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鼎铭的设计方案难度极大,投标前的准备期只有三个半月,传统的设计模式,结构方面做不到万无一失。
方案组讨论决定用BIM作为建模工具,和3DMAX不同,这款软件操作较复杂,耗时长,优点是功能更先进,能生成和管理物理位置的数字。让设计师看到不同时间、天气和环境变化下建筑所呈现的对应状态,并提供输入材料强度和其他测量值以便更好掌握材料因素。使得设计师们在设计过程能对项目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及时调整方案。
从世界范围看使用BIM已是建筑设计的总趋势,国内也喊了多年口号,可由于设计周期长,成本高,通常只被公司和设计院用于装裱门前。近年来整个建筑业行情大跌,许多设计人员尤其是结构师对职业前景持悲观,认为BIM在工作中应有不多,也就懒得耗时学习。
沈怡历来相信技多不压身,十年前BIM刚在国内流行,她便不甘人后地自学钻研。这技能如同一件华丽的晚礼服长埋衣柜,遇到隆重场合却能立即上身,创造自信靓丽的登场。
数十天内她争分夺秒投入战斗,大脑化作沸腾的工地,那座贝壳型的科技馆正一点点拔地而起。她暂停其余念头和需求,成日与数学公式搏斗,攻克建筑师们布置的一道又一道难题,以公司做家,以办工作为根据地,甚至遗忘了季节转换,某天突然发现街边的树枝已光秃,而自己也已换上冬装。
同事们夸她无私献身,家人埋怨她太傻,闫嘉盛的话最具代表性。
“你说你上班的目的是求发达,我怎么感觉你是去做老黄牛的?累死自个儿,拖累全家,最后只有你们老板占便宜!”
那男人鼠目寸光,哪里懂得忘我状态最易取得成功,越不计得失的拼搏,越能收获硕果,翻译成俗话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靠这八个字指导工作,绝少失手,此番也延续了正确性,到了决赛日筑美一举中标,取得科技馆的设计资格。
巨大成就在公司历史上屈指可数,低调的魏鼎铭也难掩得意,数次在公开场合开怀大笑。
沈怡做为他的首席助手分享了荣誉与收益。二人在授权仪式上与甲方代表的合影高挂于公司展示墙最显眼的位置,众人赞誉她为“创造公司新纪元”的大功臣。
这工程在建筑圈里甚是轰动,筑美的员工们与有荣焉,和甲方或同行打交道时都多了底气。沈怡的对头们则气得红眼病恶化,背地里咬坏无数小手帕。
当中不包括魏景浩,看到沈怡为筑美夺冠,他如领棒喝。过去他也承认她的价值,而今事实证明这个价值比他估算的还高得多,好好一颗夜明珠,干嘛非得砸碎呢?
他同时开始反思魏鼎铭的做法,稍微意识到此前的偏激,这天回家探望父母,趁便与父亲修复关系。
“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人下棋呢。”
魏鼎铭慈爱满点,看不出冷战后遗症,唯见久别团聚的喜悦。
对弈半局,魏景浩向他道歉:“爸爸,上次是我错了,请您原谅我。”
魏鼎铭笑着摇头:“父子间说这些干嘛,你早点犯错,我还有机会帮你改正,不然等我和你妈妈都不在了,就没人帮你纠错了。”
寥寥数语道尽舐犊情,魏景浩大为感动,放下猜疑说:“爸爸,现在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任何事都比不上公司的发展,今后我会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地处理公务。”
魏鼎铭眼角的笑纹加深:“你把沈工折腾得够呛,现在想要挽回她的心恐怕不容易。”
魏景浩擡头看着他:“这要看您能不能给我信心。”
老魏回望儿子,又看到了审讯色彩,相较往常的咄咄逼人,更偏向恳求。
“您知道华灿和沈怡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你不是说她老公是华灿的大学同学?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瓜葛?”
“……我上次见到沈怡的先生,他当着我指责华灿勾引沈怡,甚至怂恿沈怡离婚。”
魏鼎铭即将落定的棋子往上缩了半寸,俄而露笑:“这小子真胡闹。”
魏景浩窥不明父亲的态度,直言询问:“爸爸,您最近和沈怡接触多,看没看出她和华灿之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魏鼎铭露出他渴望看到的严肃神情:“沈工很敬业,我瞧她眼里只有工作,你想跟她修复关系,先得知道她想要什么。”
“我怕她想要的太多,超出她的性价比。”
沈怡在展示才能之际也暴露着自身野心,魏景浩担心她的目标是有朝一日在筑美登堂入室,那么华灿才是她首选的垫脚石,不先弄清这点就收买她,将是与人做嫁衣。
魏鼎铭带笑长叹,本想饶他一子,此刻果断下杀手,让他早点去反省。
“我当初就不该那么早送你出国留学,至少在国内念完本科,学好马哲再走。”
“爸爸……”
“现在再让你学你也没时间,先去看看刻舟求剑的故事吧,如果你能看懂,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景浩瞬间通透,决定按父亲的指点,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沈怡不爱美容保养,事业才是她最好的化妆品,近来她容光焕发,走路都带风。
这天上班在停车场的电梯里看到魏景浩和黄宝坤,双方距离十几米,电梯门也即将关闭。她放缓步伐加快这场错过,不料黄宝坤按住开门钮,让电梯呈现迎接姿态。
定是魏景浩授意的,否则老黄那哈巴狗才不敢逆他的意思给奸细开门。
她不便拂他们的面子,快步走进轿厢,向他们点头致谢。
黄宝坤立刻表演拿手绝活——拍马屁,四十多岁的大叔谄媚起来一股辣眼睛的酸气。
“沈工,您这回可给我们筑美长脸了,跟魏董合作感觉如何啊?”
沈怡不骄不躁:“非常好,这样宝贵的学习机会不是想有就有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哈哈,您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首席结构师了,我们所刚来了一个项目,您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沈怡料定老黄说的是魏景浩的项目,拿余光瞟了瞟那不动声色的男人,提前品尝打脸快感。
“现在公司最难搞的项目都在我们所,我怕我腾不出时间啊。”
黄宝坤没想到她会出直拳,看不看魏景浩都不妥,陡然像闪了脖子,遮不住僵硬感。
魏景浩不得已亲自出马,对沈怡说:“实在做不完的项目可以分一部分给别的所,我会跟秦所长他们打招呼。”
许久没听到他温和的语气,好像前些时候的刁难迫害只是沈怡单方面的错觉。
她不想跟这伙人比心黑,厚脸皮却务必学到家,还他一抹和煦阳光:“谢谢,那我马上整理一下,回头就找秦所长商量。”
职场是个交易平台,用个人价值换取利益。大部分庸才靠出卖劳力挣一笔吃不饱饿不死的薄薪,少部分圆滑的靠钻营媚上等跪式服务多捞些恩赏。只有极少数拔尖的能找准老板的渴望,稳抓机遇,以才华征服卖方,实现站着挣钱。
沈怡知道她已过上这种有尊严的生活,不必再畏首畏尾了。
办公楼的电梯有如小型舞台,每天流水式的上演戏剧。
中午邱逸乘电梯下楼,华灿追上来。他像没复习的学生遇上突击考试,心弦立时绷紧,勉强冲他一笑,便往厢壁上靠。
上周,长沙会展中心的方案已定稿,华灿与邱逸陷入无话可说的窘境,心里的恐慌焦急不啻劳燕分飞,今天非跟他唠唠嗑。
“你最近还去沈工家玩吗?”
他提到沈怡,邱逸竟感觉像野猫在打望家里的鱼缸,闹不清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古怪的想法,脸似渐渐成熟的果子透出红晕。
“前天去过,去帮嘉盛写报告。”
华灿比他放得开,自在嘲笑:“这小子,还这么懒。”
见邱逸只是莞尔,不准备搭腔,他又说:“沈工协助我爸中了个大标,我很想祝贺她,可估计她不会理我,你见到她替我道个喜,行吗?”
“好。”
邱逸回答得并不敷衍,温和友善都保持着平常水准。这份平常在华灿心上抓出几道不深不浅的爪印,让他又痛又痒,烦躁难安。
照他们原来的关系,邱逸绝不会这么生疏客套,他的心正在迅速远离,遭受重创的友情已似风中残烛。
电梯门快开了,华灿进行最后一点即兴演出,道谢时擡起手想拍一拍朋友的肩头。
邱逸本能地挪开了,仿佛他的手沾有致命病菌。
不止华灿,他也很惊呀,责怪自身虚弱的控制力,不该失态给彼此难堪,慌张道:“我有事,先走了。”
“嗯。”
华灿笑着点头,后槽牙已咬得作痛。撇开资源储备等因素,仅看人情一项,邱逸也是他的重点投资对象。他自认待他尽心,比邱逸其他朋友更慷慨体贴,然而仅仅因为一个废品似的闫嘉盛,邱逸就选择背弃他,这真比花巨款买来一只古董,精心养护十年,后来发现只是个赝品还糟心。
邱逸逃离“考场”,又不停惦记这那份白卷,他无意做道德标兵,却难逃良心压力,无论伤害谁,痛感都能如数反弹回来。
没情没绪走过一家餐厅的玻璃窗,忽见沈怡在窗内冲他挥手,灰暗的云层里漏出一线光,春天回到他的面庞。
“沈姐。”
“你也出来吃饭的吧?快坐下一块儿吃。”
沈怡热情地为他擦拭座位前的桌面,像姐姐照顾弟弟。
大湾区科技馆投标过程中,做钢结构深化这块模型处理工作繁多琐碎,所里人手不够,邱逸暗中出力不少。他的BIM运用熟练,排砖、配模、模架、复杂节点放样这些建筑师不常涉足的功能都能驾驭,超前的学习意识和她很贴近。
快速在筑美开拓天地需要能人协助,她相中了这个小青年,过去的交道就是最严格的考核,邱逸每次都高分通过,与他联手后面的路方能快马加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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