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解难题?他先帮着人挖了个坑把她推下去,然后再站在外头逼她把他想从她这里抢去的主动交给他,她答应就拉她上去,不答应就看着她死在坑里,他这忠言果然逆耳!忍住火,道:“你说得对,我们的出身不能比。可是有一点你弄错了,你妹能给他的,我不见得不能给他,而我能给他的,你妹却一定不能给他!”
萧越西笑了:“你就这么自信?依我说来,应该是你能给的,我妹统统都能给,包括你拥有的美色,天底下不缺美色,用钱可以轻松买到。一个两个兴许不如你,不过八个、十个加起来总能胜过你。而我妹能给的,你却一定不能给!你若真是为了他好,也该放手,而不是自私地拖着他。”
牡丹也笑了:“鸡同鸭讲,我懂你的意思,你却不懂我的意思。你听好了,我不会卖自己,也不会卖别人!你果然有自信,便该亲自去问他,而不是背里头来这样的龌龊事!蒋长扬如果真是需要女人给他一切的人,我也不需要你来同我做什么交易,我先就一脚踹了他!再把他赏给你妹!”牡丹说完也不看萧越西的表情,起身要走。
张五郎恶狠狠瞪了萧越西一眼,萧越西半点不在意,“啪!啪!”拍了两下手,慢吞吞地道:“真有志气!也真勇敢!但你需知,我们平日里下棋,都要布局,要纵观全局,有守有攻,不能只把目光着眼在某一处,否则必输无。这和做人一样,孤勇是最要不得的。我敬佩你的志气和勇气,但也同情你的无知与冲动。你这是典型的为了争一口气就往火坑里跳的傻行为。”
他笑看了牡丹一眼,心平气和地道:“我来替你分析一下利弊。你不答应我的好意,出了这道门,你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家人吃苦受罪,置之不理,然后与蒋长扬双宿双栖,却始终心怀愧疚;另一个就是成为刘畅的禁脔,失人失财,这个你的初衷就更远了。可我知道,何娘这样的人,自是不会为了自己就舍弃了一家人的,也不愿意轻易就卖了自己。可是如今灾祸迫在眉睫,你没得旁的选择,只能选其中之一。你现在的态,就是宁愿选刘畅,也不愿意选我的提议了,这又是为了争哪口不值钱的气?说你无知、说你冲动,你还不服气么?”
牡丹望着萧越西道:“做人和下棋有关联,可还是不一样。下棋没有人情,做人会讲人情,下棋输了还可以重来,做人输了便是再不能回头。你下棋是把好手,那是因为棋没有生命,只听你意起落,做人你未必是把好手,你也不是神,不是你视作棋的人都肯听你指挥,一丝不苟地执行你的意念。你且收起你所谓的好意,我不认!害了人,却还想扮好人,实在是比刘畅还恶心。”
萧越西微微一笑,将手里茶汤一饮而尽:“实话与你说,刘畅此番不但想得人,还想得财。他过些时日便要在东市开个大香料铺,你若信他,你家的香料生意永远也别想重新起来。我本可以坐等现成的,可我没有这样做,你还嫌我不够良善?我自认我比许多人都好心,我替你算得最周到。要对付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可以有上种法,但我不屑为之,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你便毫发无损。你家这案,若是上往时,总要待到大家都收了假后才动,怎么也得拖个十天半月。可是这一回不同,有人等着看结果的,十天之内必然会定下来,若是有人往里头添一点,说你家那香料有毒,心怀不轨什么的,你说会怎样?你气性大,一时半会儿地想不通也正常,我不逼你,我这些天都会在这里等你,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找我。”
“那您可真是难得一见的高风亮节了。我遭遇恶人迫害,您见不平,帮了我大忙,我自惭形秽,害怕了,便主动退出,进而成就了一段佳话。原来您这名士的风与名声就是这样来的,受教了。”牡丹大步向前,转瞬间就走得不见了影踪。
萧雪溪从布帘后绕出来,气得七窍生烟:“好不服人尊敬!她以为她是谁?她不要的再赏给我?枉自我一片好心,想替她解了这个难题,脱了刘畅的手段,各有各的好处。既然她那么愿意上赶着去给刘畅做外室,就去呗!倒还省了我许多心思了。”原本她也没那么好心,只是不想要蒋长扬将她视作是刘畅的帮凶,只是为了表明,她曾经多么好心,多么努力地帮过他的情人。至于他的情人最后为了何种原因放弃了他,那可与她无关。
萧越西不气不笑,垂眸望着面前渐冷的茶汤,淡淡地道:“不必气急败坏,追究这些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原计划中,这也只是第一步,不管她与刘畅走到何种地步,你都还按着我说的继续做就是。”
萧雪溪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在他身边坐下,道:“哥,你确定一定有作用?”
萧越西非常肯定地道:“我确定。不如此,他要总想着她,你这日也没意思。我们要办成此事,还要办得非常漂亮。总要叫他心甘情愿的才好。”她不是说这不是下棋,不是他想怎样棋就怎样的么?他倒是要让她瞧瞧看,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她是不是还是按着他的意思走。
牡丹与张五郎出了后院,张五郎低声道:“丹娘,为何不答应他?虽然他也没安了好心,可先拖拖不是更好么?你也别觉得这样就对不起蒋大郎,他若是真心疼你,便能体贴你的不易,只希望你好,绝不会生你的气。”
牡丹苦笑了一声,没有言语。理论上是这样,可当时她的自尊与现实发生了冲突,并且还占了上风。不想在情敌面前低头,不想在情敌面前失了面。她安慰自己,上天送她过来,不是专门让她来吃苦受罪的,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何娘!我家师父请您往养病所里头去。”却是如满小和尚笑嘻嘻地跑过来,眨着两只眼睛看着牡丹,一边去瞧她和张五郎手里是否有盒之类的东西。
牡丹察觉他的眼神,不由抱歉地道:“今日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
如满早已看到她和张五郎两手空空,便大地一摆手:“没事儿,反正萧公带来的也不错,不吃白不吃,你的留着以后他们不来了,再给我。”
牡丹没心思与他调笑,只“嗯”了一声,快步往养病所去:“你师父不是去做晚课了么?怎地往养病所去了?”
如满道:“我师父做早课和晚课并不讲究时刻,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时候做。他是房被人占了,没地方去,只好去养病所呆着。”
不多时,几人转入养病所,七拐八弯进了一间小小的龛堂,里头光线昏暗得很,福缘和尚正独自对着棋盘,见牡丹进来,亲切一笑,请牡丹往他跟前坐。
牡丹一时看着他,仿佛见了亲人一般,眼圈儿就热了,别过脸去忍了,情绪平定方才回过头来。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人量一下,看看她的打算是否可行。
福缘和尚道了一声:“我佛慈悲!和尚才知道这件事。先说说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牡丹勉强笑了一笑,轻轻道:“我是这样想的,看似关键的人证物证都被人掌握了,可是只要事情发生过,总会有迹可循。”
福缘和尚听得很认真:“的确如此。那么你想好从什么地方下手了么?”
牡丹抬起眼来,看着佛龛上那个笑得一团和气的佛,静静地道:“不是有假货么?那么假货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做的,谁买的?又是谁把他掺杂进我家的货里,弄进我家仓库里去的?这个总能弄清楚。弄清楚这个,顺藤摸瓜,也就不怕了。只要能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我就有办法。”她顿了顿,道:“师父,前不久您和我说,成风要过了元宵节才回来,可我前几日收到他的信,说他元宵节时会赶回来,您可知道,他是否一定能回来?”
福缘和尚双手合十,表情有些不确定:“实不相瞒,时下消息是送出去了的,但是不曾收到回信。你莫要急,他只要能走,就一定会赶回来。”
张五郎在一旁听见,悄悄起身往外,行至草堂处,站在门边定定地看着萧越西道:“你帮她的条件是什么?”
萧越西淡淡地道:“没有什么条件,就是不管她用什么办法,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十日之内必须寻个门当户对的,不是京城人氏的马上嫁出去。日后就算是见着蒋长扬,也不能泄漏半点,而且还要彻底断了他的念头。作为回报,我可以保证她哥哥们完好无损。当然,她如果心存侥幸,要骗我,便会付出十倍倍的代价,我不会对她有半点怜悯之心。你告诉她,蒋大郎虽然能干,别人也同样有这个能力。而且,可不知道蒋大郎会不会为了她一个人,与许多人为难。”
“我会劝她的。”张五郎默默转身,迎着了牡丹,低声将萧越西的话说了,道:“丹娘,你好好考虑一下?”
牡丹沉声道:“张五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然后如此这般地与张五郎说了一回,二人赶在关闭坊门前回了宣平坊,牡丹与张五郎别过,还未进门,就见薛氏立在门翘相待,一瞧见她,眼圈就红了,急急忙忙地赶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总算是回来了。回家来不见你,真是急死人了。”
牡丹忍住泪意道:“大家都还好么?全都回来了么?”
薛氏道:“好,好,难为你请来的那两位,一直跟着我们走,一直四处打点,也就是被全都关在一处,没多大会,便放了我们回家,这会他们又去寻人了。只是你二哥他们还是没动静。”她略微停了一停,抹了一下泪,小声道:“丹娘,我们才刚进门,姓刘的就跟来了,说是,说是你要跟了他去?娘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还躺着呢。”
牡丹疾步往里,还未走到正堂前,就见刘畅背着手走了出来,带了几分嘲讽望着她道:“怎样,出去忙这一圈,可找到什么人肯帮你了?你要找的人找到没有?汾王妃是不是还在宫里头没出来?你别叫人守着了,根据可靠消息,她被皇后留在宫中,怕是要赏了灯才会回来。”晓得她不会死心,所以他由着她去。本是一刻都等不得,却不得不耐着性等。
竟然像是她找过什么人都知道似的。牡丹垂着头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看着他道:“我还真找着人帮我了。萧越西道是看不起你的为人,所以想给我一个机会,做笔交易。”
刘畅的眉头挑了挑,淡淡地道:“这交易肯定是没成了。不然以你现在的脾气,这会儿要么就是不与我说,要么就是张狂地赶我出去。”他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心里头却有些打鼓,不知萧越西到底提了什么建议,想做什么交易?按他想来,萧家希望促成萧雪溪与蒋长扬的亲事,更该巴不得他和牡丹做了一对,彻底断了蒋长扬的念头才好。这插手又是想干什么?
牡丹也不装,道:“我的确是没想好。因为他实在是过目中无人了,气得我肝疼。我忍不下这口气。我先去看看其他人。”说完径自往里走了。
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刘畅遐想无数。她不肯去忍旁人的气,可至少表面上还愿意忍他的气。是不是她心里还是知道,他其实对她还是比旁人好的,她也还更愿意接受他,更愿意相信他一点?她要去看谁,还和他说一声,她还是有点自觉的。他这样一想,心情就觉得舒坦了些。便叫在一旁沉着脸,仇恨地瞪着他的甄氏道:“烦劳嫂引,我也去看看伯母。”
甄氏差点没“呸”一声出来,暗自嘟囔道:“谁是你嫂?”翻了个白眼道:“后头女眷多,等我去问问。”说着扬了扬帕扯脚就走,明显的就是一去不复返的样。
“牢都坐过了,还怕丢脸?”刘畅不耐烦,翻脸道:“马上要关坊门,谁有空等你?去把何牡丹叫出来!”他想着想着又有些心慌了,觉得不踏实,必须得快刀斩乱麻!
甄氏本想给他骂过去,却见白氏颠颠儿地过来,脸上带了点讨好的笑,道:“您等着,我去替您叫丹娘。”
甄氏顿时翻了个白眼,暗自骂了一声没志气的,一肩膀撞了白氏一下,抢在前头大步往里走。
岑夫人半躺半坐在榻上,只默然看着牡丹不说话,目光幽暗,突然之间却像是老了十岁的光景。牡丹被她看得难受,朝吴姨娘使了眼色,请她小心看顾着,自家撇了手走出去,叫人上来问话。贵却是还没回来,恕儿含着泪道:“奴婢一直在门口候着,不见王妃归家。因见天色晚了,要闭坊门,又怕娘担忧,不得不回来。明日一早奴婢再去候着……”
牡丹道声辛苦,叫她下去休息。就见甄氏一阵风似地走将进来,道:“丹娘,有人要见你,我是不肯替他喊你,但有人担忧她在牢里的男人,巴巴儿地做了摇尾巴狗……”紧接着白氏脸色微白地进来,道:“丹娘,刘寺丞请你一定出去。”她重重地道了那“一定”两个字。
这怪得谁?小姑与丈夫,谁更亲?说不定白氏心里头还在怨她给家里惹了祸事呢。牡丹沉默着点点头,扶着林妈妈的手往外头去了。才行到二门处,就见贵满头大汗,却面带喜事地快步过来,一见着牡丹就低声说了几句话,牡丹赶紧叫人给他拿钱,贵打个转,立刻又走了。
牡丹这才往前头去见刘畅,刘畅有些急地看着天色,见她好容易才摸出来,也不管林妈妈在旁边,伸手就去扯牡丹,往正堂里头拖。他突然在这里发蛮,却是没人想得到的,林妈妈和牡丹大吃一惊,牢牢抱成一团,忽听得外头发一声喊,却是何濡、何鸿几个高高举着扫帚门闩等物冲将进来,劈头盖脸地往刘畅身上招呼。
刘畅气急败坏,猛地将何濡一脚踢开,大吼一声:“小兔崽们,爷不与你们计较,再不住手,打我一下,我便还你们父亲伯父叔父两下。”白氏冲进来叫几个男孩赶紧住手,牡丹也叫他们先住手,几个男孩红了眼圈停住手,却都立在门口不走。
“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刘畅哼了一声,从袖里头甩出一张纸来,丢在牡丹前头:“你自己签个字画个押。”
牡丹看也不看,一把扯得稀烂,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签卖身契?卖身与你为奴为仆?我还不如答应萧越西呢。好歹还能是个囫囵人儿,用不着一辈低人一等,更是连累亲人都被人瞧不起。我不与他置那不管钱的闲气了,明日就去应了他。相比较而言,与他做交易更划算。”
她前后变化可真大,分明是进去看见她的母亲嫂嫂侄儿们全都无虞,这才突然翻了脸。刘畅气得发抖,咬着牙道:“你这个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小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才把你母亲她们弄出来,你就翻脸不认人。我要把你哥哥们全都……”
牡丹凉凉地道:“全都弄死是不是?萧越西也是和我这样说的。他说我只要一答应你,我哥哥们就全都别想活着出来,我家的香料生意也别想再做起来。还说你要开一家比我家还大的香料铺,是不是?你开始时说得好听,这会儿却又这样侮辱我。我可不傻,你分明就是没安了好心,想叫我丢人又失财。是你先骗我,先算计我的,也别怪我生气。萧越西的提议果然是不错的,他不就是叫我莫再与蒋长扬来往么?其他一切都好说。我要傻了才不答应他,偏要上赶着被你糟蹋。”
刘畅看着牡丹一张一合,利无比的粉嫩唇瓣,恨不得一把给她捏住了,使劲扯几下,叫她疼得哀声告饶。好容易死死忍住了,冷笑道:“你倒想得美!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光凭一句白话就信了你?你若应了他,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会上你当的人只有我!”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恨透了萧越西,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收拾萧越西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牡丹斜睨着他道:“我不做怎么知道?他要维持他的名士风,不屑做与你同样的小人事情。我倒是宁愿相信他,也不肯相信你的。”
“名士?不过是个可笑之的伪君罢了!既做婊又想树牌坊。”刘畅咬紧牙齿,狠狠踩了那被牡丹撕碎那张纸几脚,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给我等着瞧!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哥哥的牙齿来给你们好好瞧瞧!”说完又狠狠砸了几个花瓶,气冲冲地去了。
白氏眼泪涟涟地看着牡丹,失声道:“丹娘!你这个时候得罪他做什么?好歹哄着点,先拖着又再说。”
牡丹看着白氏道:“二嫂,我晓得你心里头怪我。我不怨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哥哥们救出来的。”
白氏哭得一塌糊涂:“你说到一定要做到!你二哥从来最疼你,你的侄儿们还小……”
张氏扶着肚出来道:“二嫂!这不是丹娘的错!你与其在这里哭给丹娘看,不如明日跟着娘和大嫂四处跑跑,去寻往日与爹交好的人,讨要人情更有用。”
白氏抽泣着不说话。张氏去问牡丹:“你明日打算怎么办?”
牡丹道:“我去拜访一个人。”她要去见杜夫人。她要把这潭水给搅浑了,给贵和张五郎他们争取时间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