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贼入室
一男一女都是高个子,牵手而行,明显是一对情侣。戴帽瘦汉右腿已经从阴影中跨了出来,却又慢慢退回阴影。
越野车前,男的走向驾驶室,女的走向副驾驶位置。男子在驾驶室前站住,没有急于上车,而是四下张望。戴帽瘦汉完全退回到阴影中,没敢行动。他行走江湖二十年,对危险有天生直觉,越野车前的男子身形矫健,警惕性极高,绝对不容易对付。因此,他放弃了临时起意的行动,收起匕首。
越野车开走,戴帽瘦汉背过身,点燃香烟。他抽一口烟,猩红的光芒猛然亮起。
抽完一支烟后,戴帽瘦汉走到路灯下,准备将烟头扔进垃圾箱。垃圾箱分为可回收和不可回收两类,可回收垃圾箱里面有废纸。戴帽瘦汉伸手进垃圾箱,将烟头放在废纸上。他步行了数十米后,垃圾箱冒出火光。烧掉烟头,就能毁掉痕迹,不让人提取到DNA。他能在险恶异乡拼杀出一条路,一靠凶狠敢拼,二靠处处小心,若没有这两条,坟前都能长起大树。
招了出租车,戴帽瘦汉道:“到隆兴。”
隆兴是隆兴夜总会的简称。出租车司机掉转车头,踩了油门,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乘客,道:“隆兴老板吴开军被抓,唐总遭仇人杀了,生意没有以前好了。没出事前,隆兴里面有江州最漂亮的妹子,清一色一米七。漂亮是漂亮,就是贵得咬手。”
戴帽瘦汉道:“老板被抓,啥子事?”
“吴老板和西城断手杆是老对头。江湖事江湖了,断手杆不耿直,当警察走狗。”出租车司机胳膊上还有刺青,言谈举止很有些江湖气,又道,“听你口音,应该是本地人,但是有些变化,出去很多年了吗?”
戴帽瘦汉道:“我是外地人,来江州才学了江州话。为了讨生活,没有办法。”
出租车停在隆兴夜总会前,戴帽瘦汉在车外仰头看着“隆兴”两个大字,然后缩了缩脖子,走进夜总会。出租车司机下车以后,进了大厅,找到平时联系的狗哥。狗哥专门负责与出租车司机联系,凡是拉客到隆兴夜总会的出租车,隆兴都要付三十块钱的车马费。出租车司机拿了钱,出门时瞅了眼穿旗袍的妹子,暗道:“他妈的,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等老子有了钱,一次要找五个。”
戴帽瘦汉进入夜总会,胡乱转了一会儿,点了两个妹子,唱歌,喝酒,玩得很嗨。到了凌晨,他出门时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夜总会不远处有七八个小青年打架。双方都喝了些酒,先是拳脚相加,随后又抓起能找到的椅子等物品,狠劲朝对方身上招呼。其中一方很快来了增援,十几人围住另一方三个人,一阵狂揍。
戴帽瘦汉原本只是旁观,见到场面一边倒,心里不痛快起来。墙角有些烂砖头,停车场还有几辆自行车,有一辆自行车带前筐。戴帽瘦汉动作利索地开了自行车锁,将几块烂砖头放在自行车前筐,然后从黑暗中冲了出去,单手握车把,右手持砖,朝人群砸去。扔了两块砖头,自行车冲到了人群旁边,戴帽瘦汉扬起胳膊,砖头敲在一个汉子头上。砸完砖头以后,自行车毫不减速,消失在黑夜中。
这群人被砖头砸蒙,想去追赶,连自行车影子都找不到。他们只能把怒气发泄在被打倒的三人身上,追问砸砖头的是什么人。挨揍的三人同样发蒙,压根儿不知道来者是谁,结果又挨了一顿拳脚。
警灯在远处闪烁,站在夜总会门口的侍者喊道:“警察来了。”打架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各回各家,或庆功,或去治伤。江湖事江湖了,这是江州社会人的规则,断手杆作为社会大哥,通过警察的手将吴老板弄进看守所,很受江州社会人鄙视。
戴帽瘦汉骑着自行车在城内闲逛了一阵子,来到前次观望过的半封闭的阳光小区。阳光小区最东端11幢四楼住了一个年轻女子,从阳台晾晒的衣服来看,此女子应该是一个人居住,经济条件不错。他把自行车停下,换上随手摸来的旅游鞋,躲过两个摄像头,大摇大摆地来到11幢楼下,然后戴上黑色面罩,又套上薄型工程手套,顺着外置排水管道,轻松蹿上四楼,从卫生间小窗翻进屋。
戴帽瘦汉走到了客厅,闻到了卧室传来的浓浓酒味。正在张望间,客厅灯打开,一个穿着三点式的女子站在卧室门口,呆呆地望着黑衣黑帽黑面罩的男子。
“你是谁?”
“还用问吗?”
女子突然醒悟过来,“啊”了一声,转身朝卧室跑,试图关上房门。戴帽瘦汉速度很快,猛推房门,冲进屋后,将女子按倒在地上,抽出弹簧跳刀,对准女子眼睛,道:“你别叫,我求财不害命。敢叫一声,我就捅死你。”
女子吓得浑身哆嗦,酒醒了大半,牙齿不停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躺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也不敢喊叫。
借着客厅的光,戴帽瘦汉见卧室拉上了窗帘,便开了灯,顺手拿过女子放在床边的衫子,几下就撕成条状,将呆若木鸡的女子双手和双腿捆上,打上结,然后抱起女子,将其扔到床上。
“钱放在哪里?”
“衣柜上面的盒子里。”
戴帽瘦汉抽了一张椅子,放在衣柜前,再踩在椅子上,从衣柜顶上拿到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居然有三万现金,还有存折和一些首饰。戴帽瘦汉只要了现金,没有动存折和首饰。他轻松搞到三万块,心情愉快起来,坐在女子身边,问道:“家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现金?”
女子牙齿还在发抖,结结巴巴道:“我准备……重、重新装修。”
“你住四楼,顺着水管就能爬上来,明天记得装防盗网。有了防盗网,我也就爬不上来了。”男子说话时,不停晃动弹簧刀,眼光落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很年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年龄,身穿三点式,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既可怜又性感。戴帽瘦汉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把女子胸罩往上推了推,两只饱满的乳房就跳了出来。女子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不敢叫喊,也没有求饶,闭上眼睛,流出了泪水。
戴帽瘦汉望着女子漂亮的双乳,脑袋嗡地响了起来,响声从脑部直接蔓延全身,让每一个细胞都紧张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道:“你很漂亮,身材很棒。我原本想上你,但是你比较配合,没有大喊大叫,懂得舍财保命,就算了。我等会儿要堵上你的嘴巴,不准报案,报了案,我随时会回来。”
女子拼命点头。
戴帽瘦汉用碎布条堵上女子嘴巴,又将女子双手绑在床上,再找来抹布擦掉地板和椅子上的脚印,然后翻过厨房窗子,从原路滑下地面。他在地面阴影处站了一会儿,脱掉面罩。在离开的半路上,他扔掉了女子的手机和钥匙。又骑了一阵,换鞋后,他扔掉顺来的旅游鞋。
戴帽瘦汉骑着自行车,慢慢回到女朋友租住的小家。他将自行车靠在门口,在一楼小商店买了面条,回到家中,独自看电视。
凌晨两点,门铃响起,外面传来女声:“张林林,开门!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反锁门。”
张林林睡在客厅,听到外面喊声,赶紧爬起来,开了门,笑容满面地道:“习惯了,对不起啊。”
马青秀给了一个大白眼,道:“这么大个人,胆子比老鼠还小,非得反锁门睡觉。家里有什么吃的?今天一直在忙,饿得很。”
张林林殷勤地道:“我提前做了肉臊子。肉臊子面,很好吃。”
马青秀嘟着嘴,道:“又吃面,能不能有点创意?”
张林林道:“肉臊子面,再加青椒肉丝,都是提前备好的。你先洗澡,洗完就可以吃饭。先喝杯牛奶,垫垫肚子。”
马青秀喝了牛奶,到里屋取衣服。床上放着干净的内衣裤,还有睡衣。屋子虽然简陋,却让她感到格外温暖。
马青秀是第三人民医院的护士,张林林仅仅是第三人民医院后勤组的临时工,门不当户不对,她的父母强烈反对,同学强烈反对,同事强烈反对,唯独她自己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决要跟张林林在一起。
在卫生间洗浴时,马青秀再次想起了让她伤心的那一天。她正在值夜班,一个满身酒气的男子冲进医院,在值班室大吵大闹,大骂第三人民医院是黑心医院,医生乱开高价药,乱开检查,良心全部被狗吃了。男子暴怒之下,动手打了当班护士马青秀耳光。
来看病的张林林看不过去,和醉酒男人打了起来。打斗中,张林林踢了醉酒男子一脚,醉酒男子才骂骂咧咧地离开。半夜,派出所来人带走了张林林,并刑事拘留。事后,马青秀才知道张林林踢断了醉酒男人的肠子。
张林林被拘留后,马青秀得知张林林是外地人,开始朝看守所送衣物和钱。一个多月以后,张林林无罪释放,被认定为见义勇为。张林林开始与马青秀接触,关系迅速升温。马青秀同班护士的舅舅在医院负责后勤,通过这层关系,张林林到第三人民医院后勤组当了临时工。
她洗浴出来,屋里飘起了青椒肉丝和面条的香味。
“我收到一笔钱,以前做生意时借出去的。”
“多少?”
“一万。”
“这么多啊!”
“哥也曾经阔过,见过大把大把的钞票,只不过生意失败,没有办法,才来当临时工。我不可能一辈子当临时工,当临时工只是权宜之计,我迟早会重新站起来。”
马青秀在张林林额头上亲了亲,道:“我看上的男人,绝对不是窝囊废。我建议你也别想着做大生意,凭你的手艺,先开个家常菜馆,慢慢积累资金。”
“我先去洗澡,你在床上等我。”张林林在洗浴时,想起了三点式女子躺在床上的模样,身体起了明显反应,剑拔弩张。他擦干身体,朝卧室冲了过去。
卧室响起马青秀的声音:“你慢点,能不能来点前戏?啊啊……老公,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此刻,被绑在床上的女子终于挣脱了衣服做成的绳索,披上外衣,关紧卫生间的窗,又关掉了卧室门,然后站在窗口大喊救命。喊破嗓子以后,楼上终于有人报了警。警察过来以后,隔着防盗门问明情况,给女子父亲打了电话,女子父亲这才拿着钥匙赶过来。
打开房门,女子扑到父亲怀里,哭声震天。
入室抢劫是重罪,刑警二中队闻讯过来查看现场。入室飞贼手脚相当干净,二中队勘查现场后,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上班之后,二中队侦查员马兵按规定将新发案件录入合成作战数据库。
随着社会信息化高速发展,电信网络诈骗等新型违法犯罪频发,大案侦破难、小案防控难、流窜打击难。市县区公安机关受制于警种部门壁垒、信息孤岛林立、技术手段滞后等因素,难以完全适应新形势,因此,江州率先在全省建立起了网上合成作战室。
马兵一夜未眠,录入案件时,不停打哈欠发牢骚,完成录入工作以后,才与搭档何勇一起出去吃早饭。两人熬了一个通宵,蓬头垢面,眼圈发黑,脸色灰白,极似打了一个通宵麻将的闲人。
清晨的街道有匆匆行走的人,他们刚刚从温暖的家中出来,向各自的工作岗位走去。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入室抢劫案,也没有人担心走在路上会遇到坏人。他们在安享生活的时候,没有想到有无数警察在负重前行,维护一方平安。
侯大利原本想睡懒觉,可是田甜还有事情,便早早起了床,陪着田甜到外面小店吃早饭。然后,侯大利到刑警老楼,田甜去刑警新楼。
侯大利来到三楼资料室,打开投影仪,查看丁丽案卷宗。
丁丽案一直是由葛向东和樊勇负责,大半年时间里,案子没有突破性进展,卷宗却是悄然增加。此刻摆在侯大利面前的卷宗有厚厚七本,经过葛向东和樊勇筛选,最重要的线索汇集成一个卷宗。
以前在这个时候,田甜经常会泡上一杯香浓咖啡,坐在侯大利身边,一起分析卷宗中的问题。田甜离开后,新搭档很少出现在资料室。王华明显不适应105专案组特殊的工作任务和工作环境,经常在办公室无所事事,显得颇为无聊。
当朱林、葛向东陆续到达之后,新搭档王华也来到刑警老楼。他在朱林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又转到三楼资料室。
王华没有急于进门,在门口打量靠在沙发上看投影的侯大利。
“组座,看得好专心。在看什么?”王华走进屋,坐在侯大利旁边,丢了一支香烟过去。
侯大利接过香烟,没有抽,放在鼻尖嗅了嗅,道:“丁丽案卷宗。老葛和老樊近段时间收集了不少资料,需要消化。”
“丁丽案过去十几年了,刑警支队年年都会将这个案子拿出来研究一番,到目前为止,没有结果。组座虽然是神探,但是基础条件就是这样,一时半会儿很难突破。我说得难听一些,警察不是神,不是每个命案最终都能侦破。”
王华打了个哈哈,继续道:“我不是打投降主意,也不是有意拖后腿,事实就是这样。破案和科研一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凭我的经验,这个案子如果能破,还得从其他案子牵出来,要想凭现在的材料炒出一桌山珍海味,几乎不可能。”
在侦办系列麻醉案中,侯大利和王华有过合作,再加上王华和师父李超是好友,因此他对胖子王华印象不错。他拿起火机给王华点了烟,道:“如果不认真研究案子,就算其他案子出来了,也不一定知道新案子是否和丁丽案有关系。案案相靠,前提是我们把老案子吃得很透。”
“这句话有水平,能用辩证眼光看问题。”王华竖起大拇指,道,“今天没啥急事,我请个假,回治安那边处理一点小事,都是扫尾巴的事。如果有事,打电话。”
侯大利道:“为什么要向我请假?”
“我虽然是治安一大队的副大队长,但是来到专案组,就得按照专案组规矩办。我刚才给朱支汇报了工作,朱支说得很明确,你是副组长,我是组员,组员外出,得给副组长说一声。当了二十年警察,立正稍息的纪律还是懂的。”王华摇头晃脑地说了理由,又一摇一晃地离开了资料室。
葛向东、樊勇和田甜初进105专案组时,与王华现在的状况差不多,坐在刑警老楼,总觉得无所事事。进入角色以后,事情接踵而来,丝毫不比原单位轻松,这是几人的共识。
侯大利继续放投影,幕布上是葛向东和樊勇在前期收集到的资料。经过大半年时间调查,有两个事件成为卷宗重点:一个是国有胜利煤矿拍卖,另一个是江州机械厂并购案。
侯大利在前期先后将注意力集中到石秋阳系列杀人案和王永强系列杀人案,听过葛、樊小组通报工作进度,却没有真正进入脑海中。此刻,105专案组负责的命案积案只剩下丁丽案和杨帆案。在侯大利心中,王永强肯定是杀害杨帆的凶手,只是无法锁定证据,因此,命案积案实质上只剩下丁丽案。他将注意力转向丁丽案,重新研读葛、樊小组前期成果就非常重要。
对于江州机械厂并购案和胜利煤矿拍卖案,侯大利没有先入为主划分重点。只不过看了胜利煤矿拍卖案的几个主要玩家以后,注意力顿时被完全吸引,暂时将江州机械厂并购案放到了一边。
胜利煤矿是国有煤矿,准确来说是镇政府所有的小煤矿。改革开放初期,小煤矿多是乡镇政府开发,俗称乡镇煤矿。小煤矿标准不断变化,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年产六万吨,进入新千年后,标准为年产十五万吨。胜利煤矿年产在三十万吨左右,有两个矿井,属中型煤矿。拍卖前,煤炭市场行情不好,胜利煤矿经济极度恶化,煤矿工人为了讨要工资,数次围堵市区两级政府,弄得胜利镇政府焦头烂额。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胜利煤矿出了冒顶事故,死了两个工人,镇长和分管镇长被撤职。当江州市实施“抓大放小”改革时,胜利镇便顺势拍卖胜利煤矿。拍卖了胜利煤矿,镇里税收收入不变,不必承担风险,虽然少了可支配收入,但是减少了大麻烦。
胜利煤矿资源还算丰富,基础条件不错,有五家公司参加投标。第一家负责人是夏晓宇,他是作为侯国龙代表参加投标;第二家负责人便是丁丽的父亲丁晨光;第三家负责人是金传统的父亲;第四家负责人是矿老板黄大磊;第五家负责人则是非法集资进监狱的秦永国。
这是一串如今如雷贯耳的名字:国龙集团和丁工集团如今成为全省机械汽摩行业龙头,国内有名,并有产品走出国门;金家是江州排名第一的地产商,实力强劲;黄大磊是豪气十足的矿老板。
而在当年,这群大佬还曾经争夺过一个乡镇煤矿。
看完资料已经是十一点,侯大利关掉投影仪,转身又坐在电脑前,打开了新改版的江州公安案件管理系统,输入用户名和密码,进入主页面,习惯性查看江州全市新发案件。很快,昨天晚上发生的一起入室抢劫案吸引了侯大利的目光。自从担任副组长以后,侯大利脑子里满是丁丽案的细节,这次入室抢劫案除了没有死人以外,和丁丽案非常相似。
刑警办案有路径依赖,这个路径很隐蔽,是以前的成功经验积累出来的,在办案中不知不觉就会采用原来行之有效的方法。惯犯作案同样有路径依赖,也是以前成功经验积累出来的,在作案时往往不知不觉就使用原来行之有效的方法,这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也是惯犯最擅长的。
侯大利发现昨晚入室抢劫案和丁丽案的作案手法十分相似,顿时眼前一亮。
看了主办侦查员的名字,侯大利便拨通了马兵的电话。马兵接到电话,先是打了个哈欠,道:“你要来二中队,做啥事?了解昨晚的入室抢劫案?来吧,我还在中队。”侯大利听到哈欠声,道:“昨晚没有睡好?”马兵道:“熬了一个通宵,今天还接着开会。你赶紧来,我还指望中午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搭档王华要回治安支队处理遗留问题,侯大利便来到二楼葛向东办公室,准备叫其一起前往二中队。
葛向东办公室犹如法医办公室,侯大利进门便看见了三个骷髅模型。尽管是模型,骷髅黑洞洞的眼睛瞅着大门,还是经常吓得误入此地的其他人退后两步。除了模型以外,桌前还有用于临摹的木架子,木架子上画了王永强案中的受害者杜文丽的脸,只不过一半画了皮肤,另一半则是骨骼。
葛向东洗了手,便跟随侯大利一起前往刑警二中队。侯大利曾经在二中队实习过,与丁浩、李超、马兵、何勇等人关系处得相当好。二中队新队长大董得知侯大利和葛向东要来,就特意在对面餐馆安排了一顿便餐,不值班的侦查员全部参加。
大董与来客握手后,道:“上次大利请我们吃了江州大饭店,还让特级厨师亲自上阵,这实在是破坏我们的幸福感。为什么?原因很简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过五星级手艺,再来吃对面小餐馆,确实不怎么样。我们花了半个月才适应原来的味道。今天你别请我们吃饭了,就吃你以前吃过的味道。”
寒暄之后,侯大利和葛向东就来到马兵办公室,听马兵讲案子,看现场勘查相片。
“有指纹吗?”
“没有指纹,犯罪嫌疑人戴了手套。”
“脚印呢?犯罪嫌疑人穿的什么鞋?”丁丽案的凶手在脚上绑了自行车内胎,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所以侯大利第二个问题就是脚印。
马兵拿起勘查相片,看了一眼,道:“据受害者说,犯罪嫌疑人临走时,打扫了现场。他戴有帽子,不会掉头发;没有抽烟,也没有使用受害者家里的水杯,很难提取到生物检材;临走时,还拖了地,擦了椅子,屋内没有脚印,后来我们顺着墙壁外置水管才找到脚印。”
墙壁上的脚印很清晰,侯大利看罢相片,又递给葛向东,道:“犯罪嫌疑人很小心,留下的脚印估计没有太大用处。”
马兵打个哈欠,道:“就算没有用处,我们也得查,否则,就是玩忽职守。玩忽职守是个筐,什么都往里装,是把我们公安装进去。”
听闻“玩忽职守”四个字,侯大利和葛向东相顾苦笑。
今年江州有两名民警因玩忽职守被判刑。第一个是江州下属县户籍民警没有认真审核改名申请,十七年后,涉嫌玩忽职守被抓;第二个是辖区发生爆炸,民警因为检查不细而被判玩忽职守罪。此两案在江州公安界引起了强烈震动,害得大家提起“玩忽职守”就神经过敏。
“只抢了三万块现金,不要存折和首饰,减少流通环节可能存在的风险。这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惯犯。”侯大利一边说话一边回想丁丽案,“犯罪嫌疑人猥亵事主没有?”
马兵耸了耸肩膀,道:“推开乳罩,露出乳房以后,他突然停止,没有继续侵犯。”
侯大利继续翻看卷宗,咦了一声,道:“他撕破了事主放在床边的衣服,用碎布条捆绑事主手脚,这个绑法有点奇怪,非常专业,得找专家看一看这种绑法有什么特殊之处。”
葛向东依据女事主的询问笔录,画了一幅蒙脸的人体素描,道:“让事主看一看这幅图,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侯大利道:“最好能把她请过来,有些时候,面对面进行交流,能获取不能作为证据却能勾勒出犯罪嫌疑人的细微情节。”
马兵打过电话不久,受害女子在父亲陪同下来到刑警新楼。她看到那幅素描以后,似乎又回到了昨夜不堪回首的场景,捂着嘴,干呕数声,道:“有点接近。但是,他身形还要瘦些,挺拔一些,看起来应该经常锻炼。他和我爸差不多高。”
葛向东道:“眼睛是什么形状,很重要。”
受害女子道:“他戴了帽,蒙面,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激怒他。”
葛向东根据女子的描述做了修正后,画像获得受害女子认可。虽然这幅图不能作为证据使用,但是知道了身高和体形,对于案侦工作还是有意义的。
侯大利道:“我看询问笔录,凶手使用的是一把匕首。能画出匕首的形状吗?”
受害女子画出了匕首的大体形状。这是两边开刃的尖细匕首,与唐山林案凶器不一样。侯大利又道:“我问一个细节,或许有些敏感。”
受害女子道:“只要能抓到罪犯,敏感就敏感。”
侯大利道:“犯罪嫌疑人曾经有过猥亵的动作,为什么放弃?你观察到什么细节没有?”
女子道:“那把刀很尖,看上去非常吓人,我选择顺从,免得受伤害。当时我很害怕,根本不敢看他。他推开我的胸罩以后,约莫有几秒钟,突然就走开了。”
受害女子二十四五岁,肤白貌美,风姿绰约,犯罪嫌疑人在临门一脚时放弃了射门,说明很有克制力。在劫财时只取现金,不要存折和首饰,说明犯罪嫌疑人有经验,懂得回避风险。侯大利算了算丁丽案中犯罪嫌疑人的年龄,又问:“你估计犯罪嫌疑人多大年龄?”
受害女子迟疑了一下,道:“我很紧张,没有注意他的年龄,听声音,应该二十岁左右,不超过三十岁。”
事情办完,诸人在对面餐馆吃饭,席间谈论起入室抢劫案,都觉得比较棘手。
胜利煤矿往事
鉴于入室抢劫案与丁丽案有诸多相似点,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后,立刻给朱林汇报了此案,随即召开专案组工作会。
朱林主持会议,道:“105专案组主要职责是侦办命案积案,根据案案相靠原则,凡是新发案件,专案组都要先去看一看是否和积案有关。全市每年刑案很多,如何做到案案相靠?有一个捷径就是登录江州公安案件管理系统,查一查新发刑事案件。侯大利做到了每天上午和下午各登录一次,你们做到的举个手。”
葛向东、樊勇和王华都没有举手。
朱林道:“侯大利参加工作时间短,做出了突出成绩,这个成绩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来自扎实的基础工作。大家都要向侯大利学习,把手中工作做扎实。下面,请大利讲一讲刑警二中队遇到的入室抢劫案。”
侯大利讲了入室抢劫案基本情况以后,在白板上写下了丁丽案和入室抢劫案串并案的支持和反对理由。
支持理由:作案对象都是单身女性;有猥亵行为和侵财行为;利用屋内材料捆绑事主双手和双脚;事后打扫了现场,没有留下指纹、脚印和生物检材,具有一定反侦查经验。
反对理由:事主认为入室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二十来岁,而丁丽案发生在十五年前,如果是同一个凶手,那么犯罪嫌疑人应该三十五岁以上;丁丽案凶手持单刃刀,入室抢劫案嫌疑人持跳刀,双边开刃;丁丽案凶手打绳结用的是普通结,入室抢劫案嫌疑人用的是水手结。
等到侯大利把支持理由和反对理由都列出来以后,朱林道:“女事主没有看到犯罪嫌疑人的脸,她怎么判断年龄?光凭声音,恐怕不准确。”
葛向东道:“从体形来看,犯罪嫌疑人年龄也不大。”
朱林又问道:“水手结?你是怎么判断的?”
侯大利道:“我拍了相片,传给了朴老师,他找总队技术室看了,说是水手结。”
王华道:“我以前在中队时见过不少入室抢劫案,遇到单身的、喝醉的、又穿得如此暴露的,摸两把很常见。入室抢劫用衣服绑人也很常见,拿弹簧刀也很常见,拿钱更常见,甚至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懂清理指纹,所以,没有串并案的理由。”
王华以前是治安支队的副大队长,大家只是记得这个身份,直到他提出这个观点以后,大家才想起他最早的底子是刑警。
樊勇道:“我支持王大队的观点,把这两个案子串在一起的理由有点太扯了。”
朱林综合诸人意见,道:“把这个案子列入我们的重点观察名单,但是条件还不充分,暂时不向支队提起串并案的请求。”
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也注意到了入室抢劫案,只不过入室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使用两边开刃的弹簧刀,与唐山林案的单边开刃砍刀不一样,作案风格相差也大,所以没有将此案与唐山林案串并案侦查,仍然交由刑警二中队办理。
散会后,侯大利来到朱林办公室,道:“我下午准备到物证室看一看丁丽案当年的物证,然后请假,和田甜一起回阳州。”
“应该回一次家了,这没问题。”朱林又道,“你肯定将丁丽案的卷宗倒背如流了,复审物证是想验证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想法?”
侯大利道:“从丁丽案现场勘查和法医报告来看,总觉得非常矛盾。受害者手腕和脚踝有绳索捆绑印迹,死亡时又没有被绳索捆绑;有猥亵行为,却没有被强奸。我想看一看实物,或许能发现与相片不同的地方。”
朱林想了想,道:“我也去,你给田甜打电话,让她参加。”
王华接到电话,开车回到刑警老楼。他目前对丁丽案知之甚少,甚至连卷宗都没有看过,只是在侯大利看投影时在旁边瞅了几眼。这次复审物证,他更多只是旁观,以了解案情。
朱林、侯大利和王华来到物证室时,专案组编外人员田甜已经等在物证室门口。田甜脸上的冰霜尽去,向专案组诸人点头微笑,跟随在后。侯大利有意走在后面,趁着诸人不注意,偷偷握了握女友的手。
市公安局物证室实行分类、分区保管原则,设有专门的未破命案及重大案件物证区。丁丽案属于未破命案,其物证被长期妥善保管。
办完手续后,物证室丁大姐按编号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物证筐,交给侯大利和田甜以后,和朱林聊了两句,便坐到办公桌前鼓捣电脑。
为了防止污染物证,侯大利和田甜戴上了手套、口罩和头套。
尽管时隔十来年,打开第一个物证筐后,当年的血腥现场仍然扑面而来。运动外衣有大量陈旧血迹;床单也有大量血迹,由于血量太多,有血迹的那部分床单甚至比床单其他部分略厚一些。另一个物证筐则存放着当时提取的晾衣绳、水杯、金属盒、口红、垃圾桶等日常用品。
朱林道:“大利,你来讲一讲整个情况。大家有什么想法,随时都可以谈。”
“这是当年提取到的白色尼龙绳,就是用来捆丁丽的绳子,当年很多家庭都用这种尼龙绳晾晒衣服。经过确认,这就是丁丽自己家的尼龙绳,不是外带的。下面还有一根长的尼龙绳,与捆人的尼龙绳断口完全一致。”侯大利拿起一段尼龙绳,介绍道。
老谭得知105专案组要重新查验证据,特意赶了过来。他在心中给105专案组贴上了“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标签,特别是富二代侯大利,脑回路清奇,重新检查物证,说不定又要搞出什么事情。
老谭到物证室时,听到侯大利正在讲绳索。
侯大利提起尼龙绳,将断口展示给众人,道:“断口处非常平滑,没有毛边,说明切割尼龙绳的刀具非常锋利。”
朱林道:“当时就判断割绳子和杀害丁丽用的是同一把刀。现场没有刀具,丁晨光和丁丽母亲都一致否认家里有如此锋利的单刃刀。丁丽家有两把刀,一把菜刀,一把水果刀,两把刀都不够锋利。”
田甜原本站在众人身后,不知不觉就靠到了前面。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丁丽案卷宗,找到尸检报告,又翻看了现场相片,不知不觉皱起了眉,提出一个问题,道:“手腕上的捆痕和抵抗伤有点奇怪,如果双手被捆住,怎么会在小臂内侧形成抵抗伤?”她在105专案组时和侯大利一个组,负责蒋昌盛、王涛等案件,没有负责丁丽案,对丁丽案的了解还真不算多,也没有研究过尸检报告。
老谭道:“当年技术室分析过这个原因,卷宗上有讨论记录。凶手最初应该只是绑住了丁丽的手腕和脚踝,后来才发展到性侵。之所以两处伤痕会形成矛盾,我们是这样理解的,犯罪嫌疑人最初或许只是为了侵财,见到丁丽长得漂亮,又处于完全被控制状态,这才产生猥亵企图。真要发生关系,则必然要解除脚踝的绳子,否则受害人双腿紧闭,犯罪嫌疑人也无法性侵。丁丽衣物完整,没有被撕破,应该是在威胁之下自己脱下衣物。犯罪嫌疑人在受害者乳头上留下了咬痕,咬痕有明显生活反应,说明是在生前咬了乳头。技术人员已经对牙印进行了建模。现场出现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最大可能是丁丽遭遇猥亵以后开始反抗,才被犯罪嫌疑人杀害了。我当时刚调到技术室,这是我在技术室遇到的第一件命案,印象特别深刻。”
田甜又道:“受害者脸上有一道伤口,虽然又浅又短,但是相片照得很清晰。她脸上的这道伤口,应该是威逼伤。”
威逼性损伤是指案犯使用锐器,通过点刺和划伤动作,造成被害人皮肤和皮下浅表点状、线状的擦伤、划伤和浅表伤。威逼性损伤多出现在谋财和谋性的犯罪中,报复杀人、激情杀人案件里很少出现。威逼损伤还有另一个重要意义,一般来说,威逼损伤发生在杀人之前,而案犯和被害人往往不认识或者不熟悉。
老谭很了解威逼伤,点头,习惯性道:“我和田甜的判断基本一致,相片很清楚,从受害者脸上的细小伤口能够推断出这是威逼伤。我前面说得不是太完整,完整的应该是凶手尾随进屋,先用刀威逼,形成了脸部的威逼伤,制伏了受害者之后,然后用尼龙绳捆住了受害者。整个过程简略来说,威逼、捆绑、性侵、抵抗、杀害。也许还可以有其他解释,但我个人认为这个顺序最为合理。”
侯大利一直在思考丁丽案,总觉得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听到老谭介绍,窗户中似乎透过一些光,但是仍然模模糊糊。
约莫半个小时,丁大姐走了过来,道:“雷神前些年来查过好几次,能查的都查了。”
老谭道:“确实如此,雷神一直没有放弃此案,现在还耿耿于怀。”
一件件物证被摆了出来,没有新的发现。
侯大利在陈凌菲案中,通过垃圾桶的一根鸭骨头找到了凶手的DNA,以前成功的经验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后来的行为。这次过来查看物证,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看过物证后,没有新发现,他有些失望。
复查过物证,侯大利便和田甜一起回省城阳州。母亲李永梅打电话催了几次,再不回去说不过去。而且,当年国龙集团江州分公司参加了胜利煤矿投标,直接询问当事人,有可能得到卷宗里无法显示的细节。
正走到高速路上,李永梅电话又打了过来,道:“大利,晚上有空没有?回家来一趟。”
侯大利在开车,用的是蓝牙,道:“什么事啊?催了几次。”
李永梅的声音陡然升高,道:“我不知道你是神经大条还是怎么回事,你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当哥的就这样漠不关心?今天晚上晓宇也过来,大家一起给你妹压惊。”
“好、好、好,晚上肯定要回来吃饭。”听到“你妹”两个字,侯大利有些牙疼。
这些年,父母事业蒸蒸日上,集团主业制造业成为行业代表,现金流充沛,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但是,华丽的大厦有隐隐约约的腐蚀缺口。父亲暗地里有了外房,虽然里面有涉及继承企业的复杂原因,终究是有了另外的女人和私生子。母亲表面上拥有丈夫和儿子,但丈夫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如狮子一样雄视四方,发号施令,在集团大办公室的时间远远多过在家里的时间。儿子为了给杨帆报仇当了刑警,躲在江州,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宁凌就在这个时候来到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做美容、逛商场,成了侯大利的干妹妹。这个干妹妹是母亲强加给侯大利的,侯大利本人完全没有多了一个“妹妹”的认识。
“你也不要这么勉强,想回就回,不想回就算了。”
“我已经和田甜一起在高速路上了。妈,当初还是我第一个冲到地下室,把宁凌救出来的。”
“那是你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下去,也有其他警察要下去。”
“好了,不说了,我在开车。”在地下室解救宁凌之时,王永强极有可能在黑暗的地下室,他在暗处,从上而下的警察在明处,存在相当大的风险。侯大利不愿意吓着母亲,没有点明此处,也对“偏心”的母亲有点无可奈何。
晚上六点,侯大利和田甜准时来到位于省城阳州的国龙宾馆。
国龙宾馆是侯家人在省城阳州的大本营,侯大利在次顶楼有一间套房。这套房不对外,专供侯大利和田甜使用。李永梅还给儿子在省城留了一套别墅,只不过侯大利难得来省城,每次都住在国龙宾馆,别墅成了摆设。
宁凌是今天晚餐的主角,殷勤地为侯国龙夫妻以及夏晓宇诸人服务。她还是那日舞台上那般打扮,没有佩戴首饰,只化了淡妆,气质还真与杨帆有几分神似。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侯国龙看到儿子进屋,抬了抬眼皮。李永梅最了解丈夫的脾气和想法,低声打招呼,道:“我好说歹说,儿子才同意回来吃饭,你别三句话不对就发火,把气氛破坏了。”侯国龙道:“那我一句话都不说。”李永梅道:“管几万人的大老板,对儿子也要有度量。”
宁凌知道田甜和侯家其他人关系还略有些生疏,主动挽着田甜胳膊,陪其进入客厅。她又给国龙宾馆总经理李丹打电话:“丹姐,大利哥来了,我们开饭吧。”
等待服务员送菜的几分钟里,所有人都坐在客厅沙发上,围在一起。侯大利和田甜没有进屋之时,大家谈论国龙集团的事,兴致盎然。侯大利和田甜不是国龙圈子里的人,他们进入时,话题就戛然而止。
夏晓宇是人精,又对侯家情况了如指掌,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道:“大利,唐山林的案子破了没有?”
侯大利摇头,道:“案子还没有破。晓宇哥,你和唐山林熟悉吗?”
夏晓宇道:“江州只有屁股大一坨,圈子里的人彼此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唐山林跟吴开军混社会,后来开赌场,放高利贷,再后来做夜总会,涉及的行业多,仇家不少。如今江州最大的夜总会便是隆兴夜总会,金家夜总会虽然很高端,论生意火爆程度却比不上隆兴夜总会。”
侯国龙皱着眉,努力回想唐山林的模样。虽然近年来他离开了江州,但是仍然关注江州这个发家之地,对江州的政界商界人物还是多有接触。唐山林不算是江州商界老板,只能算是吴开军的副手。吴开军开夜总会赚了不少钱,由于行业性质,上不得台面。比如丁晨光可以自由出入市委书记办公室,除了公司规模以外,还与其制造业身份有关。吴开军作为夜总会老板,就算有钱,也很难成为市委书记的座上宾。
侯大利道:“夏哥熟悉江州各方面的情况,唐山林和吴开军关系如何?”
夏晓宇道:“吴开军也算是老牌社会大哥,这人做事还算有分寸,很少逼人到绝路。放高利贷时,对方真是走投无路时,他还会给对方想想办法。我遇到一件真事,有一个朋友本身没有多少钱,想一锄头挖出个金娃娃,通过关系接了一个两亿体量的工程,启动资金几乎全靠贷款和借高利贷,做到最后,由于地勘不仔细,出现了大麻烦,最后资金链断了,眼看着就要做死。吴开军催了几次,又亲自到工地去看了,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约了市财政和市建筑的相关人员,聚在一起给我朋友出主意,追加了预算,市财政又提前支付了一部分,勉强让我那朋友吊住了气。吴开军再借了一笔钱,也是高利贷,只是还款期定得远一些。工程结束后,两个亿的工程做成了三个多亿,我那朋友还了银行和高利贷的钱,还赚了一笔。他给我说过几遍,吴开军虽然做高利贷,但是为人耿直。”
侯国龙见儿子听得十分仔细,插话道:“吴开军算有生意头脑,这是放水养鱼的办法。晓宇那位朋友应该就是朱三吧?若是逼得紧了,朱三肯定是跑路,到时一笔烂账,吴开军也要受损失。这种做法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没有历练出来的心胸和眼光,做不到这一点。在所有行业中,商业最能磨炼人。”
“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脚。吴开军经营夜总会,带有一帮小弟,违法犯罪绝对免不了。”侯大利听得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能接受父亲用这种方式谈话,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客观地谈案子。
重案大队很多侦查员都怀疑唐山林之死与吴开军有关,原因很简单,唐山林死了以后,吴开军就成为最大受益者,很多涉黑之事都可以推到唐山林身上。田甜离开了专案组,不了解唐山林案,没有发表意见。她知道男友不会在家中随意提起案件,这样问肯定有目的,便在一旁静听。
李永梅插话道:“唐山林这种混社会的渣滓,迟早要出事。江州以前未破的杀人案破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丁丽案。为了一个案子,还有必要专门成立一套人马?”
侯大利顺势就将话题引到丁丽案,道:“105专案组设立的初衷就与丁丽有关,丁丽案未破之前,专案组撤不了。丁丽遇害是在1994年10月,遇害前,丁晨光的公司正在投标胜利煤矿,丁丽遇害和这次投标有没有关系?”
夏晓宇道:“警方多次来查这事,若是真有关系,早就应该查清楚了。当年老大一心想抓主业,对煤矿、地产都没有多大兴趣,我对地产有兴趣,不想经营煤矿。煤矿受国家政策影响更大,而且矿井里危险因素多,容易出事。”
侯大利道:“既然不想做,为什么要投标?”
夏晓宇道:“当时是老丁想做,那时他想多元发展,对煤矿和地产都有兴趣。我、老金、老秦都是受邀过去围标的,只有黄大磊才是真正的竞争者。”
“你们是围标?为什么我在卷宗里没有见过这个说法。”
105专案组有个好传统,每月有案件通气会,侯大利虽然没有侦办丁丽案,但是对丁丽案的关键点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一段时间又在突击看丁丽案卷宗以及葛、樊小组的调查材料,对“围标”这个关键说法很敏感。
夏晓宇微笑道:“围标是违规操作,谁都不会对外说。这些陈年往事对老金来说,都是日常小事,说不定早就忘记了。丁丽遇害跟国龙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为了一个胜利煤矿杀人,值得吗?老金和秦永国的情况和我们类似,也是帮忙参加投标。唯独不参与围标的只有黄大磊,他是突然出现的投标者。黄大磊当时在开石场,恰逢修阳江高速路,大赚了一笔。那时他接连开了三个石场,顺风顺水,应该也不会为了一个煤矿杀人。丁丽遇害后,丁总很伤心,放弃投标。秦永国当年已经有了两个煤矿,有管理经验,也有现成的人手,丁晨光放弃投标,秦永国中标是合理的。”
侯大利道:“秦永国会不会与案件有关?”
侯国龙一直在注意听儿子和夏晓宇谈话,听到儿子提问,下意识摇了摇头。
夏晓宇道:“秦永国在江州商界是一条狡猾的老狐狸,算得很精,偷税漏税的事绝对会做,但是绝不会傻到杀人放火。警方不要把精力浪费在几个投标人身上,投标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国龙集团这些年投标次数成百上千,有的中标,有的没有中标;在投标过程中,竞争对手或是其他人出意外也极有可能存在。警方应该换一个思路,在这件事情上面下功夫是浪费时间。”
几分钟后,服务员端着菜盘来到房间。侯国龙不喜家宴过于铺张,厨房便努力将菜品弄精,每餐都有江州特色菜,今天特色菜就是盐白菜豆腐肉片汤。此菜的特色在于盐白菜,是早年行船江州河上的船夫必备抗腐菜品,黄秧白装盆,用特殊装置紧压,直到黄秧白彻底脱水,再放各种调料。侯国龙在世安厂工作期间,喜欢上了这道菜,成为一辈子的饮食习惯。
汤菜端来,宁凌先给侯国龙盛了一碗汤,汤里有半碗盐白菜。她又朝向李永梅,李永梅摆手道:“盐白菜油大才好吃,我晚上要控油。”
夏晓宇道:“都到家里了,宁凌别太客气了,太客气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宁凌没有忸怩,道:“我得给大利哥和甜姐倒一杯酒。这一次若不是大利哥接了我的电话,我就要在地下室闷死了。”
侯大利道:“这杯酒可以喝,你也给自己倒一杯,若不是你机警,留下来一部手机,我们还真找不到你。”
田甜在侯家素来都没有太多语言,是一个良好的听众。她很熟悉杨帆高中时的相片,宁凌如此打扮让其生出戒心,只是没有声张,准备私下与男朋友谈一谈这事。
侯国龙瞧了儿子一眼,道:“这一次多亏江州警方行动还算迅速,否则就是灾难性后果。我以为江州社会治安这些年已经彻底好转,没有料到还有恶性案件。”
夏晓宇笑道:“老大,这样说不公平,江州社会治安比起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好得太多。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都学古惑仔,嚣张到扛着砍刀在街上耀武扬威,现在的江湖大哥都在约束小弟,打架很低级,找钱成为社会人的第一任务。”
侯国龙道:“明明是黑恶势力升级,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夏晓宇道:“老大,至少社会人不会轻易骚扰普通市民了,这就是进步。”
吃过饭,侯国龙有事离开,李永梅、夏晓宇、宁凌和田甜聚在一起打麻将。侯大利打牌记性太好,基本不会输,实在没人的时候才能上桌子。今天凑得起一桌,侯大利便被踢出局,独自回到房间看电视。
夜里十二点,田甜还在打麻将。侯大利躺在床上,丁丽案卷宗的现场勘查相片和物证筐里的物证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格外清晰。
八年前,杨帆遇害以后,侯大利出过一次严重车祸。车祸以后,侯大利发现自己脑袋似乎出了点问题。他以前就因为出色的观察能力而被称为“四眼狗”,而车祸之后,观察能力更是得到大幅提升,一双眼睛几乎像是摄像机一般,视野开阔、清晰,能快速而敏锐地捕捉每一个细节。更让他吃惊的是,一旦闭上眼睛,关注点的画面便会自动跃入脑中,细节清晰,结构明确,就像是摄像机的画面回放功能一样,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供他检索和审视。
凌晨一点,田甜回到房间。她轻手轻脚洗漱,刚钻进被子就被男友抱住。侯大利将女友压在身下,给女友来了一个深吻。
“我喘不过气来了。”
“你打麻将到半夜才回家,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是何罪过?”
“我不喜欢打麻将,纯粹是陪你妈。要进侯家门,我也得主动融入,否则要被嫌弃。”田甜想起宁凌在侯家如鱼得水的状况,道,“你妈是真喜欢宁凌,恨不得让她成为儿媳。”
“我妈喜欢没有用,得我喜欢才行。”
“你以后少和宁凌接触,你发现没有,她的穿着打扮和杨帆有几分神似?”
“过敏了,她如今是我的干妹妹。”
“以后你回阳州,我尽量和你一起,不是怀疑你,而是不给其他人可乘之机。不管什么职业,我都是女人。”田甜翻过身,趴在侯大利胸前,亲吻了男友嘴唇、鼻子和耳朵。亲了一通之后,她又道:“今天打麻将的时候,宁凌谈了些王永强的闲话。她在地下室缺氧之时,曾和李晓英在最后阶段漫无边际地聊天,或者说两人都在自言自语。李晓英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被救出来以后,痛骂王永强是恶魔。但是据宁凌说,有时不经意间,李晓英会脱口而出‘大哥’的称呼。”
“这确实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产生的自我保护,大脑某个部位受到重创,产生了器质性改变。”侯大利对此深有感悟。杨帆之死给他留下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八年时间过去了,他都无法面对涌动的水体,甚至严重到不能进浴缸。
“宁凌还说,李晓英说王永强有早泄的毛病,有两次甚至还没有进入就射精。每次早泄以后,王永强就变得特别暴力。有一次刚和李晓英亲了两下嘴,王永强就不行了,王永强恼羞成怒,给了李晓英十几个耳光。王永强为什么要杀女人,估计也与极度自卑有关系。”
“等等,王永强早泄?”
“是啊,这是一种病,并不罕见,得了这种病,一般不会给外人谈起。”
“王永强早泄,会喷在李晓英什么地方?”
“没问,这个细节无关紧要,从常理上,肯定是腹部、大腿之类的地方。”
聊了好一阵,两人相拥而睡。
侯大利一直在做梦。梦中,丁丽案的现场勘查相片和物证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侯大利、老谭、小林和田甜抬头望着投影仪幕布,你一句我一句进行讨论。这种讨论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在梦境中出现还是首次。
田甜以法医身份道:“从尸体表面以及解剖的图片来看,凶手行为呈现出一定的矛盾性。乳头有明显咬痕,这是推定死者受到猥亵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经过检验,死者还是处女,阴道里也没有查出精液。”
老谭道:“当年丁丽死的时候,我才到刑警队,跟着老技术员查看了现场。受害者的衣服被脱了下来,内裤上没有找到精液。我也发现一个矛盾处,死者的手腕有绳索的绑痕,说明死者被约束,但是死者手臂又有抵抗伤,这有点解释不清。”
小林道:“丁丽出事时,我还没有参加工作,通过后来读卷宗,发现整个现场没有凶手的指纹和清晰脚印,其他痕迹也没有提到,我判断此人是惯犯,具有反侦查能力。”
老谭道:“不是没有指纹,是残缺的戴了手套的指纹,这点要讲清楚,不能马虎。”
侯大利是侦查员,又有勘查证,是侦查员中现场勘查技术最好的,属于技术室的编外人员。他经常和田甜、老谭和小林在一起讨论,所以梦境中的对话虽然有小小的误差,却格外真实,宛如真实的会议现场。
四人正在开会讨论,忽然桌上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震得大家心神猛颤。一个人手机响,有可能是私事,四人手机同时响动,那绝对有案子,而且是大案子。
侯大利翻身而起,左顾右看,这才发现刚才做了一个梦。
“做噩梦?”田甜被弄醒,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侯大利道:“刚才那个梦太真实了,在梦中,我、你、老谭和小林在讨论丁丽案,每个人的发言都很有水准,与现实的案情分析会没有区别。然后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是有大案子,我就被惊醒了。”
田甜将手机放回床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天到晚都在想案子,当然会做这样的梦。睡吧,等会儿天就亮了。”
侯大利隐隐有些想法,又没有完全想透,干脆下床,静坐于窗边沙发。田甜没有起床,侧身看着自己的男人,看了一会儿,睡意渐浓,慢慢睡去。醒来之时,侯大利还在身边酣睡。她不忍心叫起男友,蹑手蹑脚起床。等到田甜从卫生间洗漱回来,侯大利已经坐在床沿,道:“我想重新看一遍丁丽案的物证。”
田甜道:“你昨天才去过,又要去?”
侯大利道:“昨晚你说王永强早泄,给了我灵感。如果这个凶手也早泄,说不定会射在床单或者衣服上。我这样推测也是有依据的,从现场勘查相片来看,运动衣和内裤就在大腿、屁股旁边,能染上血迹;如果真有早泄,就完全有可能喷到衣服上。由于衣服上有大量血迹,之前没有发现精斑也很正常。”
田甜了解侯大利,知道他产生了这个想法以后,肯定会再次复查物证,道:“葛向东和樊勇没有复审过物证?”
侯大利道:“现场勘查是技术活,一般侦查员都只懂基本常识,而葛向东以前在经侦支队,樊勇以前在禁毒支队,更是隔行如隔山,肯定不会复审物证。”
田甜道:“你反复审查物证,不担心葛向东和樊勇有看法吗?毕竟以前是以他们为主,如果一接手就有突破性发现,会不会显得他们不够专业?”
侯大利道:“我做的一切以破案为最终目的,不会管其他人的看法。他们有想法要自己调整,而不是我去适应他们。原因很简单,我没有私心。”
田甜道:“我陪你去不太妥当,如今王华是你的搭档。”
侯大利想起王华高大肥胖的身体,皱了皱眉,道:“王华对现场勘查是外行,到时还得叫上你。”
发现重要生物检材
来到刑警老楼,侯大利来到朱林办公室,请求再次复查物证。
“还要复审物证?给个理由。”
听完侯大利陈述的理由,朱林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为什么会想到找精斑?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
侯大利道:“我是从男人的本性来考虑问题,年轻男人看见裸体漂亮女人都应该有反应,更别提凶手。凶手暴起杀人,情绪控制能力不行,真有可能早泄。这是撞大运,也许能撞上,也许撞不上。”
一行人来到物证室,这一次老谭、小林、小杨和田甜都等在门口。田甜朝着男友悄悄眨了眨眼睛,侯大利也迅速眨了眨眼睛。
老谭道:“又要复查,有什么新想法?”
侯大利道:“我觉得凶手极有可能留下精斑。”
老谭道:“我们都查过,没有精斑,受害人还是处女。”
侯大利道:“有可能体外射精。”
老谭喃喃自语:“如果体外射精,以前应该能查到。”
这一次复查物证有了明确目的,侯大利直接从物证筐里取过内裤。丁丽经济条件很好,虽然是十几年前的内裤,款式老旧,但是质地优良,在物证筐里躺了十几年,仍然非常柔软。
侯大利翻过内裤,发现底部有少量黄渍,目光便有些停留。
老谭眼光一直跟随侯大利,指着内裤上缺损的一小块,解释道:“我们剪下来查过,没有精液,也没有查到其他人的DNA。黄渍是女性分泌物。”
朱林背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没有表情。
侯大利刹那间有些走神,脑中形成了一幅画面:犯罪嫌疑人持刀尾随进屋,控制住丁丽,用尼龙绳绑住其手脚,第一阶段是绑架;犯罪嫌疑人发现丁丽很漂亮,心态发生变化,至少解开了双手的绳子,对其进行了猥亵;但是随后应该发生了冲突,导致犯罪嫌疑人凶性大发,挥刀杀人。他摇了摇头,暂时屏蔽了脑中画面。
除了内裤外,物证筐里还装有死者的外衣裤和床单。江州气温季节性强,10月还在二十摄氏度左右,丁丽遇害时穿了一套休闲的运动装,运动装没有破损。侯大利提起床单,一寸一寸细致揉捏。
老谭道:“会在床单上?”
侯大利道:“犯罪嫌疑人脱掉了丁丽衣服,还咬伤了乳房,没有精液这一点违背常理。如果射精,精液极有可能遗留在床单上。”
现场勘查、尸体解剖和侦查员推理都有一个“猜、猜、猜”的过程,有些猜想能够得到证实,有些猜想得不到证实,前者往往意味着破案,后者则意味着案件由现发案件变成积案。
田甜听到最后一句话,悄悄剜了侯大利一眼。
老谭、小林都是痕迹技术员,瞪大眼睛看着侯大利。
两人的心情并不完全一样。小林一心盼望奇迹出现,老谭心情相对复杂,一方面希望能发现新的线索,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侯大利如此轻易发现精液。当年,他作为年轻技术员也参加了现场勘查,若是真让侯大利发现了精液,当年现场勘查就遗漏了重要线索,这条线索或许直接导致了无法破案。
侯大利先是检查最容易出现精液的床单,查完以后,没有新发现,又检查了外裤,还是没有发现。
老谭松了一口气,道:“我们当年检查还是很细致的,内裤、床单和外裤都没有放过,应该没有精斑。”
侯大利没有说话,放下裤子,又拿起了丁丽的运动衣,从衣领部位往下捏。
老谭的目光随着侯大利的手移动,当那只手接近衣服下摆时,再次松了一口气。
谁知,侯大利的手又往上移,伸进左手衣袖以后,突然停了下来,又轻轻捏了两下。他翻开衣袖,凝视细看后,道:“运动衣的衣袖里面应该有精斑。”
翻开的衣袖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硬块,极似精斑。如果是精斑,那将是丁丽案的重要突破。如今DNA技术日趋成熟,找到犯罪嫌疑人的DNA,意味着基本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真身。
老谭双眼圆睁,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跑到衣袖里面了?这不符合常理。”
小杨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借调到市局时间不长,以前听说侯大利是神探,并没有真实感受,今天当面领教,才知“神探”或者“变态”的称呼当真名不虚传。
衣袖内侧的小硬块被送到新成立的DNA室进行检测,朱林等专案组成员在技术室旁边的会议室等待。最初只有参加重审物证的几人,随后宫建民、陈阳闻讯赶到。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大家闷头抽烟。退休的老姜局长和分管副局长刘战刚一起走进会议室。刘战刚扇了扇烟雾,径直走到窗边,推开所有窗户。
老姜局长来到侯大利面前,脸皮绷得紧紧的,道:“你怎么想到衣服上有可能沾有精液?”
侯大利道:“依常理,应该有精液。”
老姜局长道:“就这么简单?”
“道理不复杂,只是容易让人忽略。”侯大利又讲了王永强因为早泄而变得残暴之事。
老姜局长道:“为什么是在衣袖内侧?”
侯大利道:“我也不知道。”
朱林知道老姜局长的心病,见其两眼发红,插话道:“侯大利说起来轻巧,实际上极为用功。他天天看卷宗,现场勘查相片都印在脑子里。我听田甜说,他钻研起案子来,经常通宵睡不着觉。没有扎实准备和研究,根本不会有灵感。”
“结果出来没有?是不是精斑?”门外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跟随声音进来的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红光满面,脚步匆匆。
“雷神,你竟然也来了。”老姜局长和来者打了一个招呼。
老谭则上前打招呼,道:“师父,您来了,身体不错嘛。”
“身体不错,吃得了饭,走得了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来者是老谭主任的前任和师父,江州刑警支队技术室第一任主任雷帮国,因其声音洪亮,被称为雷神。丁丽这个花季少女惨死家中,警方没有能够破案,雷帮国作为技术室主任,对此案最难释怀。在退休聚餐时,他喝得大醉,抱着稍早些退休的老姜局长大哭:“丁丽案没有破,我是白当了公安,不甘心啊。”
成立了105专案组以来,雷神时不时来找老姜局长喝茶,打听丁丽案进展。老姜局长得到消息以后,也给雷神打去电话,谈了最新发现。
雷帮国顾不得和朱林、宫建民等老同事打招呼,逮住徒弟老谭道:“衣服上当真有精斑?”
老谭小心翼翼道:“左边衣袖内侧发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斑块,现在还无法判定是不是精斑。”
雷帮国双眼瞪得如铜钱,道:“当时是谁在负责查看衣服,是张法医还是你?为什么没有发现那个斑块?”
老谭无数次回想当时勘查现场的细节,道:“我负责查找指纹和足迹,死者衣物由张法医检查。卷宗里记得很清楚。”
“法医要负责检查衣物,你是勘查人员,也应该注意到这些细节。”雷帮国长叹一声,用力拍了下大腿,道,“是我的失误,把事情安排给他们,我就到市局开会了,没有再细致检查。”
老谭道:“师父,您别自责,我们当时都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死者阴道、内裤都没有精液,没有想到犯罪嫌疑人会有精液留在衣袖里面。我记得当时城里地痞打群架,砍死好几个人,您从现场被叫到局里开会了。”
新成立的DNA室负责人张晨走了出来,道:“检验结果出来了,确实是精液。这块精斑时间太久,我怕技术不过关,已经向省厅求助,由他们来提取DNA。”
精斑是精液浸润或附着于基质上,干燥后形成的斑痕。精液如同唾液、血液、乳汁一样,都是人体体液的一种。精液中所含有的DNA可以准确记录下每个人的身份,所以精斑是法医物证中的重要检测材料。
雷帮国听到这个消息,嘴唇发黑,道:“我有重大失误,若是当年发现精斑,案子早就破了。”
老谭知道雷帮国身体不好,劝道:“师父,你血压高,千万别急。有了DNA,凶手绝对跑不了,落网是迟早的事,只是让他多活了几年。”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至少是打了折扣的正义。”雷帮国声音低沉,情绪低落,双手轻轻颤抖。
老姜局长原本想责怪雷帮国,见雷帮国嘴唇发乌,便忍住到了嘴边的话,佝偻着背,离开小会议室。走到小会议室门口,他想起雷帮国的神情,暗觉担心,又转了回来,发了一支烟给雷帮国,安慰道:“小辈们比我们厉害,作为前辈,我们要高兴。若是一代不如一代,那才糟糕。105专案组发现了这条重要线索,意味着此案必破,只是时间早晚。凶手若是逍遥法外,我们死不瞑目,如今有了线索,就算今天晚上就死,也没有太多遗憾。”
雷帮国背对一帮小辈,顿了顿脚,道:“姜局说得对,我们留下的大窟窿,自然是新一代帮我们填。我回家喝杯小酒,为他们庆功。”
丁晨光得到发现精斑的消息后,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对办公室吼道:“叫司机到门口来,到公安局!”
一分钟后,小车发出轰鸣,直奔市公安局。
关鹏局长在市政府开会。丁晨光来到刘战刚副局长办公室,进门就道:“刘局,是啥情况?”刘战刚将泡好的茶放到丁晨光面前,道:“丁总,喝茶。”
丁晨光道:“哪里有心情喝茶。”
刘战刚道:“专案组有重大突破,在保留的物证中找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精斑。精斑已经送到刑警总队,总队DNA室正在提取DNA,很快就会有结果。结果出来以后,在数据库里进行比对,就极有可能破案。”
丁晨光双眉上扬,声音激动:“案发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重要线索?如果当年及时发现,是不是早就破案了?当年的办案人员有没有责任?”
“现在有了突破口,我们要集中精力破案,至于以前的责任,那是下一步的事情。”刘战刚指了指茶杯,道,“丁总喝茶。”
丁晨光缓了缓口气,道:“算了,我也不是要追究他们的责任,追究责任没有任何价值。谁找到的精斑?”
刘战刚道:“105专案组,参加检查的有朱林、侯大利、田甜,还有老谭。”
丁晨光原本想重奖发现精斑者,听到侯大利的名字,便将“重奖”念头取消了,问道:“谁具体发现精斑的?是不是侯大利?”
刘战刚道:“几个人一起参加检查,侯大利在检查衣袖时发现了精斑。”
丁晨光听到“衣袖”两个字,想起女儿穿起运动衣的模样,心酸如浓雾一般泛滥开来,道:“刘局,支队真要提高水平,没有专案组,凭支队的本事,根本抓不到石秋阳和王永强。”
丁晨光是丁工集团的老板,在集团内部说话向来咄咄逼人,不留余地,面对集团外部时还是彬彬有礼,今天得知女儿案子取得突破,心情激动,指名点姓批评起刑警支队来。
在刘战刚眼里,丁晨光不仅仅是老板,也是受害者的父亲。作为老资格刑警,他很能理解丁晨光的反应,安慰道:“从案发到现在十来年了,刑事技术发展很快。十几年前,DNA技术刚刚起步,整个山南都没有能够做DNA检测的机构,就算当时发现了精斑,其实也没有太大作用。支队有很多不足,去年到今年,还是办了几件漂亮的案子,比如长青灭门案、黄卫遇害案,都破得非常漂亮。”
丁晨光道:“不管怎么说,当年没有发现精斑,是重大失误,有人要对此负责。”
刘战刚道:“那是历史局限性。再说,当年的经办人员大部分都退休了。”
丁晨光发了一顿火,渐渐平静下来,道:“对不住啊,刘局,刚才我激动了。以前的事就不说了,说了也没有意思。希望DNA能够比对成功。”
刘战刚再次耐心解释道:“二十世纪九十年代,DNA技术没有普及,真正普及是在2005年前后,当DNA鉴定技术普及后,针对以前被公安机关打击过的人,全部安排重新采集血样。服刑人员,由监狱采集;刑满释放的由派出所采集;现行犯罪,由办案人员采集,同时还要采集指纹、声纹和足迹等。那个凶手肯定是惯犯,极有可能在库里;就算不在库里,也给我们以后的工作提供了强大支撑。”
到了下班时间,桌上电话突然响起。刘战刚抓起电话,道:“老谭吗?结果怎么样?……啊,为什么没有比对成功?”
听到对话,丁晨光脸色惨白。他原本一心盼望着通过DNA锁定犯罪嫌疑人,没有料到数据库里比对不成功,刚燃起的希望就此被浇灭。尽管刘战刚以资深刑警的角度再三解释,获得了犯罪嫌疑人的DNA,抓住犯罪嫌疑人是迟早的事。但丁晨光想到“迟早”两个字就满心不是滋味,怏怏而回。
作为掌管上万人的大企业老板,丁晨光自控能力很是了得,车刚出公安局大门,心情便平复下来。他给常总打电话,淡淡道:“你去约侯大利,安排吃一顿晚饭,我到时参加。”
葛向东和樊勇在调查丁丽案时,丁晨光从来没有单独约两人吃饭,只是在小会议室里与他们见过一面。这一次丁晨光主动安排饭局,很罕见,是看重侯大利的具体表现。
常总站起来接了大老板电话,屁股刚坐到沙发上,赶紧与侯大利通话,希望能一起吃晚饭,特意说明丁老板要亲自参加。
丁晨光是山南省著名企业家,是省市领导的座上宾,一般民警很难有机会参加这种大老板的饭局。但是,侯大利父亲侯国龙就是与丁晨光同级别的大老板,所以侯大利对参加丁晨光饭局完全没有兴趣。
“这几天忙得很,常总别安排饭局,免得耽误时间。你约一下丁老板,他什么时间有空,我亲自拜访他,和他谈一谈案子。”
常总道:“其他事情我不敢打包票能单独约到大老板,但是只要与小丽的事有关,我尽量争取,会很快回复侯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