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人算账
开始在爹的住房找钱了。这时候,时辰已入午,太阳变得很厚重,黄光由早上的薄丽转为混沌,像温热的浑水浇在地上。嫂子去村里找丧事总管承包队,并托人捎信儿报丧,我和哥在屋里翻箱倒柜,箱子、柜子、抽屉、顶棚,该找的地方都去找,连不三不四的地方也都找了一个遍,个个弄了一身灰,吓得老鼠吱吱叫,却依然没发现爹把钱藏到了哪。最后,我哥俩对视一下,一块动手把爹从床上抬下来,把他的铺盖里里外外都翻了,也只找到十一块钱。
我把那一把零花钱像扔纸一般扔在了桌角。哥对那零花钱看也不屑看。
到这会儿,爹的身子还不冷,我们抬他时,仿佛刚把他从被窝拉出来,且腿和胳膊都还软,能够微微打弯儿。我望着那张蜡黄脸,极想问一声,我的亲爹呀,你把钱都藏在哪儿了?想一想,爹承包砖窑一年来,统共烧了几次窑,平均每窑砖瓦能卖几千,减去耗损,爹的手里至少有四万来块钱。
四万呀!我的爹!
我的爹!四万呀!
院外开始响起脚步声,我和哥忙把爹又抬回床上去,然那脚步在门口踢踏踢踏几下就又远去了,仅把虚惊送进门来。
“爹会不会压根儿没有钱?”
“爹是那种不存钱的人?”
“那次他孙子住院他东凑西拼也才弄足两百块钱的住院费。”
“真是凑起来的住院费?”
“我眼看着他还去借了八十块。”
我心中掠过了一道黑影,像一股冷水缓缓朝一堆火浇过去,慢慢那火就有些暗淡了。想起爹第一次烧窑全部还了贷款,第二次有一半坏的,大部分是半价卖出的,于是就找来纸笔,对哥说算一算。
哥坐在一张凳子上,把纸铺在爹的床边儿。爹的那只死手,从被里伸出来,呈出苍黄色,指尖微微地勾着,似乎想把那算账的白纸夺了去。我说哥呀,你趴桌上算。哥冷眼瞟瞟爹的手,说他不会动了,怕啥儿?就在这儿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