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夏震惊陈经纪的选择,以前一直以为陈经纪是个抠门贪财、巧言令色的市井经纪,后来屡次和李九宝和魏采薇走人情也是为了巴结讨好,方便将来做生意,可是听到陈经纪为了李九宝而斩断情丝,他暗自骂自己以前瞎了眼睛,把好人当歹人。
汪大夏把陈经纪的央求告诉了魏采薇,“……我答应他了,帮他找门路进宫,尽量想法子把他塞进司礼监内书堂读书,纵使当太监,也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魏采薇心想,上辈子从未听说过陈经纪此人,倒是李九宝封为李贵妃的时候,要汪大夏暗中去查一个刘姓人的下落,此人以前是京城一家赌坊的老板,后来惹了人命官司卷家产逃走,不知去了何处隐居。
汪大夏那时候在东厂,有诸多眼线,终于在赌坊老板的家乡得到了消息,叶落归根是国人骨子里的信念,他虽改名换姓,却去家乡买了一块墓地。
汪大夏树藤摸瓜,在杭州找到了他。
李贵妃要汪大夏阉了此人,疼了一晚上才让他死。
李贵妃下令,汪大夏自是照做,他不晓得李贵妃为何对一个赌坊老板如此痛恨,还要用如此狠毒的刑罚折磨此人,就告诉了魏采薇。
魏采薇说道:“贵人们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不要刨根问底。开赌坊都是没有良心的贪婪之徒,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流泪流血,赌坊老板死有余辜。况且我听说李贵妃的父亲李伟就好赌,或许那时候李家和赌坊有过冲突,李贵妃是为了复仇……”
魏采薇想起前世的事情,那时候她一直以为赌坊老板和李贵妃好赌成性的父亲李伟有过节,现在想想,并不是因为李伟,而是因为陈经纪。
李贵妃一定要汪大夏阉了此人,疼一整夜的怪异复仇举动就说得通了:那就是上一世陈经纪为了保护她,被马蹄铁踩中要害,重伤不治而亡。
因为上一世的魏采薇没有陆炳举荐,根本没有机会去司礼监考宫廷女医、也不会恰好在回家的路上恰好过什刹海、也不会身上正好有救治的伤药、也没有汪大夏不要钱的每个时辰送冰块给重伤的陈经纪降温,以防伤口溃烂。
所以上一辈子,陈经纪死在了什刹海,缺医少药,没有人救他。
所以李贵妃会要汪大夏阉了赌坊老板,并一定要他疼一晚上再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因为这些痛苦,都是青梅竹马的恋人陈经纪所经历过的。
原来我重来一世,不仅改变了自己、汪大夏的命运,将来我还要改变陆缨青春丧偶、青灯古佛出家的命运,而且还无意中改变了陈经纪的命运。
他原本是要流血过多伤口溃烂而死的,是我和汪大夏救了他——但是他却要进宫当太监,去走上一世汪大夏走过的路。
上一世,陈经纪和李九宝是死别。这一世,是生离。
生离死别,原来他们两个两世都要经历人世间最大的苦痛。
这一世,北城兵马司已经将七个混混送到了顺天府衙门蹲大狱,赌坊老板听说汪衙内插手此事,本想抱个娇软美妾,却不料踢到了硬板——天知道马厂胡同这帮穷鬼还和北城四害汪衙内有关系啊!
汪大夏恶名在外,老板不敢惹他,次日就关闭赌坊,带上钱财跑了,不知所踪。
顺天府府尹王泥鳅找不到正主,忙于结案,就把七个混混打了五十板子,判了流刑。
汪大夏感叹陈经纪的为了爱情远离爱人进宫太监,对赌坊老板恨之入骨,“顺天府的王泥鳅懒得继续追查下去,我已经通过锦衣卫的关系去这家伙的老家查访了。我发誓一定将凶手抓回来。陈经纪不能就这么废了,他祖母也不能白死。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赌坊老板连续两世都撞在汪大夏手里,也是缘分,这一世肯定会提前落网。魏采薇对汪大夏找人的本事深信不疑,“你一定会找到凶手的。不过,陈经纪虽然成了阉人,他却未必是废人,他未来还是有前途的。”
汪公公啊,你上辈子最讨厌别人说阉人是废人。
汪大夏挠了挠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么说。陈经纪虽没有了那个……但他是个真汉子,为了让李九宝放弃他,他宁可进宫当太监。李九宝人也不错,明知他不可以……还以死相逼父亲同意婚事。两人明明那么相爱,却再也无缘了。唉,这个该死的世道!”
看着汪大夏为了陈经纪和李九宝夭折的爱情长吁短叹,魏采薇心想:陈经纪为李九宝进宫,我为了你放弃进宫,爱一个人,自是要替对方着想。
魏采薇看着尚且懵懂的汪大夏,心有所触,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世上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少有互相守护。可是造化弄人,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倒要天隔一方了。”
上一世,看到躺在棺材里的汪大夏,与他死别,她肝肠寸断,铺天盖地的悲伤,压着她几乎无法呼吸。
棺材板合上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倒在棺材板上,醒来后,她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十七岁。
现在想想,上一世的眼前一黑,其实就是死亡。
没有汪大夏陪伴的余生,她不愿意独活。
这就是生死相许的爱情……
纵使汪大夏如此粗的神经,也能感受魏采薇的悲伤,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并没有不开心,只是为了上辈子的不了情。我为爱重生,找到了少年时无忧无虑的你。
有那么一瞬间,魏采薇冲动的想把这些都讲给他听,可是汪大夏这么怕鬼的一人,估计听了要疯。
独自背负上一世的感情有时候很幸福,就像小时候躲在被窝里头偷着抠糖吃,累的时候,失望的时候,拿出来独自品味,就充满了力量。
可有的时候,魏采薇会悲伤、会有种难以承受之感,比如现在就是。
她好想像上一世那样抱着他,靠在他的肩头,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将自己蜷缩在他的怀中。
他是个无根的太监,不像普通男人那样很容易的就纾解**。
她吻他,抚摸他,在他耳旁呢喃着情话,甚至还从医学的人体穴位和器官构造、以及市井书坊出售的男男小画册里摸索到了男子另一个纾解**的方式,没有根也能帮他飞到天际,释放**。
汪大夏对她好,外可身体为她当毒箭,内可心灵手巧给她床笫之欢,可谓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她又何尝不是?汪大夏虽说是吃软饭起家,最初女强男弱,但是后来他们的爱情是对等的,她也一样的付出,为爱而死,又为爱而重生。
其实我们的感情之深,并不亚于陈经纪和李九宝啊。
汪大夏见她始终没有回应,吓到了,大胆的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生病了?奇怪,不烧啊。”
魏采薇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快点长大啊。”十四岁的你,如何能够承受一辈子的爱情。
汪大夏不解,他挺起胸膛,努力装作大人模样,“我才不小,你别嫌我小,我已经十四岁,到了过年时就十五了!”
汪大夏想了想,“记起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若把上辈子的年龄加起来,说出来怕是吓你一跳!
有爱情的滋润,魏采薇的心从来不曾苍老过,所以她毫无愧疚的说了一句,“我十七了,等到了秋天,就十八岁。”
“这——”汪大夏违心的说道:“这个年纪不算大。”
魏采薇说道:“是不算大,只是比你大三岁,而已。”
汪大夏觉得年纪小丢人,不想继续说年龄的事情,转了话题,说道:“我去找陆大人帮忙打通门路。他举荐你当宫廷女医,送陈经纪进宫当宦官想必也易如反掌,最好能到司礼监内书堂读书。”
汪大夏说做就做,他做大事不含糊,先去找亲爹汪千户,“爹,我在锦衣卫两个月了,承蒙陆大人提携照顾,我进步神速啊。我想好好感谢一下陆大人。”
汪千户觉得有理,“朽木成栋梁,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汪大夏一噎,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这样,即使是好事,也要找机会打压他这个儿子,从来没有正面评价他、鼓励都是奢望,好像他不是儿子,是仇人似的。
但汪大夏现在有求于父亲,不敢多言,说道:“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得来点实际的,送钱太俗,陆大人也看不上,家里有没有什么老古董、名人字画之类的,我拿去送人情。”
汪千户在儿子的前途上舍得下血本,他把私藏的一副画给了汪大夏,“这不是什么古董,成化朝唐伯虎的画,唐伯虎嘉靖二年才去世,至只有三十七年,但是我听说陆大人很欣赏唐伯虎,家里有几幅他的画,他一定喜欢。”
汪大夏打开一瞧,是个水墨画《秋风纨扇图》,一个美女手拿纨扇,在秋风萧瑟的庭院里,对着一簇修竹深思,旁边还有题诗:
“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汪大夏问道:“爹,这不会是赝品吧?您可别害我。”
“不可能。”汪千户说道:“这是你曾祖父那一代传下来的,你曾祖父亲手从唐伯虎手里买下的这幅图,怎么可能有假?就凭你的目光,还能分辨出真假来?”
家族有底蕴就是不一样。汪大夏收起画,说道:“我是觉得这句诗太简单了,连我都一看就懂,一点都不高深的样子。不过既然是曾祖父亲自求的画,肯定是真的。”
“你——”汪千户快被儿子气死了,“你读书少不要瞎说,浅显易懂的诗歌才难得,真是丢人现眼。”
作者有话要说:采薇自学的那个法子,你们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