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人一旦有了钱,连家人也会摒不牢开始谄媚
向南立在三十多坪的厨房里,面对着大理石台,悉心给面前那块牛排做着spa。
她呵护自己身上的肌肤,都没这么全面。
但做菜这事儿却不敢马虎。
她拿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先给牛排抹上锋味代言的橄榄油,接着是盐和胡椒,胡椒必须是手磨的那一种。
江宏斌对吃极为讲究,又是个细节控,还有着轻微洁癖。
他除了应酬,在家的一饮一食都必须是向南亲自动手。
鸡蛋要好吃,下蛋的母鸡就得漂亮。
做江宏斌一个人的菜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做一大家子人吃的。
众口难调,江家一个人一个口味,向南每天都在迎接大考。
古诗有云: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向南正做着饭,小姑子江家巧侧身插了进来,看见盘子里的小番茄,捻起来就往嘴里送。
“噢哟!要死了!”向南打下她的手,“给妈看见你吃生的,肯定又要说你了!”
江家巧冲向南挤挤眼睛,满脸无所谓地一笑:“妈在楼上,她看不见!”
向南也冲她通融一笑,姑嫂间甚是和谐。
有一说一,江家巧这个小姑子,不招人厌。
江宏斌80年生人,江家巧92年出生,兄妹俩之间整整差了一旬。
江家巧懂事的时候,江宏斌虽还未像如今这般飞黄腾达,但也是已是腰缠万贯了。
用江家巧吹牛时的话术说:“钱算什么东西啊?我这辈子什么时候缺过钱?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月的生活费,我哥都是五千五千的给我打!”
所以,江家巧没受过什么人间疾苦,相对而言,比较善良。
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完全是靠善良就可以建立的。
两个好人,立场不同,也可能处成敌人。
江家巧平时对向南这个大嫂很是客气,可一旦触及向南和江老太太的婆媳矛盾,小姑子自然而然地又站队亲妈阵营,不分青红皂白帮腔江老太太。
她不挑事,向南已经很感激了。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要江家巧头顶正义之光,在自己受委屈时站出来主持公道,向南不做这痴心妄想。
江宏斌的父亲,在兄妹俩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江老太太一个寡妇,孤身一手把他们拉拔长大,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也许是幼年在底层受到了一生都无法泯然的欺压,江宏斌从小就有着超出常人的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
他能吃苦,能忍耐,头脑灵活,却也睚眦必报。
江宏斌初中就出来混社会,用二十多年的光阴拼出数亿家产,算的上是商界的时代传说。
这样白手起家的人设,99.99%是孝子,江宏斌也不例外。
有钱之后,把寡母像慈禧太后一样给供奉起来,晨昏定省,千依百顺,就算是江母要天上的太阳,江宏斌也会买颗卫星上天,然后搭火箭给她摘回来。
在江家有两条不成文的家规:第一,江老太太永远是对的;第二,假如江老太太有不对的地方,请参照第一条。
都说,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
这江老太太的性格,早年因贫穷而扭曲,老年后又因乍富而更扭曲!
首先,这江老太太有轻微的被迫害妄想症,她不吃保姆做的饭,也不让保姆打扫她的房间,就怕保姆因嫉妒她富贵,在她的饮食和器物里投毒。
一开始向南还耐着性子劝过几次,但江老太太总是一副神似耳聋的状态,任凭向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得口干舌燥,她仍然坚持,她的事情,必须要儿媳亲自侍奉。
其次,这江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穷怕了,有些节俭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了,就算是现在有钱了,她仍然不改“抠门”本色,并将此列为美德。
向南在家,如果偶尔哪次因为走神儿,人走了,灯没关。
那么被江老太太发现,她必会跳着脚,大骂向南是个丧门败家儿媳妇!
向南嫁到江家一年多,因为江老太太,都快得强迫症了。
有时候她正好好地做着另一件事,会突然像膝跳反应一样,整个人弹起来,跑去检查二楼某个角落里的灯是不是没关。
摊上这么个极品奇葩婆婆,还这么强势,向南在江家的日子,并没有外界看起来那么光鲜随心。
每次回娘家小歇,她总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晚上。
江宏斌穿着正装,头路清爽地匆匆赶回来。
他今天去区里领“十佳青年”的奖状,刻意找人将外表收拾了一番。
江宏斌不像有些乡镇企业家,兜里稍微一有俩叮当响的钢镚儿,钱包还没鼓起来呢,肚子就先鼓起来了。
他黑、瘦,五官深邃,满脸刻着这些年来的殚精极虑。
胖即罪恶,五官再灵秀,也脱不去一身的土味儿,比如欧阳奋强;瘦的人,再丑,打扮打扮也总能将气质硬凹出来,比如宋小宝、林永健。
所以,江宏斌这样的,在商场上矮子里拔将军,被外界看成是“青年才俊”,多的是想往上扑的女人。
越是如此,他越注重保持身材,对三餐的品质也就越加苛刻。
“今天表彰会开了一天!我中饭都没吃,光顾着给领导敬酒了!饿死了。”
江宏斌刚把外套递给江家巧就开始抱怨。
江家巧抖了抖外套,又闻了闻上面的古龙水味,笑道:“哥!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牛排,快上桌吧。”
虽是借花献佛,但向南还是从她的那一抹笑里读出了邀功的味道。
一个人一旦有了钱,连家人也会摒不牢开始谄媚。
江家巧和江宏斌的关系也是如此,小时候不懂事,她是可以在哥哥面前尽情撒娇的小妹妹;可现在,为了每年上百万的零花钱,江家巧愣是把他们之间温情脉脉的兄妹关系处成了上下级。
向南则成了她的同事。
向南露出一个标准化的迎接老公回家的微笑,转身就忙不迭地去厨房里捧牛排。
这牛排老了、冷了都不好吃,她必须要争分夺秒。
江宏斌洗了手,便大喇喇地在上百万的餐桌前坐下,江家巧乖巧地给他倒了半杯Bruichladdich。
“吃牛排喝什么威士忌?你脑子坏掉啦?”
江宏斌本就疲累,不悦地冲江家巧一瞪眼。
江家巧瘪了嘴,把酒推到一旁留着待会儿自己喝,赶紧又去酒窖取了一瓶ProducteurComande。
她取酒时路过厨房,向南冲她感激一笑。
江宏斌饿了累了都爱发火,今天江家巧冲上去倒酒,其实也算是被动替向南挡枪了。
“那那那,可以吃饭了吧?”
江家巧故意不耐烦地把酒推到江宏斌面前,想用开玩笑的口气,调节一下气氛。
谁知,江宏斌没心情和她调笑,直接恼怒地又发火道:“开瓶器呢?酒不开,你让我拿嘴啃啊?!”
向南刚上完牛排,赶紧又钻回厨房拿开瓶器和醒酒器。
江宏斌果然趁势又开始念她:“什么事提前准备好!不要等屎……”
江宏斌本想说“不要等屎到了裤裆里才想起来拉”,但念及这是在自己几千万的豪宅里吃高级牛排的场合,才忍住没有说。
江宏斌虽然有钱了,在外面有头有脸,在大大小小的企业家发言中,动不动还能引用一两句《淮南子》《晏子春秋》。
但在家里,尤其是在自己老婆向南面前,经常说话非常粗俗。
家是什么?
家是放松的地方。
江宏斌只有在家里,才能做回那个城乡结合部摸爬滚打出来的初中毕业生。
要让这份粗俗的释放来得更加爽气,就必须要拿一份与之对应的高雅来践踏。
这也是江宏斌会当初花大力气追娶向南的原因之一。
向南是三姐妹中唯一学了“无用之学”的人。
因为是兄弟的遗孤,向郅军对这个“女儿”极尽宠爱。向南从小就被送少年宫和各种艺术补习班陶冶性情。
后来上了初中,她想学艺术就去学艺术了,向南从没考虑过,她那几年买颜料学画画和参加艺考的钱,几乎耗去了向郅军郑秀娥大半生的积蓄。
只要向南得偿所愿,这些钱,向郅军和郑秀娥根本就不会拿到她面前去说。
在日子艰难的时候,夜深人静,郑秀娥对着存折也对向郅军抱怨过一两句。
但向郅军却用一句话,就把郑秀娥的嘴给堵得死死的——“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兄弟的命,如果不是他,现在躺在地下的就是我。”
每每这时,郑秀娥也只能咬牙含泪继续坚持。
向南在完全不了解家庭财政状况的情况下,一路从美院读到了研究生。
向家出了第一个硕士,油画系的硕士。
在一次画展上,江宏斌作为画展投资人和展馆的开发商,遇到了前来给导师撑人气的向南。
那天,向南披着清汤挂面的头发,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下摆扎进浅蓝的高腰牛仔裤里,背着一只米色帆布包。
她的眼神那样纯净干脆,没有一丝一毫对红尘世界的欲望,久经商场和风月场的江宏斌一下子就被打动了!
江宏斌追向南的手段也很硬核。
不送钱不送包,而是直接斥巨资买下了向南导师的十多幅画作,自上而下地给向南做起了洗脑工作。
至今,向南每日清晨蹲坐在自家卫生间马桶上痛苦“做功”的时候,都得面对着自家导师的油画龇牙咧嘴。
就这样,向南只是想在毕业前再抱一抱导师的大腿,却在全师门的监督下,硕士一毕业,就嫁入了江宅,成为了众人艳羡的“名媛”。
这距离她认识江宏斌才过去了不足180天。
一开始,她还有可以痛快买各种奢侈品的愉悦感,日子久了,向南便也习惯了,反倒是过去那些不用拿钱买的东西,重新回到了她的心头,心心念念。
比如简单的快乐,比如自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