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兵居然还真在村办,接起了电话。
“你真在村办?”
“嘿,你真是不相信人,我是志愿者,要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杨兵笑道:“村办有一个大吊扇,吹起来才凉快。我跟着包青天跑了两天,他们是真把我当成志愿者了。”
“给你说一件事情,我是驻干,按照区防讯应急方案,凡是大雨黄。色预警及以下,我应该在村里值班。”
“老包住在附近,你一个人在这里值班起个屁用,一点都不实事求是。”
“不管有没有,工作方案就是这样定的。如果有人打电话来抽查,你不要说是志愿者,就说是值班人员。”
“知道了,放心嘛,我就在这里面睡觉,接到电话报你的名字。”
“如果问起村里防讯情况,你就说。”
“不用你交待,我跟着包青天跑了整个村,防汛情况良好,有一段今年重新整修过,各村民小组分了段,都有准备。民兵连长还搞了个应急分队。”
“不错啊,还真了解情况。还有一点,村里成立了领导小组,有应急预案,预案放在老包桌子里,你可以抽时间翻一翻。”
“翻个屁,我和村里天天混在一起,他们开会时,我坐在一边看报纸,什么事情都知道。”
“我的前途就交给你了,出了事,我们两人一起流浪,当流氓。”
“好好好,我知道了。沧海,你工作以后变得多,刚才背那位胖书记,我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背杨书记是发自内心。你不是圈内人,不明白这种感情。少废话,把电话给我守好。”
杨兵放下电话不久,找到侯沧海所提的防讯工作预案,翻了两下,觉得枯燥无味,就扔到桌上。他拿起一叠堆在书柜旁边小桌上沾满灰尘的报纸,用力拍了拍,一片薄雾在灯光下跳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弥漫。他翻开报纸,看到第一版整页是《政府工作报告》,第二版有一个标题为《实现我国跨世纪发展的宏伟目标》的长篇报道。
杨兵最初有点迷惑,心道:“莫非两会改时间了,记得每次都在年初开吧。”他再看报纸日期,居然是3月的报纸。
外面传来了汽车响声,一道刺眼的车灯直刺村办公室。
杨兵抽着烟,站在窗口望着这一群人。
来者是三辆吉普车,高底盘,车身大。下来一群人都披着雨衣,朝村办公室走来。
杨兵尽管想要扮演侯沧海的角色,在行动上还是与真正的侯沧海有着差异。侯沧海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快速地到楼下迎接来者,这是一个党政办副主任条件反射式的动作。杨兵明明知道有人检查,仍然抽着烟,岿然不动,翻着报纸,报纸旁是丢在一边的防汛预案。
“这是省防讯办的马总,我是区防讯办的。”区防讯办的同志进了办公室,立刻表明了身份,免得这位看上去很年轻而且明显有些二愣子气质的驻村干部说出些不好听的话。
“这么大的雨,你们还真要来啊,佩服,佩服。”杨兵拿了包烟,准备给来人散烟。作为体制外人,对省防讯办这些机构也没有太多敬畏,笑嬉嬉的,态度随意。
头发花白的省防讯办带队组长道:“你是谁?”
“我是驻村干部,今天雨大,我在这里值班。”杨兵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报纸和放在桌上的花生,道:“值班一个人无聊,剥点花生,看会报纸,不碍事吧。”
“没事,只要有人就好。”花白头发组长观察着桌子,又道:“那份文件是什么?”
杨兵将文件递给来人,道:“这是防讯预案,预案没有啥用,是办公室那些人拍脑袋想出来的,还抄了一部分上级文件。”
这句话来自于侯沧海的评价。杨兵本人从来没有操作过这些文件,对此并无体验,是现学现卖。
这又是一句真话,白发组长笑了起来。他坐在桌边,拿起随身带来的水杯,晚了一口水,翻阅起这份防讯预案。防讯预案出自侯沧海,中规中矩,各种要素完全符合预案要求,将青树村防讯工作现状讲得很清楚。白发组长最初对这份预案还有一种不以为意的感觉,谁知这份预案水平超过了他的预期,比起市区一级的预案都不逊色。
他将预案放在桌上,道:“这份预案谁做的?”
杨兵见白发组长没有笑容,还以为是侯沧海做的预案水平很差,出于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道:“我写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村里干部?”白发组长脸上露出笑容,道:“你很谦虚啊,这份预案很不错。”
杨兵耍起了幽默,道:“我是侯沧海,驻村干部。水平嘛,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白发组长觉得杨兵言行不太象机关干部,又问道:“你是大学生,才毕业?”
杨兵道:“只能算是曾经读过大学,现在早就不是大学生了,出来一年多了。”
得知杨兵大学毕业只有一年多时间,用这种方式跟省检查组说话就很正常,白发组长坐在桌边,道:“谈谈你们村里的情况?”
杨兵有着自来熟的本事,住进青树村以后迅速就和包青天诸人成为了朋友,在一起喝酒,打牌,聊天,闲来无事还跟着包青天到村民家里去办事或者吃饭,今天跟着包青天将辖区内河道走了个遍,算是熟悉了情况。他叽里呱啦地讲了现场情况后,发牢骚道:“省里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整点钱维修一下河道,现在都是村里面找人维修,只能算是补锅匠,如果遇到更大的河水,靠补祸匠修的河道就没有办法了。”
听到杨兵的牢骚,白发老者知道这个才分来的大学生对河道情况还算熟悉,于是真诚地道:“我会把基层意见带回去,这些年对水利建设投入确实不足,我相信很快就有大笔资金用于水利建设。”他这样说是有依据的,这些年来国家在水利建设上逐年在加大投入,只是以前的欠账太大,要弥补得花巨量资金。
杨兵装模作样地道:“那我代表青树全村一千五百多号老少爷们,感谢省防讯中心。”
检查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区防汛办的同志手里有驻村干部名册,按名册上显示,青树村驻村干部是党政办副主任,而眼前这人言谈举止与“党政办副主任”格格不入,他不禁为黑河镇杨定和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感到了佩服。
在办公室交谈以后,检查组同志来到曾经出过事的一段河道。这处河道有着明显进行新加固痕迹。杨兵站在河边,道:“今天上午我还和包青天一起来检查了,没得问题。”
白发组长道:“包青天是谁?”
杨兵道:“青树村老大,书记。”
青树村防讯工作确实不错,尽管这个值班干部明显异类,但是瑕不掩瑜,白发组长仍然与杨兵握了手,表示鼓励。
送走了检查组,杨兵赶紧给侯沧海打去电话,道:“我的妈啊,沧海还有点预见性,刚才来了一拨人,自称是省防讯指挥中心的。幸好我这一段时间天天跟着包青天混,答得天衣无缝,就算你本人来,都没有我这么应答自如。”
侯沧海心里一个激灵,道:“有没有人怀疑人你的身份?”他是党政办副主任,与区委两办打交道的时候多,如果有区委两办的人跟随着检查组,自己就惨了。
杨兵回想一下,道:“应该没有吧。我自称沧海,不,自称为侯沧海。那个老头领导对你做的工作预案有兴趣,看了好一会。后来又看了一处现场,然后拍屁股走人。他们这种走马观花的检查,有个狗屁作用。”
侯沧海耐心地解释道:“他们下来是督导作用,不用做具体事。光靠省防讯中心是搞不好防讯的,具体的事情还得基层单位来做。但是没有他们指挥督促也不行。你今天晚上就在办公室睡觉,免得他们杀回马枪。”
杨兵大大咧咧地道:“你以前在学校狗胆包天,如今怎么变成了鼠胆。”
侯沧海道:“那时候是无知者无畏,如今进了体系内才发现,在体系内,一个人狗胆包天没有什么用,关键还是要有缜密头脑。你别忘了,我可是江州师范学院的象棋冠军,脑袋瓜子不好使,思维不缜密,很难在体系内混出头。”
杨兵想起了侯沧海背着肥书记的画面,道:“我现在明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还没有做好吃苦成功的准备,反而吃了更多的苦。”
侯沧海道:“抽时间我们两兄弟好好聊一聊人生,现在不聊了,暴雨预警,随时都有电话打进来,打进来就是大事,我们不能把电话占了。”
打完电话,侯沧海终究不放心,准备前往村办。
屋外不时有雷声响起,眩目闪电从天空直落而下,声势惊人,响雷就如在窗边,震得窗户嗡嗡作响。熊小梅抓住侯沧海,道:“这个时候出去太危险,杨兵在办公室已经应付了省防讯办,你就不要去了。”
侯沧海道:“没事,我到楼下找杨书记,给他汇报省防汛办来巡查的事情,然后把陈汉杰叫上,坐车到村办。你放心,从镇里到村办全是好路,绝对没有问题。”
熊小梅见侯沧海前往村办的态度十分坚决,不再阻拦,只是不停地叮嘱要注意安全。当侯沧海走到门口时,她又追了出来,道:“到了村办,给我发个信息。”如今条件比起最初毕业时还是还得太多,刚毕业时,出了写信之外没有其他通信手段,如今一人有手机,另一人有传呼机,互相留信息还是挺方便了。
侯沧海回头望着倚门而立的熊小梅,挥了挥手,道:“回去吧,没事。”
熊小梅叮嘱道:“到了村办,记得给我发信息。”
侯沧海再道:“回去吧,真没事。”
杨定和痛风发作,如果是一般事情肯定不会打扰他,如今是涉及省防讯中心督查之事,必须打扰他。下了楼,他先站在门口打电话,又敲门。等了好几分钟,张老师才出来开门。张老师一脸愁容,道:“杨定和为了工作不要命了。明明血尿酸高,天天还为了工作大鱼大肉,现在痛得在**叫唤。以前吃了秋水仙碱很容易见效,今天吃了还是痛得很。明天还得到医院去弄点降酸药。”
侯沧海道:“对不起啊,张老师,以后我一定不准杨书记喝酒。”
张老师摇头道:“自家人的性格自家知道,他就是那种性情中人。遇到朋友、熟人,不喝酒怎么得行。”
杨定和在里屋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道:“小侯,进来嘛,啥子事情?”
卧室里,杨定和躺在**,脚垫在三床被子上。得知省防讯检查组已经对青树村进行了督查,他拍了拍大腿,道:“不知小杨能不能应付这种场面?”
侯沧海道:“我们通了电话,杨兵说没有出纰漏。我不放心,万一省检查组又杀回马枪,或者市、区领导下来查岗,我不在场不好应对。”
“都怪这痛风发作得不是时候,别人痛风都是半夜发作,我是随时发作,这几年黑河镇搞了太多建设,我喝了太多大酒,也想歇歇了。”杨定和感叹几句,随即又回到工作状态,道:“你赶紧叫陈汉杰送你到青树村。到办公室以后,你还要给河边四个村值班室通通打一遍电话,凡是没有人值班的,马上通知他们立刻到村办。”
安排以后,他又觉得不妥当,问道:“镇办公室是谁在值班?”
侯沧海道:“今天是杜灵蕴守办公室?”
“查岗的事情交给小杜,你这两天也辛苦,在青树村好好睡一觉。我对包青天有信心,他一直生活在河边,他说没有事,应该就没有事情。”杨定和安排工作时,目光炯炯,一点没有痛风发作的病态。他拿起床头的电话,亲自给陈汉杰做了安排。
与张老师说了几句关于杨书记身体的闲话,侯沧海这才出门。在楼下站了几分钟时间,陈汉杰就将车开了出来。
夜深时,一般不麻烦驾驶员出车,侯沧海客气地道:“陈师傅,确实不好意思,我必须赶到青树村,你到了青树村就可以回来,我要住在青树村,免得杀回马枪。”
陈汉杰大大咧咧地笑道:“侯主任太客气了,我是青树村的人,这是青树村的事情,你要用车尽管吩咐。”他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妥当,道:“不管是不是青树村的事情,只要侯主任用车,不要管时间,随叫随到。”
陈汉杰道:“我有个哥们是青树村的,侄女在商院读书,想要专升本,你和李院长关系不错,如果机会合适,帮我说句话。”
侯沧海觉得很奇怪,道:“你可以直接找杨书记啊,杨书记和李院是老同事了。”
陈汉杰道:“杨书记是长辈,又是领导,我不好经常麻烦他。你和李院关系也好,你说句话一样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