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号。李斯琳回头看他,啃了最后一口黄瓜,留了一个尾巴尖儿,朝垃圾桶比了比,一只眼眯起来,丢了出去,歪了。蔺雨舟突然笑了,走过去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顺手扯过一张纸巾,擦掉地上的一小滴水渍。
“顺利的话4月29号,不顺利4月30号?”李斯琳窝在沙发里:“现在找房子这么难了啊?要我帮你找吗?”
“不用。”蔺雨舟说:“主要是我对房子要求高,我希望干净一点、安静一点,还要离学校近,最重要的是价格适中。综合下来就很难找。”
“你原来是这么挑剔的人?不是给你个窝你都能住?”
“人都是要变化的。”
“行吧。”
李斯琳打了个哈欠,看蔺雨舟从购物袋里折腾东西出来,整齐摆放在冰箱里。李斯琳是见过一些邋遢男同学的,像蔺雨舟这样有条理又干净的男生不多见。按照蔺雨舟的算法,他们还要“同居”3个多月,一百多天。这一百多天里,朝夕相处。
从17年起,一直到19年末她离开北京,两年多时间,那么长的时间里,她找遍借口见蔺雨舟。他白天有课不方便,她跑路去他宿舍楼下等他吃早饭;他如果早饭也不吃,她就主动攒各种可能他会出现的局,参加他可能参加的活动。李斯琳没觉得辛苦过,她觉得感情大抵如此,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去见他,哪怕往往见不到。此刻顿觉造化弄人。
李斯琳窝在沙发里,掏出手机来刷视频。蔺雨舟在厨房里乒乒乓乓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过一会儿她听到浇油的声音,“滋啦滋啦”,紧接着香味飘了出来。这种感觉太能抚慰人心了,让她的旅途疲劳一瞬间消逝。忍不住跑去看,蔺雨舟竟然做了水煮鱼。
李斯琳在国外的时候,疯狂想念水煮鱼。有一天她跟同学在莱斯特广场附近吃到一家好吃的川菜馆子,她都快哭了。
蔺雨舟的水煮鱼用料很重,他做了那么大一份,还有几样小凉菜。李斯琳馋了,问他:“我能跟你搭个伙吗?我出一半钱。”蔺雨舟并没直接回答她,将已经消过毒的餐具拿去餐桌,两副碗筷。
吃饭的时候李斯琳还像昨天一样,把脚擡到椅子上,在自己家里,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反倒是蔺雨舟,坐在她对面,姿态很正,并不松懈。有时他看一眼李斯琳,她埋头苦吃,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蔺雨舟则很谦虚:“我姐夫花大价钱学了厨师,为了看起来更值,转手教给了我。我学到了一点,但因为练习的机会少,所以厨艺不够精湛。”
“他不教你姐是因为不敢吗?”李斯琳玩笑一句。她从前在蔺雨舟姐夫顾峻川的公司做模特,后来认识了蔺雨舟的姐姐蔺雨落,跟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有这个可能。”
“你姐夫都教你什么菜了?”
“他学了川菜、鲁菜、淮扬菜、粤菜,我着重学了川菜。”
顾峻川的确问过他,学什么菜系?蔺雨舟平时饮食清淡,却选了川菜。他说有时食欲不佳,吃一次川菜很能开胃。于是他每次去姐姐家里,姐夫就把他拽到厨房里,手把手教他做川菜。依他精明姐夫的算法,他花了钱,再转教给别人,学费减半了。蔺雨舟聪明,看一次就记在脑子里,菜谱都不用写下来。偶尔回家自己练一次,做小份菜,就在这张餐桌上,做了一个人吃完。顾峻川就会说他:饭要两个人吃才有意思,你有喜欢的女同学就请到家里来,吃个饭,聊个天,聊透了再干点别的多好?每当这个时候蔺雨舟都摇头:那不是我家,那是我租来的房子。我怎么能带女同学去别人家里吃饭聊天干别的呢?
他脑子一根筋,总有奇奇怪怪的束缚,做人的边界感十分分明。总是会有顾虑,这样不好,不够尊重别人;那样不好,让我看起来很轻浮。
他度过很多一个人吃饭的时光,有时边翻书边吃,有时专心吃饭。
李斯琳喝了口气泡水,又擡起眼看他。他像一般理工科男生一样着一件格子衬衫,衣扣一直系到脖子下面,那感觉像一个牧师,格外端正一个人。她看着累,就说:“在你们实验室,衬衫扣子不系全会扣奖金吗?”
蔺雨舟闻言摸了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但还是解开一颗。那个位置刚好挡着他的喉结,解开了,喉结解放了。他从前是清瘦少年模样,脸部线条干净简洁。那时李斯琳很喜欢在某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跟他一起走到他宿舍楼下。只要她微仰起脸,就能看到他好看的下巴。再后来,蔺雨舟有关系好的女同学,他喜欢那个女同学,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学习一起参加救援队,李斯琳就再没机会在夜晚看他的下巴了。
这种场面从前不多见,今天突然坐对面,她就多看了两眼,带着一种找补的心态。蔺雨舟以为自己下巴有东西,拿起纸巾擦了下。
吃过了饭,蔺雨舟把餐桌收拾干净,拿出了一份合同来。他给李斯琳解释:“之前因为你在国外,一直都没签过租房合同。现在你回来了,咱们补一份,能确保各自的权益。”
李斯琳拿过合同来看,好家伙,二十多页,真严谨。她挑重点的看了看,首先是租房时间,截止到2023年4月29日,如果蔺雨舟择期未腾房,需要每个月额外支付50%违约金。李斯琳第一个念头就是:还有到期不搬的可能?再向下看,在此期间,双方不带异性回家,如果要带回家聚会,需提前跟对方打招呼。
“这不行吧,房子是我的,我爱带谁带谁。”
“我主要是觉得不太方便。说实话,这个房子隔音不太好。”蔺雨舟认真地说:“或者可以改成,如果要带异性回家,双方提前协商避开?”
“那我男朋友回来呢?“
“不是说在我退租前你男朋友不会来北京吗?”
“你一直不退我男朋友一直不能来?”
“额外负担50%房租,我真负担不起。所以我不会一直不退租的。”
李斯琳发现了,跟头脑好的男人打交道是真要小心。她回来不超过24小时,他们两个加起来说的话不超过50句,却被蔺雨舟背下来了,全当作条款写下来了。
李斯琳说出的话也算数,同意他的修改方案,看到最后,关于打扫房间。每周两次,一人一次。李斯琳打扫房间,顶多是擦灰。她自在惯了,沙发就是用来躺坐和堆衣服的,为了避免误会她问:“都怎么打扫?有标准么?”
“我觉得就是保持整齐干净。比如这沙发”蔺雨舟指了指:“两个人能坐,但现在,只能一个人坐了。待会儿我帮你叠起来,后面我会买个储物筐”
“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坐沙发呢?”李斯琳十分不解:“说实话,就算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这个沙发,除了看电视的时候能用到,但看电视,咱俩喜欢的内容也不一样吧?”
“比如春节联欢晚会?”蔺雨舟耐心举例:“马上要过年了,你不看春晚吗?”
“我回我爸妈那,你去你姐那,怎么就要一起看了呢?”
“我只是举例。再或者有共同感兴趣的节目”
“那你可以坐地上看啊。”
因为一个沙发,两个人的沟通陷入了僵局。李斯琳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坐沙发,她对此有自己的观点,怎么搞得跟谈恋爱似的?还要排排坐吃果果,排排坐,看春晚。这不行,她不接受。李斯琳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蔺雨舟,让他去改改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条款。托腮坐在那,另一只手的手指交替在桌上敲。一声一声,仿佛在催他:快点,我要不耐烦了。
蔺雨舟呢,避重就轻:“这样,条款这样改,房间都我打扫。至于沙发上要放什么不重要,我先买个储物筐,你体验一下把东西放储物筐里的感觉。可以吗?”
他不急不躁,有商有量,循循善诱。李斯琳一直很喜欢他这种好好说话的状态,就决定卖他个面子:“我可以试三天。”
“二十一天才可以养成一个习惯。”
“”李斯琳一咬牙:“行。”
蔺雨舟拿出笔来:“那我们签个字吧。”
“我还没看违约条件。”
“我没写违约条件,因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盲目地认为我们之间是有信任基础的。”
李斯琳看了蔺雨舟半晌,眼睛一眯,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上一次关于信任的谈话,是在几年前她强吻他以后。那天她哪根筋搭错了,忘记了人和人之间是需要基础尊重的。在他完全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猛然扯着他衣领迫他低下头来。她记得他抵抗的牙齿和通红的脸,也记得她的舌尖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那将死的羞愤感。他推开她的时候满脸的不可置信,脸一直红到脖子以下。她在清醒以后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
她对他道歉:我们认识很久了,我认为我的人品是正直的,我们之间是有信任的。我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真的。
如果她对人的感情开始夹杂自我怀疑和羞愧,她知道,那份感情到头了。她是从那时开始练习放手的。
李斯琳是一个情感很直接热忱的人,她追着蔺雨舟跑了那么久,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在那以后,她觉得在蔺雨舟面前擡不起头来。就连其后不可避免的碰面中,倘若目光相遇,她都会假装无事发生。但偶尔想起来,又会觉得亏欠。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亲吻,被他不喜欢的人夺走了。李斯琳也曾经想过,也就是蔺雨舟脾气好,换成别人这么对她,她要弄死那人的。
她的字龙飞凤舞,一如她本人。蔺雨舟拿起来辨认,生怕她糊弄人一样:“这个是李?这个斯?”
李斯琳打断他,找出自己的电子版签名给他比对,顺带着玩笑一句:“刚刚还说有信任基础呢!”
蔺雨舟则笑了,提笔签字,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在他收合同的时候李斯琳问他:“我好奇的是我们从前见面的时候感觉你恨不得借对翅膀飞了,现在你怎么了,不怕我了?”
“不是。”蔺雨舟说:“房子太难找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