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那唤作财禄的小管事听牡丹说让他进去吃饭,却犹豫了,守了一天自然是饿着的,肯定希望能填饱肚子。可是差事没办妥,再在这里吃得肚儿饱饱地回去,更是罪上加罪,当下就拒绝牡丹:“谢少夫人好意,小的不饿。”
牡丹晓得他担忧什么,便道:“不是不去,而是有事耽搁着。就算是要等,也要吃饱了才有精神等不是?你看,你在这里空着肚子守着,别人不知道缘由看见了也不好看是不是?要不,你先回去报信,说我们有空就来?”
两手空空,财禄自然不敢回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吃饱了等着。牡丹便给顺猴儿使了个眼色,顺猴儿自来熟地上前拥着他的肩头往一旁去,不多时就称兄道弟起来。
牡丹看了看天色,天空的云层很厚,又极其闷热,看似是要下雨一般。待到蒋长扬回家,便已到了关闭坊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再去国公府。牡丹索性将簪钗去了,换了家常衣服,命人将从芳园带回来的新鲜稻米和蔬果按着份额一一分好,准备第二日自家送去给李满娘、张五郎、雪娘等人。又特意叫人将其中一份添上了如满小和尚爱吃的几样糕点,将食盒装了,准备让蒋长扬亲自送去法寿寺福缘和尚处。他虽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每日陪她种种花,跑跑娘家,做些琐事,但她总也希望有个朋友能替他消解一下的。
礼刚备好,恕儿进来道:“国公府又使了一拨人来催,也被邬总管推进去吃酒了。”
牡丹眉毛都没抬一下:“莫管,且就这般。”然后吩咐林妈妈:“把这米粮瓜果送一份到袁先生那里去,就说是给他家里尝鲜的。”
林妈妈将瓜果亲自送至袁十九处,回来后笑道:“袁先生爽快收下了,看着还挺高兴的,说谢过娘子,他家里一定很喜欢。要说这袁先生也真奇怪,上次老奴去送衣物与他,他也不见得有多欢喜,今日几个瓜果他倒高兴了。”
牡丹微微一笑。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金银财帛人家未必多喜欢,反倒是一些不值钱的新鲜蔬果之类的东西让人更高兴,因为含了情意,还礼也不费力。
林妈妈见天色渐晚,取了火镰火石将四处的灯烛点起,笑道:“丹娘,适才老奴听服侍袁先生的小童说是前两日有人来寻袁先生,替他家里送了一封信,袁先生看了以后非常高兴。也不知是什么好事?”
如今袁十九住在他家,无论是以朋友论,还是以客人幕僚论,袁十九家里有事他们都必须出面的,牡丹便道:“妈妈再去打听打听,务必问详细确切了,该备礼的就要备下。”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没听说袁十九家里有孩子,袁十九的妻子也还年轻,袁十九非常喜爱今日送去的瓜果,莫非是有喜了?
林妈妈笑道:“这个您放心,老奴先前就想到了的,已然交代了小童,袁先生必然会送东西归家,让他上心看着,回来禀告。”
牡丹赞许地点头,有林妈妈在,许多琐事都不必她操心,每每一问起来,都是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只是也该和林妈妈好好谈一谈了,不沟通,以后只怕问题更多。于是牡丹将林妈妈按着坐下,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汤,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起以前的事情来。
说起从前,林妈妈仍是眼泪汪汪,愤愤不平。牡丹等她伤心够了,方才又说起现在,不停地夸蒋长扬好,林妈妈也赞同:“郎君是个好人,修养也好,就是老奴倚老卖老多几句嘴,他也从未给老奴脸色看过。可不似那刘子舒,一不如意就要骂人踢人的。”忽见牡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突然间回过味来,老脸一红,起身道:“老奴知错了。”
忽听得外头靴声曩曩,丫头们小声问好,甩甩的声音则无限谄媚:“蒋叔好。”接着蒋长扬从银交关六曲鹿草木夹缬屏风后绕了出来,林妈妈赶紧行礼问好,净手奉了茶汤,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蒋长扬敏锐得很,立刻就看出有些不同,便笑问牡丹:“林妈妈这是怎么了?”往日见着他礼数也是很周到的,但神色却不似如此恭谨。
牡丹笑道:“没什么,她就是夸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她有时倚老卖老,你也从不和她计较,担心你这宽厚的性子到了外面被人家欺。”
“我要狠也不到家里来狠。她是你的乳娘,尽心尽力服侍你这许多年,且不看这情分,给她面子也就是给你面子。”蒋长扬虽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却露着欢喜,显然很高兴听到这话。
“我就是和她这样说的。”牡丹便问他六郎那里如何了。
蒋长扬道:“倒也没给我脸色看,只是一直躺在床上不说话。我自顾自地在一旁说了许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我听着鼓声响了,正准备回家,才听得他说了一句,他要去扬州贩货,赚了大钱以后再回来给有些人看。听着还是孩子气一样的话,我想他愿意赌这个气也比赌钱好,便只交代店家照看着他,有事来报,这才回的家。”
也只能如此了。牡丹见他鬓角有细汗,便取了帕子给他擦了汗,又将白绢扇给他轻轻打着:“我备了新鲜瓜果菜蔬,明日你送去法寿寺?”
蒋长扬一笑:“也好,很久不曾与和尚吵架了。你去么?”
牡丹摇头:“我也有几个亲朋好友要去送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蒋长扬挑了挑眉:“为何不送你表叔家里一份?这是你婚后第一次送礼,虽说不值钱,但到底意义不一样。你这般,倒似还把人家当仇人看。多有几次也就慢慢走动起来了,总比别扭着好。”
她不是没想到,也不是把人家当仇人看,而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就像她成亲当日也只见着吴十九娘,而不曾见过李荇和崔夫人一般。牡丹低头想了片刻,抬眼一笑:“那好,我就不亲自送去了,请我表姨送过去也是一样。”
恕儿立在屏风外低声道:“娘子,顺猴儿让人来禀,说是国公府的两位管事都招待好了,现下安置在客房里的。”
牡丹便推蒋长扬:“你去听听他都有什么要禀告的?这样的催逼,也不晓得又是为了什么。”国公府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来必然又是为了求那几件东西。
蒋长扬将茶汤一饮而尽,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记着我和你打过的赌,该兑现了。”
牡丹的心口一紧,脸腾地就热了,使劲推他出去,装晕道:“什么赌?我记不得了。”
蒋长扬抿唇一笑,威胁道:“你记不得不要紧,稍后我定然叫你想起来的。”
牡丹在房里默默坐了片刻,叫人备了热水洗浴,又亲手焚香薰被,只留了一盏宫灯,然后披了朱红薄罗披袍,坐在灯下静候蒋长扬归来。
蒋长扬坐在椅子上,静听顺猴儿禀告:“好酒好菜一下了肚子,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只是说得不甚详细,道是那日从芳园回去,蒋娘子就病倒了,说是受了风寒,先前只是吃药,后来越来越重,已然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了的,雪姨娘伺候了两日,也跟着病倒了。除了这个以外,府里这两日做的事情就是和萧家洽谈三公子成亲的事情,此外,并无任何客人上门。杜夫人也还在养病。”
蒋长扬不由皱紧眉头,看来又是为了蒋云清的婚事。蒋云清多半是知道了什么,坚决不肯,而汾王府那日走的也只是面子情,其实半点动静都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家里这个倒先闹上了,老夫人和蒋重这是急了。叫他和牡丹去做什么?无非又是一个利用逼迫。他烦躁起来,又告诉自己,不值得为了这些人这些事生气,不理就是了。便吩咐顺猴儿:“明日你照旧带着他们吃喝,就说我不曾回来,让他们继续候着。”
顺猴儿应了,正要退下,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邬三快步进来,道:“公子,宫使来了,急召您入宫见驾。”他压低了声音:“来的是邵公公,门都不进,就让您马上!十万火急!”
蒋长扬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半点星光都不见,闷热无比,半点风都没有,身上的米色纱袍好似棉袍一般紧紧地锢在身上,细汗一点点地浸出来,很不舒服。
邬三和顺猴儿都看着他,蒋长扬镇定地站起来:“去招待着,我去换身衣服。”
邬三急了:“让您马上呢!”
蒋长扬大步往外头走:“去给我备马!”话音未落,背影已经消失在曲廊尽头。
牡丹听见脚步声响,立刻脸热地趴在桌上装睡,最好他直接把她抱上床好啦。却听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蒋长扬欢快地道:“丹娘,宫里来人啦,我去一趟,来和你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