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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9:大结局 正文 第三章 跪倒在草丛中的尸体

    9月9日,江州大饭店雅筑小厅里,夏晓宇独坐窗边,小口喝茶。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特意穿了白衬衣、西裤和皮鞋。

    林风要参加演出,演出结束以后才能过来。

    电话响起,是老家的座机号码。夏晓宇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第一句话照例是:“灰娃,在做啥?”

    夏晓宇道:“等着吃饭。”

    夏晓宇母亲道:“要10点了,我和你爸都要睡觉了,你还没有吃饭啊。灰娃,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成家,回家没有人照顾,连口热饭都吃不了。”

    夏晓宇道:“我要吃热饭,那是太容易了。随便到哪家,都能吃。我没有吹牛,是真话。”

    夏晓宇母亲道:“灰娃,时间拖不得啊,你爸都七十五岁了,我七十二岁,我们还能活几年啊,就是不放心你。”

    夏晓宇道:“你们二老长命百岁。”

    夏晓宇母亲道:“我们家的房子在村里是最好的,吃的用的也是最好的。可最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老夏家无后。你爸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天天长吁短叹。”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夏晓宇打断道:“你们放心,明年肯定让你们抱上大孙子。你们干脆搬到城里来,少听村里那些长舌妇嚼舌头。”

    夏晓宇母亲道:“我们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到城里住不惯。你的别墅外面全是花,我想种菜,怕被人嫌,更别提养鸡养兔。你以前上学,家里没钱,就靠妈养鸡养兔赚钱缴学费。你爸更是过不惯城里生活,吐口痰都要被罚钱,解手也要钱。灰娃,村里有人说你有病,生不出娃儿,你要到大医院检查,现在你也不缺钱。如果真的生不出娃儿,那就收养一个。”

    小厅内传来脚步声,林风出现在门口。

    “好了,不说了,我这里还有事情。”夏晓宇用手指了指座位。

    夏晓宇母亲抓紧时间叮嘱道:“你爸年龄大了,还想抱孙子。”

    夏晓宇道:“我知道了,明年就行。”

    夏晓宇母亲还以为儿子仍然在敷衍,道:“你说话要算数,我去和你爸说,你爸肯定高兴。”手机里传来夏晓宇母亲说话的声音,“老头子,灰娃说了,明年能够抱孙子。”母亲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夏晓宇知道母亲又忘记挂电话了,听母亲和父亲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电话。

    林风身穿白色连衣裙,乳白色项链和雪白皮肤在柔和灯光下相得益彰。她坐在夏晓宇对面,轻轻搅动咖啡,道:“今天有事吗?”

    “上一次就想说这事,又怕被你拒绝。这两天想明白了,有话必须说出来,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我不管了。”

    夏晓宇取过盒子,打开,送到林风面前。

    盒子里是一个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段时间,夏晓宇和林风的关系发展得十分迅速,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林风在暑期和夏晓宇单独飞了两次红眼航班。他们也不是故意飞红眼航班,只是玩到了深夜,临时想起到海边继续玩,便买机票,乘飞机。上飞机前,原本就有些酒意,坐上头等座,睡一觉,睁开眼,便来到风景如画的海岛。

    整个假期,夏晓宇除了工作,几乎所有时间都和林风在一起。林风从夏晓宇体贴入微的态度感受到了这一天必将来临。如果这一天来临,自己该如何选择?虽然江湖上戏称年龄不是问题,可是年龄确实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但是,成功的中年男人往往具有让年轻女子无法抵挡的魅力,经济条件是一个重要原因,除了经济条件,成功的中年男人都是社会竞争的胜利者,经过残酷竞争,从千万失败者身前走过,拥有年轻男子没有的从容不迫和稳重理智,对年轻女友更宽容。夏晓宇是成功中年男人中的佼佼者,帅气,机智,人脉宽阔,有着在林风眼里几乎是“难不倒”的能力。

    林风望着夏晓宇热烈的眼神,在略微犹豫之后,露出笑容,道:“这是什么?”

    夏晓宇道:“钻戒,我准备向你求婚。”

    林风道:“你姿势不对。”

    夏晓宇有点儿蒙,道:“什么姿势?”

    林风俏皮道:“在我的理解中,求婚时,男士应该单膝跪地,恳求对方嫁给自己。”

    这一句话就透露出林风的真实心思,夏晓宇大喜,拿起钻戒,单膝跪地,正式向林风求婚。

    顾英刚刚推开门,正好见到夏晓宇单膝跪地向林风求婚。她没有打扰这甜蜜的一幕,轻手轻脚退出门,立刻安排手下送鲜花。

    求婚完毕以后,夏晓宇拍了拍胸口,道:“这个钻戒买回来好多天了,我一直犹豫是否开口。”

    林风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夏晓宇道:“什么都不怕,那是因为不在意。小林,我们干脆快刀斩乱麻,拿下结婚证。”

    “你要容我消化一下。”接受了夏晓宇的求婚,往日的挣扎便烟消云散,林风异常轻松。

    夏晓宇牵着林风的手,道:“趁热打铁,把事情办妥当。从今天起,我就是林风一个人的男人。”

    夏晓宇素来风流,和很多女人都有着深入交流,林风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她颇为纠结的地方。她没有想到夏晓宇会直截了当挑破此事,认真道:“我会记住这句话。”

    夏晓宇郑重道:“我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绝对说到做到。”

    江州的江湖上流传着许多夏晓宇的传说,其中“花心传说”是重要的一项,但是,夏晓宇在江湖上也有“信誉卓著”的好名声,说出去的话,基本能做到。

    林风也很郑重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夏晓宇一个人的女人,说到做到。”

    完成了求婚仪式,两人重新面对面坐下。四目相对,看对方的目光已经与刚才截然不同。林风道:“你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我?别骗我。论漂亮,我比不上肖婉婷。”

    夏晓宇道:“想听真话吗?”

    林风道:“想。”

    夏晓宇知道这时说具体的优点并不讨喜,他握住林风的手,微笑道:“没有理由,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轻松,愉快。”

    凌晨3点,夏晓宇的手机爆响。深夜铃声总是让人毛骨悚然,夏晓宇表面上嘻嘻哈哈,实则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具体表现之一就是在房间里总是放着自卫武器。自卫武器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一把镰刀,装有木柄,不长不短,是室内搏斗利器。

    他下意识地拿起锋利的镰刀,四处张望,见房间仍然紧闭,便放下镰刀,取过手机。

    “灰娃,我是三舅,赶紧回来。”

    “什么事?”

    “我姐房子着火了,火大得很。”

    “我爸妈出来没有?”

    “没有见到他们。我起床解手,看见我姐房子在冒烟,还有燃火。屋子全是火,我进不去。我姐和姐夫没有出来。”

    “报警,报警,赶紧报警!”

    “给杨所长打了电话,他们正在朝这边赶。”

    “屋外有自来水,让大家浇水。”

    “大家都来了,在朝屋里泼水。火太大,灭不掉。”

    ……

    对话之时,夏晓宇意识到父母估计很难幸免于难,声音突然嘶哑,内心一片冰凉。放下电话以后,夏晓宇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匆匆朝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给司机打电话。到了楼下,等了五六分钟,一辆小车从远处驶来,刹车声惊天动地。

    夏晓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对司机道:“不用太快,我们赶到家,再快也得一个半小时,提前一二十分钟,没有意义。”说到后面一句话,语带哽咽。

    小车开出小区,夏晓宇拨通了侯大利的手机。

    侯大利早就习惯了突如其来的手机响声,翻身抓起手机,看到是夏晓宇的号码,一颗心顿时悬在高处。这一段时间来,他天天琢磨“被诅咒的名单”,半夜来电,必然有大事发生。

    夏晓宇是“被诅咒的名单”上的人,正在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工作范围内。专案组诸人赶紧起床,迅速做好前往长贵县的准备。楼上动静惊醒了张小舒,她出门后遇到江克扬。江克扬道:“夏晓宇老家的房子着火了,我们准备过去瞧一瞧。剑波今天恰好不在,你跟我们一起去。”张小舒道:“我需要回避吗?”江克扬道:“情况不明,不用回避。”

    张小舒赶紧回寝室,提起备用箱,下楼,坐上越野车后座。

    两辆小车开了近两个小时,来到夏晓宇父母的小院。小院距离场镇有两公里左右,有一条修到家门口的乡村公路。从场镇到夏家小院这一段公路由夏晓宇出钱修建,标准高,水沟、路沿等设施非常规范,这一段路被称为夏家路。

    院外已经有救护车、消防车、殡葬车等车辆,周边是闻讯而来的村民。夏家在村里风评甚好,夏家出事,前来帮忙的村民很多。大火烧成这样,他们只能眼看着房屋毁掉。

    夏晓宇在今晚向林风求婚时神采奕奕,谁知,幸福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悲伤,父母丧生于火灾之中。他神情木然地坐在院外木凳上,一句话都不说,直到侯大利的声音响起。

    “晓宇哥,节哀。”侯大利来到夏晓宇身边,右手轻轻搭在夏晓宇的肩膀上。

    “你看看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给派出所的人打了招呼,他们没有进去。”夏晓宇这才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声音嘶哑低沉。

    侯大利道:“爷爷奶奶是什么情况?”

    “医院来了人,我爸我妈都走了。消防正在勘查火灾现场,中队老鲁和我明确说了,这是人为纵火,用我家的液化气罐在卧室烧的。液化气罐平时在厨房,有人把它搬到了卧室。”夏晓宇说话带着哭腔,全然没有平时的从容镇静。

    火被扑灭,冒着青烟。床上有一具尸体,床下还有一具尸体。两具尸体高度炭化,看不出是否有外伤。侯大利退回院中,抬头看了周边情况。院子独立,围墙高两米五左右,有造型,盖有琉璃瓦,被汽车灯照亮,略有反光。

    侯大利道:“你们来的时候,院门是否打开?”

    夏晓宇指了指旁边的房屋,道:“那边住的是我三舅,他半夜解手,站在窗口,看到我们这边起火,就冲了过来。他没有提到关门的事。我叫他过来。”

    夏晓宇三舅满头是汗,脸上、头发上都有烟尘,闷头喘粗气,如尾巴被点了火的水牛,侯大利问了三遍,他才道:“我着急进院救火,不记得院门有没有关。”

    侯大利道:“你是怎么进门的?”

    夏晓宇三舅道:“一把就推开了。”

    侯大利道:“你姐晚上睡觉是否锁院门?”

    夏晓宇三舅道:“他们胆小,平时把院门锁得死死的。”

    院门是大铁门,内侧有一把大号老式挂锁锁着门。挂锁呈打开状,结构完好无损。侯大利简单询问了情况后,拨通了宫建民副局长的电话。

    宫建民接到电话,骂了一句粗话,道:“这没良心的,向老人下手。滕麻子过来还要些时间。你在现场稳住局面,如果有线索,不必等滕麻子。”

    几分钟后,一名矮胖子走了过来,问道:“哪位是侯组长?”

    侯大利道:“我是。”

    矮胖子原本想握手,见对方神情严肃,没有寒暄的意思,便将手缩了回去,道:“我是派出所所长,接到曾局电话,请侯组长指示。”

    侯大利道:“现场勘查、尸检这一块,不用你们负责。你赶紧组织排查,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员入村,请大家提供线索。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控制,不能犹豫。”

    派出所民警正要行动,江克扬道:“你们所里有几个人?”

    所长道:“我们有六个正式民警,还有四个辅警。一个民警和一个辅警值班,其他人全部都到了。”

    江克扬道:“大利,他们人太少。我建议你和小舒留下来,其他人都跟随所长一起参加排查。”

    在江州刑警操作规范中,到达现场的刑警大体上有以下分工:技术人员分工包括现场勘查组、尸检组和警犬追踪组,侦查员分工包括询问组、走访组和追击堵截组等,要完成清查和搜查、定时定位、核查破案线索、审查重点人、通报情况等复杂工作。派出所是基层公安工作综合战斗实体,集“打、防、管、控、建”于一身,但是面对复杂命案便力有不逮。此时,派出所人手不足,很难完成询问、走访和有可能出现的追击堵截工作。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共有七人,秦东江手臂骨折,张剑波临时回原单位参加一起命案尸检。来到此地的有侯大利、樊勇、江克扬、吴雪和戴志五人。侯大利是现场指挥员,必须留在现场。张小舒是法医,更适合留在案发现场。情况非常清楚,侯大利没有矫情,道:“你们去吧,老克指挥。现场比较复杂,天亮以后,老戴有可能还得负责组织现场勘查。吴雪、樊勇跟着所长,注意安全。”

    “我在这里工作七年了,绝对没有问题。我这边留下一名老同志,他熟悉当地情况,有事可以问他。”派出所所长正在忧心参加排查的人数太少,分组排查会花费很长时间,说不定就要错过战机。省厅专案组主动提出跟自己一起排查,总算多了人手。

    方案定下来以后,杨所长与夏晓宇说了两句话,便带着队伍离开小院。

    侯大利、张小舒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民警留在院内,保护现场免遭破坏。

    消防队鲁中队长从卧室内走了出来,先与夏晓宇说了几句,再到侯大利面前,做了自我介绍后,道:“我们看了现场,火灾是由液化气罐燃烧引起的。有人将液化气罐从厨房搬到卧室,打开液化气罐,放出气体后点燃。我们的工作基本结束,按照要求,现场移交给你们,调查材料也随后移交。中队官兵将离开,指导员留下来配合你们工作。”

    室内余火彻底熄灭,温度下降。

    十来分钟后,张小舒走出室内,道:“我在没有燃透的地面发现了血迹,不能判断是凶手还是死者的血。男性尸体没有炭化的前胸有刀痕,刀痕在左胸。死者没有穿上衣。结合消防员提出的人为纵火说法,这确实是刑案。”

    室内温度高,张小舒短时进入仍然大汗淋漓,衣衫尽透。侯大利继续打量小院的情况,眉头紧锁。张小舒喝了大瓶水后,随着侯大利的目光巡视四周,问道:“现场有什么不对吗?”

    侯大利道:“有不对劲的地方,我还要再看一看。”

    派出所留下的老民警和一名村民在院子里维护警戒线。头发花白的老民警很有威信,不断和围观群众打招呼,又说又骂,让群众远离警戒线。

    沿警戒线走了一段,侯大利停在一处围墙前。

    围墙外侧有一圈低矮花台,种了些月季等带刺又能开花的植物。花台泥土中有两个印迹。

    “这应该是梯子的位置。”侯大利用强光电筒照了照琉璃瓦。琉璃瓦容易清洗,也容易吸附灰尘。在强光之下,能看到琉璃瓦明显有擦拭痕迹。“凶手是从此处进入,带有梯子,大概率是铝合金梯子。他们爬上围墙后,先坐在上面,然后跳下去。”

    张小舒迷惑不解道:“他们爬进屋,作案后依然可以从围墙爬出去,为什么要打开院门?”

    “还没有想透整个环节。”侯大利的额头起了浅浅的川字纹,用强光电筒继续照射琉璃瓦上的灰尘,道,“灰尘擦拭区面积比较大,还有几个疑似手掌印。我怀疑是两个人。等戴志排查回来,得好好研究这处擦拭区。”

    两人进入院子,查看疑似凶手爬入点的围墙内侧区域。夏晓宇是按照城市院落标准修建父母的农家院落,小院地面布置有数段花台,其余地方铺满地板砖。凶手落脚的地方恰好避开花台。

    侯大利道:“围墙内侧大部分是花台,只有几处是地板砖。这说明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是经过前期侦察,选择了一个不会跳进花台的落脚点,避免留下脚印。”

    张小舒道:“这伙人有反侦查经验,难道不知道跳到地砖板上也有可能留下脚印?”

    “从琉璃瓦的情况来看,地板砖上的脚印应该也被擦掉了。”侯大利蹲在地上,用强光手电照射地板砖。靠近围墙地板砖有一处擦拭痕迹,且只有一处。

    夏晓宇父母的院子连接着夏家路,尽管夏家路标准高,但毕竟在乡镇,车来车往,院子里的灰尘着实不少。地板砖除了被擦拭区域,其他地方都有不浅的灰尘。灰尘在强光手电侧射下非常明显。

    侯大利道:“凶手并不打算掩饰杀人的企图,没有将我们引入歧途的打算。他们有反侦查经验,知道我们会查什么,没有留下指纹、脚印,毛发等痕迹也被一把火烧掉。这伙人很狂啊,他们觉得我们没有办法破案。”

    看现场时,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吴佳勇面无表情的脸,暗道:“吴佳勇旗下有企业,还有神神秘秘的老二、老三和老五,他的手下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湖州专案组刚刚成立,很难完全监控吴佳勇。”

    张小舒见侯大利突然陷入思考状态,问道:“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侯大利摇头道:“此案还有猜不透的地方。”

    长贵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武志带着人匆匆而至。武志紧握侯大利的手,客气道:“实在惭愧啊,我们在县城,大利组长在江州,结果是你们先到。”

    侯大利实话实说:“死者是夏晓宇的父母。我是接到夏晓宇的电话后赶过来的,当时还无法确定是不是案子。”

    “夏总每年都要为家乡捐款,为县里开发区拉来不少企业。如今出了这事,县委县政府很重视,我在过来的路上,先后接到书记、县长的电话,要求早日破案,抓到真凶。”武志说到这里,这才看见呆坐在院内的夏晓宇。他松开侯大利的手,过去安慰夏晓宇。

    武志作为长贵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侦大队大队长,除了抓案件,还要管队伍,方方面面的事都要涉及,各行各业的人都要打交道。他是侦查员,也是官员。与之相比,侯大利则是纯粹的侦查员,眼中只有案件,不管其他事。

    武志和夏晓宇交谈时,侯大利目光如扫描仪,继续观察院内情况,在脑中还原案发时的情景:两名凶手架起梯子,从琉璃瓦处爬入,跳入院中,一人进屋,捅死两位老人,另一人搬来液化气罐,纵火。

    想到这里,他浮起一个疑问:“凶手并不掩饰行凶,用液化气罐来纵火,纯属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武志大队长来到侯大利身边,低声道:“夏总想把他的父母运到殡仪馆去。”

    夏晓宇坐在石凳上,垂着头。侯大利来到夏晓宇身边,道:“晓宇哥,还有一个小时,天就要大亮了。强光灯的效果不如日光,为了不放掉一丝线索,再等等。”

    夏晓宇抬起头,道:“大利,能抓到凶手吗?”

    侯大利道:“尽力而为。晓宇哥有什么仇家吗?”

    夏晓宇眼神有些迷茫,隔了一会儿,道:“年轻时候,我百无禁忌,天不怕地不怕,得罪了很多人,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修身养性,吃喝玩乐,真没有什么死敌。我听说一个消息,有人专门和我们过不去,是不是有这回事?”

    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是绝密消息,从夏晓宇口中说出类似的话,侯大利内心紧了一下,用平静的口气道:“谁和晓宇哥说的这条小道消息?”

    夏晓宇用双手按住头,道:“脑袋乱得很,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道:“爷爷奶奶一般将钱财放在哪里?”

    夏晓宇道:“现金少,存折在卧室。”

    滕麻子也赶到了现场,跟随他来的是伍强探组。探组有四人,伍强、袁来安、马小兵和新调来的何勇。何勇原本在侯大利曾经实习过的刑警二中队,是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江克扬借调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短期内不会回来,支队便将何勇调到重案大队,补齐四人。

    伍强和侯大利等人打过招呼以后,加入排查队伍中。

    天渐渐亮了,太阳染白东边云层,头顶天空依然昏黑。

    一辆小车开到门口,发出急促刹车声。一个年轻女子跳下车,想要进院,被民警拦住后,她急忙给夏晓宇打电话。夏晓宇得知父母双亡以后,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长时间一动不动,除了和侯大利、武志说了几句话,其他人打招呼,都没有回应。他接到林风电话后,仍然不起来,低声对站在身边的侯大利道:“林风在外面,让她进来。”

    林风跑进院子,俯身抱住夏晓宇,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夏晓宇摇了摇头,道:“说了有什么用,他们走了。”

    借着晨光,林风发现夏晓宇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心疼得很,将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摩和拍打男人的后背。

    夏晓宇的头埋进林风怀里,在外人面前强忍着的眼泪潸然而下,抽泣着道:“在和你见面前,我还和我妈通了电话。我爸我妈一直想抱孙子,他们的年龄早就该有孙子了。我不孝,没有如他们的意。我本来想在今年要小孩,可是,他们走了。我不孝,这些年不让他们省心。”

    林风安慰道:“安葬了爸妈,我们就生孩子。有了孩子,他们会高兴的。”

    副支队长老谭、法医室主任李建伟、勘查室小林以及DNA室主任张晨等刑警支队技术班底陆续到达。

    天空彻底明亮以后,勘查室小林带领勘查室技术人员对夏晓宇父母的院子和各个房间进行勘查。

    滕鹏飞将在一旁休息的张小舒叫到身边,询问尸表检查情况。

    张小舒道:“床上和床脚地面都有血迹。女性死者左胸中刀,这一刀是致命伤。她只中了一刀,暂时没有看到其他伤痕。男性死者胸口和腹部各中一刀,手臂、手掌的内侧面还有刺伤。更详细的情况要尸检以后再说。”

    滕鹏飞道:“内侧?”

    “对,全在内侧。”张小舒点了点头,道,“从刺伤位置来看,是主动性抵抗伤。面对伤害时,死者主动去夺取对方的刀。如果是被动性抵抗,损伤会集中在手背及上肢的外侧。”

    滕鹏飞又道:“只有刺伤,没有砍创、切创?”

    张小舒道:“没有,只有刺伤。”

    滕鹏飞道:“刺伤最致命。凶手不是一般人,是用刀好手。”

    侯大利了解夏家情况,解释道:“夏晓宇父亲是退伍军人,参过战,应该是突然遇袭后,想去夺刀。没有烧尽的地面和桌面都有血迹,要多提取,查看是否有两名死者之外第三人的血迹。”

    初步勘查,围墙琉璃瓦处的痕迹是由两人留下的,没有找到指纹和脚印。围墙外侧花台里的两个方形孔是铝合金梯子所留。围墙内侧地板砖被清扫,擦去了脚印。从院落地板砖提取到的两个脚印,戴有鞋套,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痕迹。

    滕鹏飞道:“这是欲盖弥彰。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两人反侦查意识非常强,知道我们侦查的套路。”

    小林道:“卧室门是从内向外打开的,没有损坏。”

    “两名凶手跳下墙,可能发出声音,夏晓宇父亲听到声音后,打开了房门,然后与凶手搏斗。”滕鹏飞突然用力揉搓脸颊,道,“不对,不对,如果夏晓宇父母听到声音以后,不打开门,直接报警,那么凶手就会非常被动。”

    侯大利也想到了这一点。

    夏晓宇父母的卧室旁边是卫生间,也就是说,如果夏晓宇父亲或者母亲起夜,必然要打开卧室门。如果凶手知道夏晓宇父母的生活习惯,那么跳进院内以后,等到夏晓宇父亲或者母亲出门,此时动手就不会损坏卧室门。由此推断,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夏晓宇父亲出来解手,刚打开门,便遇到突然袭击。夏晓宇父亲一边抵抗,一边朝后退,最后不支倒地。夏晓宇母亲被惊醒,刚坐起,被一刀捅在左胸,倒在床上,当场死亡。

    侯大利脑中出现了清晰的画面,这些画面环环相扣,能将初查现场串起来。这时,刚才的疑问又浮现在脑海里:凶手是老手,杀人后,静悄悄退走,至少可以争取到好几个小时的逃脱时间,为什么要纵火?肯定是为了掩饰什么。

    殡仪馆的车准备运走逝去的两位老人,夏晓宇上前一步,拦住工人。林风抱住夏晓宇的胳膊,道:“晓宇,老人需要安息。”

    夏晓宇道:“我要见爸妈最后一面。”

    侯大利上前拉住夏晓宇的另一只胳膊,道:“我建议不要见,烧得不成样子。”

    夏晓宇愤怒道:“不管多么不像样子,那也是我爸妈。”

    侯大利见惯了生死,非常冷静,道:“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活。晓宇哥在脑海里保留爷爷奶奶平时的模样,这就是最好的纪念。我去陪爷爷奶奶最后一程。”

    侯大利坚持天天锻炼,练过擒拿,看上去不壮实,力量着实不小。夏晓宇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侯大利抗衡,试了十几次,累得气喘吁吁,仍然被侯大利抓紧。他停了下来,颓然道:“大利,你一定要抓住凶手,一定要抓住凶手。你要答应我,抓住凶手。”

    “我会为爷爷奶奶报仇,一定会为他们报仇。”侯大利见夏晓宇不再反抗,这才松开手。松手之时,他看到夏晓宇的手腕青肿了一大块。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杨帆遇害之初的细节,当时他很冲动地要去寻找杨帆,被夏晓宇带来的青壮压住,挣扎不脱,直到力竭。当日的情景与今天的情景很相似,往事重现,只不过悲伤的人不同。

    殡仪馆的车开走,林风找到侯大利,道:“晓宇身体有点儿问题,情绪不稳定,能不能让他回家休息?”

    侯大利道:“晓宇哥最熟悉家里的情况,我们看完现场,还要询问他,最容易破案的是黄金72小时,线索出现得越早越好。你让晓宇哥到他的房间休息。”

    为了破案,夏晓宇非常配合,到房间休息。躺在床上,他想起母亲昨天打电话所言,拉起薄被单,蒙头抽泣。

    林风紧跟夏晓宇,一步不离。

    支队诸人穿戴整齐,进入被烧毁的房间。

    进门右侧有一个液化气罐,火灾正是由本应该在厨房的液化气罐引起。由于亲戚发现及时,大家积极相助,火灾被限制在卧室,没有引燃其他房间。

    在未燃尽的地面、桌子和墙体上皆有血迹分布,肉眼可见。

    小林向诸位领导报告现场勘查情况,首先讲的是起火情况。

    侯大利来现场最早,思考得最多,进屋后,很快发现了问题,蹲在大门右侧,指着大门右下侧的隐蔽位置,道:“这里有喷溅型血迹,位置比较低,晚上看不清。”

    老谭蹲下,拿出放大镜看了一会儿,道:“确实有问题啊。张晨有没有提取这一块血迹?”

    负责现场勘查的小林道:“我们注意到门侧的十几滴血迹,正准备报告这个情况。男性死者中刀部位是胸部和腹部,头朝里,脚朝外。从中刀位置和倒地位置来看,喷溅型血迹不应该出现在大门下端。我们推断,这个血迹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受伤了。”

    侯大利站起来,环顾四周,道:“使用鲁米诺试剂,再查一下屋内血迹分布。”

    对于多数命案而言,寻找血迹极其重要。凶手在行凶后常会清理现场。当现场被处理到肉眼无法找到血迹的时候,就要靠鲁米诺试剂来寻找。用鲁米诺试剂寻找血迹的原理是鲁米诺溶于碱性溶液后会和一些金属催化剂,比如Fe(铁)、Cu(铜)等,发生氧化反应,产生荧光。这个原理和萤火虫体内的荧光反应相似。在氧化反应里,金属催化剂的含量越高,反应就越强烈,荧光就越明亮。人体血液中的血红素扮演铁元素,当血液和鲁米诺试剂接触,会产生蓝绿色的荧光。

    江州刑侦支队勘查室经常使用鲁米诺试剂,经验丰富。他们将配置好的鲁米诺试剂放在罐中,在现场使用很方便。关紧门窗,用窗帘挡住光线。使用鲁米诺试剂后,屋内隐藏的血迹很快显现出来,墙上、屋顶、地面、床上都有荧光反应,非常清晰。荧光反应仅有三十来秒,室内有三台相机,他们抓紧时机,录、拍下屋内荧光反应。

    侯大利环顾房间,大脑如摄像机一样,将屋内所有荧光痕迹全部记录下来。荧光反应结束以后,所有的发光点在他脑海中闪烁。

    在杨帆出事以后,侯大利出过一次车祸。车祸之后,他发现自己脑袋似乎出了点儿问题,眼睛像是摄像机一般,能快速且敏锐地捕捉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一旦闭上眼睛,关注点的画面便会自动跃入脑中,就像是摄像机的画面回放功能一样。这个特殊才能为早期破案工作提供了便利。进入行业越久,侯大利越体会到侦破工作是系统工程,需要所有参战民警配合,个人能力再强,也只能是锦上添花,没有集体力量,一切都会成为无源之水。这并不是否认特殊才能的作用,有了这个特殊才能,观察现场就比其他人更敏捷、更全面。

    重新打开房门后,侯大利指着墙面道:“沿着大门右下端这十几滴喷溅型血迹斜上方,有一块比较明显的擦拭区。说明凶手发现了血迹,还试图抹擦。沿着擦拭区再往上,有一串点状血迹。”

    老谭道:“这一串点状血迹应该是夏晓宇父亲挥舞工具时洒落的,血迹前面粗,后面细,符合血滴洒落的形状。”

    进入现场以来,侯大利就在思考凶手为什么会纵火,夏晓宇父母已死,纵火不能让他们再死一遍。从现场痕迹来看,凶手具有反侦查经验,纵火极有可能是想要烧掉自己的血迹。

    滕鹏飞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道:“喷溅型血迹的位置很低,死者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遇袭。如果捅中了左胸,还击的可能性小。当时死者还能反击,伤了凶手,说明第一刀多半就是被捅中了腹部。他是拿什么工具让凶手受伤的?从血迹在内门框和墙壁的分布情况看,凶手伤势不轻。”

    大门处传来夏晓宇的声音:“是镰刀。我爸平时在屋里放了一柄镰刀,就在桌子后面。”

    卧室不算大,靠近窗边的地方有一张老桌子。夏晓宇指着桌子一侧,道:“我爸当过兵,警惕性很强,平时会在家里放一把镰刀。”

    小林仔细勘查过起火的房间,很明确地道:“我没有看到那柄镰刀,肯定没有。”

    侯大利心中的疑惑到此时完全解开了,道:“凶手受伤,出血多。他发现自己的血迹留在现场,由于是晚上,即使开了灯也不能全部消除,他们便想到了纵火,烧掉所有痕迹。他们这是半桶水响叮当。不过,他们反应也挺迅速,想到了火烧痕迹的办法。”

    在确定火场尸体死因的过程中,查明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在其他原因死亡后被焚尸尤为重要,这将决定下一步的侦查方向。殡仪馆内,负责尸检的有市刑警支队法医室李建伟主任、法医张小舒和长贵县刑侦大队的法医老张。

    支队负责病理和毒物的技术人员到来以后,尸检开始了。

    夏晓宇没有去解剖室,夏家两个亲戚到了殡仪馆,这两个人都来自夏晓宇奶奶那一边,一个是转业军人,据说是上过战场,另一个则当过屠户。

    人员到齐,李建伟望了一眼解剖台,道:“今天就由张小舒来解剖吧,老张负责照相,其他同志各自就位。”

    烧焦的男性尸体颅骨崩裂、胸腔烧透,部分内脏暴露在外。除了后腰还有少量没有烧掉的裤子,其他地方的衣服全部烧掉了。

    夏家两个亲戚素以胆大著称,可是他们看到解剖台上的惨状时,脸色顿时苍白。一人转过身,另一人全程闭眼。

    手术无影灯下,张小舒摒弃杂念,开始检查尸表。

    从尸表上来看,生前烧死会有生活反应,死后焚尸一般则无。生活反应是指机体受到暴力作用后出现的一系列反应,与人死后身体组织对外界刺激产生的超生反应有明显区别。

    生前烧死的生活反应主要表现在“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咽喉、气管及支气管黏膜充血、出血、坏死,形成灰白色、易剥离的假膜,黏膜上可见水泡;还有“睫毛症候”,眼睛紧闭,只烧焦睫毛尖端等方面;还有“鹅爪状改变”,外眼角起皱,皱褶凹陷处未受烧伤,眼睑形成“鹅爪状”外形,眼睑裂内可见炭灰。

    死后焚尸则无上述表现。

    张小舒发现,女性尸体没有任何生活反应,胃内没有见到炭末,仅在口鼻部出现炭末,这说明焚烧是发生在夏晓宇的母亲死亡以后。男性尸体还有一定的生活反应,胃内出现了少量炭末,这说明夏晓宇的父亲被焚烧时没有死亡。

    病理专业法医取了气管和肺的切片,再利用显微镜进行观察,从而判断死因。

    毒物专业鉴定人员要对血液进行检测。血液中如果有高浓度的碳氧血红蛋白,则证明是生前烧死,反之则为死后焚尸。

    解剖结束后,张小舒将不用做检测和做证据的器官放回死者身体,放置填充材料后,准备缝合。

    一直在配合的李建伟轻声道:“用不着缝合了,直接装袋,早些火化。这也是夏总的意见。”

    有部分死者清洗后要完整缝合,主要是死者家属方要开追悼会,在追悼会上会有遗体告别程序。夏晓宇父母被烧得太惨,无法进行遗体告别,所以没有必要做后续工作。

    尸检工作持续了整整5个小时。尽管张小舒年轻,精力充沛,可还是累得够呛。洗漱后,她坐在办公室喝了一大杯冷茶,又拿了支烟。以前,她从来不抽烟,也不喜欢朋友在她面前抽烟。自从到法医室工作以后,每次完成尸检,抽一支烟,能慢慢缓解她身体和心理的紧张与疲惫。

    李建伟洗漱以后,走过房门,看到张小舒正在抽烟,停下脚步,想了想,走了进来,道:“你的操作规范,进步很大。”

    在判断徐静死因时,李建伟和张小舒发生了明显分歧。李建伟认为徐静死于癫痫导致的窒息,而张小舒坚持徐静是遇害。事实证明,张小舒是对的。此事后,李建伟和张小舒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单独相对时经常不说话。

    冷静之后,李建伟意识到是自己出现了问题,经过一段时间调整,心情慢慢平复,主动寻机改善两人的关系。

    张小舒又深吸了一口烟,才将香烟摁灭在抽屉里的烟灰缸中,努力笑了笑,道:“看来,我们法医室建不成无烟办公室了。”

    在江州公安局各警种里,刑警支队的吸烟率一直排在前列,每次召开案情分析会,无数支香烟便会在会议室燃起。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大家都没有改变的欲望,“无烟办公室”便成为刑警新楼各办公室互相调侃的梗。

    今天解剖的是熟人父母,且尸体被烧得很惨,这对张小舒的心理颇有冲击。她在此时说这个梗,很牵强,一点儿都不好笑。

    李建伟完全能够理解张小舒的心情,道:“嗯,给我一支烟吧。我抽得少,但偶尔还要抽两支。”

    “我原本还是想给死者缝合,最后帮他们擦干净,走得体面一些。但是,没有办法,烧得太狠。”张小舒又道,“我在解剖台工作的时候,好几次想起了夏晓宇,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儿脆弱。我不应该出现这种消极情绪。”

    李建伟点燃香烟,轻吸一口,道:“给你讲一个秘密,与张剑波有关。剑波是山南省法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骆援朝在外讲座时,多次以剑波做过的解剖为案例。剑波每次完成尸检,不管难度如何,不管尸体状况如何,都会在卫生间呕吐。每次都这样,无一例外。这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老一点儿的法医都知道。但没有人嘲笑张剑波,因为每个人都有心理弱点。侯大利很强吧,也有心理弱点。他怕水,站在水边要眩晕,遇到大红连衣裙,便会不舒服,甚至呕吐。这些都是杨帆遇害给他留下的阴影。”

    吸完一支烟,与李建伟聊了一会儿,张小舒觉得心情舒缓不少。

    此案由江州市重案大队接手侦办,长贵刑侦大队配侦。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全程参加,了解情况。

    法医尸检的同时,侯大利、滕鹏飞、老谭、武志和派出所杨所长以夏家堂屋为办公室,指挥各组行动,为下午2点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做准备。

    初动侦查结束后、专案侦查开始前,必然会有一次案情分析会,对初动侦查所获得的材料进行剖析,目的是使专案侦查有明确的侦查方向、准确的侦查范围、清晰的作案人轮廓,并依此制订出侦查计划。

    所有参与初动侦查的侦查员、技术员、法医、警犬训导员、派出所民警以及其他警种民警全部集中起来,逐一汇报各自承担的侦查任务和完成情况,让全体参战人员了解本案的基本情况。

    夏家堂屋挂有镇政府村建国土办提供的一幅地图,夏家住宅周边情况在地图上反映得非常清楚。滕鹏飞站在地图前,道:“从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现场至少有两名凶手,也可能还有接应。凶手并非流窜作案,应该是在事前踩点。凶手进院以后,除了卧室,没有进入其他房间,没有侵财目的,直奔杀人去的。我们要着重考虑凶手的动机,夏家两位老人一辈子务农,在村里多做善事,少与邻居红脸。他们家唯一与周边邻居不同的是有一个有钱的儿子。但是,凶手又不是冲着钱财去的。”

    “被诅咒的名单”在侯大利脑海中反复浮现。

    滕鹏飞又道:“我们回到狗叫的问题上。如果凶手是外来人,必须得有交通工具,摩托车、自行车和汽车,这几样交通工具都有可能。不管是摩托车、自行车还是汽车,到达夏家院子都得经过周边七户人家的门院。七户人家都养有土狗,土狗晚上听到动静,总有一只会叫唤。昨天起火前,村民家的狗没有叫,村民也没有听到汽车声。杨所长,你谈谈这七家人的情况。”

    杨所长道:“这七家人有五家与杨家沾亲带故,都是没有出五服的亲戚,关系融洽,每家都养有农家土狗,守家护院,忠心耿耿。我们晚上行动,每次经过夏家院子时,狗叫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滕鹏飞问道:“为什么夏家没有养狗?”

    杨所长有些迟疑,道:“这个还没有调查过。”

    “我给夏总打个电话,问一问具体情况?”武志拨通电话后,道,“夏总,夏叔家隔壁都养了狗,夏叔为什么没有养狗?”

    夏晓宇声音低沉,道:“前些年,家里的狗老死以后,我爸就不养狗了。”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滕鹏飞没有再谈这个问题,指着地图上夏家院子后面的小山,道:“你们注意看,在小山背后就有一条乡村公路。如果凶手把车辆停在小山背后的乡村公路上,步行穿过小山,那就能避开七家人的院子,直接到达夏家围墙。我左思右想,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没有狗叫。”

    刚谈到这里,就有电话打到武志大队长手机上:“我是警犬中心朱彬,在背山支路发现了一具尸体。”

    从发现夏家纵火到现场勘查,所有参战指挥员都认为死者只有夏晓宇父母,完全没有料到还会出现另外一具尸体。

    周边村民没有反映有人失踪,这一具尸体的出现异常古怪。

    侯大利、滕鹏飞、老谭、武志和派出所杨所长沿着后山小道往山上走。后山小道道路平整,铺着青石板,行走方便。小道两旁多有树木,林间野草茂盛,不时有野鸟飞起,鸣叫声在头顶盘旋。

    走了约10分钟,一行人遇到了几个民警,还有两只警犬。

    警犬训导员朱彬道:“我们走到这里时发现了情况,进去探查,发现一人跪在地上,已经死亡。我们马上退出来,没有破坏现场。”

    发现尸体的地方没有路,是一块相对平整的台地,台地野草茂盛。

    为了保护现场,侯大利、滕鹏飞等人沿着小道往上走了十来步,从台地上面绕了过去。台地上,一个人跪在地上,如磕头一般,脸埋入草丛。

    在等待技术人员的时候,侯大利蹲在坡上,观察跪地死亡之人。尽管死者的脸埋在草丛里,可是他仍然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他微微闭眼,在脑海中检索。往日存于脑海中的人像一个一个浮出来,与眼前之人进行比对。

    “朱富贵。”

    侯大利脑海中出现了那位每天早上收垃圾的环卫工人形象。朱富贵混入环卫所,每天早上进入刑警老楼院内收走垃圾,经常与晨练的侯大利碰面。周涛陷入看守所至今未得解脱,便与此人有关。警方苦寻此人无果,想不到他竟死于夏家后山。

    滕鹏飞大声道:“朱富贵,确定?”

    侯大利道:“肯定是他。”

    滕鹏飞骂了一句粗话:“这家伙死了,周涛怎么办?”

    青石小道拉起警戒线,不准行人通过。此处原本就是背山,没有农田,上山村民很少。拉起警戒线,反而惹来村民围观。警戒线范围大,距离事发现场足够远,村民不了解情况,议论纷纷。

    朱富贵、手腕带文身的年轻人尸体、面包车上跳下来的聋哑人、疑似被绑架的少女、伏击樊勇和秦东江的皮卡车、“被诅咒的名单”、承担着猥亵名声的杨为民。往日的疑点如井喷一般在侯大利脑海中涌出,这些疑点有些互相关联,有些没有任何关系。朱富贵死于此,这些事则全部关联起来了。

    滕鹏飞骂了一通粗话,道:“朱富贵跪在地上,是不是被同伙胁迫后再被杀死?伤在哪里?”

    技术人员没有到达,暂时无法查明死因。

    老谭在足迹研究上颇有心得,独自沿小道往下走,寻找可能存在的带血的印记。从火灾现场来看,凶手中有人受伤,流了不少血。如果受伤之人便是死亡之人,必然会在小道上留下血迹。

    沿小道来回走了两遍,老谭没有发现青石板上有血迹。

    勘查室小林、小杨等人带着勘查设备到达以后,老谭换了鞋套、头套,戴上手套和口罩,带着小林、小杨等人进入草丛。

    草丛里有警犬脚印,还有三个人的鞋印。有两个人的鞋印是警犬训导员的,另一个鞋印就是死者的。死者跪在草丛中,脸朝下,鞋底露了出来。此鞋还套着鞋套,和提取到的鞋印在大小上是一致的。

    老谭道:“死者戴鞋套,凶手之一。”

    滕鹏飞骂了一句“死有余辜”之后,道:“现场发生了什么事?凶手逃得这么仓皇,到了后山,居然没有脱下鞋套。”

    “不清楚。”老谭摇了摇头,蹲下,看死者侧脸,道,“这人是从火场跑出来的,头发被火燎过。”

    滕鹏飞问道:“这人腿部受伤没有?”

    老谭道:“四周没有血迹,裤子没有发现破损,衣服也没有破损。”

    凶手为何要纵火?这是侯大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信息越聚越多,这个疑问慢慢解开了。他推断:凶手应该有两名,其中一名受伤,血液四处喷溅。另一名未受伤者从火场出来后,倒毙在后山。仅仅从跪地状态来看,有可能是被胁迫致死。但是,这一片草丛土地松软,容易留下鞋印。除了两名警犬训导员的鞋印,只提取到死者鞋印。则可以判断凶手并非受胁迫而死,是死于其他原因。

    在这个判断基础上,他尽量还原室内情况:两名凶手行凶后,受伤的凶手拿了死者的钥匙,从正门离开,沿后山青石板路前往停在乡村公路的汽车。另一名凶手留在室内纵火,结果不小心受伤,此人沿着后山青石板上行,是为了避开有狗的院子,从后山前往停在乡村公路的汽车。最终,出于某种原因死于草丛。

    法医室的李建伟和张小舒到达现场以后,立刻对死者进行初步检查。

    张小舒语速较快,道:“死者的头发、眉毛,嗯,还有鼻毛、耳毛,都发生了轻微卷曲,被火烧过。衣服上有炭灰,鼻腔有炭灰。暴露在外的身体部分没有见到外伤。腿上没有伤。”

    随即,她又检查了死者衣裤,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没有发现衣服有破损。

    滕鹏飞道:“没有手机?”

    张小舒道:“衣袋是空的。”

    滕鹏飞道:“这家伙非常谨慎,在行凶前,取出了所有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他应该是想从这条青石路到达乡村公路,走到这里,身体不支。他想要藏入草丛,结果葬身于此。”

    现场相对简单,勘查结束后,现场指挥员全部撤到长贵县刑侦大队会议室。

    9月10日,下午2点,“9·10”案件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召开,除了在夏家院子参与调查的指挥员,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宫建民、长贵县公安局局长曾华也参会了。

    按照江州案情分析会规定,第一个汇报的是案发地派出所民警。

    杨所长道:“接近凌晨3点的时候,我在所里值班,接到熊孝勇电话。熊孝勇说他姐姐家失火了,火烧得很大。接到电话后,我立刻带人赶到现场,现场已经有村民救火。火太大,大家无法靠近,就在外面泼水。卧室的火太大,没有扑灭,但避免了引燃其他房屋。我让民警保护现场,包括围墙周边现场,没有让群众靠近。消防、医院、殡仪馆的车陆续到达,除了消防,我把其他同志集中安排到院外。在这期间,我询问了熊孝勇和其他几家人,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侯大利暗自点头,这位杨所长水平不错,较好地保护了现场,没有让现场受到过多损害。虽然村民救火使院内足迹失去价值,但是围墙两侧没有受到侵扰,保留了完整性,这为侦查员判断凶手的进入路线提供了重要依据。

    第二个汇报的是现场勘查员。

    勘查室主任小林汇报道:“我们在凌晨5点37分到达现场。到达现场时,消防中队已经灭火,对现场进行了消防勘查。案发现场位于长贵县旧街镇朝东约2.3公里的夏方明院子的东卧室,西卧室、堂屋、厨房以及二楼都没有起火,也没有人进入。东卧室被烧毁,夏方明和熊孝芬死亡,无法统计是否有侵财行为。但是其他房间没有扰动,没有损失财物。经查,凶手是从围墙架设梯子进入。从提取到的足迹来看,有两个人从围墙进入院内。这两个人戴了鞋套和手套,所以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脚印和指纹。门锁没有损坏,凶手是用钥匙开门,从大门离开。目前没有找到夏方明的钥匙,只找到了熊孝芬的钥匙。作案工具是单刃匕首,夏方明身上有两处伤口,熊孝芬身上有一处伤口,从伤口形状来看,是同一把匕首造成的。”

    他低头看了看材料,又道:“第三具尸体的指纹与朱富贵房间提取到的指纹比对成功。环卫所看了第三具尸体的照片,指认死者就是朱富贵。”

    朱富贵死亡,一条线索中断。侯大利额头上形成深深的川字纹。

    第三个汇报的是法医张小舒。

    张小舒首先汇报了对夏方明和熊孝芬的尸体检验情况,做出结论:“从解剖的情况来看,凶手纵火时熊孝芬已经死亡,没有生活反应,其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0。夏方明胃内有炭末,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19%。说明凶手纵火之时,夏方明还没有死亡。”

    滕鹏飞皱眉道:“夏方明腹部中了一刀,左胸也中了一刀,而且左胸这一刀伤在心脏。伤得如此重,他在凶手纵火之时,仍然没有死亡?”

    张小舒道:“从尸检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滕鹏飞用力搓动脸上的麻子,然后停下手来,道:“这有点儿奇怪啊,有些环节没法说清楚。你继续说第三具尸体的情况。”

    张小舒道:“第三具尸体的情况与夏方明和熊孝芬不一样。从外观上来看,他的头发、眉毛、鼻毛和耳毛都被火烧过,衣服有炭末,前胸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在鼻腔、喉头部位以及气管上段有烟灰。气管下段充血,支气管内充血,气管内有泡沫样血性液体,形成的尸斑呈暗红色,心脏表面出血,肺充血水肿,有明显的捻发感。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7.2%,身体没有外伤,没有捂耳鼻和扼颈机械窒息死亡征象。对胃容物进行毒物检测,未检出。”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这才说出结论:“第三具尸体距离明火很近,前胸衣物和毛发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吸入了燃烧性气体。吸入的燃烧性气体被引燃,造成了急性进行性呼吸器官损伤。他的碳氧血红蛋白不高,说明他很快离开了火场,沿青石板路上行。爬坡上行,需要消耗氧气,加重了呼吸道损伤和肺部水肿损伤,因而发生窒息,导致身亡。”

    张小舒讲完这一段,大家都没有说话。

    宫建民捶了一下桌子,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法医张小舒汇报之后,由长贵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武志介绍被害人夏方明、熊孝芬以及被害人儿子夏晓宇的基本情况。

    常规的汇报重点是被害人的各项基本情况,一是姓名、性别、年龄等情况;二是被害人人品、性格、优缺点、有无劣迹、接触人员等情况;三是经济状况、精神状态等细节情况。通过这几方面情况,可以让所有参战指战员了解被害人全面的情况。

    武志没有把重点放在两个老人身上,着重谈夏晓宇的基本情况以及村民们对夏家的态度。汇报结束时,他总结道:“夏晓宇与村民没有矛盾。他这些年出钱搞了基础建设,附近院子好多农民子女都在国龙集团上班。夏晓宇为人公道,威信很高,村里人提起夏晓宇都竖大拇指,全都说好话,基本可以排除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

    参加案情分析会的侦查员都默契地把目光集中到夏晓宇的照片上,只不过案情不是特别明朗时,暂时还不能排除其他情况。

    武志大队长介绍完情况以后,便由各组侦查员分别汇报走访工作相关情况。

    除了当地派出所,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较早介入此案。在警力不足的情况下,为了抓紧时间,积极与当地派出所一起及时组队排查周边情况。最有价值的线索是由戴志和另一名派出所民警姜平获得的。

    戴志汇报道:“我和姜平一起,沿着夏家院子的后山走了一圈。后山附近没有农房,是一大片开阔的水稻田,当地俗称夏家坝大田。在夏家坝大田的对面,直线距离有四五百米的地方才有三户农家。我们了解到,其中一家的主妇凌晨三四点起夜,看到夏家后山那条乡村公路上有车灯闪烁。这位女同志无法判断是小车还是货车,只能确认是机动车。”

    戴志和姜平这一小组的发现很重要,与后山发现的朱富贵尸体一起,基本确定了凶手前往夏家院子的方式以及汽车离开的方向。侯大利在小笔记本上打上三个大大的着重号。

    滕鹏飞问道:“老戴,你刚才说到主妇是凌晨三四点起夜,这个时间跨度太大。”

    戴志道:“我仔细询问过看到灯光的女同志,她有起夜的习惯,起夜之时,习惯不开灯,正好面对窗外看见有车灯,还在移动。凭着记忆,她猜测是凌晨三四点钟。她本人当时没有看时间,有点儿模糊。”

    滕鹏飞道:“在夏家坝大田的农户,能不能看到这边起火?”

    戴志道:“如果在白天,能看见烟尘,但是在夜晚,看不见火光,火光被后山遮住。这一点,我向那位女同志确认过。”

    滕鹏飞没有再多说,向长贵视频中队的侦查员问道:“视频中发现皮卡车是几点钟?”

    随着长贵县的警力不断加入,侦查员走访的范围不断扩大。特别是戴志和姜平获得的消息传回来后,三个组的侦查员立刻寻找公路沿线监控点,调取了周边能够调取到的所有视频资料,交由长贵刑侦大队视频中队集中处理。

    接受任务以后,视频中队放下手中所有工作,全力以赴开展图侦工作。在案情分析会之前,视频中队终于在距离夏家院子约23公里的贵青路第五监控点找到一辆从东往西行驶的皮卡车。

    视频中队图像侦查员道:“皮卡车出现在长贵交警大队设在贵青路第五监控点的时间是凌晨5点17分,方向是从东往西,皮卡车是灰色,车牌为山B×××××。经查,该车牌是假牌。司机戴着一顶有长帽檐的帽子和深色眼镜,看不清楚面部。”

    滕鹏飞问道:“夏家院子起火是凌晨3点,这是比较准确的数字。从凌晨3点到凌晨5点17分,一共有多少辆车经过了贵青路第五监控点?”

    图像侦查员道:“一共37辆,其中36辆车的车牌是真车牌,车行轨迹明确,从长贵县开往长青县,先后出现在第三监控点、第四监控点和第五监控点,从时间上来看都没有问题。唯独那辆假牌照的皮卡车没有出现在第三监控点和第四监控点,夏家院子恰好在第四监控点和第五监控点之间。综上,我们认为皮卡车的疑点最大。”

    滕鹏飞道:“3点钟起火,皮卡车5点17分才出现在第五监控点,从夏家院子到第五监控点也就不到20公里,皮卡车到达第五监控点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吧?从常理上来说,杀人、纵火后,越早离开现场越好。只有一种情况,开车的凶手为了接应死去的朱富贵,一直在等待,所以耽误了时间。”

    这是一种合理的推断,朱富贵没有带手机,又偏离了夏家后山的青石路,死在草丛中。另一名凶手无法联系朱富贵,就算这名凶手沿着后山青石板寻找,黑灯瞎火,也很难找到跪在草丛中的朱富贵。

    滕鹏飞问道:“这辆皮卡车过了第五监控点后,朝什么方向走?”

    侦查员道:“皮卡车驶过第五监控点以后就会有两条道路,一条是湖州方向,另一条是秦阳方向,我们的同志沿着两个方向都进行了追踪,调取了视频。但是,皮卡车彻底消失了。没有出现在下面的监控点里。各地都在搞新农村建设,乡村道路四通八达,形成蛛网,大多没有监控。要想查清楚去向,非常困难。”

    尽管侦查员没有能够追到这辆皮卡车,但是这辆深夜出现的皮卡车使用假牌,司机又特意遮住面容,这辆车最有可能就是凶手使用的交通工具。

    除了视频中队,还有民警负责调查周边医院,查看是否有外伤病人在深夜就医。这是一项工作量很大的工作,动用的警力非常多。长贵县各医院、江州市各医院、长青县各医院,均没有发现深夜就医的外伤病人。

    各组侦查员汇报结束,滕鹏飞望了一眼侯大利,问道:“侯组长,在巴岳山撞击樊勇的皮卡车是什么颜色?”

    “黑色。后来视频中队花大力气调取了各地监控,在城区找到了一辆使用假车牌的黑色皮卡车,那辆皮卡车的司机也戴帽子和墨镜。”

    侯大利不在意皮卡车的去向。这伙人看起来很莽撞,实则是经过精心准备,甚至最后有可能将这辆皮卡车大卸八块。从这个方向追查,很难突破。

    小车在山路上穿梭,四十来分钟后,来到永成煤矿。

    永成煤矿办公楼,吴佳勇端起大杯子,喝了一口浓烈的老荫茶,听到汽车声,仍然一动不动。老五进了门,坐在吴佳勇对面,端起老荫茶喝了一大口,拿出一支烟,点了两次,这才点燃火。

    吴佳勇的目光落在老五腿上的绑带上,道:“腿怎么样了?”

    老五深吸一口烟,道:“大意失荆州,足足缝了17针,幸好没有砍到动脉,要是砍到动脉,我就‘报废’了。没有想到,那个老杂种下手这么狠毒。”

    吴佳勇道:“夏老头七十五了吧,你和二哥两个人有备而去,怎么还吃了大亏?”

    “我们按照计划从后山下去,神不知鬼不觉,狗都没有叫一声,真的是一声没有叫唤。进院后,凌晨2点。我们蹲在角落,等着夏老头起夜,被蚊子咬惨了。2点半左右,那个老杂种果然出来撒尿。二哥摸的情报确实很准,几乎是一分钟不差。我们听到开门声,就悄悄过去,等老杂种露面的时候,我扎了他一刀。这个老杂种年纪大是大,可是反应速度不慢,朝后退一步。我现在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镰刀,砍在我的腿上。我跟着过去,对着他的腹部又捅了一下,捅倒了老杂种。那个老女人撑起身,刚要吼叫,我冲过去捅了一下。捅倒两人以后,我才发现腿很疼。二哥开了灯,发现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有我的血,也有老杂种的血。”

    老五身手了得,下手狠辣,向来都是冲锋在前。昨天在阴沟里翻船,伤在了一个老头手里,很是沮丧。

    吴佳勇道:“原来计划中没有放火,为什么要放火?”

    老五道:“夏老头那把镰刀太锋利,我流了很多血,又被夏老头的镰刀甩得到处都是。二哥说,如果不处理这些血迹,警方就能拿到DNA。如果是二哥的血,问题不大。我前年在南方打架,被派出所弄去抽了血。如果警方查到了我的血,那就真要惹麻烦了。我原本想拿汽油烧房子,可车停得太远,我的腿又受了伤,走路困难。二哥找来夏老头的裤子把我的伤口死死缠住后,我先从后山回到小车。”

    “二哥是怎么处理你的血的?”吴佳勇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表情冷成冰块。

    老五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道:“二哥从厨房搬来液化气罐,准备把液化气罐打开,放气,点燃,烧掉我流出来的血。二哥把我的伤口绑住以后,我还把夏老头放到床上去。夏家有钱,用的是大木床,烧起来,应该能烧得透透的。我把夏老头放到床上以后就离开了夏家。我爬楼梯不方便,拿了钥匙,从大门出去。”

    吴佳勇道:“你上后山的时候,看见夏家燃火了吗?”

    老五道:“我受伤走得慢,二哥估计是等我多走一会儿,才准备点火。”

    吴佳勇道:“你在车上,能看到燃火吗?”

    老五道:“看不到,后山把夏家院子全部遮住了。我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没有见到二哥,不放心,怕出意外,便拿了家伙,到后山找他。我在山上,发现有很多人在灭火,但二哥不在后山。到夏老头家时,我们清空了荷包,没有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包括手机。我联系不上二哥,等了一会儿,只能开车离开。”

    事前踩点时,二哥和老五设想了三种情况,一是没有等到夏老头开门,那到了凌晨四五点钟,只能离开。结果,夏老头如踩着钟点一般打开了房门。

    二是在爬墙壁时有可能被邻居发现。结果计划一切顺利,所有人睡得极沉,没有人发现有人架梯子进入夏老头家里。

    三是离开夏家时被人发现,那就只能硬闯。夜深人静,拦路者死。

    千算万算,还是被偶然事件打乱计划。最让二哥和老五没有想到的是弯腰驼背的夏老头挨了一刀后,居然如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把锋利的镰刀,如果没有这个突发事件,他们得手后翻墙离开,等到人们发现夏家出事时,估计都是午饭时间了。

    吴佳勇闭眼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离开后,夏老头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五一脸迷茫地道:“我把夏老头扔到床上,二哥在摆弄那个液化气罐。他以前用过液化气罐,很有经验,应该没有问题啊。”

    吴佳勇叹了口气,道:“我得到消息,二哥走了,今天上午尸体在后山草丛里被发现。他吸入了燃烧性气体,烧伤自己的喉咙,被活活憋死了。”

    老五双眼圆睁,惊道:“二哥在草丛里?为什么要躲在草丛里?”

    吴佳勇道:“我估计是呼吸困难,意识模糊了,否则也不会躲在草丛里。这是命啊。”

    老五一脸沮丧道:“我捅了夏老头两刀,然后把他扔到床上。我想不明白二哥为什么出事。有可能是在摆弄液化气罐时,无意中烧到了自己,这是唯一的解释。可是,二哥经验丰富,不应该出现这种乌龙。”

    七个结拜兄弟,这些年走了两个,加上凌晨走掉的老二,还剩下四兄弟。两人相对而坐,神情复杂,气氛凝重。吴佳勇长叹一声,道:“老五,你受伤的原因不是夏老头厉害,而是你也老了,满四十了,身手远不如以前灵活,平时看不出来,你死我活的时候,还是会掉链子的。老二也是同样的情况。”

    老五不服气,道:“我没老,是夏老头搞突袭,我没有想到他胸口挨了一刀,还能摸一把镰刀出来。二哥的遗体还在公安那边,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把他要回来?”

    吴佳勇摇了摇头,道:“二哥的身份很隐蔽,公安根本不知道二哥的真实身份。上一次,公安拿到了二哥在刑警老楼的视频,找了很多人辨认,他的相貌变化太大,没有人能认出他。只要我们去要遗体,就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这事没办法,必须放一放,找机会再说。”

    警方看到二哥视频找不到真人有两个原因,一方面,在银沟煤矿时代,二哥便以吴顺源的名字出面活动,做了很多接待工作。但二哥身份证上的名字并不是吴顺源,而是吴兴泉。他以吴兴泉的名字办了一张真的“假身份证”,手法和杨永福变为吴新生完全一致,只不过并非在明杨县,而是湖州下面的另一个县。此事到今天还没有暴露出来,警方只知道吴顺源,完全不知道吴兴泉。

    另一方面,二哥在银沟煤矿时代,身体消瘦,面皮黝黑。杨国雄出事以后,吴佳勇等人离开银沟煤矿,二哥吴顺源也同时消失在人们视线之中。两年后,二哥得了一场大病,使用了过量激素。病愈之后,二哥如同变了一个人,由消瘦且黝黑变得又白又胖。吴佳勇那一段时间恰好外出,回来之时,见到使用激素之后的二哥居然没有认出来。二哥为了恢复身体,做了不少努力,结果统统失败,后来将错就错,又办了真的“假身份证”,从吴兴泉变成了吴叶原。

    吴佳勇叹了口气,道:“我们行走江湖,不必拘泥于这些形式。‘人死如灯灭,人死卵朝天’,我们把二哥记在心里,这就足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夏老头胸口这一刀,应该没有正中要害。这就是老了,必须服老,我觉得到了上岸的时候了。”

    老五诧异地望着吴佳勇,道:“勇哥,你真的想要上岸,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不是临时起意,这事反复琢磨了很久。老二走了,我们都老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没有太大意义了。”这是吴佳勇想了很久的事情,今天二哥出事,就决定把话挑明,毕竟迟早要说这个事情。

    老五认真地问道:“不给小娟报仇了?”

    吴佳勇揭开老荫茶,喝了一大口,道:“无论如何报仇,小娟都活不回来了。这些年我们全部陷在这事上面,二哥、老五、老七没有能够好好生活。大家原本可以过很好的生活,是我拖累了你们。我们这些年够累了,到时候了,该放手了。我想周游世界,过一段不同的生活。”

    “我无所谓,现在过得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吃就吃,想做就做,逍遥自在。”老五摸着腿上的纱布,抓起烟,点燃后,用力抽了一口。

    吴佳勇道:“老五,大家一天天变老,终究需要改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这是千年修来的缘分。我也不是立刻就上岸,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了结。”

    老五道:“还要干掉谁?”

    吴佳勇道:“我的父母死得早,长姐当母。杨国雄是姐夫,也算是我半个父亲。现在回头看,侯国龙和丁晨光联手弄垮了江州摩托。我姐夫还傻傻地认为他们两家竞争得很激烈,想要隔岸观火。从这一点来说,侯国龙和丁晨光的段位比我姐夫要高。在我姐夫最后的那一段时间,他彻底绝望。侯国龙利用他的关系网,掐断了我姐夫的资金链,活生生将我姐夫逼得走投无路。你们都知道我姐夫的性格,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跳楼的。我姐夫跳楼,我姐就成为讨债人的目标。她身体本来就弱,被活生生逼死。这是血海深仇,必须报。我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对侯国龙复仇。”

    老五道:“侯国龙这些年深居简出,随行都带有保镖,我们根本近不了身。二哥专门到过国龙湖,守了一个多月,根本没有见到侯国龙的影子。找不到侯国龙,我觉得就找他老婆下手。”

    吴佳勇摇头道:“找侯家老婆下手倒是容易,但这算不得复仇。以侯国龙如今的地位,找个老婆易如反掌。侯国龙也有六十来岁了,这个年龄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的目标是侯大利。”

    说出目标时,吴佳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老五道:“二哥混到侯大利身边,用了好几个月时间,还真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侯大利是工作狂,没有私人生活。要让侯国龙断子绝孙,我们应该朝侯大吉下手。二哥说过,侯大吉和他妈经常在国龙湖边研究所的草坪玩耍,只要我们动作快,那些保安就形同虚设,根本反应不过来。”

    从道理上来讲,侯大利和侯大吉都是侯国龙的儿子,都可以作为目标。可是,吴佳勇另有盘算,他的外甥对侯大利有根深蒂固的心魔,只要侯大利还在,他的外甥就永远不会停止疯狂举动,直至最后毁灭。为了拯救姐姐唯一的骨肉,吴佳勇准备拼一把,而且这一次不准备绕弯子,也不准备用巧计,直奔主题,让侯大利人间消失。他知道侯大利不好惹,是强大的国家机器的一员,这一次疯狂行动后果难测,但是,只有了结此事,才能将外甥拉回来,给姐姐一个交代。

    吴佳勇脸上浮现出恶狠狠的神情,道:“侯大利不是神,总有破绽。有心算无心,再加上我们在暗处,侯大利在明处,肯定能成功。秦永强是疯狗,手下一帮子人,很凶吧?最后还不是一样死翘翘。这是最后一次,结束之后,我们卖了煤矿,离开江州,大家到世界各地逍遥。”

    话说得很狠,但吴佳勇还是准备再和外甥深谈一次。如果谈不下来,便帮他扫除心魔。

    外甥杨永福如此痛恨侯大利,痛恨到你死我活,吴佳勇为此深感头疼,曾经做过深入分析。

    第一原因肯定是因为侯国龙。杨国雄在跳楼前,最痛恨的人便是掐断自己资金链的侯国龙。

    杨国雄在跳楼前确实存在极大困难,煤矿惨亏,桥梁垮塌,资金链断裂,四面楚歌,众叛亲离。最困难的时候,他的亲弟弟和亲妹妹毫不犹豫地离开,还带走了杨国雄私下交给他们保管的极为珍贵的救命现金。最后留下来支持杨国雄的只剩下吴佳宁和吴佳勇两姐弟。杨国雄跳楼以后,吴佳宁和吴佳勇两姐弟与杨国雄的弟弟、妹妹形同陌路,见面不打招呼,老死不相往来。

    当时,杨国雄自认为已经无力回天,极度绝望,选择了一跳了之。吴佳勇事后分析,若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有资金进入,其实当时能慢慢缓过劲。几年后,煤炭行情好转,价格飞涨,房屋价格也节节攀高,不仅能解困,还能赚得盆满钵满。姐夫拥有煤矿和地产项目,却被活生生逼死,这口气实在难消。

    每个人都无法预知未来。如果能预知未来,杨国雄就不会跳楼。世上更没有后悔药吃,正是没有后悔药,所以每次抉择都非常重要。这是极为经典的人生总结,只不过能真正读懂这两句话时,往往都已经历坎坷,物是人非。

    杨永福性格极端,对其亲叔叔、亲姑姑的态度可以用仇视来概括。但因为是近亲,他最终没有报复他们。不过杨永福变成吴新生以后,也先后揍过亲叔叔和亲姑姑。在他眼里,打一顿并不算报复,只不过是解气。

    杨永福在青少年时期遭遇大难,从富二代变成了丧家之犬,性格变得阴沉,仇视社会,表面上对很多事情无所谓,实则待人接物已经极端化。吴佳勇清楚地知道自己偏执,更清楚地知道外甥比自己更为偏执。可知道是一回事,走出偏执则是另一回事。他本人没有走出,外甥更是深陷其中。

    除了侯国龙的原因,吴佳勇还知道外甥痛恨侯大利的另一个原因。正因如此,他才下定决心向侯大利下手,尝试借此来解开外甥的心魔。若是不能解开这个心魔,外甥的路将越走越窄,甚至无路可走,直至毁灭。

    每次和外甥联手之后,吴佳勇总会想起自己和外甥的命运,时常黯然神伤。这些稍显脆弱的心态被包裹在坚强意志之下,外人很难窥破。

    和老五商谈时,吴佳勇接到李沪生电话,便让老五暂时休息,等一会儿再聚。

    得知修配厂又拆卸了一辆车,李沪生深感忧虑,左思右想,决定和吴佳勇进行一次彻底交流。来到吴佳勇办公室后,李沪生按照约定没有谈起拆车之事,而是想拔掉卡在喉咙里的刺:“勇哥,你的煤炭生意这么好,赚钱到手软,但我还是觉得,要想办法把一号井的五班组放掉,留下来是个大祸患。煤管局管得越来越严,经常下井,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我们不能因小失大。”

    煤炭生意起起伏伏,好的时候拉煤的卡车要排几公里,差的时候院子里连个鬼都没有。在经营最为困难的时候,为了减少成本,特别是避免发生事故后需要高额赔偿,二哥主张弄些傻子来挖煤。智力有问题的流浪汉没有亲戚,不用给工钱,伤残、死亡后也没有啥赔偿费用。用这种方法节约的成本在困难时期有作用,可是在煤炭生意好的时候,这些节约下来的成本不仅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还增加了巨大风险。

    吴佳勇道:“你想放,那就放了吧。注意要一个一个放,不要集中放,否则就太明显了,容易出事。”

    这根刺折磨了李沪生很长时间,谁知如此轻松就去掉了。他愣了愣,道:“秦阳扔几个,湖州扔几个,东西南北,一边扔一些,这样撒胡椒面,没有人知道。”

    商量完细节,吴佳勇拿起电话,吩咐厨房切卤肉,送一箱啤酒过来。“喝啤酒,吃卤肉”,这是几兄弟在发财之前最惬意的生活。如今只要几兄弟相聚,不管有多少好菜,最先送上来的都是卤肉和啤酒。

    三人聚在一起,各自喝了两瓶啤酒。

    吴佳勇道:“明天回红山厂,我们给小娟、老大和老六上坟。”

    李沪生道:“昨天做梦,我还梦到沪娟,梦中,我们都还小,背着书包去子弟校读书。”

    吴佳勇的笑容慢慢消散,道:“我很久都没有梦到小娟了。”

    结拜兄弟中,论赚钱能力,李沪生排在头一名。尽管李沪生从小在西南山区长大,可是三线厂的基因和环境让他接受到不同于山区的经济意识。这个经济意识就是一颗种子,原本静静地躺在潜意识之中,当有机会拿到一笔创业资金以后,李沪生脑海中的种子便疯狂地生长了,远超其他人,制定了属于七兄弟的经济策略。在李沪生和二哥的多方筹划下,小煤矿与杨国雄企业没有任何关系,这才在大厦倾倒时为七兄弟留下了一片安身立命之所。

    论打架凶狠,老五是第一。在十几年前,他们与秦永强那伙人争斗得非常激烈。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秦永强和他的哥哥秦永国不一样,非常强悍。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多次打群架,说是打群架还不准确,应该是两方矿工械斗。总体来说,凡是秦永强参加的群架,红源煤矿就要占上风。秦永强胆大包天,为人狠辣,还在矿井动用了炸药,正是这一次爆炸,导致秦永强与吴佳勇等人结下化解不开的深仇。老五是银沟煤矿唯一能和秦永强匹敌之人,若是当时没有老五拼死狠斗,谁占上风还真说不清楚。小娟和老六的仇也就没有办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论足智多谋,二哥当仁不让。吴佳勇、李沪生等人都是用真名,从来没有用过假名。唯独二哥是特例,他在很多年前就使用了假名,而且不断变化。除了极少数人,大家都认为二哥的真名就叫吴顺源。这些年,大事小事,总是二哥出面搜情报,策划方案。二哥还是“忍者神龟”,能屈能伸,为了弄到侯大利的情报,居然能在刑警老楼收垃圾,差点儿成功。只可惜功亏一篑,造化弄人,避孕套里的精液居然来自一个无名小警察,侯大利侥幸躲过一次绝杀。

    想起了二哥居然莫名其妙地死在草丛中,吴佳勇内心就是一阵抽搐。他内心感情很复杂,有遗憾,也有歉意。若非自己执着于复仇,二哥还会活得生龙活虎。

    几兄弟关系密切,不仅仅在于是结拜兄弟,也不仅仅在于有二十来年交情,而是他们有一起拼杀的经历,并且经济利益最终捆绑在一起。

    启动资金最初来自杨国雄的企业,他们用最初的资金低价买来一个亏损严重的煤矿,与杨国雄的企业进行了彻底切割,不受杨国雄影响。

    这个思路主要来自三哥李沪生。李沪生坚持认为煤矿业迟早会爆发,原因很简单,从山南发展趋势来看,能源不会一直亏损,必然会翻身。

    吴佳勇的人生轨迹原本和李沪生隔了数千里,没有产生交集的可能性。由于三线建设,原本在南方沿海的李沪生被时代大潮带到了西南地区的大山之中,吴佳勇和李沪生这才有机会跨越了时空,在一起长大。

    李沪生和吴佳勇认识的过程可以用“不打不相识”来描述。红山机械厂来自南方海边,坐落于山区。一道又高又长的大围墙将三线厂和其他地方隔离开,三线厂的生产资料和商品都与当地没有太大关系。但既然落地于此,三线厂的人便不可避免与当地发生了关系。

    李沪生为首的一群三线厂半大小孩,和吴佳勇为首的一群当地小孩,都喜欢江州河。两群小孩在河边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冲突。吴佳勇和李沪生捉对斗殴,打得鼻青脸肿。

    很多年后,两人回忆往事,已经无法记起是因为什么事情打架。

    这是一群精力充沛又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稍稍有一点儿火星,便轰地燃烧起来。没有仇恨,没有利益,只是荷尔蒙爆炸,到了打架的年龄而已。

    促使两人和解的中间人是李沪娟。事情经过非常简单也很俗套。有一次,李沪娟和同学们到场镇玩耍时被一群外地流窜过来的流氓欺负。李沪娟被堵在场镇旁边的竹林里,如果无人相救,结局将很悲惨。尽管三线厂小孩和当地小孩并不对付,但是,三线厂扎根于此,就是本地人,容不得外来的流氓欺负。吴佳勇和他的朋友把流窜过来的流氓赶出场镇,救下了李沪娟。

    李沪生带着人闻讯赶来,得知是吴佳勇这一伙人救了妹妹。大家不打不相识,杯酒释前嫌。

    吴佳勇的那群人里,有当时还是小屁孩就敢拿刀捅人的老五。

    李沪生的那群人里,有早逝的老六。

    喝完三瓶酒以后,想起死去的兄弟,吴佳勇突然悲从中来,关上卫生间的门,泪流满面。

努努书坊 > 侯大利刑侦笔记9:大结局 > 正文 第三章 跪倒在草丛中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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