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有一个规模巨大的新城区,在大江的南面,俗称江南新城。江南新城有大大小小十来个楼盘,其广告占领了江州老城区所有繁华地段。侯沧海和熊小梅没有急着去江南新城,先来到江州人民广场,在这个老商圈拿到了八个房地产商广告。
侯沧海将广告上所有楼盘标出来的价格进行了平均,算出来一个平均价:2002年1月,广告上标注平均价格为套内面积每平米1400元。
熊小梅道:“一百平米就要十四万,这还没有算装修,如果算上装修,有二十万左右。”
侯沧海还以为熊小梅赚太贵,道:“价格最低的楼盘是每平米1100元,如果我们买70平米,也就七万多块钱。我们的钱够买。”
熊小梅道:“一食堂能源源不断创造财富,为什么要买价格最低的楼盘。下学期我们伙食团多想点新菜品,吸引更多学生,目标是一学期赚钱十五万。所以,我们算是有钱人了,就要买最贵楼盘。”
来到江南新城,两人直奔第一大楼盘江南水岸。这个名字取得很形象,一听就知道大体方位——江州南岸的楼盘。来到楼盘,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年轻漂亮的售房小妹迎上来,手里还有一个托盘,上面两杯清茶。
熊小梅长期混迹于伙食团,天天和饥饿学生打交道。饥饿学生不讲究补议,在窗口说话直来直去,“老板,打一份炒肉,多舀点。老板,手不要抖嘛”、“我排在前面,你硬是没有看到吗?”、“快点、快点,饿昏了。”这些语言天天充斥在耳边,让其忘记了什么是温文尔雅。
“先生想看什么户型,有没有意向性选择?”售房小妹或许才从学校毕业,此时被要求文质彬彬,用起了礼貌用语。
熊小梅道:“我们是第一次来,没有意向性选择,你给我们介绍一下。”
站在楼盘模型前,漂亮可人的售房小妹开始介绍房子的好处,从位置、质量到周边商业环境、学校、医院,选择了最有利的信息传达出来,而将劣势尽量忽略了。
宣传品写得富有诗情画意:江南水岸位于江州南岸的中心位置,坐享南城中心16万方滨江国际城,700亩内湖、10万方购物中心。项目自身配套齐全,自成一体,旨在打造城市精英聚首的居住区。江州南水岸背靠巴山,毗邻长江,坐拥2公里延线的江景观。依山傍水,藏风聚气,悠然享受城中腹地。
宣传品吹得天花乱坠,让两个刚刚有点钱的年轻人怦然心动。
售房小妹带着两人去看样板房。在走到看房通道时,售房小妹还特意让两人戴上了安全帽。戴上安全帽表面是为了这全,实质是一种看房仪式,没有戴帽子时就是普通看客,戴上安全帽似乎就成为了半个客户。侯沧海牵着熊小梅,挺胸抬头,自信满满地通过看房通道,走进样板房。
售房小妹判断两个年轻人应该不属于大户型购买者,带着两人先看套内60平米的样板房。60平米住房售价在一千五百元一个平米,如果是一次性购买就可以打折,加上赠送的其他眼花缭乱的打折项目,实际总价约在八万。
售房小妹为了拉生意,竭力推销道:“这套房子真的很划算,户型不大不小,首付不到三万,可以个人住房货款,也可以搞住房公积金贷款。”
熊小梅微微抬起头,道:“再比较几套再说,这套小了点。”
接连又看了两个户型,熊小梅都不太满意,第四个户型是一百二十平米的户型,赠送一个入户花园,大阳台足有十来平米,只算一半面积。站在阳台上,沿江景色尽收眼底。江风吹来,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江水味道。
这套房子价格中等,每平方米1400元,打完各种折后,共需十六万元。
房子确实是好房子,只是价格确实贵,不仅将要用完这学期的劳动成果,连下学期的劳动成果也要透支。熊小梅慢慢冷静下来,将十六万换算成一份份炒菜,便觉得一口气花这么多钱是罪恶。
离开江南水岸,售房小妹充满热情地要了两人的电话号码。虽然这一次没有做成生意,但是有了联系方式,就可以继续不断推销。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售房小妹暗自握紧了拳头,道:“当好销售,磨练意志,赚取人生第一桶金,成功一定属于我蓝小蒙。”
侯沧海和熊小梅接连看了三个楼盘,到中午二点钟才到白公馆吃饭。熊小梅以前也到白公馆吃过饭,以前去吃饭时纯粹是享受美食,如今吃饭时则是以行内人角度看待白公馆的菜品和管理行为。
熊小梅评价道:“这份烧白和一食堂的烧白差不多,这里七块钱,一食堂只要四块。白公馆烧白上色不错,味道其实一般。”
侯沧海道:“一食堂只交管理费用,没有其他税费,肯定要便宜。”
熊小梅道:“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承包费这么高,完全抵得过外面的税费,平均算下来,外面的税费有可能还要低一些。春节期间,我们给金正堂拜个年,争取将费用降下来。后勤方面就是金处长说了算,分管副院长基本不管伙食团的事情。”
吃着肥而不腻的烧白,侯沧海提出一个久在心头的尖锐问题:“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两人都没有餐饮行业的从业经验,没有任何人脉,拉拉扯扯、磕磕碰碰将伙食团开起来,第一学期就赚了不少钱,为什么以前那些人会亏损?”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熊小梅也曾经多次想过。她开玩笑道:“金处长说过,我们素质高,经营能力强。”
侯沧海摇头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经营伙食团的能力与学历高低没有必然联系,从成本控制来说,我们不如二食堂和三食堂;从味道来说,大家都差不多;从勤劳来说,每个老板都是从早到晚守在食堂,大家差不多;我实在想不能为什么我们能够赚钱?上次金正堂说是内哄,内哄确实有一些影响,但是不足以让几个老板都亏损。”
熊小梅道:“想不通就不想,下学期我们管理还要跟上。哼,杜玉荣凭什么就不参加早餐?她拿着大堂经理工资,压根没有做大堂经理的事情,养的是闲人、懒人,我以前只认为国有企业才养闲人和懒人,没有料到我们这种伙食团也被迫养个杜玉荣。”
侯沧海劝解道:“人都走了,你也不要耿耿于怀。现在我们聊聊楼盘,你觉得哪一个更好。”
熊小梅道:“第一个楼盘最好,特别是一百平米的房子,有入户花园,还有大阳台,我真的很喜欢。但是让我们全用现金,我真的舍不得。那个售房小妹说得对,为什么不用住房公积金贷款,付点首付,再贷点公积金,就可以拿下一套好房子。黑河房子太旧了,距离城区又远,我们迟早要买房子,迟买不如早买。买一般的还不如一次到位买最好的。”
侯沧海同意了办理公积金的意见,道:“用公积金贷款是好主意。明年开学,这是我办的第一件事情。”
从白公馆出来以后,心情舒畅的夫妻俩人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院播放的是黑客帝国的第二部《重装上阵》,画面很炫,就是情节不好理解。熊小梅看得哈欠连天,侯沧海则看得津津有味,直呼过瘾。
看完电影,侯沧海和熊小梅来到服装城,为父母买新衣服。从大门走进不久就见到熊小梅曾经花费无数心血的小梅服装店,如今“小梅服装店”的牌子换成了“韩流来袭﹒贵宾店”的牌子,对面的牌子变成了“韩流来袭﹒时尚店”。两个店都是精装修,灯光明亮,韩国歌曲直朝外面扑来,散发着胜利者的气息。
熊小梅不愿意在这个店门前久留,急匆匆地走过,没有正眼瞧店面。侯沧海知道小梅服装店失败是女友心中的痛点,安慰道:“以后我们发财了,重新开一家服装专卖店,专门卖商档货。”
熊小梅握紧拳头,道:“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以后我一定会重新进入服装行业,打败韩流来袭。”
为父母各自买了一件羊毛衫,算是过节的礼物。又在银行里取了钱,准备找机会还给小舅舅。熊小梅知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要活生生地从九万五中拿走一大砣,还是让她极为心痛。她不会当老赖,可是在取钱这一刻,突然间理解了许多欠钱不还的老赖的心理。还钱,真是如刀割一样痛。
两人回到世安厂,刚进家门,迎面就见到母亲周永利。
周永利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轻声说话。她将两人带进卧室,关上房门,道:“水河回来了。她有少量流血,这是流产征兆。她辞职回家,准备好好养胎。”
侯沧海紧张起来,道:“流血,危险吗?”
周永利道:“有危险,所以要保胎。世安厂有一个老中医,保胎很有经验。你们知道这事就行了,不要多问。”
侯沧海道:“妹妹辞职了,她以后怎么生活?”
周永利道:“还能怎么办,有我们一口饭,也就有妹妹的。”
打过招呼后,侯沧海和熊小梅来到妹妹房间。侯水河半躺在**,正在拆下工厂的白色纱质劳保手套,准备用拆下来的线给小孩子织衣服。
熊小梅也是工厂子女,对这种方式很熟悉,道:“水河,你别动,我来。”她从水河身边拿起一只纱手套,在袖口那里找了找,熟练地一挑,挑出了一根线头,用力一拉,一股纱线便被拽了出来。抽出这根纱线外,她将纱手套夹在两膝盖间,灵巧地缠起线团。
侯沧海兴致盎然地道:“没有料到,你还有这一手。”
熊小梅道:“我们这一代工厂子女,谁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聊了一会儿,侯沧海独自来到客厅。走出客厅后,他的笑容消失了。妹妹未婚怀孕,又为了保胎辞职,以后生活难办。所幸一食堂经营成功,家里不差钱,可以给妹妹以经济支援。
吃过饭后,趁着熊小梅睡午觉之时,侯沧海走到妹妹房间,拿了一千块钱给妹妹。这一千块钱不是伙食团的利润,是他参加省政法委征文比赛获奖的奖金。奖金一共两千元,他原本想要全部交给熊小梅,可是想起上一次吴建军借钱产生的矛盾,将这笔奖金隐瞒下来,充当小金库。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则万万不能。男人不能贪财,但是真没有钱时腰杆实在不硬。
“哥,我有钱。”
“你有是你的,这是我给小外甥的。”
“哥,你们做一食堂赚了钱吧。”
“还不错,就是把郭加林得罪了。”
“得罪就得罪,不要多想。”
在吃晚饭时,侯沧海陪着父亲喝了两杯酒。儿女们都回来了,尽管家里还有诸多不顺,周永利仍然很高兴,破例要了一杯酒喝。喝完酒之后,她的话更多了,反复叮嘱侯沧海和熊小梅在这个春节一定要回家看看,又提出两人要尽快领取结婚证,长期住在一起,又不领证,不是个事儿。
夜晚上床后,侯沧海搂着女友,道:“我们回一趟秦州吧。先斩后奏,在上车时给大姐打个电话,让她给父母说一声。不管父母是否同意,我们都要回家。而且,我们要理直气壮地把户口本拿过来,春节后结婚。”
熊小梅将头埋在男友胸前,充满甜蜜和幸福。
在世安厂住了两天,侯沧海和熊小梅前往秦阳。翻越巴岳山,穿过蜿蜒的滨江道,长途客车来到秦阳客车站。
下车后,侯沧海顺便去以前常去买水果的摊位买了点水果。卖水果老板还是以前那位中年女子,穿着旧衣服,脸上挂着淡漠表情,等到接过侯沧海递来的钞票,中年女子突然说了一句:“好久都没有看到你来买水果了。”侯沧海道:“我老婆跟我到江州去了。”中年女老板道:“那你是看老丈人?”
侯沧海点了点头。
中年女老板自言自语地道:“江州是个好地方,比破秦州好得多。”
走到楼房时,一阵风来,冷风直接从衣领灌进了身体,让侯沧海和熊小梅同时打了个哆嗦。侯沧海以前经常跑秦阳,春夏秋冬都经历过,但是他对冬天吹进衣服的冷风印象最为深刻,每一次想起秦阳总会有寒风灌进衣领的寒冷感。
来到家门口,房门微开,露出一条小缝,传出来电视声音。透过小缝,侯沧海看见了面无表情的熊恒远和杨中芳。
熊小梅推门而入,叫了一声:“爸,妈。”
熊恒远继续看电视,没有答应。杨中芳答应了一声,道:“你们吃晚饭没有?”
侯沧海原本可以在外面餐馆吃饭,为了缓和家里的气氛,有意在准岳父岳母家里吃饭,道:“我们还没有吃。”
杨中芳已经知道二妹在开伙食团,生意还不错,因此对两人的抵触情绪就消解了大半,她怕丈夫乱发脾气把好不容易登门的女婿又赶走,回头对熊恒远道:“你去煮饭,把桶头那条鱼弄来吃了。”
熊恒远在沙发上闷坐了几秒,起身,到厨房去做饭。
杨中芳和女儿和准女婿面对面闷头坐了一分钟,短短一分钟,漫长得如有一年。侯沧海首先打破了沉默,道:“杨阿姨,我们今天在这里过春节。这一段时间我们在做伙食团,平时很忙,没有时间回来。”
杨中芳道:“你们伙食团生意怎么样?”
侯沧海就将伙食团的情况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杨中芳问道:“伙食团是二妹在管理,肯定很辛苦,是不是?”
侯沧海道:“很辛苦。”
杨中芳道:“你下班后,要去帮一把。她一个姑娘家,顶起费力。”
侯沧海道:“我下班后,哪里都不去,立刻就到伙食团。”
杨中芳道:“伙食团赚钱没有?”
侯沧海道:“能赚钱,平均下来,每个月有近两万块钱。”
“赚了点钱,你们不要大手大脚花,多存点钱,以后花钱的时间还多得很。”杨中芳其实从大女儿口中知道了伙食团基本情况,但是问起女婿情况时,仍然颇为紧张,当听到“近两万块钱”时,脸上肌肉明显放松下来。
从厨房里飘出来爆炒豆瓣的香味,过了一会就传出浓浓的鱼香。熊恒远和杨中芳是国有企业职工,平时在外面吃饭的时间不多,大多会弄几道拿手家常菜,熊恒远最拿手的就是家常鱼,味美汤鲜,十分地道。侯沧海以前曾住到过家中,对其家中习惯还是很了解,熊恒远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可是亲自下厨煮了家常鱼,说明态度是明显改变了。
“黑河镇的房子是我们买的,有房产证。杨阿姨,我想和熊小梅结婚,希望你们同意。”侯沧海不准备绕圈子,直接将最核心的事情讲了出来。
熊小梅双手紧握,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