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兰焕向褚潇说明情况后再次逼问徐心铭。
女人置若罔闻,闭上眼睛铁了心负隅顽抗。
这人的经历和所作所为都不能以常理概括,褚潇觉得她就是一把在仇恨作坊里千锤百炼的匕首,水火不侵,软硬不惧,靠常规手段撬不开她的嘴。
我要是建议他们用法术施以酷刑,他们就会给我的道德考核扣分,还是不多嘴为好。
兰焕对徐心铭的认识同样深刻,请示克洛丽儿:“像这种情况我能直接解除她的意识防御吗?”
克洛丽儿说:“她为阿达尔效力,属于危险分子,我认为可行。但你最好悠着点,她的意志力很强,如果顽抗到底会精神错乱的。”
褚潇听着像催眠之类的逼供法术,对兰焕说:“这女人还担着阿达尔交代的任务,而且她很怕死,没你们想的那么勇敢。”
徐心铭猛地睁开眼皮,充血的凶光直射向她,双方算是又结了一道梁子。
兰焕默念咒语,女人立刻露出咨牙俫嘴的痛苦表情,接着大声嚎叫呻、吟。
褚潇在森林里死命捅她时也没听她叫得这样惨,可见法术造成的精神损伤更胜一筹。
兰焕小心拿捏尺度,一分钟后有些忐忑了,徐心铭的抵抗强而持久,再拖下去人会报废。
又过了十秒钟,女人紧绷的身体肌肉流沙似的颓然松懈,紧咬的牙关打开,嘴唇无力地虚张着。黑眼珠藏进眼眶顶端,因充血而暗红的眼白转为淡蓝。
解除成功了,兰焕微微呼气,重复之前的问话。
满以为这次会有答案,不料徐心铭嘴里钻出一阵格格的奸笑:“没用的,主神给我的意识上了锁,你们休想打不开。”
兰焕施法查探,当真发现阿达尔的封印,强行破解会损伤徐心铭的心智,让她变成白痴。
克洛丽儿复查一遍也是如此,叹道:“阿达尔做事滴水不漏,几万年的通缉犯不是白当的。”
褚潇有点佩服这阿姨不动声色的犀利吐糟,不自禁地偷偷瞟她。
徐心铭突然爆发怪笑,仿佛十几只笨重的夜枭在墙壁和天花板间来回乱窜,抖落阵阵羽毛,搅得人心烦不已。
“主神即将带领我开创伟大的功业,你们都是祭品,一个都逃不掉!”
这也算侧面信息了,兰焕猜测:“你们想拿多少人献祭?十万?百万?还是三百万?”
据档案记载,堕神们主持的许愿仪式最多杀死了五百万人。
克洛丽儿说:“屠杀规模是由仪式场地的大小决定的,还得考虑星球的承受度,按照有记载的最大规模的那次仪式推导,阿达尔可能准备把这座城市的人都杀掉。”
褚潇估摸那仪式的杀伤力相当于一颗高能核弹,问兰焕:“仪式的屠杀对象也包括你们?”
核弹伤不了高维人类,许愿仪式却可以。
兰焕忧心道:“仪式导入宇宙能量波,监护人也难以抵挡。”
褚潇猜不到徐心铭的动机,断定她也是个反人类的变态,斥问:“你要为家人报仇,针对龙德集团就够了,当年小双井村的何瞎子救了你叔叔,对你家有恩,你恩将仇报杀死他那么家人乡邻就够凶残了,现在还想让整个春浦市的人为你的私怨买单,是不是太过分了?”
阿达尔没封印这些信息,徐心铭畅快泄愤:“一点不过分,这里的人都自私自利,趋炎附势。从谢辉到杜庆轩,几十年来龙德集团在春浦干了数不清的坏事,期间从不缺揭发披露的消息,可是都被春浦人无视甚至否认了。他们只看着龙德集团给城市发展带来的好处,全不管背后的肮脏黑幕。龙德集团是吃人的老虎,春浦人就是伥鬼,不把他们连根铲除,罪恶还会延续下去!”
语气是疯癫的,思路却条理清晰。
褚潇在春浦居住时间不长,也知道这儿的人特别注重金钱利益,上至官员富豪下至普通市民,都一个比一个会算计。嫌贫爱富、热衷逐利,人情冷漠,虚伪麻木是人们的普遍特征。
举些最表面的例子:在金州和她到过的其他一些城市,假如有人当街晕倒,马上会得到路人救助,同样的情形出现在春浦,非得等到警察出面。
好些城市的商场便利店会把刚过赏味期的食品免费赠送给穷人和乞丐,春浦的食品等到过期一律送去垃圾场销毁,禁止免费取用,以免影响销量。
这里还是皮肤癌流行后,第一个全面捕杀流浪动物的城市,就是市民家养的宠物,未及时补办检疫证也会被强行带走做无害化处理。有人提出反对,还被舆论大肆围剿……
她在听陆硕讲述当年小双井村人的遭遇后对春浦市民重利轻义的自私风气又有了深入了解。
宗教界有个说法,当某一地区的世风趋于恶劣,人们的道德持续堕落,共恶累积到饱和时就会引发浩劫,比如被《圣经》和《古兰经》同时记载的罪恶之城索多玛。
如今她相信这是造物神制定的规律之一,不久后的世界末日是比传说和眼前这桩现世报更有力的证据。
神有挽救人类的义务,兰焕试图教化穷凶极恶的罪人,问徐心铭:“小缘是你的亲骨肉,你连他也恨吗?你悉心抚养他,努力让他保持纯洁善良,就为了献祭给罪恶的仪式?”
狂笑戛然而止,徐心铭无限恨毒地叫嚣:“他只是我复仇的工具,我拼命忍住恶心才生下这个杂种,怎会把他当成儿子看待?而且成为主神的灵媒是无上的光荣,以他的下贱血统原本不可能拥有这份幸运,算他小子有造化!”
褚潇还记得她和杜缘相处时那体贴入微的慈母姿态,自认是惺惺作态的能手,与之相比演技只到龙套级别。
她憎恨杜庆轩,为报仇借种生子,又可能含有变态基因,其行为还说得通。但我妈妈那种明知女儿是恶魔还自欺欺人母爱爆棚的又该如何理解呢?
徐心铭不住骂骂咧咧,克洛丽儿淡然道:“她被家长当复仇工具培养,没体会过亲情关爱,也没能力爱别人。我看问不出什么了,让她闭嘴吧。”
兰焕念起昏睡咒,亢奋的女人总算消停了。
褚潇正想问下文,兰思思开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团漂浮的白光,是差点被堕神虐杀的星族。
“你们这边有进展吗?”
见下属们摇头,她微微叹气:“我就猜到会这样。这位朋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让我带她来向你们告别。”
那星族上前向兰焕和克洛丽儿道谢,兰焕好意劝说:“地球快毁灭了,你留下来没有意义,去别的星球转生吧。”
现在投胎,最快也得等七八个月才出生,到时末日已经来临,根本无法从事志愿者活动。
星族没吱声,直到兰思思说:“我劝过她了,可她仍然坚持留下。”才毅然决然表态:“我们参加志愿者培训时反复学习的一条守则就是‘不到最后时刻绝不放弃希望’。地球还没毁灭,或许还有奇迹发生,各位老师还在坚守岗位,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全力以赴。”
高维人类最尊重彼此的意愿,监护人们不再劝阻,各自叮嘱鼓励她。
褚潇搞不懂他们那种打了鸡血的高尚情操,格格不入地站在一边,谁知那星族临走前专门找她说话。
“小姑娘,谢谢你救了我和那两位同伴。”
褚潇懵然无语,冷不丁听兰思思说:“她说她快被阿达尔吞噬时,你体内突然发射出一股强大的能量把阿达尔的灵魂吸了过去,才令她们脱离危险。据说那能量很纯净,跟你平时释放的大不相同。”
语气平淡,一字一句全是拷问。
褚潇像捧着偷窃的赃物立于众目睽睽下,赶忙沉着撒谎:“当时我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
兰思思不依不饶追问:“那能量真是你发出的?我早怀疑你体内存在别的灵体,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她若能强行搜查就不会在这儿耍嘴皮子,褚潇硬气反将:“你这么肯定还问我做什么?直接施法把那灵体逼出来啊,我也想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没等说完兰焕已挡在跟前,替她向上司斡旋:“我带潇潇去幻境修炼了几天,她大有进步,兴许摸索到自我净化的窍门了。”
兰思思表情阴沉下来,配上童稚面孔,产生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兰焕,你非要这么骗自己?那种事用脚趾头思考也不可能吧。”
兰焕只管打哈哈,全靠克洛丽儿来解围。
“我要回去上班,先处理阿达尔的灵媒吧。你打算怎么做?”
兰思思恼怒地闭上眼睛,然后重振四平八稳作态。
“他是个普通小孩,也是无辜受害者,我们不能伤害他。”
“那先给他设个封印,防止阿达尔再上他的身。要我协助你吗?”
有个帮手效率较高,兰思思和克洛丽儿前往杜缘所在的房间,兰焕送走星族,和褚潇一起回到她的卧室。
“我出去找阿达尔的仪式场地,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他的温柔像绳索紧紧勒着褚潇,一步步挤掉她的沉稳,明知会露破绽仍冲动地擡头质问:“你真的一点没怀疑我?”
她盯着他的双眼,在当中搜索虚伪,忘记这双眼睛可能洞察她的隐秘。
神明当然不是傻白甜,兰焕已经明白兰思思的揣测大概率是成立的。
怀疑和揭穿都会造成不良反应,他仍选择理智,坚持将事态导向正轨。
“潇潇,你有不能示人的秘密,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但不会着手探寻,会耐心等到你自愿告诉我。”
褚潇更专注地审视他,内心也越发不安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很简单啊,没有什么比你对我的信任更重要。你也知道引导你跃升是关乎我们存亡的共同利益,保护彼此的信任至关重要。”
“你现在还信任我?怎么可能……”
兰焕伸手捧住褚潇的脸,截断质问。
他那四季常青的微笑像春风直达她的内心,明知那里满目黄沙,寸草不生依然和煦地吹拂着。
褚潇终于承认,他真是神,只有神才这么无欲无求,无怨无悔。
她暂时忘记被他指尖碰触的不适,安静地听他说:“你这么努力活下去,我相信你想做个好人,有这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