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薄氏未被抄家,薄若幽还可故地重游,可如今,也只能看看从前的旧物,到了永定坊薄府时,薄景礼和魏氏在门口相迎,唯独不见胡氏和薄宜娴的影子。
薄景礼性子软懦,魏氏却颇为干练精明,她谨慎的道:“大嫂和宜娴如今都病着,便不出来作陪了,还望侯爷恕罪。”
霍危楼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魏氏和薄景礼带着二人往府内深处去。
“昨夜回来之后,我和你二叔一起进库房找了大半晚上,找出来不少当年你父亲母亲用过的东西,还找出了你和兰舟幼时所用之物。”
这处宅邸并不比薄氏祖宅阔达,魏氏命人找出的东西,都搬进了后院的花厅之中。
到了花厅,便见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床柜屏风等大件家什,又有几个箱笼放着,不知里面装着什么,魏氏命人送上茶点,薄若幽却早已向那些家具走去。
这些器物,皆是薄氏鼎盛之时置办,哪怕如今十多年过去,虽陈旧了些,可并无损毁,又都是好料子,因此瞧着还是颇为精贵,薄若幽扫过那些牙床屏风榻几,却想不起是否为父亲母亲所用,这时,魏氏指着不远处的紫檀木高柜道:“幽幽,你说的躲过的柜子,便是这个。”
薄若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她又迈步,往柜子跟前去,到了跟前,抬手将柜门打了开。
一股子陈旧的霉味从柜门内散发出来,薄若幽眼前出现了短暂的昏黑,她亦连呼吸也屏了住,待适应了光线,便看清柜子里空无一物。
这是在库房内摆了多年的旧物,自然不会装东西,与程宅她躲过的柜子相比,眼前的高柜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她越看越觉得熟悉,心口的窒闷之感亦越来越强,砰的一声,她抬手将柜门关了上。
这动静吓了薄景礼和魏氏一跳,霍危楼关切的望着薄若幽,“难受了?”
薄若幽摇了摇头,又去看地上的箱笼,“这里面是什么”
“是你父亲母亲早些年用过的,还有你和你弟弟的小玩意儿,当年你离府之后,这些东西被一并收起来,早先在祖宅库房,后来搬家,便一起搬过来了。”
薄景礼做了解释,薄若幽便打开了箱笼,第一个箱子里装了不少笔墨纸砚,另有几件小巧的插屏摆件和几方砚石,看得出是薄景行夫妻所用,薄若幽一件件看过,却只觉得陌生,待打开第二个箱子之时,她眸色才微微一变。
这箱子里装着两套旧衣裳,又有玛瑙脂粉盒子、玉梳和几件首饰,当是薄若幽母亲遗物,魏氏走过来看到,便道:“当初你母亲下葬,许多随身之物都带着一起下葬了,这些东西零散了些,也不算金贵,便都收起来了。”
薄若幽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模糊的场景,她看见一双柔弱无骨的柔荑,正拿着玉梳在给四五岁的她梳丫髻,她坐在凳子上踢着腿,动作大时,那双手便在她肩头柔柔一按……
薄若幽轻声道:“父亲母亲的遗物我想带走。”
薄景礼忙道:“当然好。”
薄若幽又打开下一个箱子,秀眉顿时一皱,这箱子里装的都是孩童的玩意儿,拨浪鼓,虎头鞋,木制的刀剑和弓,各式各样的小灯笼瓷娃娃,薄若幽拨弄开上面的瓷娃娃,从一堆东西的缝隙中找到了被压扁的,早已泛黄的一艘小纸舟。
这纸舟显然是被无意中收进来的,在箱子里数年,纸张早已泛黄变脆,形制却与薄若幽昨天晚上折的一模一样,可不同的是,这纸舟内壁上竟有墨迹。
薄若幽将折痕展开,依稀能看到纸舟内壁上写着字,只是那字迹歪歪扭扭,仿佛出自孩童之手,而时隔多年,字迹早已随着泛黄的纸模糊不清了。
霍危楼在薄若幽身边蹲下来,“你写的字?”
薄若幽眼瞳轻轻瑟缩了一下,摇头,“不是我,是兰舟。”她仔细的辨别,很快,她低喃道:“是他写的‘天地玄黄’,那时他才开蒙,只会几句《千字文》。”
薄若幽到底想起来些许旧事,她又在箱笼内翻了片刻,最终决定将几箱子旧物全都带回程宅,而其他大件的家什便留在薄府。
这些都是薄景行一家三口的遗物,那些家具也都是他们用过的,虽不至于丢弃,可到底令府内人觉得晦气,因此多年来也都闲置着,此刻薄若幽要带走,薄景礼自无二话。
此时已是暮色将近,薄若幽和霍危楼也不多留,很快提出告辞,魏氏和薄景礼将二人送出府门,待看到他们的车马走远了,魏氏才长长的呼出口气。
薄景礼有些踌躇的往后院方向看了一眼,魏氏便一哼,吩咐身边侍婢道:“去让看着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嬷嬷退下吧。”
薄景礼轻声道:“如此待大嫂和娴儿,是否太过失礼了”
魏氏恨铁不成钢的拧了薄景礼一把,“失礼?他们出来惹了侯爷不快,我看你还觉不觉得失礼?!”
薄景礼疼的龇了龇牙,心有余悸的没多说什么。
薄若幽带着几箱旧物回了程宅,程蕴之和霍危楼都怕她睹物思人,又陷入愧责悲痛,可薄若幽倒是平心静气,她将父亲用过的砚石和母亲常用的玉梳拿出来自用,别的原封不动的放入了自家库房内。
从这日开始,每天晚上薄若幽睡前都要折一只纸舟,再将屋内的柜门关好,她用着程蕴之开的药,晚上睡得沉了些,却仍禁不住会做噩梦,噩梦后,那种意识要被剥夺的恐惧感便会袭来,然而每次在紧要关头,她都能迫使自己惊醒过来。
半夜从噩梦惊醒并不好受,虽是用药养着病,可她气色却不见好,程蕴之看的担心,又为她换了新的方子,新的方子更为助眠,这日夜里,薄若幽总算不再为噩梦侵扰,然而就在她晨起后觉得自己一夜好眠之时,桌案上纸舟的异样吸引了她。
桌案上如今已有七八只纸舟,白宣色如皓雪,可如今,纸舟内壁上竟多了墨迹,那墨迹歪歪扭扭,像几个不成型的字,薄若幽不由仔细辨别,很快,她如遭雷击一般愣了住。
寒意从脚下蔓延上来,她下意识去看门窗,然而如今天冷夜寒,她门窗皆是紧闭,绝无外人破门窗而入的可能性,昨天夜里,屋子里只有她一人。
她握着纸舟的手微微发颤,一个可怕的念头正从她脑海中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