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友树的门路
刘友树一直在谋划着调到镇政府,听说党委书记乐彬表扬了侯海洋,焦急万分地道:“刘主任,你一定要帮忙。”
刘清德剔着牙,不紧不慢地道:“我肯定会帮忙的,否则也不会给你说这事。乐彬不愿意要老教师,想从这一批新教师中选人到镇政府,目前是你和小兔崽子都在做工作。镇政府马上要召开党委会研究借调人的事情,我哥和蒋镇长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刘友树听懂了话中之话,道:“刘主任,我不认识蒋镇长,他家的门朝哪里开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引见?”
刘清德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等到刘友树再三央求,才道:“谁让我们都是刘家人,这个忙我就帮到底。晚上八点,你准备一条红塔山和两瓶茂东特曲,来找我。”
怀着既喜又忧的心情回到宿舍,刘友树将所有的钱都翻了出来,一共四十八块二角,而一条红塔山和两瓶茂东特曲至少得要两百块钱。一分钱急死了英雄汉子,他在屋里抓腮挠脸,最后还是准备向教师们借钱。借钱是一件令人难堪之事,新乡学校的教师都不富裕,加上镇政府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大家的荷包都播了下去。为了调动之事,刘友树厚着脸皮借了一圈才借到九十多块钱,还不够买烟酒的钱。
无奈之下,他找到刘清德家里,脸红筋涨地道:“刘主任,我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买烟酒还差点,能不能借点钱?”刘清德二话没说,转身到了里屋,取了一百块钱,道:“赶紧去,晚上我带你去见蒋镇长。”接过钱,刘友树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哗哗直转。
晚上八点,刘清德带着刘友树来到了蒋镇长家。刚到门口,听到哗哗的麻将声。刘清德贴着耳朵听了几句,脸露喜色,对刘友树道:“我哥也在里面打麻将。”
开门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脸相挺和蔼。刘清德喊了声嫂子,带着刘友树进了屋。
“蒋镇长,手气好不好?”刘清德满脸堆着笑,给打麻将的人散了一圈烟。
蒋大兵看了一眼刘友树,问:“清德,有事?”
刘清德弯了弯腰,凑到蒋大兵耳边,道:“给蒋镇长汇报点事,耽误几分钟时间。”蒋大兵接连点了两个炮,急着打回来,道:“你坐会儿,我再打两圈。”
刘友树提着烟酒傻傻地站着,在刘清德示意下,他把烟酒放在沙发边上。两人坐了一会儿,蒋大兵才离开麻将桌子。
刘清德道:“蒋镇长,我们到里屋汇报工作。”
蒋大兵咧了咧嘴巴:“没有外人,有啥事快说。”
“这是刘友树,茂东师专毕业,分到中学教语文,文字功底很不错,他想到镇办公室为你服务。”
蒋大兵眼睛从刘友树身上扫过,毫不客气地道:“我们这次专门找的是写手,到底能不能写,说句准话。”
刘友树对自己的笔头功夫还是有几分自信,道:“蒋镇长,我是学的中文专业,在学校经常在校报发表文章。”
蒋大兵急于打牌,不愿意啰唆,道:“嗯,那就好,明天送一篇写过的文章到我办公室来。”
离开蒋大兵家里,刘友树自然对刘清德是千恩万谢,回学校之际,身体发轻,如要飞起来一般。
下了石梯子,走过操场,听到砰砰的篮球声。刘友树给镇长送了重礼,信心十足,暗道:“现在的社会不请客送礼,怎么能办成事?侯海洋胆子不小,想法也多,但还是太嫩了!”
他站在操场边,道:“侯老师,这么晚你能看得见?”
侯海洋将篮球运到操场边,做了一个传球姿势。刘友树吓了一跳,下意识躲闪一下。侯海洋哈哈笑道:“刘老师,你们躲哪里去了,害得我一个人打篮球。”
刘友树道:“新乡学校不流行打篮球,最流行的是打麻将和扑克,现在回寝室,绝对都在鏖战。”聊了几句,他先回去了,一边走,一边哼着:“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星期一,王勤带着几位小学骨干教师到各个班上去观察,主要是观察新教师的上课情况。
侯海洋从小就生活在小学环境中,对眼前的鼻涕小孩很熟悉,不管从课堂秩序还是教学水平来说,都无可挑剔。巡视完,杜老师道:“王校长,没有想到侯海洋很有点水平,从课堂的表现来看,完全不像个新老师,比汪荣富强得多。”
王勤故意介绍侯海洋的情况:“侯海洋在中师是学生会干部,毕业时是茂东市三好学生。”
杜老师老于世故,闻言道:“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怎么会分到新乡学校,肯定是家里没有关系,这个社会真的生病了,应该下猛药治一治。秋云是岭西师范的,也分到这个鬼地方,太扯淡。”
王勤道:“侯海洋的父母都是民办教师,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看好侯海洋,是金子总会发光。”
杜老师道:“最后一句话是精神鸦片,毒害人的,若是侯海洋在新乡这个大染缸多泡几天,肯定也会被同化掉。王校长,你还是得找一找乐书记,让他下决心,将新乡中学和小学分开。”提起新乡中学和小学的现状,她满腹牢骚,道:“新乡学校中学和小学不分,成了巴山县教育系统一怪,每次遇到其他学校的老师,都要问这事。”
王勤与杜老师是同期分到新乡的老师,两人算得上知音,高一句矮一句都没有关系,她同样憋着口气,可是作为校领导,无法发泄,劝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中学和小学分设是大势所趋,分家是迟早的事。”
中午放学,刘清德把刘友树叫到了一旁,道:“你的运气不错,昨天晚上去得及时,下午镇政府要开党政联席会,要商量从新乡学校借调老师的事情。”
听到这个好消息,刘友树既高兴又忐忑,小心地问:“刘主任,还有变数吗?”
刘清德道:“这事谁说得清楚,开完会就知道了。”他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了。
刘友树追了上去:“晚上我请刘主任喝酒。”
刘清德笑道:“如果是好消息,我请你吃饭,你那几个钱就算了。”秋云从初中教学楼下来,远远就看见刘清德和刘友树。她假装没有看见,目不斜视地加快了脚步。刘清德马上将刘友树扔到一边,迎上前去,拦在秋云必经之地,道:“秋老师,我们交换一下意见。”
刘清德兼任了初一一班的班主任,秋云则是初一一班的英语教师,如此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接近秋云。
秋云问:“刘主任,有什么事?”
刘清德咳嗽两声,道:“我在初一一班收集到同学们的一些意见,要同你讨论一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到我办公室去。”
秋云道:“现在是吃饭时间,晚了没有饭菜。”
刘清德道:“这好办,等会儿让包琴炒个单份,送到办公室。”秋云不容分说地道:“下午第二节没有课,到时我到办公室来,中午我要休息。”
“你一定要来,我收集到一些老师和家长的反映,很重要。”刘清德看着秋云娉婷的身影,收不住眼,感觉口水如济南趵突泉一般奔涌。
秋云到伙食团打饭之时,遇到了侯海洋,她问道:“听说你上课很不错,同学们都很欢迎,老师反映也好。”
侯海洋课上得好,心情不错,道:“我祖上有前清进士,最高官当过侍郎,我们当后代的就算不济,当孩子王总不是问题。”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秋云却认真了,道:“难怪你身上有与其他老师不一样的地方,这种书香气是长时间养成的,装是装不出来。我见你有一套《约翰·克利斯朵夫》,能否借一本给我看一看?”
“没有问题,等会儿你过来拿吧。”
秋云在寝室里吃过午饭,到侯海洋房间里借书。
侯海洋肌在桌上写教学计划,他已经写了长长几页。第一页是“我是小学生了”,分为几大类,一大类是教育与教学目标……四大类是教育与训练过程,认识校名、年级、班级……为鼓励学生达到愿望,可设计一些图表,如:贴小红花、登上“三好山”、看谁小红花多等。开学的几天里,教师可以每天点一下名,让学生起立应答“到”,以帮助学生互相认识。
第二页是“按时上学,按时回家”……请每个学生估计好时间,按时上学,按时回家。与家长联系,配合学校督促孩子按时到校,按时回家。进行到校、离校、离家、到家的礼貌用语训练,并请家长协助进行训练,养成习惯。
……这一页是“做好课前准备”,使学生懂得做好课前准备是上好课的前提。学会按要求做好课前准备,并逐步养成做好课前准备的良好习惯。
秋云更注重专业知识的学习,对教学基本没有做研究。她翻看了这几页一年级第一学期行规导训教案,赞道:“你还很有专业水平,看来我也应该钻研一下教学方法。”
侯海洋道:“这些都很简单,稍稍留意一下就行,最难学的是专业,特别是英语,这才是真功夫。”
秋云接过《约翰·克利斯朵夫》,随手翻开,见到上面评语,道:“好飘逸的字,这是谁写的评语?”
“我爸。”
“你爸写得真好,你的字也不错,果真是书香门第。”秋云这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侯海洋自嘲道:“算什么书香门第,两代孩子王。”
下午,侯海洋按照他的设计,又讲了一节高质量的课,在后面旁听的王勤等人都赞不绝口。
就在侯海洋沉浸在教学的时候,新乡镇政府党政联席会上正在进行一次可以影响他命运的会议。
在镇政府党政联席会上,前面三个议题都顺利通过,第四个议题是借调一名教师到党政办。
分管副书记刘清永道:“镇里要在县里出成绩,一半靠实干,一半靠宣传。新乡这几年做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事,但是很少获奖,在领导眼里工作很一般,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宣传工作不够,上报县委办的信息量排在全县倒数第二名。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可以考虑从新乡学校借调一名老师。按乐书记的要求,这次调一名新教师,不要老教师。”
乐彬任新乡镇党委书记一年多时间,他听说了关于新乡学校老师不少吃喝玩乐的传闻,特意打招呼不要老教师。
“经过前一阶段考察和学校推荐,我们有两个备选名单,一个是茂东师专毕业生刘友树,汉语言文学专业,24岁,在初中部任课;另一个是巴山中师侯海洋,在小学任课。”
等到刘清永介绍完毕,乐彬道:“请大家发表意见。”
蒋大兵没有玩虚的,直截了当地道:“刘友树和侯海洋都经过了初试,说明两人都具备基本条件,刘友树是大学生,年纪也大一些,我觉得刘友树更适合基层工作。”
乐彬环视其他几位副职,道:“大家都发表意见。”
蒋大兵抢先表了态,其他副镇长和党委委员都不说话。
乐彬点名道:“老刘,你管组织,说说意见。”
刘清永慢吞吞地喝了口水,道:“实话说,侯海洋的字写得漂亮,文章还上过报,可是他年龄太小,还没有满十九岁,而且是个中专生,从工作的角度来说,我个人觉得刘友树更合适。”
乐彬与侯海洋有过接触,挺欣赏小伙子身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当然,他与侯海洋只有一面之交,没有到非用侯海洋的地步。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在会前,他给刘清永提起过侯海洋,就是要试一试刘清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时。副书记刘清永在自己提醒过的情况下,仍然选择支持蒋大兵的提议,这就是一种态度。
他又问了一遍:“大家有什么意见?”
其他的副职没有说话,只有一位老资格的副镇长说了一句:“就是借调个老师,你们定了就是,没有意见。”
乐彬用眼光走了一遍,进行了最后拍板:“那就定刘友树。”对于他来说,借调刘友树和侯海洋到办公室,没有太大的区别,最大的收获是他将镇里的形势看得更加清楚,这对下一步的工作是有好处的。
党政联席会上凡是涉及人事的消息,毫不例外会快速传播。下午,在伙食团,等到刘友树出现,有的教师就开始打趣:“刘政府,你是从新乡中学出去的,得为娘家着想,什么时候把拖欠的工资发了。”
付出了轻微代价,刘友树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他压抑着满心欢喜,故作谦虚地道:“我只是借调,迟早还要回学校,只是暂时打工。”邱大发肯定地道:“你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他又对站在身旁的侯海洋道:“侯老师也不错,能进入镇政府视线,以后还有机会。”侯海洋心高气傲,他将沮丧之心深深地藏了起来,用微笑来响应老师们的询问和安慰。
晚饭以后,他站在窗台喝开水,鹰钩鼻子站在院子里,喊道:“三缺一,三缺一。”很快,就有几个人回应。
李酸酸回来之时,见麻将已经搓了起来,她也站在院子里,张嘴喊道:“一缺三,谁来打?”不一会儿,又凑齐了一桌。
侯海洋时常嘲笑父亲口里的“书香门第”,嘲笑归嘲笑,这四个字在父亲的教导下,已经在心底扎了根。到了新乡学校,这些老教师们不怎么备课,不批改作业,闲来最大的乐趣就是打麻将,如此玩物丧志,让侯海洋很是看不起。
在与刘友树的竞争中失败,侯海洋感到沮丧,却没有灰心。他下决心一边读电大,一边加紧学英语。虽然在新乡暂时看不清楚出路,但是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后一句话是中师副校长朱永清经常讲的一句激励话,这一段时间经常出现在侯海洋的头脑里。在麻将和扑克声中,他拿起篮球又到操场,一个人孤独地奔跑在空旷的篮球场,将身体里多余的精力发泄在无辜的篮板上,砰砰之声,回荡在渐渐黑去的校园里。
早上,侯海洋将那份电大报名表放在衣服口袋里,等到早上两节课结束,就来到教务处办公室。
“我想读广播电视大学,这是报名表,需要学校盖个章。”
“不行。”刘清德看了报名表,嘴巴里迸出了两个字。
“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刘清德没有看报名表,慢条斯理地道:“去读书,是好事,学校支持。”他弯腰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道:“这是学校关于读广播电视大学等学校的规定,所有要读书的老师,都得由学校统一研究。你这种情况,暂时不考虑。”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侯海洋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刘主任,我已经同广播电视大学那边联系好了,能不能考虑一下?”
刘清德此时是猫,见到倔强的小老鼠终于自动来到自己的掌下,他没有掩饰其得意之情,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制度,对事不对人,小侯老师啊,你刚刚到学校,还得一心扑在工作上,不要一会儿想调到镇政府,一会儿想到广播电视大学学习,把工作搞好,是你当前最重要的事,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
侯海洋被奚落了一顿,火气腾腾上来,又狠狠地往肚子里压:“我自费读书,不需要学校报账。”
刘清德态度挺好,有问必答:“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制度问题。学校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去学习,就得有老师顶课。再说,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老教师也在排轮子,凭什么你才来就可以学习?”
侯海洋无话可说,悻悻地回到教室。
他随后去找了王勤,王勤也提到了这份文件。
没有去成镇政府,到电大学习也成了泡影,侯海洋郁闷到了极点,坐在办公室,无心翻看教案。
“活人不会叫尿憋死,我一定要想办法逃离新乡这座坟墓。”虽然下了这个决心,要实现并非易事,现实如一张大网,牢牢束缚住网中人,让人无法呼吸,无处用力。
“凭借血肉做成的舟楫,横渡世间的惊涛骇浪。”侯海洋在心里默背培根《论人生》中的一段话,这是父亲经常拿来鼓励儿女们的一句话,此时恰好符合其心境。
第四节课是班会课,侯海洋走进教室,暂时将心中不快扔在脑后,在门口,他努力挤出了一些笑容。
从小到大,侯海洋上过不少班会课,到了新乡学校,几位新老师还一起去听了一堂赵良勇的班会课。听课结束,新老师都觉得好,侯海洋不以为然,赵良勇口才不错,只是形式比较呆板,他要采用激励教学法,提高学生们学习的自觉性。
侯海洋来到后面的黑板报,大声道:“今天我们做一个游戏,大家看着我。”一年级小朋友初到学校,都很懵懂,特别听老师指挥,全部转过去。
“这块黑板是一个大展台,就是一块田,我现在把这块田分成了很多块。”侯海洋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卡片,道,“我这里有一些卡片,哪一位同学表现得好,我们就贴一张小卡片,等凑够20张,换回一块地,这块地就要写上这位同学的名字,同时画一间房子,作为你这个学期的表现记录屋。等再凑够20张之后,就可以用来换取冰箱、洗衣机、电视机等各种家电来装饰自己的房子。装饰多的小朋友就是期末的优秀生,可以得到不同的荣誉和奖品。”
等到学生们听懂以后,侯海洋宣布了头五张卡片的获得者。班上同学情绪被调动起来了。
恰好王勤、刘清德等人过来看上课情况,听到班级的喧闹声,两人停了下来,站在后窗朝里看。
刘清德哼了一声:“搞什么名堂,课堂纪律这么乱。不好好上课,尽弄这些花架子。”
王勤翻了翻夹板,道:“这是班会课,我觉得不错,低年级和高年级不一样,得开展一些活动,死板板的班会课,小孩子根本不喜欢。侯海洋这个小伙子上课很有一套,完全不像是新老师。”
刘清德素来与王勤不对付,一个说好,另一个就要唱反调,他哼了一声:“侯海洋这个人就算能干也不能重用,新乡学校留不住他。”
王勤没有与刘清德争论,她转了话题,道:“侯海洋住的房子漏水严重,屋里还往外冒水,太潮湿了,是得想办法整一整。”
刘清德既是教导主任,又实际管着后勤,他道:“这间房子整了好多回,都没有解决问题,下次找个好师傅。”王勤听到刘清德的口气,知道他是在拖时间,既生气,也无可奈何。
中午放学,侯海洋先到伙食团打了饭菜,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室。刚下石梯子,就听到了几声争吵。
李酸酸叉着腰,道:“秋大学,你到底要咋样,我搬到走廊外面来炒菜,碍着你了吗?”
秋云毫不示弱,道:“你这是猪八戒倒打一钉耙,你看看煤油炉子放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偏偏放在窗子下面?”
“风要朝这边吹,我有什么办法。不放在这里,难道还放在邱大发门口,你这人太自私了。”李酸酸以前一直在房间里炒菜,张老师性子柔和,一直忍着,没有提出异议。新来的秋云比张老师要强硬得多,吵了几次架,眼看着秋云要扔炉子了,她这才妥协下来,把煤油炉子搬到走道外面来炒菜。在走道上炒菜,有风来时,煤油炉要受点影响,这让李酸酸很不爽,今天点燃火,她见到有风,便将炉子放在窗户下面。
秋云见老师们端着碗陆续回来,不愿意像耍猴戏一般让别人围观,她将窗户关掉,拉下布帘,慢慢吃着没有味道的饭菜。
侯海洋端着饭菜走过,李酸酸故意大声道:“小侯老师,来,吃点炒鸡蛋。”
侯海洋一向看不惯李酸酸,他没有表露出来,客气地道:“谢谢,不用了。”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了。
在寝室里吃着饭,想起父亲从巴山县城回来时的高兴样,侯海洋一阵难受,既为父亲难受,也为自己难受。他翻出那本培根《论人生》,找到《论逆境》那一章,默默地读着:“他曾坐在一个陶瓮或水壶之类的东西上,渡过茫茫大海……亦即凭借血肉做成的舟楫,横渡世间的惊涛骇浪。”
这句话以前看过,看过亦就看过,并没有太多的感想,此时在新乡学校过得不顺,重读先人哲思,感觉如面对面说话。
几口吃掉无味的饭菜,侯海洋找出姐姐给的英文书,写下了今天要记住的十个单词。他知道自己读音不准,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把单词记住再说。
下午放学,侯海洋习惯性地走进传达室,他在等待着吕明的信件。上次未能赴约,他一方面担心吕明会在县城久等,另一方面也担心吕明生气,接到不能赴约通知以后,他当即写了信作解释,然后就忐忑不安等着回信。天天去看信,一次次失望而归。
今天刚走进传达室,李酸酸扬着手里的信,道:“小侯,你的信,是女同学写的吧,怎么分到铁坪小学,比新乡好不了多少。”
侯海洋有意压制住幸福感,道:“我没有去过铁坪,据说也偏僻。”拿了信,他迫不及待想一睹为快,等到了操场就打开,又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总是担心看完。
“太好了,原来吕明也失约了。”
吕明所在的铁坪小学同样面临着普六的问题,她不能赴约,心急如焚,连忙给侯海洋写信解释。分别发自铁坪和新乡的两封信带着少男少女的情思,慢悠悠地在邮局会了个面,再不慌不忙各奔南北。经过几天旅程,这才各自到了目的地。
“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得知吕明也没有赴约,侯海洋心情欢喜,一边走一边唱着这首曲调高亢的老歌,上午的霉气一扫而空。
到了星期六下午,学校要进行政治学习。代友明正在台上讲得欢喜之时,赵良勇举了手,道:“代校长,我请假,要去坐客车。”
代友明正讲到兴奋处,怫然不悦,道:“这是政治学习,等一会儿教办张主任还要来,他在镇里开办公会。”
赵良勇不冷不热地道:“学校不发工资,我揭不开锅,必须要回家拿钱,如果代校长肯发工资或者借钱给我,我就继续参加政治学习。”此语一出,教师们纷纷响应,一来是政治学习太无聊,二来确实是镇里拖欠工资已经让人忍无可忍。侯海洋正是心如猫抓,恨不得上去抱住赵良勇亲几口。
代友明看了时间,他与王勤对视一眼,王勤道:“老赵说的是实情,今天早点放,况且张主任什么时候来还说不准。”
代友明这才道:“好吧,散会。”
急着回城的教师飞一般地回到寝室收拾好东西,侯海洋早就有所准备,他没有回寝室,而是直奔场镇。等了一会儿,一辆客车带着灰尘出现在眼前。旅客鱼贯而下,侯海洋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像一百米短跑运动员一样,当最后一名旅客下来,他游鱼般地挤上了车,抢到一个中间的位置。
几分钟时间,客车便坐满了。新乡学校的几个老师提着包,这才从场镇边快步走过来。看到这几个老师,侯海洋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这几个老师上来,应该会站在中间8我到底让不让位置?早知如此,刚才应该选最后的位置。”
果然,几个老师上来,便站到了中间位置。
李酸酸也在其中,骂道:“代友明的官瘾大,政治学习就是他显摆,害得没有座位。”她瞧见侯海洋,道:“小侯老师跑得还真快,抢到一个位置。”
侯海洋见李酸酸大包小包,不太好意思坐着,道:“李老师,你来坐吧。”
李酸酸早有此意,假意推托道:“这怎么好呢,有两个小时呢。”话已出口,侯海洋心有不愿,还是让了位置。
几位老师站在过道上,谈笑风生。售票员上了车门,道;“买票。”此语如孙悟空的定身法,将几位老师的谈笑定在半空,他们故意不看售票员。
大家在一起坐车,只买自己的票似乎显得小气,可是给大家都实票实在划不来,而且,有的人心理素质好,总是装聋作哑,绝对不会主动买票,这让脸皮薄的人经常吃亏。
赵良勇站在最前面,他主动打破了沉默,道:“没有发工资,大家都没有钱,各买各的。”
侯海洋松了一口气,他衣袋里着实没有几个钱,是瘌子头上的跳蚤,每一个都有数,用一个就少一个。买了一张车票,他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暗道:“等我有钱了,包一个车给老师们坐,免费。”
站了两个多小时,汽车终于来到了巴山县城。车站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满街的流行歌曲,路面上飞快的出租车,一下就将侯海洋从封闭的新乡拉回到具有现代气息的巴山县城。
巴山县城靠近茂东城,而茂东城与岭西省会岭西市只有五十公里,从地理位置来讲,巴山县城深受岭西省会辐射,虽处内陆,并不封闭。县城号称“七十一条街”,这是“其实一条街”的谐音,在这条街道上集中了所有政府机关和商业门店,人来人往,挺热闹。
与赵良勇等人分手后,他正在街道上东张西望,背后有人轻轻叫了一声:“侯海洋。”
这一声轻呼如春雷般直敲在了侯海洋的心窝里,在新乡学校的日日夜夜,在无数白天和黑夜,他都在盼望着这一声呼唤。四目凝视,对方依然如读中师时的相貌,只是在眉宇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收到信了吗?”
“你收到信了吗?”
两人几乎说了相同的话,说完,同时笑了起来。
同学三年,没有说过几句话。毕业以后匆匆谈起了恋爱,相见只有两天,又各奔南北。两人走在巴山街道上,心里有千言万语,一时无法说出口。
在街道上胡乱走了一会儿,侯海洋问:“铁坪拖欠工资没有?”
“怎么会没有,前几个月没有发,从这个月开始发一半,其他奖金都不发。”
侯海洋道:“你们还有奖金,比我们好些。如今各个学校都没有钱,看来把学校划到乡镇是大败笔,如果还是由教育局发钱,不会惨到现在这个模样。我从家里带了一百块钱,用得只剩下七块钱了。”
“大家都差不多,都等着补发工资。”想起家里的窘迫,吕明神情稍有黯淡。
聊了几句,气氛融洽起来,吕明如水中的莲花一般素净,侯海洋目不转睛,看得呆了。
吕明害羞起来,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没有见过。”
“这一段时间不见,你变得好漂亮。”
“真的?”
“不骗你。”
两人经济都不宽松,为了节约,来到中师侧门附近的老城墙。读书时代,同学们有时到这里打平伙改善伙食,对这里的馆子熟悉得很。他们挑选了一个既熟悉又安静的角落,点了一份炒肉、一份白菜汤和炒莴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新乡伙食团的菜确实如猪草一般,此时侯海洋吃到小锅炒的青椒肉丝,几乎咬到了舌头。
吕明吃得少,她将炒肉大部分倒进了侯海洋的碗里,然后托着下巴,含情脉脉地看着男友席卷桌上的菜。当最后一口饭吃进去,她道:“老板,再炒一份青椒肉丝。”
“吕明,我够了。”
“我知道你食量大,在学校里都有名。”
在等着新一盘青椒炒肉时,侯海洋目不转睛地看着吕明,心道:“吕明成了我的女朋友,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么好看,三年中师有大把时间没有利用,太可惜了。”
吃过饭,两人从侧门进了中师学校。在中师学校读了三年书,院中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紧。在操场上,有十来个同学在踢球,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口哨声响,似乎有一场正规的比赛。尽管离开学校也才两个多月,此时回到校园却没有了往日的感觉,总觉得是隔着玻璃在看校园,看得清楚,却触摸不到校园真切的温度。
两人沿着操场边缘走了一会儿,来到最南侧的围墙。
此处围墙断掉了部分,围墙背后是一个荒废的小山头,罕有人至,是中师同学约会的圣地。爬上围墙,侯海洋蹲在半边围墙上,向下伸出手,将吕明拉了上来。
侯海洋握着吕明的手,便不肯放开,吕明脸微微一红,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来到山坡树林最密处的一段围墙,侯海洋找了块大石头,道:“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天色将黑未黑,树林中显现出一片神秘之色。与佳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最后的霞光沉入天际,山风从树梢刮过,发出哗哗声。侯海洋感慨地道:“吕明,我们浪费了三年大好时光,以前这个时候,我基本上是在篮球场上度过,你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校园内散步,或者是到屋顶去看书。”
聊了一会儿,侯海洋讲起了在新乡的遭遇,特别是提到电大梦成空之事,吕明深有同感,道:“我也被拒绝了,开始想不通,后来想想,那些老教师都在等着读书的名额,我们这种新人,等一等也在常理之中。”
“新乡中学的老师多数都没有进取心,课余时间就知道打牌、喝酒,没有几个人有看书的习惯。”
“海洋,你要换一个思路看这个问题,这些老师们苦守在乡下,看不到希望,能甘于清贫守在学校,算不错了。”
说话时,侯海洋试探着将手放在吕明腰间。在二道拐学校,两人拥抱过,接吻过,只是那一次发展得挺快,又很突然,两人回忆那一天的事都觉得是在梦中。这一次在围墙边的会面,是将梦中的情境转化成现实生活中的行为。
天空渐黑,一颗闪亮的星星出现在天际。
侯海洋抱紧了吕明,让其斜躺在自己怀里,他低下头,亲吻着心爱人的额头、鼻子、眼睛,然后,两张渴望的嘴巴凑在了一起。
亲吻的滋味,在小说中传得很神奇,可是对于两位干柴烈火的年轻人来说,还有着比亲吻更加激动之事。侯海洋的手伸进了吕明的衣服里,在后背上摩挲着,年轻女子细嫩的肌肤在雌性激素作用下更具弹性,让他流连忘返。
吕明闭着眼睛,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她从小生活在乡村,受到比较完整的传统教育,这让她很难主动追求肉体的享乐,但是传统教育压抑不住青春萌动,当那一双手握住胸前那一对饱满时,她舒服得呻吟出来。当呻吟声即将冲破口唇时,她豁然醒悟,赶紧睁开眼睛,迎面正是另一双火热的眼睛。
借着月光,侯海洋如捧着珍宝一般握着两只雪白坚挺的乳房。抚摸是一种享受,在月光下细细观赏是另一种层次的享受。
在激昂的荷尔蒙催动下,下身积累已久的能量如破堤洪水,不断想冲破大堤。侯海洋忍不住将一双渴望之手向下延伸。
吕明沉浸在幸福和快乐之中,裙子被撩起,山风吹拂到皮肤上,她仍然闭着眼睛,没有动。当那只手隔着内裤来回抚摸时,她亦没有动。当那只手伸进了内裤时,她这才抓住了那只手。睁开眼睛,看着另一双闪亮的眼睛。
“我爱你,海洋。”
“我也爱你,吕明。”
两人拥抱在一起,从九点到十点,再从十点到十二点。到了凌晨五点,吕明坐在山坡上,侯海洋躺在她的怀里,沉沉睡去。
天亮时分,侯海洋醒来,问:“你没有睡吗?”
吕明用手抚着侯海洋的短发,目光中透着柔情,她俯下身,主动亲吻了侯海洋,低声说了句:“侯海洋,你是我的心肝。”
相聚的时间甜蜜却格外短暂,两人吃过早饭后,又回到校园,绵绵情话没有说够,转眼就到了分手的时候。
到铁坪的客车和到新乡的客车基本上是同时出发,两人在车站依依话别。侯海洋道:“虽然不能读广播电视大学,但是我仍然在学英语,只要英语学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
吕明想不通学英语有什么用处,她的想法很现实:“学英语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钻研业务,若是教书教得好,出了名,也有调到城里的机会。”
想着新乡镇政府、教育局以及学校领导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侯海洋感到了压力和失望,道:“没有关系,只靠老老实实教书,难上加难!我爸无论是教学水平和教学态度,在柳河镇都有名气,还不是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也不知道到退休有没有转正的希望。”
吕明到铁坪教书以来,心情一直颇为压抑,在整个约会过程中小心翼翼不提这个话题,就是怕影响了心情。在站台分手,两人还是得直面这个现实。她安慰道:“你不是常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吗,走一步算一步,现在空想没有意思。”
侯海洋咬着牙齿,道:“你放心,我会杀出一条血路的,但是要给我时间。”
上了车,吕明透过车窗看着朝另一辆客车上的侯海洋,眼角出现了泪水。从读书以来,她就对英俊潇洒且才华横溢的侯海洋有了相思之心,毕业以后,两人奇迹般地走到一起。本来应该幸福的她却始终觉得空落落的。
“身上只有十来块钱,在新乡小学当孩子王的他,能否将自已的弟弟和妹妹带出农村,这实在是个遥远的未知数。”
吕明看着侯海洋的眼光中充满着柔情,这个男人是她心底深处的最爱,不管什么情况,永远是她的最爱。
侯海洋心思也复杂,不过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改变现状。坐在客车上,他陷入沉思之中:“如何才能改变命运?这是摆在当前最重要的课题,自己的优势在于毛笔字写得好,能写几笔文章,会打篮球,上课亦行,劣势在于这些东西除了教书以外基本没有用处,自己只有中专文凭,位于全县最偏僻的新乡镇,而且还得罪了教导主任。”豪言去掉以后,现实问题就变得很棘手,左思右想,他心中实在无底。
从县城回来以后,吕明脑里总是回想着与侯海洋在一起缠绵的甜蜜时光,禁不住脸红心跳。到了铁坪,她仍然沉浸在幸福之中。
“大妹。”一声熟悉的称呼打断了吕明的思绪,她这才看见父亲提着口袋站在公路边。
“爸,你怎么来了?”
“这是家里的米。”吕明的父亲吕思进是个老实巴交的社员,名字是好名字,五官也端正,穿了一件乡镇赶集时买的地摊货,还是中山装样式,套在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土气。
“我在这里吃伙食团,用不着米。”
吕思进道:“家里的米还是好吃些。”
父女俩一起回到了学校,铁坪学校与新乡学校大体相似,稍有不同的是铁坪小学和铁坪中学是分开的,各有各的地盘。铁坪小学住房是不太正规的套房,两间房带了一个面积比较小的客厅。一个老师一间房子,不需要两名老师挤在一起。
“你们住这种房子?”吕思进家里住着土墙房子,见到红砖墙房子,感到很满意。
“县里正在搞普六,学校房子很快就要重新修过,到时有可能一个老师一套房子。”吕明知道父亲所来何事,与情郎见面的幸福感被一洗而尽。
吕思进搓了搓手:“那就好,那就好。”
“爸,你过来有事吗?是不是二妹的事?”
吕思进憨憨地笑了笑,道:“弟弟成绩好,肯定考得起县里头的初中,家里的情况你晓得,为了供你们三个读书,借了不少钱。”
吕明打断父亲,道:“爸,别说了,在暑假我就说过,让二妹到我们学校来读初中。我已经给校长说了,他同意了。”
吕思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二妹放到吕明这里,意味着以后二妹的生活费、学费都要由大妹来负担。他赔着小心道:“二妹的成绩好,她以后有了饭碗,不会忘记姐姐的。”
“别这样说,我是姐,应该的。”吕明从柜子里取了一把干面,又拿了两个碗,放了酱油和猪油,道,“爸,我去隔壁煮点面条。”
隔壁住着一位拖儿带女的朱教师,平时自己煮饭吃,与吕明关系处得挺好。当吕明借锅煮面之时,朱老师还特意拿了点肉臊子,趁着吕明不留意,挖了两勺到面碗里。
一位白白胖胖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两条鱼,进门道:“姑妈,给你带了两条鱼。”他进门看到正在煮面的吕明,明显愣了愣。将鱼放进桶里后,年轻人一边与姑妈说话,一边用眼光瞅着吕明。等到吕明端着碗离开,他眼里冒光,道:“姑妈,吕老师有男朋友没有?”
朱教师点了点年轻人的额头,道:“柄勇,你是不是看上吕老师了?眼光不错。”
“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听说有一个,是中师的同学,好像分到新乡教书,另外还有县教育局的人给她写信。”
详细问了吕明的家庭情况,得知其家庭困难,朱柄勇信心百倍,他站在门口,朝外瞅了瞅,道:“姑妈,我看上吕老师了,一见钟情,只要她没有结婚,我就有机会。那个在新乡教书的老师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至于县教育局的人,远水不解近渴。”
第二天早上,吕明出去买馒头。刚进门,就听到朱老师的声音:“这是我的侄儿,大家都是邻居,别客气。”
吕思进手里提着三条活蹦乱跳的草鱼,正在朝一个年轻人手里推,道:“这咋子要得,咋子要得。”
年轻人道:“我叫朱柄勇,朱老师是我姑妈。我在财政所工作,管到农林特产税,与鱼塘老板熟得很,以后吕老师要吃鱼,给我说一声就是。”吕明被弄得有些蒙。朱老师热情地道:“吕老师,快点把鱼放到桶头,这是我的侄儿小朱,给你说过的。”见吕明还在客气,便假装生气:“吕老师,我们是邻居,你这样,那就见外了。”
吕明性格内向,情感细腻,敏感地觉察了朱老师的意思,低头不说话。吕思进瞧了女儿一眼,将三条草鱼放到了桶里。
朱柄勇取出一包烟,白色底子,红色的塔,是十元钱一包的红塔山。“吕叔,抽烟。”吕思进下意识将手在裤脚上擦了擦,刚刚接过烟,朱柄勇啪地打燃了火机,将火递到了吕思进嘴前。
吕思进面有猪相心头嘹亮,见小伙子机灵,又是财政所的干部,心里便满意了几分。他慢慢地抽着烟,仿佛见到眼前的年轻人成了自己的女婿。
把新乡当成南泥湾
从县城回来以后,侯海洋总是不停地回想与吕明在一起的甜蜜时光,甜蜜的外壳之下带着深深的忧虑。转眼间,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在这个星期,侯海洋给吕明写了三封信,收到了吕明的一封信。
星期六,很多老师都没有离校,缩在学校里过周末。
晚饭以后,侯海洋照例一个人打球。他看不惯新乡学校老师的业余爱好,这些老师个个体质虚弱,下班以后就想办法吃吃喝喝,吃完喝完相约打牌,几乎没有人锻炼,也没有人看书。就连巴山县第一运动的篮球也没有人参加,害得他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在篮球场上疯跑。
在篮球场上跑了一会儿,一股股汗水顺着肌肤朝下流,他长期锻炼,加上年轻人新陈代谢旺盛,打造了一副好身板。肩膀宽阔,腹间有几块棱角分明的腹肌,小腿修长,大腿在运动时会有几块竖形的肌肉,在跳跃奔跑时,身体如猎豹一样灵巧有力。
打完篮球,肚子饿得咕咕叫。
由于镇政府没有及时发工资,他只得压缩开支,晚上自然没有肉吃,中午只能隔一天到伙食团打一份肥肉多瘦肉少的炒肉。从某种程度来说,在新乡学校生活水平还不如在巴山师范。
回到教师平房,依次从其他老师的门前走过。天气闷热,大家都没有关门,从不同房间分别传来扑克牌砸在桌子上的噼啪声,麻将相互碰撞的哗哗声。走到秋云老师的门前,他听到了英语广播。
稍事休息,侯海洋提着水桶到井边接了水,到厕所里,将水桶举在头顶,一桶井水从头顶浇了下来,痛快淋滴。他穿着运动短裤出了厕所,到井水边,再提一桶水,又从头顶浇下来。
秋云关了电灯,坐在窗边,在黑夜中听着英语广播。在其心目中,新乡学校是人生的一次停留,她一直采取超然事外的态度,无欲无求,心情宁静。
听收音机时,她看见侯海洋抱着篮球回来,又过了一会儿,看见他提着水桶,光着上身提水。她处于黑暗之中,可以毫不顾忌地打量着侯海洋。
在这个世界里,男和女是阳与阴的关系,天然是互相吸引的。只是男人的表现更加主动、更加明目张胆,女人的表现则更加隐晦、更加善于伪装。
秋云躲在黑暗的屋里,脱下了有意无意的伪装,专心欣赏在院中提井水的男人的身体。相较女性身体而言,男性身体两极分化更加严重,既有如侯海洋这种健康、干净、充满着美感的身体,又有刘清德那种满肚肥油、肮脏的身体。每次看见刘清德背着手,在校园内走来走去的得意样子,她禁不住感到恶心。
冲了几桶井水以后,侯海洋舒坦了,他拿条板凳在小院里乘了一会儿凉。
月朗星稀的夜空充满着神秘之感,空中不时有一股股来自田野的凉风,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若是有几位好朋友在院中聊聊天,也是人生快事。只是老师们都不喜欢这个调调,沉入麻将或扑克的游戏之中,侯海洋只能一人独守天空。
坐了一会儿,蚊子如大海中嗔到血气的鳘鱼,蜂拥而来,侯海洋被迫回到屋内。
在屋内,吕明的身影无孔不入,再次出现在脑海之中。在那梦幻般的夜晚之后,在侯海洋心灵最深处,隐约留下了忧郁。两人目前的生活状况都有些糟糕,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改变的希望。从长远来看,他有信心改变现状,从短期来看,具体步骤和时间又显得格外茫然。
听到从秋云房中飘来的英语广播,他禁不住想起吕明的话:“学习好有什么用,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要讲关系,就算我有一个大学文凭,可是拿了这个文凭又有什么用?”
侯海洋铺开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在鼓励吕明的同时也给自己打气。空气闷热得很,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汗水从毛孔中不断地挤出来。
凌晨,一连串的惊雷打破宁静,大颗大颗的雨点从天空扑了下来,砸在屋顶上,发出马蹄一般的轰鸣声。
侯海洋从睡梦中被惊醒以后,赶紧起床,将衣服、被子和书等容易被打湿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布遮住。他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事先预演过的程序。此时屋外暴雨倾盆而下,屋内雨水连成了线。不一会儿,屋里开始积水。他打着伞坐在椅子上,在闪电中,欣赏着穿透房顶晶堂剔透的雨线。雨水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炸雷一个接一个,天空时明时暗,尽现浄狞。
侯海洋坐在椅子上,看雨、听雷,不知何时,他低着头睡着了。等到醒来时,雨已停,远处还能看到闪电的光。
打开房门,教师小院里的流水发出哗哗响声,在昏暗路灯下,站着好几个人。
“小侯,你的房间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侯海洋所住的房屋是最漏的,见他出来,都围了过来。
侯海洋无奈地道:“早就水淹七军了,我的鞋子都要漂起来了。”众人来到侯海洋房间,看了现状,先是倒吸凉气,后又笑得不可开交。
杜老师披了件衣服,道:“小侯老师,屋里成了这样,你没有办法睡觉了。”
“没事,刚才我就在屋里眯了一会儿。等会儿坐在椅子上再打个盹。”赵良勇提醒道:“何必在这里耗着,到教室,把几个桌子拼一拼,一样能睡觉。”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侯海洋拿了一盘蚊香,直奔教室。
刚下过暴雨,空气清新,负氧离子成群结队在空中飞舞,让人感觉很舒服。点燃了蚊香,躺在硬邦邦的课桌上,侯海洋很快进入梦乡。
早上,当侯海洋出现在食堂里,众多老师都用一种特异的表情看着他,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幸灾乐祸。
赵良勇拿着一个大馒头,对侯海洋道:“你那间房子漏得不像话,如果学校不维修,没有办法生活。我建议你去找一找王校长,把实际情况给她说一说。”他是资深教师,知道刘清德的头不好剃,侯海洋直接找他多半会碰一鼻子灰。副校长王勤分管小学校,找她反映,由她去找刘清德,或许还有些希望。
刘清德实际上管着后勤,维修房屋原本是他的责任,可是在新乡,责任总是和权力连接在一起,和义务隔得很远。
上班以后,侯海洋直接再去找王勤。
王勤刚刚巡了早自习出来,脸色不佳,耐着性子听了侯海洋的话,道:“那间房子一直都漏,我等会儿与刘主任商量一下,尽量维修。”她话锋一转:“我问你一件事,最近是不是有人煽动要消极罢课?”
侯海洋听到过风声,不过他没有出卖老师,道:“我才来,不是太清楚。”
王勤道:“如今学校里有一些不好的风气,不钻研业务工作,天天说牢骚话,还有人更恶劣,煽动老师们消极罢课。”说到这里,她的口气严厉起来,道:“你是茂东市的三好学生,觉悟高,能力强,以后肯定要在新乡学校挑大梁。若是你发现了这种情况,一定要主动报告学校,你要记住市级三好生的荣誉。”
侯海洋能留在新乡小学,王勤在里面起了决定作用,当时,她在校务会上对代友明说过这样一句话:“新乡学校成立这么多年,来到这里的老师都是挑剩的,大家不要的,现在好不容易分了一个茂东市三好学生,不管是啥子情况,我坚决要求将侯海洋留在新乡小学。”在王勤的坚持之下,侯海洋才避免被分到村小。她之所以坚持,一是受人所托,二是爱惜侯海洋的才华。
侯海洋早就将市级三好生这个事实忘在脑后,听到王勤口口声声提起这茬,道:“王校长,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他在新乡,唯一发自内心尊重的就是王勤。若不是王勤,自己百分之一百被分到了村小。村小和中心小都是小学,村小更偏僻更艰苦,跟村小相比,中心校算得上福地。
等到侯海洋离开以后,王勤再次去找刘清德。
刘清德下巴抬了抬,道:“王校长,学校的维修经费一分都没有了,要修,得有钱啊。”他看到王勤要说话,又拉长声音道:“当然,房子漏了,还是要补的,等把工资发了以后,自然会考虑此事。”
刘清德叫穷叫苦,王勤这位副校长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她更加坚定了分校的决心:“中学和小学一定要分开,否则什么事都做不成,还要夹在代友明和刘清德中间受气。”
没有办成事,她心怀愧疚,又来到了教师小院。仔细看了侯海洋被7欠浸透的宿舍,道:“小侯老师,你去小黑屋里拿点生石灰。我给刘主任说了,经费拨来就可以维修房屋。”
最初漏雨时,侯海洋还对校方抱着些希望,此时他决定自力更生来解决漏雨的问题,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只是道:“谢谢王校长。”王勤道:“这是工具室的钥匙,你赶紧去拿点生石灰,既消毒,又能吸水。”侯海洋不愿意拂了王勤的好意,接过钥匙,到小黑屋去拿石灰。小黑屋子是放体育器材的,里面长期都有一些用来给操场画线的石灰,这些石灰在农村里值不了几个钱,就随意堆放在小黑屋里。
侯海洋装了些石灰,刚出门就被一个黑大汉堵在了门口。
刘清德黑着脸,道:“你干啥子?”
侯海洋最不爽的人就是刘清德,扬了扬脖子,道:“屋里太潮,拿点石灰。”
“这是公家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拿?”
“屋里漏水,太潮了。”
“就算潮湿也不能拿公家的石灰,场镇里就有卖石灰的。”
侯海洋把桶朝地上一顿,道:“房屋是公房,应该由学校来维修。现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学校为什么不管?出现这种情况,是学校失职,我拿点生石灰,有什么不应该?”刘清德提高了声音,道:“你拿公家的东西,还有道理了,小兔崽子。”
侯海洋阴沉着脸,上前一步,道:“刘清德,有本事再说一句小兔崽子。”
刘清德的这一句“小兔崽子”只是一句口头语,未料到会引起侯海洋这么大的反应。他被侯海洋如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没来由有些心虚,稍稍退后一步,道:“你为什么拿公家的石灰?”
侯海洋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道:“是王校长同意我来拿的。”说完,他不再理睬刘清德,一转身,提着桶走了。他回到院中,将桶放下,然后来到杜老师的房间门口,里面传来王勤和杜老师的说话声。他敲了敲门,平静地道:“王校长,还你钥匙。”
王勤接过钥匙,道:“这些石灰能起点作用,隔一段时间,你再去拿点。”她无法命令刘清德派人来维修屋顶,就想尽量帮助侯海洋,就如上次关于侯海洋的分配一样。
交还了钥匙,侯海洋来到场镇,他沿着场镇问过去,寻找买瓦的地方。问到一位女摊主时,这位女摊主很热情地道:“你是新来的小侯老师吧,我娃儿在你班上。”
侯海洋问道:“你娃儿是哪个,叫啥子名字?”
“我娃叫魏官,你记得不?他最喜欢上你的课,回来常常讲你。”侯海洋还当真记得魏官,按巴山县的读法,魏官的名字是“为官”的谐音。当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时,还暗笑:“谁的父母这样官迷,给娃儿取这样一个名字。”
“魏官这娃儿聪明,也肯学习,好好培养肯定有出息。”
魏官从小调皮,难得被人夸奖。儿子被老师夸,当妈妈的自然高兴。她高兴地转过身,将一个清瘦的小孩拉了出来。她指着魏官的脑袋道:“魏官子,侯老师夸你,你可要认真学习,否则就对不起老师。”魏官怯怯地笑着,躲进妈妈的身后,又被妈妈一把扯了出来。魏官妈妈热情地道:“现在农村都盖预制板房子,都不用瓦了,你也别去买,我家老房子没有人住,马上要垮了,魏官带你去取瓦,要多少拿多少。”
魏官挑了一个箩兜,跟着侯海洋。魏官个子矮小,扁担长,箩兜大,如漫画一般不成比例,侯海洋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箩兜。
“老师,你会挑箩兜?”
“当然,农民娃儿怎么不会挑箩兜?”
魏官好奇地道:“老师现在是非农户口?”
侯海洋没有想到这么小的魏官会问起户口,道:“我以前是农村户口,读了中师就有了城市户口。”
魏官激动地道:“哇,我以后也要有城市户口。有了城市户口,可以进城当工人,还可以当兵,当了兵就有工作。”这个梦想和侯海洋小时候基本是一样的,他顿时喜欢上这个相貌清秀的孩子,道:“既然你有梦想,就要付出行动,从现在做起,从小事做起。”魏官很郑重地点了头。
魏官家的老房子是土墙瓦房,早就没有人住,墙上裂出了数条大口子,侯海洋让魏官站在肩膀上,取了一桶瓦片。
“侯老师,还要吗?”
“我也不知道瓦片烂了多少,暂时取一桶,如果不够我们再来取。”
“那我先回家取梯子。”魏官走到场镇,主动要求回家取梯子。秋云为了考研,十分用功,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后坐在窗前听英语广播,看见侯海洋穿了一件旧衣服站在院中,脚边放着一个桶。过了一会儿,一个学生扛着长梯子过来。两人动作麻利地将梯子搭在屋檐上。她纳闷地想:“侯海洋要做什么?”
侯海洋将梯子安好,抬头看看天,天空仍然飘着乌云,有下雨的迹象,他赶紧顺着梯子上了楼,查看一翻后,开始翻捡瓦片。二道拐小学也是这种瓦房,侯海洋从小就跟在父亲屁股后面上房揭瓦,对这一套技术很熟悉。
秋云是城里姑娘,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她站到院子里看热闹。平房顶部呈倾斜状,侯海洋站在上面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她喊道:“侯老师,小心点。”
侯海洋手拿一块烂瓦,晃了晃,故意用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立,笑道:“没事,我练过轻功。”秋云心揪紧了,双手在嘴边圈成喇叭,道:“你别乱走,小心滑下来!”
侯海洋充满了活力,还有一种敢作敢为的气质,与秋云以前接触过的大学同学不太一样。看着房顶上忙活的年轻人,她暗道:“诸凡与侯海洋相比,诸凡是大学本科,现在又在读研究生,知识水平肯定高过侯海洋,但是他肯定不会到房上去揭瓦。”想到了诸凡,她一阵心烦。
刘清德制止了侯海洋拿石灰的行为,心情甚是舒畅。其实这些石灰值不了多少钱,让侯海洋拿一些完全是小事一桩,只是侯海洋不服管教,屡次让自己不爽,他就是要让这个小年轻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新乡学校是他的领地,副校长王勤根本不在他的眼里,甚至校长代友明也只是他手里的木偶。他背着手,披着外套,漫步在学校里,就如老虎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在教室走了一会儿,他来到了教师平房。刚到门口,遇到了匆匆出门的邱大发。
“邱大发,走这么快,饿死鬼投胎啊。”
邱大发走得匆匆忙忙,听到刘清德的声音,马上停下脚步,脸上显出招牌式的笑容,道:“刘主任,星期天都不休息?”
刘清德含糊地道:“四处转转,转转。”
邱大发弯了弯腰,道:“今天晚上不开伙,我去买把面,晚上吃。”刘清德骂了句:“你们这些人好吃懒做,饭都懒得煮,天天吃面。”在巴山,米饭为主食。在比较贫穷的农村,面条是一种菜,有客人来时,炒点小菜,抓一碗咸菜,煮碗鸡蛋面条放在中间,就是迎接客人的主菜。新乡学校里,面条还不至于被当成主菜,只是由于制作方便,成了牌友们的首选食品。
邱大发赔笑道:“刘主任你忙,我先去了。”他口里说着,却没有动步,观察着刘清德。
刘清德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道:“去吧,去吧。”
邱大发这才飞也似的离开。
刘清德望着邱大发,骂了一句:“这个兔崽子,跑得倒快。”从邱大发畏缩的眼光中,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背着手进了小院。
秋云站在院子里,抬着头,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子,这段脖子与新乡女人不一样,优雅、细嫩。
刘清德晒了咽口水,眼光在秋云的胸部停留片刻,又朝上移动,在那一段漂亮脖子上逡巡。当眼光顺着秋云视线方向朝上移动,看见长长的木梯子以及上面的人。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上前一步,吼道:“侯海洋,你给老子下来!”
秋云的注意力全部在侯海洋身上,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大跳。侯海洋扭头看了一眼在底下咆哮的刘清德,没有理睬他,仍然不紧不慢地在上面检瓦。
教育局老大彭家振不喜欢侯海洋,刘清德要给侯海洋下马威,这是最初故意找碴的原因。后来,两人的矛盾就与彭家振无关,而是男人与男人的矛盾。新乡学校绝大部分老师在他面前都是恭敬有加,唯独侯海洋敢于在他面前动手动脚,他必须要找回面子。
刘清德吼道:“你给我下来!”
侯海洋好整以暇地道:“还没有检完,捡完就下来。”
刘清德取出香烟,慢慢地吸了起来,吸到两三口,他将香烟往地上一扔,上前抓起梯子就走。
魏官颇为畏惧这位黑脸的老师,怕归怕,他仍然鼓起勇气守在梯子前,怯生生地道:“这是我家的梯子。”
刘清德不耐烦地伸手将魏官的手拨开,道:“爬开,让侯海洋来找我要梯子。”
侯海洋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不怀好意的刘清德,当刘清德搬走梯子,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了身旁装着水的桶。
秋云根本没有想到刘清德会直接搬走梯子,道:“刘主任,你别拿走梯子,小侯老师还在上面。”
“房屋是公家财产,不能谁都在上面乱整。而且,站在房顶上太危险,若是出了事,谁来负责,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刘清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脸皮抽动数下,扛着梯子就要走。
随着刘清德的咆哮声在小院响起,陆续有老师出来看热闹。
刘清德扛着梯子,对站在走道的老师们道:“现在的年轻人无组织无纪律,三天不打,就真的上房揭瓦了。”他抽掉梯子,开始调侃被困在楼上的侯海洋。
正暗自得意时,一桶水从天来而降,浇到了刘清德的头上。水里还有些泥浆子,全部糊在了刘清德的头发和脸上。
秋云吃惊得用手捂住嘴,她没有料到侯海洋会如此大胆,居然敢当头泼水。
刘清德被这一桶水浇得麻木了,过了半天,他才醒悟过来,将湿淋淋的外套脱下来,提着梯子,走到院子中间,开始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他妈的,你活得不耐烦了。”
“快点滚下来,老子打死你,小兔崽子。”
刘清德跳脚大骂,甚至还想架着梯子到楼顶上去。他在愤怒中还保持着一些理智,这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最是胆大妄为,若是在楼顶上打起来,谁吃亏还真说不清楚。
“不好意思,水桶打倒了。”侯海洋大声说了一句,他根本不理睬刘清德的辱骂,点了一支烟,有条不紊地继续捡房子,将刘清德当成不存在。
众老师都在围观,他们在内心深处是支持侯海洋的,幸灾乐祸地看着如猴子一般在院子里暴跳如雷的刘清德。
刘清德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终于,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如小丑一样,悻悻地提着梯子要走。
魏官急了,不顾刘清德凶恶,跑过去拉住梯子,道:“这是我家的梯子,还给我。”刘清德怒火中烧,将魏官推倒在地,道:“去去去,找侯海洋这个屁眼虫拿梯子。”
等到刘清德离开,一群老师都来到小院,仰着头,兴高采烈地与侯海洋说话。新乡学校的生活单调和贫乏,见到侯海洋勇斗刘清德这种稀奇事,大家都很快活。李酸酸道:“小侯老师,等会儿你这边捡完了,帮我这边也看一看。”
秋云房间也有些轻微漏雨,其他事情她还可以忍耐,屋内漏雨之事就完全不能忍耐,也道:“小侯老师,我这边也有些漏雨。”
侯海洋没有多说话,招了招手,算是对下面老师的答复。他听清楚了李酸酸和秋云的话,平心而论,他更愿意帮助秋云,李酸酸平时既刻薄又势利,让人心生厌恶。
秋云对站在一旁的魏官道:“这位同学,梯子是你家的吗,还有没有这种长梯子,要不然,侯老师下不来。”
魏官用手臂抹了抹鼻涕,道:“舅舅家还有一架梯子,我这就去拿。”他是小孩子,急着拿梯子,没有同侯海洋打招呼,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巴山天气多雨,屋顶颇为湿滑,少数地方还生了青苔。侯海洋胆子大,却不鲁莽,他将刘清德丢在脑后,专心致志在屋顶操作。
小院的老师们议论一会儿,见没有什么看头,纷纷散去。
秋云是最后一个离开,她将双手拢在嘴边,作了一个喇叭,喊道:“侯老师,注意安全。”她回到屋里,坐在窗边,无论如何也不能集中精力,心里焦急:“那个拿梯子的小学生怎么还没有来?”
时间过得甚快,转眼到了中午,秋云时而坐在窗边听英语,时而跑到小院内看楼顶。一些老师又开始聚在一起打牌,另一些老师去赶场,除了秋云,似乎没有人关注被困在楼顶的侯海洋。
秋云正坐在窗边发呆,听到楼顶上哗哗响了起来。她抬起头,见到漏雨的地方被打开,一只手伸过来摇了摇,接着传来侯海洋的声音:“秋老师,是不是这里?”
秋云站了起来,道:“是这里。”
“等会儿有灰要落下来,你把东西搬走。”侯海洋透过小洞,从上俯看秋云,透过领口能看见秋云胸口细嫩的肌肤。
秋云房间只有两处轻微漏水,换了瓦,很快就被侯海洋搞定。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仰头问道:“你等会儿怎么下来?”
“魏官家里亲戚多,肯定还有梯子。”
“你别着急,那位学生若不来,我去给你找一架梯子。”秋云还有一句话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院子里的老师太冷漠,似乎打牌就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侯海洋忙完了秋云的屋顶,也累了,他忘记给李酸酸捡瓦,小心地沿着屋脊朝厕所方向走去。在他的印象中,厕所旁边有几棵大树,距离房顶很近,树下是带有预制板的厕所。
他走到了屋顶的左侧,记忆果然没有错,大树树干距离屋顶只有一米五六左右,树叶已经伸展到了房屋的方向。
秋云在院中看到了惊险的一幕,侯海洋站在屋顶,飞身朝厕所旁的大树扑了过去,她惊叫了一声:“不要。”
侯海洋从小在二道拐长大,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玩得十分娴熟,跳这种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危险。他抱着树干,如猴子一样就到了地面,面不改色心不跳。
李酸酸正从女厕所出来,见到从树上跳下来的侯海洋,夸张地道:“哇,小侯老师太厉害了,和兰博差不多。”
侯海洋拍了拍手,道:“小事一桩。”
秋云小跑过来,与李酸酸擦身而过,道:“你太莽撞了,若是摔下来不得了。”又道:“刘清德太不讲道理,明明是学校失职,倒把责任推到了你的身上。”
侯海洋脸上的笑容消失干净,道:“我和刘清德结了梁子,总有一天要爆发。”他转身就走向青石梯子。
秋云在后面追问道:“你做什么去?”
“拿梯氕”
“别和刘清德起冲突。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在地方上很有势力。”秋云看侯海洋的脸色,拦着他,当侯海洋执意要走,赶紧扯住了其衣服。侯海洋停下脚步,道:“秋老师,放心,我不会乱来。梯子是我借的,肯定要还。梯子六七米长,刘清德只有放在院子外面,我拿了就走。”侯海洋直奔刘清德所住的小楼,他的判断没有错,梯子太长,无法进屋,就放在小楼前面的围墙旁。他二话不说,拿起梯子就走。
刘清德站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侯海洋。当时他拿走梯子是给自己找个台阶,此时就装作没有看见。他在屋里转着圈,暗自后悔:“当初耳根子软,让侯海洋这个小兔崽子留在了新乡小学,一定要找机会将侯海洋赶到村小去,小兔崽子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老子绝不会就此罢休。”
侯海洋似乎意识到了窗后的眼睛,他没有回头,提着长梯子,扬长而去。
提着长梯子出了校门,遇到了魏官。魏官提着一个桶,兴奋地道:“侯老师,昨天晚上下雨,河里涨水,从田里跑来很多鱼,我舅舅在河里捞鱼,这是给你带来的。”
“你这娃儿,把给我找梯子的事情忘了。”
魏官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看见捞鱼,把这事忘记了。”
看着桶里的白鲢和七八条鲫鱼,侯海洋着实欢喜,提着鱼回寝室时,他作出自己开伙煮饭的重要决定。
侯海洋的住房在最西端,平房旁边是一块阴暗潮湿的空地,长了许多杂草,杂草中隐藏着不少垃圾,从来没有人清理过,算是一块无主空地。侯海洋决定把这块空地整理出来,种几棵小白菜,还可以放个蜂窝煤炉子。
自去年开始,巴山县乡镇老师的工资交由地方来发放,乡镇经费普遍紧张,干部和教师工资均被拖欠。
侯海洋早已囊中羞涩,他不喜欢叫苦,更不喜欢坐以待毙,此路不通就走彼路,他决定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魏官家里开着一个小商店,侯海洋凭着当老师的信用,赊了锄头、铁锅、蜂窝煤炉子和三十个蜂窝煤,买了盐、醋、味精和半斤菜油。魏官的妈妈很热情,帮着他用铁锅熬制了肥肉,还用大口玻璃瓶装了半瓶猪油。
侯海洋将这些东西如蚂蚁搬家一样搬回寝室时,赵良勇走了过来。
赵良勇问道:“小侯老师,你和刘黑胖弄了两回了?”
侯海洋抬头看着天,道:“我若是不主动翻瓦,今天晚上肯定又要水淹七军。他抽走梯子,把我困在楼上,我才泼他的水。”
“房屋维修原本就是学校的事,学校让老师淋雨就是失职,现在你不要学校出一分钱,自己维修,他还扣你一顶损公肥私的大帽子,这个刘黑胖就是龟儿子。”赵良勇又放低声音道,“若是其他人问起此事,你一定要坚持说水桶被无意中打翻,千万别说是有意泼水。”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赵良勇看着屋里的蜂窝煤,惊奇地道:“你要自己开伙?”
“穷得叮当响,吃不起肉,只能自己想办法。”
赵良勇最深恶痛绝的事就是拖欠教师工资,他骂道:“教育局彭家振软弱得很,教育系统就应该统一起来,怎么能将权力放给乡镇?乡镇领导是什么素质,一群初中生来领导知识分子。”
赵良勇发了一顿牢骚,走了。
中午时分,准,备工作做好。
侯海洋将一些柴块放在炉子下面,柴块下面是一张旧报纸。点燃后,浓烟滚滚。他没有抽烟筒,就用蒲扇使劲地扇,火焰在浓烟中渐渐欢快起来。
在铁锅中倒入井水,拍了一块生姜丢进去。烧水之时,侯海洋手脚麻利地剖了四条鲫鱼,淋上点白酒,抹盐。十来分钟以后,将鲫鱼丢进了冒着热气的锅里。“还差锅盖、锅铲,没有大蒜、花椒、辣椒。”他记下了缺少的用具和调料。
侯海洋自己开伙,引来了老师们的围观。当老师散去以后,秋云才来到了角落,她惊讶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炉子:“哇,你真要自己开伙?”侯海洋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对于这位同一天到达新乡的漂亮女同事有着天然的好感,道:“你等会儿来尝尝我的土手艺。”
秋云肚子里也没有多少油水,馋虫早就爬了出来,她没有拒绝,点头同意,问:“你买的鱼?”
“昨天下暴雨,冲了不少鱼到河里,魏官的舅舅在河里携的。下午我要到河里去钓鱼,去不去?”
“我要去。”秋云在大学读书时是活泼分子,到了新乡,她将自己装进了英语做成的套子,天天躲在角落里听英语,天性被隐藏在故意营造的冷漠之中。
鱼汤起锅以后,侯海洋悄悄来到秋云窗边,向她招了招手。
来到侯海洋小屋,接过雪白鱼汤,秋云小小地抿了一口,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鱼腥味,而是纯正的鱼鲜。
“真好喝的鱼汤,你也没有用什么作料,怎么这么好喝?没有一点鱼腥味?”
“我的家乡叫二道拐,那里也有一条小河。我从小就自己煮鱼,手艺还是不错的。等会儿到河边扯点鱼香草,味道绝对霸道。”
鱼汤顺着喉咙流进肚腹,简单而纯粹的香味让秋云陶醉。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道:“下午钓鱼,你一定要叫上我。我从来没有钓过鱼,你别笑话我。”
侯海洋喝着鱼汤,快活地道:“我的钓鱼技术绝对一流,现在就收下你这位学生。以后想改善伙食,自己到我这个炉子来弄。要想吃鱼,我们到河边去钓,不花一分钱,吃最新鲜的鱼。”
正说着,李酸酸也走了过来,道:“好香啊,小侯老师,看不出你还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她看到秋云也在,故意大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好吃懒做,小侯老师很能干嘛,比好多女人都能干。”
李酸酸这一番攻击性颇强的言论,让秋云很是不爽,她不示弱,回击道:“小侯老师很不错,晓得把炉子放到外面,不影响其他人。现在很多人都不讲究公德,占用公共空间,不顾别人的利益,不接受善意的批评,歪理还一箩筐一麻袋,这些人最自私,我最看不起。”
秋云说话清晰,语速又快,李酸酸几次想开口,都被压住了,气恼之余,张口便准备骂人。秋云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有理讲理,无理走开,骂人,最没有本事。”说完,端着鱼汤扬长而去。
李酸酸在背后骂了几句,见无人应和,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对侯海洋道:“侯老师,你看看这人,什么德性,是个大学生就了不起。听说她在读大学时就乱搞男女关系,这才被分到新乡学校,否则,堂堂外语系大学生怎么会分到新乡?”
秋云到底是什么原因被分到新乡学校,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侯海洋对于李酸酸恶意的解释很是不屑,盛了鱼汤,自到屋里享受。
自从来到新乡学校,这一餐吃得最爽快,侯海洋沉醉于鱼汤的美味之中,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收拾完锅碗,侯海洋抬头望着天空,天空远处仍然有乌云,头顶甚是明亮,微风穿屋而过,带来一丝丝凉气。休息一会儿,门外响起魏官的声音:“侯老师,走吧。”
侯海洋翻身而起,来到门口。魏官提了两根钓鱼竿,钓鱼竿十分简陋,是用河边水竹所做,挂上鱼线、鱼钩和浮子,成了钓鱼之利器。
来到秋云窗前时,秋云睁眼望着窗外,与侯海洋对视一眼,马上就站了起来。
三人在校园内没有说话,仿佛在学校里有无穷的绳索,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走出校园以后,无形绳索便断掉,秋云要过钓鱼竿,与魏官边说边笑。
小河也是发源于巴山余脉,没有涨水时,河面只有几米宽,暴雨过后,河面足有十来米宽,变得狂放不羁,水声轰鸣,势不可挡。
三人来到一处水流缓慢的回水沱,已经有十来个人在钓鱼,还有几人用大网捕捞。这种大网做法简单,用两根木棍做十字交叉,四个角绑上渔网,用一根绳子系于木棍的十字交叉点,将渔网放到水中,再拉起绳子时,渔网里总有些收获。
秋云来到新乡学校以后,活动范围仅仅局限于学校和场镇,根本没有行走于农村这个广阔天地。今天算得上离开学校束缚,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在这条小路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满眼都是新鲜的叶绿素,河水奔放豪迈,她灰暗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你们钓鱼,我在旁边看。”秋云如一个小女孩,在河边跑来跑去,看着什么都新鲜。
“魏官,把鱼竿给秋老师,你去扯点鱼香草。”侯海洋及时给魏官布置了任务。
秋云看了一会儿,也举起了鱼竿。她是第一次在真正的河水里钓鱼,浮子在河水里上下浮动着,几次以为有鱼上钩,拉起来却什么都没有。有时用力过猛,还将鱼线挂在附近的树上或是草丛中。她总是喊:“魏官,帮我取取鱼线。”
侯海洋如武林高手一样气定神闲,十分钟不到,他的手轻轻往上一提,水中有一条腹部雪白的小鱼被提了上来。
当侯海洋将第三条鱼钓上来时,秋云忍不住把鱼竿还给魏官,专心看侯海洋钓鱼。
侯海洋开了个小玩笑:“你没有钓上鱼,主要原因是你的心太慈了,不愿意看到自由自在的鱼被困在木桶里。”
秋云道:“我不会假仁慈,该吃还得吃。晚上想吃红烧鱼,我做红烧鱼很拿手。”
整个下午,鱼儿仿佛认准了侯海洋一般,一条条凑到了他的鱼钩,最后,几个村民也站在旁边观看。
“哇,这是一条尖头鱼。”侯海洋喜悦的叫声引来了秋云。秋云蹲下来,看着桶里的尖头鱼,道:“这河里也有尖头鱼,以前我只在大餐厅里见过,没有想到这条河里就有。”
“尖头鱼是巴河特产,巴河有许多支流,都是发源于巴山,汇在一起形成巴河,巴河有少部分支流出产尖头鱼。今天,我们有口福了。”侯海洋用手捏了捏尖头鱼的尾巴,尖头鱼全身摇摆得厉害,活力四射,如在电视里表演健美操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