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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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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五章

    庆德帝驾崩当日的戌时,京中各佛寺道观钟声齐鸣,不绝于耳。

    柳尧章已领着妻小去广东赴任了,柳邦彦将灵境胡同的宅子退还户部,麻袋胡同的居宅也已搬空,留下十来个奴仆看守,明日就准备携妻子离京返乡了。

    他听到附近寺院钟鸣不断,忙派人去街上查看,听说道路全面戒严,便知庆德帝驾崩了。

    君臣一场,他颇感悲痛,自觉地命家人换上孝衣,为庆德帝诵经祷告。

    稍晚,一些官场旧识相继派家丁来柳府报讯,说柳竹秋在宫中英勇护卫先帝,并带头镇压了颍川王叛乱,助太子顺利即皇帝位。

    柳尧章的前同僚们也差人送来相同喜讯,留下一式一样的祝贺。

    “令千金立此奇功,新帝必有重赏,老大人和柳三爷想必都能官复原职且有望升迁。”

    柳邦彦和范慧娘可惊可愕,不明白本该身在宣府的女儿是如何回京的,又怎会从罪人变成扶立新帝的头号功臣。暂时取消还乡计划,翘首期盼柳竹秋归来。

    这一等足足等了二十七天,先帝丧礼结束的次日,又有大批官员欢天喜地上门祝贺,说新帝为表彰柳竹秋的从龙之功,已破例封她为荥阳县君。

    本朝只宗室女能获赐此命妇封号,柳竹秋算开了先例。

    “陛下还下旨召回您家三少爷,擢升为翰林院学士。大人家出了只金凤凰,接下来必将兰桂腾芳,赫赫扬扬。”

    官场最是势利,预感柳家将要得势都赶来巴结,柳府从门可罗雀变得门庭若市。

    柳邦彦早看透炎凉,见新皇帝封女儿做了县君,不像要纳她为妃的趋势,心下颇喜,以为等柳竹秋回来,她和萧其臻的姻缘或可完满。

    谁知几天后萧其臻到访,带来意外消息。

    “我早想来看望去非公,又觉冒昧,原想等令爱回家再来,可前日……”

    萧其臻这阵子心情也大起大落,前期感受和柳邦彦差不多,只当否极泰来,将要心想事成了。前日新帝突然下旨,任命他为广东按察使,并按先帝遗诏为他和左敏兰赐婚,限他赴任前完婚。

    萧其臻这一棍子挨得不轻,猜测朱昀曦假接先帝名义赐婚,为的是彻底拆散他和柳竹秋,担心柳竹秋将从此陷落宫中,怙惙地来找柳邦彦商议。

    柳邦彦也如同吞了一大块冰坨子,吐着凉气宽慰彼此:“陛下封阿秋做了县君,按理不会再纳她为妃了。”

    他估计新皇帝拿萧其臻当情敌,看不得柳竹秋跟他好,于是想出这阴损招数硬剪红线。陪客人闷坐半晌,无奈开导:“圣命难违,这结果对你和阿秋已算不错了。那左家的女儿也算良配,贤契还是安心随缘吧。”

    萧其臻心中苦水泛滥,实难接受这事与愿违的现实。

    这时管家兴冲冲跑来禀报:“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柳邦彦和萧其臻惊喜不已,一起赶到二门外。

    但见敲锣打鼓,彩旗飘扬,一顶金碧辉煌的八擡大轿已停在门口,两名宫廷女官掀起轿帘从中扶出一位头戴翟冠,着大衫霞帔的高挑女郎,正是柳竹秋。

    “恭喜荥阳君回府。”

    女官和随行的宫人向柳竹秋拜礼,柳邦彦也连忙带领家人拜见贵人。

    柳竹秋笑着让父亲免礼,说:“诸位嬷嬷公公辛苦护送我回家,请老爷替我犒谢他们。”

    柳邦彦懂规矩,急命人取出五百两银子分赠宫人。

    柳竹秋已看到萧其臻,目光交汇,被他温柔喜悦的关爱勾起伤感,先微笑致意。

    范慧娘和春梨闻讯出迎,欣喜激动地围住她,耐不住焦急小声问:“阿秋你回来了,这、这从此就太平了是吗?”

    柳竹秋亲热地搂住继母肩膀,带她去揭开随轿子擡入的红绸覆盖的大匾。

    匾额上刻着四个鎏金大字“荣归故里”,看落款竟是新帝御笔亲书的。

    她向父母家人介绍:“这四个字原是先帝临终前赐给我的,今上又亲自誊写了一遍,让我带回成都老家张挂。”

    柳邦彦凑近观摩那四个字,似喜似悲地颤声问:“那先帝赐的那块匾呢?”

    他指的是庆德帝给的“生女不教”四字匾。

    领队的女官接话:“陛下命我们带回前匾,柳大人这便取出来交给我们吧。”

    柳邦彦像从泥坑里爬出来,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那般高兴,亲自带人去取匾。

    范慧娘喜得直掉眼泪,抓住柳竹秋的手求证:“这么说你可以跟我们回成都了?”

    柳竹秋一点头,她便搂住她大哭,口中不住念佛,庆幸这来之不易的大团圆。

    萧其臻默默旁观,衷心为她们欢悦,见柳竹秋扶着范慧娘走进二门,忽然有些无措,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春梨走来悄声知会:“小姐请您去院子里的八角亭稍待,她过会儿便去找您。”

    萧其臻喜上眉梢,连忙赶去彼处。

    那亭子还是当年的旧貌,周边景色从初秋转为初夏。静静的水面上小桥照影,荷芰荡漾,大红鲤鱼追逐着坠落水中的石榴花。池畔仍有白鹭凫水,不知是否是当年助他题诗的那一只。

    他对景懊悔,自怨当初迂腐没抓住机缘早点表白,如今千山阻隔,还能保住多灾多难的姻缘吗?

    不久柳竹秋来了,她换上了素雅的家常装束,姗姗渡桥的姿态也似昨夜星辰,照亮回忆。

    萧其臻望着她难抑泪水,想迎上去,脚跟深深种在地上,难挪分毫。

    柳竹秋看懂他的心意,淡淡酸楚淡淡失落,假如上次在这凉亭相遇时便尝试接受他,现在会怎样呢?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①”

    人世间的遗憾都是这样谱就的。

    她不愿再带给他更多憾恨,以风和日暖的表情接待。

    “听说大人授命担任广东按察使,粤地民风粗犷,内多山贼,外多水匪,朝廷任命大人为该省臬台,是想借你的才干整顿当地法纪,厘奸除弊,维系风化。还望大人此去多努力。”

    萧其臻郑重点头,欲开口诉心事,却遭沉重打击。

    “大人和小兰的婚事……是我向先帝求来的。”

    柳竹秋说这话时嘴里像含着千斤重的铅块,愧疚得擡不起头,又必须正视他的惊诧痛心,认真解释:“大人为我知己,该明白我想要什么。今上多疑,我向他换取自由的条件就是终身不嫁……”

    萧其臻狷急打断:“我可以为你终身不娶,大不了以后从族里过继个孩子承袭香火。”

    柳竹秋摇头:“大人不对外做出与我断情的样子,今上就会一直猜忌你,大人身负才学,应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不该将时光浪费在我身上。”

    他们的思想境界是想通的,萧其臻想起上次许太后下旨让柳竹秋去宣府,分别时她对他的嘱托,立刻在悲伤中释然了,泪眼凝视她良久,哽咽着说:“我明白了,可是你今后该怎么办呢?”

    他愿意为他们共同的理想牺牲一切,只担心她从此找不到出路。

    柳竹秋乐于与他分享计划,神采奕奕说:“我想回老家试着撰书、讲学,把我的经历和想法分享尽可能分享给大众。”

    不能做利剑劈开官场上的黑暗,她还可以化身火种,焚烧缠缚世人的藤蔓。

    萧其臻眼前一亮,振奋道:“蜀地民风开化,凭你的本事一定行。我到了广东也会帮你宣传。”

    柳竹秋笑道:“我如今是自由身了,往后定会去大人任上探望你和小兰。”

    意识到他们并非永诀,萧其臻好受多了,踌躇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牌赠给她。

    “这是我上次决定向你求婚后订做的,取货后一直没机会送给你,现在请你留作纪念吧。”

    柳竹秋接过玉牌,上面刻着一首诗:“孤松栖雪岭,往返只寒鸦。翘盼清风过,相依看锦霞。”

    看到他曾经的美好畅想,她喉头有些发紧,同时会心而笑:“好巧,我也有件礼物送你。”

    说完从袖口里抽出一把折扇递上。

    萧其臻展开扇子,只见扇面上画着松柏图,留白处的题诗竟正好在唱和他写在玉牌上的诗句。

    “峻岗风啸疾,松柏自清吟。苍劲崔嵬骨,孤高正直心。林禽争托庇,芳草唤知音。冰雪欺不倒,陶然抚月琴。”

    有一种深情不在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在于相知相惜,不论经历多少次劳而无功的付出,依然甘愿用心血浇灌对方的情怀。

    他们不约而同相互揖拜,眼中含泪,脸上带笑,往后将沿着各自的航线,向真理进发。

    陈尚志每天缠着陈良机吵闹,要求见忠勇伯。

    陈良机打听到柳竹秋回家了,厚起脸皮派人登门请求。

    柳竹秋也很挂念陈尚志,马上派人去接。

    祖孙来到柳府,陈尚志见到柳竹秋便急切地迎上去,被陈良机用力拽住。

    “裕儿,忠勇伯是女子,你不能再像过去那么随意了,而且得改口称她‘荥阳君’。”

    柳竹秋笑说:“裕哥小孩儿心性,阁老不必较真,请您先跟家父说会儿话,我领裕哥去园子里逛逛。”

    她让柳邦彦陪客,牵着陈尚志去到花园的水榭。

    陈尚志见周围没人了,一把抱住她,委屈巴巴埋怨:“季瑶,那天你怎么又骗我?知道你被抓进昭狱,我都担心死了。”

    柳竹秋抱歉地哄他一阵,说:“我正想去找你呢,可巧你先过来了。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就快随父母回老家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愿意跟我一块儿走吗?”

    陈尚志先听前面还以为她又要丢下自己,急得拧紧眉梢,听到结尾方才放心露笑,使劲点头:“愿意,愿意!可是,要怎么跟爷爷说呢?”

    柳竹秋说:“陈阁老本来就想把你托付给可靠的人照管,我都跟我爹说好了,让他跟陈阁老说想认你做干儿子。”

    柳竹秋没向柳邦彦坦白陈尚志是假傻子,只交代他其实是朱昀曦的表弟,她奉新帝之命看护他,得带回成都照管。

    柳邦彦如今事事都依着她,在与陈良机交谈时提出请求。

    “在下告老还乡,三个儿子都不在身边,想认个义子以示慰藉。令孙和我家荥阳君情同姐弟,缘分正好,不知阁老肯否?”

    长孙的归宿向来是陈良机一大的心病,上一年柳竹秋照管陈尚志真替他省了很多麻烦,眼下正愁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稳妥的对象托管,听了柳邦彦的话十分心动,却又顾虑深重,委婉试探:“别的倒不妨事,就怕陛下怪罪……”

    尽管当事双方拒不承认,朝野上下仍旧断定柳竹秋曾朱昀曦的嬖宠,没见新帝封她为妃还很纳闷,推测今上顾忌柳家门第不适合做外戚,是以另外给了柳竹秋县君的封号。

    陈良机以为柳竹秋做不成皇妃,便想拿自家孙子当皇帝的替身,这要是被皇帝知晓可不是玩的。

    柳邦彦明白话意,也讳莫如深道:“其实这就是万岁的旨意。”

    陈良机大惊:“当真?”

    柳邦彦虽被女儿诓骗无数次,但想这件事她总不敢再假传圣旨,笃定道:“荥阳君是这么跟在下说的。”

    陈良机立马调整思路,猜朱昀曦觉得对不住柳竹秋,默许她拿陈尚志做自己的替身。

    既是圣意,他更乐得顺水推舟,随后便让陈尚志认了干爹,次日搬进柳府居住。

    柳邦彦想等柳尧章回京团聚后再走,柳竹秋也想再见见三哥三嫂,并且趁此空档将躲在济南府的表妹阮玉珠和她刚满百日的女儿接来京城。

    等阮玉珠到京,她住在文安的父母也收到柳家通知赶来,全家人抱头痛哭,都有隔世之感。

    玉珠那赌鬼丈夫已亡于贫病,她寡妇身份又带着个不知来历的女儿,今后的命运仍让父母发愁。

    考虑到他们的安全,柳竹秋没揭露朱昀曦代孕的秘密,只说新帝开恩,许诺为玉珠另挑个好丈夫,但不能让新婆家知道她还有子女需要抚养。

    “后日我会进宫向陛下辞行,到时问问该如何安置这孩子吧。”

    玉珠的事她住在宫里时就跟朱昀曦谈妥了,那会儿尚不知玉珠生的是男是女,所以说好后续再谈孩子的问题。

    朱昀曦这段时间既思念柳竹秋又怕她求见,因为这次恐怕真是最后一面。

    即位那天晚上,他百忙之中抽空单独召见她,问她想要什么奖赏。

    她毫无悬念地请求:“希望陛下兑现承诺,遵照先帝的旨意,让臣女回归故里。”

    她刚替他挣得皇位,又手握先帝遗旨,朱昀曦再不甘心也找不到办法拒绝了。

    想至少看一次她穿戴凤冠霞帔,在殿上向他叩拜的模样来满足过去的臆想,故而力排众议破格封她为县君。

    那天她穿着命妇礼服端庄走来,在座下朝他盈盈礼拜,仿佛月出东海,满室珠光都为之黯淡。

    霎时间朱昀曦满心满脑全是悔意,真想把那个规定“君无戏言”的家伙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就因为他提出的苛刻标准,害他必须忍痛割爱。

    他像被迫典当传家宝似的千万不舍地端详柳竹秋,觉得她头上的翟冠太简陋,根本配不上她。

    明明为她准备了最华丽的凤冠,明明有能力拥有她了……

    是夜他悄悄闯入柳竹秋的睡房,试图再次占有她,痴狂半晌却只换来她一句:“请陛下自重。”

    语气冰冷,如同纯净的冰块连恐惧慌乱这样微小的杂质都挑不出来。

    他满腔热情顿化乌有,成为一国之君又怎样?他已丧失她心目中的高地,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今天她仍将用疏离的态度面对他吧,为守住破碎的自尊,他也用天子威仪武装自身,召她在养心殿正殿相会。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一波高潮了,这周确定能完结。

    ①出自: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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