

    自从侯海洋人间蒸发以后,秋云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幽怨,只差一个火星便要爆炸,刘清德粗野和无礼的行为成为点燃怒火的火星。她脑海里快速闪过发生在新乡学校的点点滴滴,恨意猛升,眼睛寻着合适的武器,表情却平静下来,道:“你是校长,请自重,放手。”

    刘清德皮笑肉不笑道:“放啥子手,我请秋老师跳舞。”

    李酸酸放下话筒,由于全场没有什么掌声,她愤愤不平地走了回来。见到刘清德拉着秋云,大声地道:“刘大校长,你咋开始爱好音乐,要请秋老师跳舞,也不能拉着不放。”

    她的话音未落,便吃惊地捂着嘴巴。

    秋云趁大家不备,飞快地拿起一个啤酒瓶子,朝着刘清德头上抡了过去,“砰”的一声响,啤酒瓶在刘清德的头上炸开。刘清德压根没有想到秋云会暴起伤人,头脑一片嗡嗡声,天旋地转,短时间丧失了思维能力。

    趁着刘清德被打蒙了的瞬间,秋云猛地摆脱他,快步向门外走去。

    鲜血顺着额头流了出来,流过鼻尖,进入嘴巴里。刘清德尝到自己腥腥的鲜血,清醒过来,踢了一脚坐在沙发上的男子,骂道:“愣着做啥,把人给我拦住。”

    王勤、赵良勇、邱大发等人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王勤赶紧拿了干净的纸巾,道:“刘校长,擦擦血。”

    赵良勇面对着刘清德,身体却有意挡着两位矿上负责人的路,道:“刘校长,要不要紧,赶紧到医院去。”

    李酸酸没有看清楚赵良勇的动机,她站在赵良勇旁边,看着刘清德脑袋上的血,顿时惊声尖叫起来。

    周边的客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是岭西人特有的爱好,街上有人打架出了车祸,总是会迅速围上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是纯粹看热闹,有的时候围观者还会起哄,将一件小事弄成大事。

    此时见到黑汉子头上的鲜血,又听说是刚才唱歌的女孩子打的,一群看客顿时被刺激得血脉激昂,恨不得帮着刘清德把女孩子捉回来,让两人再闹一场。

    刘清德和两位矿上人被耽误了片刻,等到他们走到门口,已不见秋云的踪迹。刘清德如疯狗一般,手捂着头,在街边窜来窜去。

    秋云其实并没有走远,距离“红叶红”宾馆十几米处就是县教育局办公楼。这是她在巴山最熟悉的建筑,走出“红叶红”以后,她毫不犹豫地直奔县教育局办公楼。

    教育局办公楼有一个值班室,只有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在值班守候。老人盯着黑白电视目不转睛,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走进办公楼。秋云凭着隐约的光线,快步走上五楼大会议室。在她的记忆中,五楼大会议室有好几个小门,平时不会关上,缩在大会议室后排的黑暗角落,相对比较安全。

    王勤万分焦急,紧紧拽着刘清德的手臂,道:“刘校长,赶紧去包扎,说不定还有玻璃渣子。”

    刘清德挥着手,将王勤的手划拉开,道:“找到那个小婊子,老子要弄死她。”

    王勤一直轻言相劝,刘清德蛮横的态度将她彻底惹恼了,骂道:“喝不得马尿就少喝点,一个老爷们抓着小姑娘的手还理直气壮,活该挨打。秋云爸爸是茂东公安,你找到秋云敢把别人怎样。是个男人就去医院治脑壳,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刘清德在新乡学校很有霸气,唯独敢与其争锋的人便是小个子的王勤,此时王勤发怒,让其稍稍冷静。但是他不可能在王勤面前认怂,他骂骂咧咧地走到教育局办公室门口,道:“刚才有人进去没有?”

    看门人很警锡地看着屋外,认出这个黑大汉是哪个乡的校长,道:

    “没有人进来,你脑袋做啥子,流了这么多血?”

    刘清德回头看着紧跟着自己的王勤,为自己找起了台阶:“下次遇到小婊子,老子一定要搞她。”

    王勤道:“少说废话,去包扎。”

    在教育局五楼大会议室里,秋云独自坐在会议室的黑暗角落里,默默地看着窗外街道。进入县教育局躲避刘清德,是秋云急中生智之举。透过玻璃窗,她清楚地看到门口的刘清德,紧张地抓着椅子背。刘清德离开以后,她的汗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这一番紧张,让秋云不由得想起了侯海洋在牛背砣大战刘清德的情景,回想那一场战斗,秋云仍然感到荡气回肠。

    很快,她满脑子都是侯海洋的身影。那个充满野性的男孩子如一把尖刀,插在了她的心窝里,让她难以呼吸,全身血液不停地冲击着那把尖刀,发出哗哗声。

    早上,秋云离开了巴山县城。

    回到茂东,秋云来到了公安家属院,她不愿意与其他人碰面,低着头匆匆穿过院子。开门后,她卸掉所有伪装,扑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哭声被关在屋里,在屋内墙壁上撞来撞去。一个多小时以后,积累许久的委屈全部哭了出来,秋云情绪稍稍恢复平静,擦掉眼泪。拿出侯海洋送给自己的传呼机,狠狠地扔在了墙上。传呼机砸在了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反弹回来,落到了秋云脚下。秋云上去踩了几脚,道:“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发泄过后,地上一堆残片深深剌痛了秋云的心。这一刻她格外后悔,仿佛自己亲手打碎了这一段感情。世上有很多药,唯独没有后悔药,传呼机碎了就是碎了,即使换一个同样品牌的传呼机,也不再是侯海洋所送的传呼机。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将碎片收集起来,翻开抽屉找了一个小盒子,将传呼机的碎片全部装了进去。

努努书坊 > 侯海洋基层风云3:炼狱 > 正文 第四章 被看守所隔断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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