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往薛氏跟前跨了两步,就见荣娘和英娘一道出来,联袂与她行了礼,笑道:“祖母想两个小宝贝了,让我们先把孩抱进去呢。”言毕从乳娘怀里抱了正儿和贤儿,笑嘻嘻地先往后头去了。
薛氏笑道:“这两个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一手拉了牡丹,低声道:“李表舅母,是来赔礼道歉的。”
牡丹一翘嘴角:“事情过去了几年,才想起来赔礼道歉?依我看,她不如不跑这一趟还要好一点。”
薛氏也笑:“何尝不是呢,大家伙儿本来已经淡忘了这事儿,可一瞧见她,却又想起来了。不过,兴许人家以为不跑这一趟,难以表达诚意。娘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就不必和她过不去。”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崔夫人那时候想必从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牡丹道:“我知道。这事儿从前不是撕扯清楚了的么?不看一个看一个,娘都让她进门了,我不会不懂事儿。”
薛氏笑道:“知道你不会,可看着她那样,只怕也不是真心,憋屈得厉害,也只是和娘随便说了两句当时糊涂什么的,只怕也不会认真给你一个小辈赔礼。倘若她说了不得听的话,了不好看的表情,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就是了。”
“晓得。”牡丹挽了薛氏的手臂:“嫂嫂这一向辛苦……”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进了院,老早就听见众人的笑声。走到帘前,只见英娘蹲在屋中,将个彩纸做的小风车放在唇边使劲地吹,正儿和贤儿都高高举着手要风车,正儿的口水淌了老长,声音又尖又亮,贤儿略微斯些,却是两只手紧紧抱着正儿的胳膊,一副生怕他抢去的样。
众人齐都开怀大笑,岑夫人指着英娘笑骂:“你这个做大表姐的实在可恶,明明有两个,偏只拿一个出来引人。”
英娘调皮的大笑:“两个都一起拿出来,怎能瞧见这好戏?”边说边又往贤儿面前送了送,贤儿大喜,正儿大,又是一场好闹。
“两个小魔星,吵得耳朵嗡嗡直响。”牡丹含笑走进去,扫了岑夫人身边表情十分不自在的崔夫人一眼,施了个礼,笑道:“许久不曾见过表舅母,表舅母安好。”
崔夫人的表情越发不自在,端坐着受了牡丹这一礼,挤了又挤,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不咸不淡的道:“我这一向身不大舒爽,近来才好些,想着许久没出门走亲戚了,便出来走动走动。”本来大家都知道她为何不来,也没人要她解释,她自己倒先解释上了。可惜一说到她一向身不舒爽,最近才好些,在场众人便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于是大家脸上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来,觉着她是自寻烦恼。
可这表情看在崔夫人眼里,不由又是一阵气闷,便又添了一句:“早就想来看看这对孩,奈何就是不便。”然后拿了两个红包在正儿和贤儿面前晃:“乖孩,来拿舅外祖母的见面礼。”
荣娘和英娘便拉了两个孩,教孩叫人,崔夫人仔细看了一回,突地笑道:“这贤儿是妹妹吧,怎比正儿小了这许多?该好好补补才是。生的时候有几斤?有一岁了吧?”
“足足的十四个月了,双生,小时候个都小一点,大了自然就好了。”岑夫人心里就不高兴了。谁都知道十九娘的长女锦儿生下来有七斤多重,体好,个也就大。十九娘和牡丹前后脚生的孩,崔夫人怎会不知道两个孩有多大?分明是眼红,故意埋汰这对孩的个小呢。有这样求人、赔礼道歉的么?李荇父好,那给李荇父好脸色看也就够了,可没必要把崔氏放的臭屁全给接下不是?她自己知情识趣点,伏个小,也就装聋作哑过去了,这样找事儿,是嫌闷得慌呢?
“哎呦,我送点果过来,谁想就到贵客登门,正好混顿饭吃。”只见甄氏扮得清清爽爽地走进来,笑眯眯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眼,飞快接上了崔夫人的话头:“给表舅母请安。锦儿洗的时候就听说您身体欠安,我们本想去问安都不敢打扰您。幸亏得是好起来了,要不然过段日十九娘生产,您又病着,家里就剩下表叔和行之两个大男人,可怎么办才好?”说完又没事儿似地和岑夫人行礼问好:“今日我娘家送了些新鲜果来,带些来给爹和娘尝鲜。”
崔夫人气得打颤,把甄氏恨得出油。她就知道来了是来受气的,这甄氏……她哪里痛就踩哪里,人都知道她为何生病,不就是为了十九娘生了女儿么。之所以渐渐好起来,也是因为十九娘又有了身孕,人家都说是儿。十九娘再生产,她又病倒,这不是诅咒十九娘再生女儿是怎么的?甄氏实在是毒了!崔夫人虽然生气,到底没忘记自己今日来是来做什么的,也不管岑夫人和甄氏在话家常,皮笑肉不笑地道:“郎媳妇你其实多虑了。不怕你们笑话,十九娘这孩到底出身名门,是有真本事的,我把家给她掌着,她管得那个好……就算是我病着,她生产,那家里也不了套!果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可以比得的。”
她这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在座的人,都比不得十九娘,除了娘家家资丰厚点,其他可都没做官的,不是小门小户是什么?岑夫人本来想制止甄氏,让她多嘴惹事的,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可一听崔夫人这句话,当下就冷笑了,侧开脸假装没听见,只逗两个孩玩。
顿时就冷了场。
崔夫人还没爽快完,就见众人的脸色都与适才不同了。先前众人看着她虽不算友善,但还都带个笑容,这会儿却是明显地冷淡了,特别是岑夫人,此刻都不肯看她一眼。当下心头“突”的一下,有些后悔,可又觉着她是没说错,本来小门小户的女儿就是不能和高门大户的女儿比嘛,要不然那些贵人怎么都千方计就想娶个五姓女?但又实在是后悔了,就想找点什么话来说,便厚着脸皮夸赞牡丹:“丹娘这一向可好?看着身骨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这身装扮也真气派。这对孩也真是生得粉妆玉琢,聪明伶俐,儿女双全,真是难得的福气。”
牡丹微微一笑:“托表舅母的福,丹娘的身骨好,孩么,我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福气,当初只盼着母平安就已经是大福。”
甄氏惯会看眼色,一瞧岑夫人的表情,就晓得自己过分点也没不会挨骂,当下便在一旁挽了牡丹的手臂,笑吟吟地夸:“丹娘的性自来谦虚,这福气可不是乱生的。小门小户的女儿若是有福,也同样做得贵人官夫人,被人求;高门大户的女儿若是没福,给她金山银山也守不住!还不是要求人!”话锋一转,斜斜瞟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崔夫人道:“说到这一双儿女,不是我们夸口,真的是难得的福气。我当初年轻不懂事,一心就想拔个尖,但接着两胎都是女儿,我那个哭呀,月里就生了病……还是娘的性温和,一直宽我的心,这才有了何冽。说到底,这人还是要仁厚才有后福!”
要说这甄氏,最是得理不饶人。明显着崔夫人在意十九娘生儿还是生女儿,她偏就指着这个说,一脚一脚地踩。
崔夫人气得要死,她除了嗣这事不满意以外,这一向就顺风顺水惯了的,从前到何家,谁不捧着她?就算是后来吴十九娘当家理财,可也是把她这个婆婆供起来的,就没慢待过。这何家果然是小人,一朝得势就得瑟起来了!怎么就忘了从前求他们家的时候?!当下就红了眼圈,无限委屈,只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就是做错了一件事,可那也是没法,被何家人给逼的,怎么就不能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一颗心呢?好吧,小不忍则乱大,今日要求着人了,还不是得由着人家踩踏,她便狠了,一闭眼睛,道:“我……”
却听岑夫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沉声道:“郎媳妇,客人面前,你嚼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幸亏得是自家亲戚,换了旁人岂不是要笑话你轻狂,笑话我们何家人没规矩?”
“娘批评得是!瞧我这张嘴。”甄氏从善如流,飞快地捂了嘴,往崔夫人面前一蹲道了个万福,笑吟吟地道:“表舅母快别和我计较,我就是个粗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比不得十九娘雅细致,行事有分寸。”
崔夫人又被她这个道歉气得抓狂,勉强按捺了心神,干巴巴地道:“晓得你的脾气,不和你一般见识。”
甄氏抿嘴垂头一笑:“是呢,表舅母一向高瞻远瞩,岂是我能比得的。”
牡丹眼瞅着这要变成冷嘲热讽专场了,忙笑道:“几日不见,嫂都会拽了。”
甄氏意味深长地道:“丹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都是会变的。今日我卑微,明日也许我就高高在上了呢,所以呀……待人要厚道。”
崔夫人再坐不下去,便红着眼睛站起来道:“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话音一落,就见何家女人们一窝蜂地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