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义含着笑,温柔地看着萧雪溪,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该行礼了。”
萧雪溪身后的嬷嬷用力推了萧雪溪一把,这是什么时候?是所有人都盯着看的时候,萧家的女儿不懂规矩,岂不是要被人笑掉了大牙?再不满意也得把规矩礼数给做足了。再说萧家的女儿不愁嫁,可这名声也是要的,她后头还有那么多待嫁的女儿呢。
萧雪溪恍然惊醒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礼,尽力想把周遭她不想听不想看的一切都隔绝在耳朵和眼睛之外。虽然在来之前,家里人早就和她说了许多,分析了许多利弊,可是,知道道理是一会事,真的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到底意难平。
要说拜客这一关萧雪溪就不满意,那么最后的弄新妇更是让她不满意,乃至于让她感到一种深深屈辱。她觉得她就像是一只猴,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弄来弄去,一旁的蒋长扬和牡丹却在那里看她的笑话。她想哭,又想喊,可是却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她只能把蒋长义恨了一遍又一遍,都是这个不要脸的下贱男人,毁了她的一生。她却要奉他为夫,伺奉他的家人,为了他在这里被人嘲笑戏弄……
那许多的人上前来围着调笑戏弄新妇,为的是讨个热闹欢喜,可这位新妇虽然没有发脾气却也绝对不配合,一直就板着脸,嘴抿得紧紧的,下巴抬着,目光冰冷不耐烦,全身都散发着疏离与倨傲,还有轻慢。宾客们都看出些意思来,谁肯去看她的脸子?于是冷了场。
有人不忿,冷笑:“什么东西!怪有脸面装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根尖刺,深深地刺入了萧雪溪的心口。她紧紧握着拳头,一任指甲刺入雪白的掌心,抬起眼来望着那个人粲然一笑,她看到那个人讶然而有些胆怯地缩回了人群之中,她笑得更灿烂了。她还要活下去,她不能被这些人给吃了。
蒋云清站在牡丹身边,同情地看着笑容越来越僵硬的蒋长义,先前阴沉着脸,此刻却笑得古怪嚣张的萧雪溪,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不相称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有多幸福。那么她自己呢?蒋云清陷入沉思中。
见冷了场,司仪忙领着进入下一个流程,引着新人入青庐,饮合卺酒,结发,去烛,下帘,礼成,众人退出。
黑暗中,蒋长义闷声不响地去解那根将二人的脚趾拴在一起的丝线。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摸到萧雪溪的脚,萧雪溪厌恶地一缩脚,蒋长义却死死压着他的脚不动,她一扯,钻心的疼。再扯,还是疼。
他并没有如同她所想象的那样迁就她。这是萧雪溪认识到的第一个真相。这个男人沉默而灵巧地将那根把二人束缚在一起的丝线很轻易地就解开,然后径自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他没有化身野兽,扑在她身上,也没有哀怜哭求,求她与他行敦伦之礼,成就夫妻。他对她,从始至终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这和她所想象的新婚之夜相差太远,这个男人和她印象中的那个男人相差太远。
十月底的夜,青庐中阴嗖嗖的冷,被一心以为很爱自己的新婚丈夫漠视了一夜的萧雪溪抱着她残存的尊严扶着双腿在榻上坐了一夜。她听见蒋长义的呼吸轻缓而平静,也听见外面的风声一阵急过一阵。蒋长义睡得很熟,他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这个认知让她控制不住地流泪了。她不敢出声,只是使劲咬着唇,拼命拼命地忍。
模糊的晨曦中,一块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她任性地把它挥落,那块帕子又被捡起递在了她的面前,她又挥落。私心里,她是希望蒋长义重新捡起来再递给她一次的,她想,如果他再捡起来递给她,她就原谅他。
尉迟氏曾经和她说过的,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她得认命,好在蒋长义真心爱她。要真是过不下去,和离也是将来的事,反正不会是现在。她自己也清楚,婚前失贞,那可和再嫁不同,再怎样也配不到好的姻缘。倘若不是因为父母疼爱她,兄长疼爱她,她早就是家族的弃子,最好的结局就是把蒋长义扶起来,让她得到该有的尊荣,而这件事,父兄都已经在做,而且对蒋长义的表现还很满意。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在几年之内,她都要在国公府呆着,她要活得好,就得把他牢牢地握在掌心里。这新婚之初,就是树立威信的时候。萧雪溪已经不哭了,她就等着从心理上以绝对的优势压倒蒋长义,她要做到,她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让他往西,他绝对不敢往东。
但是蒋长义让她失望了,他没有再给她捡帕子,他轻轻笑了一声,异常温柔地道:“你心里不高兴?”
这还用说么?萧雪溪决定不回答这么白痴的问题。却听到蒋长义轻声道:“我也不高兴。你昨日让我丢尽了脸,也丢尽了萧家的脸面。你的父母一定不会高兴。”
萧雪溪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他也有资格教训她?他有什么脸面?他恰恰就是这世上最不要脸的人。却听蒋长义心平气和地继续道:“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要脸,可是我心里,觉得你也是不要脸的。比如元帕,你能拿得出来么?”
还不是他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干的好事!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萧雪溪猛地抬头,愤憎地瞪着蒋长义,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蒋长义侧对着她,晨光把他的侧影照得线条分明,最分明是他唇边那缕笑容,他回头温柔地注视着她:“你别生气,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心里一定非常不服气吧?我也是。马上就要天亮了,我们商量商量以后这日子怎么过,我呢,我不想就这样一辈子屈居人下,我猜你一定也是。”
他的目光很温柔,声音很柔和,但是无一不透露着一种彻骨的冷,是真的冷,冷静,冷漠,反正萧雪溪是真的觉得冷。那一瞬间,她明白一件事,他的眼里心里丝毫没有她,所以他才会如此的冷静。他的冷静奇异地传给了她,她抬起下巴,刺猬似地冷冷地道:“怎么过?你不想屈居人下,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蒋长义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萧雪溪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猛地甩了一下头:“别碰我!”
蒋长义点点头:“你看,你讨厌我碰你,我就不会勉强你。这是相安无事的第一个条件。”
萧雪溪从里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来:“如果我不怎样,你就要勉强我?”
蒋长义镇定地道:“不是勉强,而是行使丈夫应尽的职责。想来岳父岳母一定不会乐意我不碰你的。也不会乐意我多出许多妾室和通房。你大概也不乐意。”
萧雪溪冷笑:“你敢把我怎样?”他应该求着她,国公府已经式微,他得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才能得到前程不是么?否则单靠着他自己,靠着这灰扑扑的朱国公府,他能得到什么?
蒋长义却一句话不说,抬腿往她身上一压,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去撕她的衣服,萧雪溪这才发现她以前那些骑马拉弓啥的锻炼出来的力气半点都不见了,这个斯文瘦弱的人像极了一个力大无穷的魔鬼。她根本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外面传来下人们弄出的沙沙的扫地声和收拾东西的声音,她顾及着脸面,不敢出声,只是忍。他却松开了她的嘴,越来越得劲,良久,他终于停止了动作从她身上下来。她觉得她被一百辆马车从身上碾过般的痛。可是先前那种被漠视,被忽略的挫败感却荡然无存,尽管她不肯承认,她的内心深处却觉得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他到底还是想要她,百般手段不过是想得到她。于是她响亮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蒋长义没有还手,而是把一块帕子扔在冰冷的水中,拧起,覆在她身上,温柔地替她擦拭,边擦便低声道:“冷吧?我的心里比这还冷。你心里想着我大哥,是不是?你从前对我好,都只是在利用我,骗我。你今日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萧雪溪冷得打了个寒颤,她弓起身子:“我……”
蒋长义的一根冰冷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嘘……听我说完。以后你想过什么日子,你自己决定。要么,和我一起,我把你当仙女,当眼珠子;要么,任人践踏,直到一拍两散的那一日。说到一拍两散呢,要迫我和离,得等到国公府撑不下去的时候。不然,我倒是想放你,国公府也不会放你。”
萧雪溪愣愣地看着他。她第一次认识他。
蒋长义温和地对着外头喊:“采莲,拿热水来。”
热水被送进来,蒋长义呵呵地笑着,换了热水给她擦拭:“你别闹,我就真心待你好。不然……”他用力在她的臀部甩了一巴掌,疼得萧雪溪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以后不要再轻易打我耳光。我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我愿意。”蒋长义命人进来给她穿衣服,温柔地笑:“弄快点,家里人等着的,不许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