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侯大利邀请以后,省刑总葛向东立刻带着助手来到刑警老楼。
“这是以前的江州刑警支队老办公楼,全省最早的命案积案专案组就放在这里。我是被经侦支队作为问题警员送到105专案组的。”葛向东站在门口,向助手小李介绍当年的情况。他在短时间内成为公安系统有了名气的画像师,内心变得非常强大,并不在意在徒弟面前揭自己的短。
在小李眼中,葛向东稳重大气,技术高超,不管在哪里都应该是优秀警察。他听到葛向东介绍,吃惊地道:“师父,你骗我,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是问题警员,你绝对不是。”
回忆往昔,葛向东感慨万分,道:“我还真是问题警员,当年105专案组就是由问题警员组成的。我很感谢大利,他虽然年轻,身上却有一种魔力,把我们这一群散沙团结起来。我能够调到省刑总,成为还不错的画像师,大利在其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105专案组成立之前,葛向东是被边缘化的问题警察,一心扑在“家族企业”上,把工作当成了副业,以副业来对抗失落的主业。他在外人面前假装对“葛朗台”的绰号浑不在意,甚至经常自我调侃,实则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获得尊重。进入105专案组以后,他的人生突然开挂,原本是鸡肋的美术技能成为人生绝地反击的利器。他如今是警方画像领域的后起之秀,在公安部挂上了号,到各地出差也总会受到热情接待。接待方的“热情”真心真意,而非对上级来人的敷衍。
小李仍然不相信师父的说法。
这时,王华出现在三楼走道,向下挥手,热情地道:“葛朗台,到朱支办公室。”
葛向东对小李笑道:“听到了吧,我以前的绰号就叫作‘葛朗台’,这可不是一个好绰号。那时我在经侦支队,是绝对边缘的老油条。如果没有105专案组,我现在仍然是葛朗台。”
小李这才相信师父所言是真,竖起大拇指,道:“师父了不起,浪子回头,这才是最有魅力的。”
“在我的老根据地,少拍马屁,会被人嘲笑的。我去看一看旺财。”
葛向东带着小李走到以前旺财的小屋,介绍道:“这里住的退役警犬旺财,也是105专案组的一员,牺牲在一线。我们105专案组还牺牲了一名同事,田甜,大利的未婚妻,他们正准备结婚。她牺牲得很意外,大家一点准备都没有。等我们办完事,要到江州陵园去烧炷香。意外牺牲,这是和平年代警察牺牲最常见的方式,我们另外两个同事,樊傻儿和秦东江,被撞下山坡,这也是意外发生的事情。若非运气好,也许就交待了。”
说话间,葛向东上楼,与王华握手后,来到朱林办公室。几人聊了一会儿,侯大利、江克扬这才回到楼里。
105专案组最初的成员是朱林、侯大利、葛向东、樊勇和田甜。三年时间,第一批105专案组成员出色完成了任务。几个人随后的发展不尽相同,朱林年龄到点,正式退休;田甜调到二大队,英勇牺牲;樊勇调到特警支队,目前抽调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葛向东和侯大利先后调动到省刑总,葛向东的绰号由“葛朗台”变成了“葛教授”,侯大利则成为专案二组组长。
如今,侯大利、朱林、葛向东在老楼聚在一起,让人悲伤的是永远失去了田甜。看到侯大利鬓间的白发,葛向东忽然间模糊了双眼。他和侯大利拥抱后,道:“听说樊傻儿受了伤,等会儿去看他。这个樊傻儿,受伤的频率有点高啊!以后也得劝劝他,不要这么拼命,嫌疑人跑掉了,我们可以再抓。”
侯大利道:“这次是意外,他们是去寻找疑似被绑架的那名少女,结果被伏击。有辆皮卡车藏在岔道,突然间撞了上来。命悬一线啊!如果山坡上没有那块石头,他们的车就会被撞到山沟里。”
葛向东道:“被绑架少女家人没有报案?”
侯大利道:“从目击证人再到视频,显示有一名少女被拖进面包车。比较诡异的是到现在没有人报案,所以我用了‘疑似’两个字。”
葛向东道:“如果真是绑架,时间就太紧了。事不宜迟,我们去看视频。”
侯大利、葛向东、江克扬上了五楼。五楼投影仪上播放出少女被绑架者拖进车里的视频,监控与公交站有些距离,画面稍显模糊。侯大利介绍道:“老工人文化宫南门有天网新增的监控镜头,后来发现在绑架少女案发生的前半小时,被人破坏了线路。江州银行门外有一个监控镜头,很幸运地拍到一段视频。距离公交车站有点远,看不清楚。视频大队已经处理了画面,这已经是最佳效果,仍然模糊。老葛能否根据这种模糊画面把被绑的女人头像画出来?”
葛向东仔细看过视频,道:“距离太远,面目模糊,难度很高。从体形来看,这个女子应该也就十七八岁,她肯定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定在其他地方会留下影像。如果多有几段视频,相对就容易一些。”
侯大利竖起大拇指,道:“老葛确实成专家了。视频大队全城找视频,个个都熬成了红眼病。目前查到了与那个女子有关的五段视频。”
投影仪上播放出视频影像,那个女子装束与绑架者几乎一样,戴着帽子和眼镜。她身材单薄,行走时总是紧贴墙脚,低着头,如一只胆怯的小兽。
葛向东皱眉道:“这个少女对外界很警惕,低头行走,一直没有抬头。有时她会停下来,东张西望。从画面来看,这个少女是在逃跑。”
侯大利道:“你认为这个少女在逃跑?”
葛向东道:“从体态和神态来看应该是这样。”
侯大利道:“监控视频多次拍到面包车的视频,可惜没有拍到三个犯罪嫌疑人的视频。这三个犯罪嫌疑人应该一直在面包车里,沿街寻找被绑的少女。少女和三个犯罪嫌疑人打扮相近,且没有人报警,有可能是一伙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先找到这个被拉进面包车的戴帽少女。”
他大脑中的神经元在快速连接:被绑少女与另外三人装扮相似,那就意味着少女和乘坐面包车的另外三人大概率是团伙。遇害人手腕刻字,疑似担任过面包车司机。总结起来,这个犯罪团伙有可能产生了内乱,有人被杀,有人逃走。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少女就格外重要。
从模糊的视频中画出较为准确的人像,难度极大。葛向东和其助手随即开始一帧一帧察看视频,眼睛盯紧屏幕,不敢有丝毫马虎。
侯大利交代任务之后,没有再打扰进入工作状态的葛向东,悄悄退出房间。随即,侯大利、江克扬、张剑波、戴志和吴雪在小会议室集中开会。
“我一直在思考,面包车选择这条道路是偶然,还是必然?从皮卡车伏击路线的选择来看,他们很熟悉这条线路。”
侯大利拉过白板,画出了一条线路,道:“从月亮湖往上走,这条线路是通向湖州的一条捷径,由于是山路,沿途没有监控,岔道也多,对于犯罪分子来说这是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当年邱宏兵就是通过这条路前往湖州抛尸。湖州是杨永福外婆的家,其舅舅吴佳勇也在湖州,而面包车与杨永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包车、皮卡车,还有戴帽的犯罪嫌疑人,都有可能来自湖州。我们调查的范围要扩大到湖州。等到老葛出了图像以后,马上派人前往湖州,以被绑少女为调查重点。”
张剑波提出一个新建议:“‘8·3’杀人案,那具手腕文有一个‘忠’字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查到尸源。这个人高度疑似面包车驾驶员。但是死亡后的面容有些变化,和生前不一定相同。我建议由葛教授根据其面貌进行重绘,尽量表现出其生前面貌,甚至给他加上帽子和墨镜。有两张照片,成功的概率又可以提高。”
侯大利道:“这是好建议。大家还有没有其他建议?”
吴雪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在关注面包车,我从另一个角度挖了挖与面包车有关的细节。那天张英给大利打电话以后,我陪着张英聊了很久,希望能够挖出当时没有提及的细节。我看过张英的笔录,她在做笔录时仍然对警方有很强的抵触情绪,很多话说得语焉不详。还有一点,她上车时被黑布蒙了眼睛,看到的信息很少。每个人除了视觉以外,还有听觉、嗅觉和触觉,这些感受都很重要。我希望能从触觉、嗅觉等身体其他方面挖出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细节。这一次和张英聊天,我事先做了准备。张英情绪平缓下来,也能够配合。所以,挖出不少料,有几个细节挺有意思。张英多次说起,她被拖到车上以后,只有一个人说话,说话的人是湖州口音。杨为民是江州人,根本就不是湖州口音。从这一点来看,犯罪嫌疑人还真有可能来自湖州。”
侯大利对这个细节记得很清楚,道:“张英以前确实说过,车上只有一个人说话,是湖州口音。在江州工作的湖州人挺多,所以当时没有把目光投向湖州。”
吴雪又道:“张英还讲了一件以前没有说过的事情。张英被拖进面包车后,被人脱衣服乱摸,还有一个人在背后控制她。张英能感觉得到背后那人的下身一直在用力顶她的后背,还有很重的呼吸声。没有几下,她感受到背后那人反应突然强烈起来,身体用力扭动。回家后,她检查了衣服,没有检查到精液。尽管没有检查到精液,她还是觉得很脏,很丢脸,想丢掉衣服又舍不得,就把她本人和儿子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洗了。”
戴志听到这里,拍着桌子道:“太可惜了,若对方真是射了精,当时是6月,衣服比较薄,还真有可能涂在衣服的其他部位。这伙人原本露出了大破绽,居然就这样滑了过去。”
侯大利道:“确实可惜,我们当时的注意力都在钱刚开枪这事,没有意识到这辆面包车如此重要。”
吴雪道:“那家伙性冲动以后,估计被其他人发现了,那个湖州口音的人骂他是色鬼投胎,然后张英还听到打耳光的声音。我追问了一句,打耳光之后,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张英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没有什么反应。我说,没有听到嘲笑、嘻哈声或争辩声?张英摇头,说只是听到用湖州口音骂了一句,然后就是耳光声。抱住他的那个人很流氓,被打了耳光后,还伸手在张英胸前摸了几把。这是让张英觉得很耻辱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说出来。”
戴志笑道:“这人确实是色鬼投胎,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侯大利道:“手腕带‘忠’字的无名尸体,从年龄来说也就二十岁刚出头,或者是十七八岁也可能。他在特殊环境下有这种反应,值得我们深查。”
吴雪道:“从张英的感觉来看,抱住他的人很年轻,冲动来得很快。而且车内有一种奇怪的静默,全程只有一个湖州声音,其他人只有呼吸声,没有笑声,没有骂声,没有其他声音。”
侯大利凝神沉思片刻,道:“你想表达什么观点?”
吴雪道:“如果戴帽少女和三个参加绑架的犯罪嫌疑人原本就是团伙,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张英被猥亵的时候,戴帽少女也在面包车上。我总觉得张英在面包车上的感受很奇怪,有一种怪异氛围。从得到这个信息以后,我一直在苦思冥想,但是,还没有想得太清楚。”
侯大利站起来,在白板前来回走动,站定以后,道:“你们到湖州以后,请求湖州警方广泛调查,包括监管场所、普通中学和职高,都要深入细致地查。在前往湖州前,吴雪牵头,再去找一找张英,做一份询问笔录。”
讨论结束以后,张剑波、戴志和吴雪匆匆离开会议室。
侯大利到档案室取了“8·3”杀人案的照片,和江克扬一起去找葛向东。
葛向东在看视频时,笑眯眯的表情完全消失,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很有教授范。
侯大利把“8·3”杀人案受害者的照片放在桌上,道:“这就是那个受害者,疑似面包车司机。我想让他戴上帽子和眼镜,这样才能活灵活现。”
葛向东扭头看了一眼道:“这个没有技术含量,我徒弟一会儿就弄好。”
侯大利强调道:“现在是死人脸,要给他弄得像活人一样,方便辨认。”
“放心,简单。”葛向东的徒弟主动接过活,便在电脑旁做事。
葛向东放下手中工作,和两人坐在休息区抽烟、聊天。三人从面包车谈到了被猥亵的张英,提起周涛时都觉得无可奈何,连连叹气。
正在叹气之时,侯大利忽然“啊”了一声,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葛向东刚要开口说话,江克扬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几秒钟后,侯大利犹如通电一般,恢复了行动。他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道:“老葛,照片的事情拜托你,有急事,我们先走。”
葛向东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办事。等办事回来,我这边应该搞得差不多了。”
“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坐上越野车,侯大利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戴手套,在戴手套的时候,说出了江克扬在等待的话。
江克扬道:“和周涛有关?”
侯大利道:“或许有关。周涛案的要点在于精液。张英自述在车上被猥亵,有人用身体顶她的后背,应该是性冲动。陈菲菲在面包车上被脱光了衣服,身体中检出的精液与周涛的DNA比对成功。结合张英的说法,有没有这种可能性,陈菲菲的衣服上也粘有精液,不一定是周涛的。”
江克扬拍了拍额头,道:“我忽视了这一点,还真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陈菲菲在7月18日被强奸,距离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由于其随后又在马背山庄园遇害,这就让人觉得陈菲菲被强奸是发生了很久的事情。在7月18日,陈菲菲被拖入面包车,喝了不明液体后失去知觉,醒来时赤身裸体躺在江州河岸的芦苇丛中。她被送到医院进行检查和治疗,有一组侦查员沿河搜索,陆续找到了被丢弃于河边的外套和内衣。技术大队检查了这些被丢弃的外套和内衣,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侯大利道:“精液渗过衣服,量非常少,不一定能被发现。我们去复查,如果真找到其他人的精液,那是运气;找不到,很正常。”
来到法医中心,接到电话的张小舒已经在办公室等候。每次走进法医中心,侯大利看到以前属于田甜的位置就会黯然神伤。田甜桌前摆设的骷髅头模型依然坚守岗位,没有因为主人的离世而遭受离弃。
侯大利将目光从骷髅头模型转开,道:“李主任在吗?”
张小舒点了点头。
侯大利来到李建伟主任门前,敲了敲门。李建伟抬头见到侯大利,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道:“大利,过来是什么事情?”
侯大利道:“与陈菲菲的事情有关。”
李建伟道:“陈菲菲已经火化了,我这里有尸检报告。”
侯大利道:“我想问一问陈菲菲被强奸一案的细节,当时是张小舒做的检查。”
李建伟望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前的张小舒,道:“精液确实是周涛的,张小舒取的样,张晨做比对,完全合规,没有任何问题。大利,坐啊,别站着说话。张小舒,你也过来。”
作为田甜的未婚夫,侯大利和法医室走得比较近,每次过来都会受到热情接待。李建伟和张小舒对徐静尸检结论有明显分歧,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但是,当侯大利过来谈事的时候,两人没有把这点小尴尬摆在台面上。
侯大利和江克扬坐下以后,张小舒泡了茶端过来。江州毛峰在透明玻璃杯里或沉或浮,散发着淡淡茶香。
寒暄几句,侯大利道:“当初你在给陈菲菲做身体检查时,有没有对她的体表做检查?”
张小舒摇头道:“陈菲菲被灌了药,头昏脑涨。我没有对其做体表检查,只是按照常规的方法做了采集。”
李建伟道:“为什么没有检查体表?”
得知张英的遭遇后,张小舒有些懊恼,道:“我失误了,完全没有想到做彻底的体表检查。”
李建伟道:“也不怪你。陈菲菲当时的状态很差,本人也没有说起这些细节。”
离开法医室,侯大利来到小会议室,滕鹏飞和老谭已经坐在一起抽烟。
等侯大利讲完,老谭很惊讶地道:“大利啊,你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
侯大利道:“7月天热,裤子单薄,精液极有可能隔着裤子渗出来,渗出来后多半会粘在陈菲菲的衣服上。”
老谭泼了冷水:“大利,不要过于乐观,技术室和检察院的人都多次检查过陈菲菲的外套和内衣,没有任何发现。”
侯大利道:“这个想法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其实符合逻辑。从张英的描述和陈菲菲的遭遇来看,这帮人是性饥渴。张英在车上时间很短,都会发生这种烂事。陈菲菲在车上时间应该更长,更加暴露,我觉得极有可能出现同样的烂事。遗憾的是当时检查身体时,只检查了下身,没有对身体皮肤进行检查。幸好我们还保留了陈菲菲的外套和内衣,总得再试一试。”
滕鹏飞站起身,道:“那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如果真找到了精液痕迹,周涛的事情就有了转机。”
刑警新楼,三楼,物证室老邢坐在桌前,正在专心看《江州公安志》草稿。听到脚步声,他戴上眼镜,朝外望了望,道:“哟,这么多人过来,稀罕啊!”
滕鹏飞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在老邢面前却很是恭敬,道:“师父,您看书啊!”
老邢道:“这书总让我冒火,你是重案大队长,好好把稿子读一遍。你别给我扯没有时间,时间挤一挤,肯定会有的。我们这些快退休和已经退休的老同志,最重视组织对自己的评价。干了一辈子,如果在书里能有一两笔,那也值啊!重案大队还缺案子吗?要实事求是,这最重要。”
滕鹏飞道:“师父在看什么案子,火气这么大?”
老邢拿笔在稿子上画了一个大圈圈,自言自语道:“乱写,明明就是长贵刑侦主办的案子,就是那个用筷子杀人那事,就不要把功劳记在重案大队身上。重案大队破的大案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滕鹏飞道:“师父目光如炬,这个毛病挑得好。”
老邢叹了口气,道:“别扯什么目光如炬,都是经过手的案子,我记得清楚。大利来了,老谭也来了,是要复查哪件案子?”
老谭道:“陈菲菲被强奸的那起案子,送过来好几件衣服。”
此案与民警周涛有关,老邢印象非常深刻,扭头对侯大利道:“又是大利发现的破绽?”
滕鹏飞道:“师父,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来,为什么你就认为是侯大利发现的破绽?”
老邢道:“我虽然不在一线了,脑子还没有变笨。大利如今是省厅的人,如果不是他发现破绽,你们不会和他一起来查物证。更何况大利天赋异禀,鸭骨头架子的DNA,皮鞋里的皮屑,都很精彩。他发现新破绽,不足为奇。大利,这次准备找什么?”
侯大利道:“查看陈菲菲衣服上是否有精液?”
老邢道:“嗯,这得好好看看。谁过来办手续?”
尽管是刑警支队两位副支队带队来对涉案物证进行重新检查,老邢还是一丝不苟查看了相关手续,详细登记,全程录像。除了物证室按程序录像,技术大队小杨也开始录像。
勘查室小林搬出来陈菲菲案的物证箱。此案物证相对简单,根据编号摆在桌上。强光灯打开以后,小林戴上手套和帽子,小心翼翼地拿起衣服,用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检查衣服。
侯大利叮嘱道:“有可能是隔着衣服渗出来的精液,如果真能留在衣服上,印迹比较浅。”
滕鹏飞道:“仔细点,别漏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小林身上,全场安静,呼吸声可闻。
过了二十分钟,小林慢慢抬起头,道:“我看到一小块污渍。污渍处稍稍发硬,和普通污渍不太一样。”
这一块污渍位于衣领部位,只有指甲壳大小,颜色浅。如果不是特意在衣服上寻找精液,很难发现。侯大利、滕鹏飞、老谭等人轮流凑在放大镜前进行观察。诸人看完,都不说话。
侯大利道:“再检查,也许不止一处。”
小林继续检查,又过两分钟,道:“这里还有一处。”
这一块污渍位于衣服的肩膀处,颜色更浅,面积稍大。
江克扬兴奋地道:“我希望污渍就是精液,只要查出这块精液不是周涛的精液,案子就要反转了。”
侯大利对这个说法没有表态,额头出现川字纹路。
发现污渍以后,剩下的工作就交给DNA室张晨。
老谭看了看时间,道:“现在让大家回家等待结果,会等得心焦。葛朗台也从阳州过来了,应该能出图。到会议室坐一会儿,一边等DNA的结果,一边等葛朗台出图。”
滕鹏飞脱下手套,道:“检验结果很重要,程序上一定要到位,绝对不能因为程序不对而弄成非法证据。其实,就算真正检出了精液,在没有抓到此精液所属的犯罪嫌疑人之前,仍然不能认为周涛没有强奸陈菲菲。”
江克扬道:“如果查出了其他人的精液,至少说明此案还有另外的可能性。”
滕鹏飞道:“只是存在另外的可能性,不能彻底为周涛翻案。周涛的精液出现在陈菲菲的身体里,必须要有能摆上台面的合理原因。当然,这是一次重要突破,对周涛极为有利。如果顺着精液这条线捉到人,审下来,周涛才有可能真正脱困。”
一行人来到小会议室,坐了一会儿,葛向东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张图。
这是恢复手腕带“忠”少年的图像。原图像是少年死亡以后拍摄的,表情僵硬,五官变形。葛向东根据尸体面部以及模糊视频做了面部像和全身像。重新处理过的人像活灵活现,戴着帽子和眼镜,神情很酷。
“那个疑似被绑少女的图像要稍稍慢一些,最迟也就明天出来。”葛向东放下图片,准备回去继续工作。
江克扬道:“老葛,问你一个事。你如今阅人无数,能不能看出这人的子丑寅卯?”
葛向东道:“没有明显特征。只是从五官的肌肉分布和粗细来看,这人不是重体力劳动者。老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新发现?”
江克扬道:“我看过你画的图像,总是觉得这人的神情与平常人有微妙区别。”
葛向东道:“我做的是复原像,与真实相貌肯定有些差异,微妙区别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江克扬“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几分钟后,宫建民来到会议室。他听完复查情况后,道:“DNA室出结果有一个过程,在这里坐着没有意义,等到张晨把数据做出来,再过来开会。”
侯大利站起身,道:“那好,我们先回老楼。”
宫建民道:“大利,你到我办公室来,有事要谈。”
其他人离开后,侯大利来到宫建民办公室。
宫建民给侯大利泡了茶,放在会客的茶几上。以前侯大利作为重案一组组长过来汇报工作,都是站在办公桌边讲事情。如今身份不一样,宫建民对待侯大利便客客气气。
侯大利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叶是江州毛峰,生产厂家是国营江州茶厂,质量不错,只不过口感不如侯国龙专属茶厂出品的毛峰。江家的江州毛峰口感更为醇厚,国营江州茶厂的略带板栗香。
几句闲话后,宫建民言归正传,道:“从案发现场的情况来看,徐静明显被控制了。徐静是运动员出身,长期坚持锻炼,体能很好。现场没有明显扰动,而且楼下的两人没有听到异常声音,原因有三种,第一种,凶手持有武器,以武力威胁,徐静不敢反抗;第二种,徐静有可能是被药物控制;第三种,凶手恰好在徐静癫痫发作时进入现场。第三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小,前两种皆有可能。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要一一排查。我们准备把徐静的样本送到公安部,再做毒物试验。安眠药每年都有新药,新药没有收入省厅样本库,很正常。”
侯大利道:“没有找到凶手出入的视频,且别墅门窗完好,外墙没有攀附痕迹,凶手是熟人的可能性最大。从我们当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关江州吸毒,需要用钱,是我们重点关注的目标。”
宫建民眉头紧锁,道:“这又是一起企业家以及其家人被伤害的案子。我和关局对此深感忧虑,如果不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恐怕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而且,凶手和幕后黑手不能画等号。我们必须尽快将凶手和幕后黑手一起挖出来。”
如今,诸多线索都指向了杨永福。如果在八十年代,公安早就将杨永福控制起来,然后突审。进入新千年,社会变化很大,证据比口供重要,程序必须合法。省专案二组和江州市局都将杨永福纳入视线,由于没有找到杨永福犯罪的直接证据,已有线索无法形成链条,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永福在社会上活蹦乱跳。
这是一个老话题,侯大利没有多说,耐心地听宫建民讲下文。
宫建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将嘴中的茶叶嚼碎:“湖州警方找杨永福核实其真实身份之后,我们就有意控制这个信息,那时你还不是很清楚。湖州假户口案风波平息后,江州很平静,杨永福就是吴新生的消息没有在江州传播。突然之间,这个消息在江州出现得非常猛,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老板都知道了。有人故意传播这条对杨永福不利的消息,可是为什么要传播这条消息?这让我迷惑。”
侯大利想起死去的秦力,道:“也许,两面人不想让杨永福继续行凶,有意让他暴露。”
宫建民道:“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半小时后,侯大利离开宫建民办公室。
侯大利来到重案一组办公室,与重案大队的同志们打过招呼后,和江克扬一起下楼。
侯大利道:“我在想刚才你和老葛的对话。老克在车站派出所就是有名的神眼,觉得死者和平常人不一样,应该是对的。”
江克扬道:“或许是我的错觉。”
侯大利极为重视侦查员的直觉,道:“错觉具体是指什么?”
江克扬道:“张英说过整个车内只有一个人说话,全程没有听到其他人说话,有一种奇怪的静默。我看过老葛画出的复原像,总觉得这个人与我多年前在车站派出所看到的一对聋哑人神似。那一对聋哑夫妻习惯戴眼镜和帽子,和寻常聋哑人不一样。这两人比画手势的时候非常少,神态很特别。他们经常来坐火车,所以我知道他们是聋哑夫妻。复原像中男子的神情,与这一对夫妻极为相似。”
侯大利道:“你的这个直觉很重要,这一伙人如果真是聋哑人,肯定会在某个场合留下痕迹。”
DNA提取室设置在刑警新楼附楼一楼。侯大利和江克扬乘坐电梯下地下停车场时,经过附楼一楼。
侯大利望着DNA室的门牌,道:“结果还没有出来,让人心焦。每次想起我们已经猜到了是有人陷害周涛,却仍然无法突破,让周涛在看守所度日如年,心里就不好受。”
江克扬道:“江州的DNA实验室水平排在全省第二,只比省厅稍差一些,回家睡一觉,结果就应该能出来了。”
此时此刻,DNA提取室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张晨和助手通过离心机、恒温混匀仪、自动化提取仪等设备,准备把DNA从样本细胞中释放出来。他们采取的Chelex-100提取法是最常规的提取方法,主要用来提取血液、精斑和混合斑等。提取出来的DNA样本接下来就要使用PCR(聚合酶链式反应)技术,进行数万倍扩增。扩增好之后的DNA样本被送到DNA检测室进行检测。
DNA检测室是整个DNA实验室的核心。江州新购买的这台DNA检测仪可以测出24个基因位点,而一般测出16个基因位点就能够全面锁定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某个人。
等到DNA检测室得出DNA数据后,通过计算机输出并形成鉴定报告,经过审定的鉴定报告可以形成案件的直接证据。
从提取、检测到得出鉴定报告是科学过程,不管案子多么十万火急,也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张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班,连夜工作,争取尽快拿出结果。
8月27日早上6点,侯大利醒来以后,拿起手机查看,遗憾的是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他很想给张晨打电话,询问进展,调出张晨电话,又放弃,再调出,再放弃。最终,他将打电话的想法强压下去,到健身房锻炼。
健身房里,张小舒已经汗水淋漓。
“这么早?”侯大利的目光在张小舒身体上一掠而过,赶紧回避。
张小舒停了下来,拿毛巾擦了擦汗水,道:“我要向你学习,每天坚持锻炼。”
“送到部里的样本什么时候能够出结果?”侯大利看了一眼沙袋下端。由于张小舒经常拍这个部位,沙袋下端出现了明显印迹。
“部里面的大项目太多,我们这个小项目只能排队。”在进入公安队伍之前,张小舒身材苗条,稍显柔弱,整个人很有文艺范。进入公安队伍后,她时常在健身房锻炼,身材变得更加紧实,有点“挺拔”的感觉,与文艺范渐行渐远。
侯大利想到江克扬提出的问题,随口道:“聋哑人有什么身体特征?”
张小舒道:“说具体一些?”
侯大利道:“‘8·3’案件中的死者如果是聋哑人,他的身体有没有异于常人的特征?”
张小舒道:“异于常人的地方就是耳朵,发生于外耳或中耳的听力损失被称为传导性听力损失,如中耳炎、鼓膜穿孔等。发生于内耳或蜗后神经病变的听力损失称为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混合性听力损失是传导性和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的混合体。”
侯大利道:“‘8·3’案件中的死者口、鼻、双耳有流柱状血迹,双眼肿胀瘀血,面部变形,鼻骨、右颧骨、上下颌骨骨折,手触之有骨擦感,这种情况下,能不能通过检查耳朵,确定死者是不是聋哑人?”
“头部受伤如此严重,耳朵大量出血,有可能会影响检查。”张小舒忽然灵光一闪,道,“我以前在山南医学院的学报看到过一篇文章,由于发育的问题,先天性聋哑人的皮肤纹理与寻常人不一样。文章发表在四年前的学报上,我还有些印象,具体内容记不清楚了,得找到当时的论文。”
侯大利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张小舒真的能够给出答案。谁知,张小舒还真的看到过类似研究。这是一个意外惊喜。侯大利道:“既然有这个技术,我们赶紧到山南医学院,不仅要找到论文,还得找到论文作者,请作者帮助我们查看‘8·3’案的尸体。”
张小舒道:“我得向李主任请假。现在时间还早,李主任应该没有起床。”
侯大利继续留在健身房锻炼,张小舒则到楼上洗漱。到了上午8点半,张小舒这才拨通了李建伟主任的电话。
在判断徐静死因这个关键问题上,张小舒和李建伟产生了明显分歧。事实支持了张小舒的判断,李建伟在判断死因上出现了严重偏差。这个偏差如果没有及时纠正,将产生重大失误。李建伟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深受煎熬,接连几天失眠,到了上午8点半时,仍然躺在床上,半睡半醒。
被电话惊醒后,他看到张小舒的号码,没有立刻接通,等手机响了一会儿,这才接通电话,沉声道:“有事吗?”
张小舒道:“李主任,我请假,准备回山南医大。”
李建伟道:“为什么要回医学院?”
山南医大前身就是山南医学院,李建伟曾经在医学院进修过,所以习惯称山南医大为医学院。得知侯大利的想法,李建伟脱口而出:“聋哑人核心是听力问题,难道听力出现问题会影响皮肤纹理,这有点悬吧?”
张小舒道:“从理论上来说,先天性疾病和其他类型的疾病会导致皮纹变异。我没有研究过,只是记得有这么一篇论文。”
“哦,是这样啊,那还是有可能。你去吧。”
李建伟放下电话,又躺在床上,只觉得疲惫异常。这种疲惫不仅仅来自身体,也来自内心深处。他素来对自己的本事颇为自得,这一次对徐静死因判断失误险些造成重大事故,尽管没有受到责备,可是挫败感如影随形,反复撕咬着他的自尊心。刚刚接到的电话又让他觉得自己的知识落伍了,做了一辈子法医,还真没有听说过看手纹可以判断是不是聋哑人。他在刹那间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作为江州法医的负责人,轻易甩手撂挑子,不符合自己的人生理念。
他在房间转来转去,心道:“这几天没有给张小舒好脸色,是不是自己太狭隘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是她提出的异议才让自己避免了犯大错误。”
李建伟心神不定地来到副支队长老谭办公室。老谭精于足迹和指纹,却也没有听说凭着手纹便可看出是否为聋哑人。
高速路上,侯大利戴着手套,专注开车。
张小舒坐在副驾驶位置,望着往后疾退的行道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沉默起来。
行驶了三分之一路程,侯大利打开音响。从音响中飘出来的依然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忧伤的旋律在车内流淌,更让张小舒内心深处的伤痛一点点聚集起来。这一段时间,她经常回想母亲离开前的生活细节。那时父亲和母亲经常关在卧室吵架,偶尔还能听到屋内传来“砰砰”的声音。那时她尚年少,对“砰砰”的声音意味着什么懵懵懂懂。现在回忆往事,她明白是父母关在屋里打架。经历了邱宏兵案后,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母亲失踪前夕的一点一滴。回忆不仅让其痛苦,也让其格外害怕。
车行三分之二路程时,侯大利主动道:“你的进步很快,我听朴老师说起过,省厅杨浩主任多次表扬你。”
张小舒轻轻“嗯”了一声。
侯大利道:“到了医大,我们先去翻学报,找到当年发表学报的老师。如果有可能,我们要想办法邀请这位老师到江州,仅看手印,效果不一定好,毕竟没有看现场强。”
“医学院的教授做实验,发表论文,但是具体观察某一个人的手印和脚印,不一定比我们强。”张小舒幽幽地望了侯大利一眼,道,“大利,我作为我妈的子女,能否问一问案件的进展?这一段时间你一直在忙其他的案子,估计没有多少进展。”
侯大利道:“有了进展,我们会通报,希望你能理解。”
张小舒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道:“大利,这些年来,你除了办案就是办案,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侯大利随口敷衍道:“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忙得团团转,我没有想太多。”
侯大利无数次扪心自问,难道我以后不再谈恋爱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没有永远单身的想法,只是暂时没有找女朋友的意愿。随着与张小舒接触越来越多,他多次尝试在心里把张小舒放在女友的位置,每次如此思考之时,内心深处的阴影就会涌出来,遮天盖地。除了往事,还有杨永福这条毒蛇也横在他们中间。在没有彻底安全之前,他不想再谈恋爱。
说了几句话后,两人又陷入沉默。越野车进入阳州,直接开到山南医大。在暑假期间,医大图书馆里仍然有很多同学,同学们安安静静读书,整个大楼几乎没有说话声。张小舒在图书馆很有人缘,不断有工作人员过来打招呼。在查学报时,一名女管理员把张小舒拉到一边,道:“小舒,听说你成为警官了。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当警官的倒是很少。你的选择很奇怪,也很有劲。”
张小舒道:“刘老师,我过来查学报。”
刘老师道:“我知道你来查学报。那是你男朋友吧,好帅。”
张小舒笑道:“他是我的同事,一起过来查学报。”
刘老师道:“你在我们图书馆待了好多年,就是我们图书馆的一员。有时候,我来到阅读区,下意识就要看看你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仿佛你还在那里看书。”
医大图书馆是张小舒在大学时代最常去的地方。在无数个寂寞夜晚,她独坐于此,消磨时光。台灯的柔和光线洒落在小方桌上,格外温暖,让其心情平静。今天,回到旧地,张小舒在倍感亲切的同时,又清晰地感到疏离。走出校园,哪怕只有一天,那也就不再是大学生了,很难找到当年的心境。
刘老师找来近年的学报合订本,放在张小舒常坐的那个位置,又端来咖啡,送给两人。
侯大利喝了一口香醇咖啡,道:“你在学校人缘很好。”
张小舒道:“那些年无处可去,除了实验室,就是图书馆和排练厅,这三个地方是我花费时间最多的地方。”
两人翻找学报合集,很快就在2001年10月的学报中找到了一篇名为《先天性聋哑人手纹学调查》的文章。更幸运的是张小舒通过导师很顺利地联系到了文章作者。
在绿树成荫的第三教学楼二楼办公室,朱教授拿着学报复印件,笑呵呵地道:“没想到这篇旧文还有人记起,小张是有心人。皮肤纹理学在诊断遗传性疾病尤其是染色体异常引起的疾病方面有广泛应用。近年来又发现一些先天性疾病和其他类型的疾病也有皮纹变异。我只是没有想到这项研究还能用在破案上,这有点意外。”
张小舒道:“这是一具无名尸体,没有能够找到尸源。我们怀疑这具无名尸体也许是聋哑人,所以想请朱教授帮着我们判断。”
朱教授道:“我以前的研究是针对先天性聋哑人,后天各种原因导致的聋哑人不在研究范围内。”
张小舒道:“侦查员在办疑难案件时,会穷尽所有可能性。”
朱教授沉思片刻,道:“聋哑人与正常人相比,皮纹值有多项差异,说明聋哑(至少部分聋哑)的发生与先天因素有关,可能是遗传物质失调,或胚胎发育时环境因素的异常所致。聋哑人的某些皮纹异常,如男性聋哑人的弓形纹、挠箕纹、尺箕纹低于正常人,斗形纹高于正常人,女性挠箕纹低于正常人,而弓形纹高于正常人。男性ADT角度大于正常人,峰纹总数和有弓者也多于正常人。尽管有了这些明显差异的数值,但是可否作为聋哑幼儿早期诊断的一项参考,仍然值得在实践中进一步探讨。用来判断死者是否是聋哑人,这是谁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侯大利解释道:“我们是用来寻找线索,不用作法庭证据。”
“我得再次申明,我们研究的是概率,不针对个体,个体情况千变万化,有各种特殊情况存在。”朱教授将死者手掌的高清照片放在电脑中,放大,然后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随后拿起尺子,在照片上画线,反复测量。
约莫四十分钟,他放下尺子和笔,道:“死者的左手a-b纹线是51.3,明显偏高,右手a-b纹线是52,也明显偏高。死者左手的ADT角度48.3,右手的ADT角度为49.1,都比平均值偏高。死者八个手指是斗形纹。”
侯大利道:“这些数据说明了什么?”
朱教授道:“这么说吧,死者的手掌纹符合先天性聋哑人手掌纹的特点。但是,并不能说明死者就一定是先天性聋哑人,只能说死者极有可能是先天性聋哑人。”
朱教授的结论不能作为证据提交到法庭,但是其结论指出了一个方向:死者很有可能是先天性聋哑人。
朱教授原来只是想要帮助警方瞧一瞧照片,等到看到照片以后,学术心大起,同意前往江州。副支队长老谭是有名的手纹和足迹专家,在电话中听说山南医大教授居然通过手纹判断死者极有可能是先天性聋哑人,最初觉得是开玩笑,确认信息是真的后,赶紧来到殡仪馆,等待朱教授,准备偷学一点绝技。
朱教授来到殡仪馆,查看死者手纹之后,认为死者确实有可能是先天性聋哑人。老谭跟在朱教授身后,仔细询问了手纹和多种疾病的关系,记下足足两页纸的要点。
很多事情不过是一层纸,老谭作为手纹和足迹专家,早就明白手相即人相,手作为人体最为敏感和灵巧的器官,手的形体、颜色、质地都和人的健康和精神有紧密联系。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到先天性聋哑人的手纹与普通人不一样,戳破这层窗户纸,朱教授的理论就非常浅白了。
市公安局根据朱教授提出的观点以及张英的描述,组织上百名民警排查三名疑似聋哑人以及一名疑似被绑女子。每名民警携带由葛向东恢复的一男一女两张照片,在各自责任区内进行排查,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不留死角。
排查工作开始不久,DNA室张晨主任带来了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两块疑似精斑的痕迹确实是精斑,分别属于两人。这两块精斑没有与周涛的DNA比对成功。这就意味着,有三个人的精斑留在了陈菲菲身上,这两人的精斑留在衣服上,周涛的精斑则留在陈菲菲下身。
小会议室里,宫建民骂了一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周涛确实是被陷害。散会以后,陈阳赶紧把相关情况向李检察长说一说,沟通一下周涛的事情怎么处理。”
坐在宫建民身边的侯大利沉思不语。另外两块精斑出现,让强奸案的不确定性增加,周涛仍然不能彻底洗清罪名,除非找到利用其精液的人。这是让侯大利深感遗憾的事情,明明知道有人陷害了周涛,也找到了陷害者的指纹,还有其他人的精液,可是这些人如人间蒸发,始终没有找到。
张晨继续汇报:“两块精斑的一块与无名尸体的DNA比对成功。另一块精斑没有在数据库,没有比对成功。”
支队长陈阳拍了一下桌子,道:“这个团伙果然内讧了,那个死掉的家伙应该是被团伙内部人杀害的,那个疑似被绑架的女人也是他们一个团伙的。除了我们发现的这四个人,还有一个皮卡车司机。这个团伙相继在强奸案、猥亵案以及邱宏兵杀妻案中出现,这几个案子性质完全不同,这伙人是受雇于人。”
宫建民打断了陈阳,道:“另一个人的DNA是重要线索,张晨要持续跟踪。我强调一下徐静案。关百全是江州名人,妻子和未出生的儿子被害,影响太坏,江州的企业家如今人心惶惶。此案件十分恶劣,和当年丁丽遇害时的情景极为类似,丁丽遇害后,丁晨光搬走,侯总也搬到阳州,还有张大树、李兴奎等都开始出走江州。书记找我和关局谈了话,绝不能让这一幕再出现。滕麻子丢掉所有的事,专心办理徐静案。”
滕鹏飞道:“凶手肯定在徐静的社会关系中,这一点毫无疑问。”
宫建民道:“光说不行,你得把凶手找出来。无名尸体案未破,陈菲菲之死还有疑点,省专案二组遭撞击,关百全妻儿遇害,这么多事积压在一起,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喘不过气来,反正我是喘不过气了。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希望早日突破。大利,你到我办公室来。”
众人纷纷起身,侯大利跟在宫建民身后。
滕鹏飞望了一眼跟在宫建民身边的年轻人,心道:“侯大利和专案二组负责两起命案积案,没有必要搅和江州市的其他案子。宫建民作为分管副局长,一向精明,为什么总要叫侯大利到办公室单独交代?这绝对另有深意。”他细细回想着这一段时间的种种安排,若有所悟,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