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仔细量着。
长相就不说了,身材高高瘦瘦,不过还好,该丰满的地方还是丰满的,衣着么,桃红色小袄配樱草色小团花八幅罗裙,发髻没有作怪的跟上最流行的发式梳得老高,也没有插得满头簪钗。看这表情,似乎有点着慌,可也还能保持脚步呼吸不,目光也没有躲躲闪闪的。眼神安静温柔,又带了点羞怯,微笑着看着她,轻轻行下一个礼去,姿势优美端正,挑不出半点错。总而言之,整个人看着绝对不会让人生出不喜欢来。
王夫人暗里叹了口气,起身扶牡丹起来:“闻不如一见。总算是见着你了。”
牡丹想说几句好听话,临了却发现自己实在嘴笨,竟然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只好笑道:“适才与侄们在院中玩雪,衣衫狼狈,听得有客至,便忙着去换衣见客,故而来迟了,还请夫人恕罪。”才说出口,就见林妈妈朝她挤眼睛,意思是生恐王夫人就是喜欢那端庄稳重的,听到她和孩们一起玩雪,会不会不喜欢?
牡丹暗自叹息一声,已经说出口了还能怎么办?不然怎么解释她来迟的事情?却听王夫人淡淡地道:“这京中的雪,却是没有安西都护府那边的大。不过倒是各有千秋,我是好多年不见这雪了。”
岑夫人忙插话道:“夫人您约莫是才到京中没多久吧?这般天气赶,上一定很是辛劳。”
王夫人笑了一笑,亲热地回答:“是呢,我昨夜里天要黑时才赶着进的城。马车和好些行李都扔在上,只怕还要再过两日才能到。”
千里迢迢,顶风冒雪地赶了来,第二日一大早就来见牡丹,可见是非常着紧这婚事的,多半是想单独和牡丹说几句话。岑夫人便笑道:“难得您光临寒舍,就留下来一起吃午饭罢。”
王夫人欠身谢了,岑夫人便告失陪,起身去安排饭食,交代牡丹:“丹娘,你好生陪着夫人。”
王夫人见岑夫人等刚出去,就将脸色放了下来:“丹娘,你不介意陪我到园里走走罢?”
“夫人请。”牡丹从善如流。王夫人行至她身边,抬眼盯着她,淡淡地道:“不瞒你说,我今日就是来相看你的。母亲的,听到儿有了意中人,很是欢喜,却怕这个意中人与他不合适,所以要来替他把把关。”
她的目光锐利得紧,看上去似是非常不喜。牡丹一怔,有些无奈,原来自己还是逃不掉不讨婆婆喜欢的命运?即便是这位传奇女?不,她要试试,绝对不能到了这一步还错过。她微微垂了眼眸,低声道:“那您看过了,觉得如何呢?”
王夫人也是一怔。有多少女,在未来婆婆已经放下脸来,明显不喜的情况下,连问一声婆婆的意见都不敢问,只会觉得对方莫名其妙,委屈的红了眼圈。何氏女倒是干脆利落,直截了当地就出声问了。便也直截了当地道:“你看我的表情,应该能看得出我心情很不好。”
牡丹抬眼看着她:“那是为什么?您不同意这桩亲事?”她的脸上没有气,眼里有担忧,看上去有些忧愁,但是绝对没有懦弱和退缩。
王夫人故意道:“是。来之前,我就非常不高兴。”她指了指前面,示意牡丹引。牡丹沉默着往前行去,却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小心地扶着她往扫干净雪的地方站定,方才松了手。
王夫人继续道:“之前,我曾收到大郎的信,晓得你的一些事情,我当时还满意,也很相信大郎的眼光。可是昨夜有人告诉我……”她犹豫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提起这件事。毕竟不能生育,对于任何一个女来说,都是悲剧,听人提起都会很不舒服,又是一场伤心。
牡丹静静地立在一旁:“但说无妨,您一定有您的理由。说给我听听,若是误会,我能解释,我便解释;若是不能,也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看能不能解决。”凭蒋长扬和白夫人的描述,她不相信王夫人会是为了身份地位的事情对她心生不满。那么,必然是另有原因。
态挺积的,也挺冷静。王夫人有些感慨:“大郎待你的情意,相信你心里是有数的。那么你呢?你待他是怎样一种心情?”
牡丹有些发怔,随即抬起头来看着王夫人,微微一笑:“他很好。我愿意一直待他好,与他风雨同舟。”
没有什么花哨的言语,但王夫人知道,往往这样简单朴实的一句话,就代表了最真的情义。可是她的儿愿意这样待她何牡丹,她何牡丹又能不能用同样的心情对待他?王夫人不确定。更何况,何牡丹要是此刻听她这样提一提都忍受不了,将来无数的人当面或是背地里头的议论,岂不是要心碎心伤而死?
王夫人硬着心肠道:“我明白了。可是将来你们老了,他后续无人,连个扫墓祭祀的人都没有,你不可怜他么?还有,你不怕他将来后悔?你不怕铺天盖地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传言。牡丹的心一时“咚咚”乱跳,一时又有些如释重负,还有点好笑。假如她真的不能生育,她就不能得到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庭,得到一份真挚的爱情?这世间的感情有很多种,退让牺牲成全是一种;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只求长相厮守的又是一种。
牡丹不知道假如自己确实不能生育,她会不会选择退让成全蒋长扬,毕竟事情没有发生,谁也猜不到。但依着她现在的想法,她是觉得只要蒋长扬敢,她就敢陪他起舞到最后。他不负她,她亦不负他。要是他中途或者后来后悔了,她便开,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上述一切都是假设,不曾发生。蒋长扬早已经作了决定,王夫人的想法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为人父母者,这样的心情也能理解。她实在没有必要让王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纠结。牡丹抿嘴一笑,低声道:“事实上,我不想让您生气。但您既然问了,我若是不说实话,反而显得我不真诚了。”
王夫人倒想听听她要怎么说,便挑了挑眉:“你说。我就要听真话。”
牡丹斟字酌句:“这世间,人有样,想法更是多种多样,有人退让委屈,有人半步不让。我不是突然间就愿意跟着他的,我也曾仔仔细细思考过,分析过利弊。可他这般待我,我觉得实在是很难得,很珍贵,同时也更珍惜,我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他的真情意。假如真的不幸,他中途后悔,要走便走,我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不是我的错。至于流言,我真的没少听过,我还是一样的活得越来越好。”
半步不让,又倔强又大胆,也没和她玩哭哭啼啼,虚情假意的那一套。好吧,她一定要嫁他,他一定要娶她。王夫人自认再做不出别的,她只能是叹息着握住牡丹的手,把手腕上那对精致华贵的金镶瑟瑟镯往牡丹手腕上套:“当然不是你的错。既然你们都这样坚定,那么你们好自为之,我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你的脾气,其实我很喜欢,希望你别为了刚才的事情介意。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牡丹见自己的话还未说完,刚才还在咄咄逼人的王夫人已然软化了态,说不吃惊那是假的,可是心情真的很好,说不出的好。她忍不住仰头望着天空笑起来,然后垂头看着地下,用轻快得不能再轻快的声音说:“我还有一句大实话没说,希望您听了以后怨我没有早说。您担忧的这些其实都不存在,的的确确是流言。我的身体很好。”
王夫人有些吃惊,随即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快乐:“咳!这种话当然不好到处去解释的。罢了,罢了,我真是很高兴。”原本已是做好决定,顺从儿的想法,接受一个无法生育的儿媳,可是无意之中却得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她使劲拍牡丹的手:“做婆婆的多少都有些让人不喜欢的啦,更何况我这样直来直去的人。你可以讨厌我刚才的举动,可是最好不要讨厌久。不然会影响感情,对咱们大家都不好,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讨厌我了。”
牡丹被她拍得生疼,却忍不住笑起来:“我不讨厌您,也能理解您的心情。”王夫人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刚才也表示愿意接纳自己,固然直接了些,可是没有任何小动作,也没有和她提任何条件,只是说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牡丹告诉自己,应该满足了,珍惜别人的每一分善意。
心头那块石头被搬开,王夫人在何家开开心心地吃过了午饭,方由岑夫人母女送出门去。她的话多,又在门口拉着岑夫人说了好一歇方才离去。
柏香立在何家大门不远处,好奇地抬眼看着王夫人从自己身边经过,微微沉吟,待到牡丹等人进了门,方才上前去敲门,笑眯眯地说了自己要求见牡丹,接着装作不经意地问门:“大哥,刚才那位夫人是谁?好生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