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陈述一下我方的诉求如何?”王瑾作为圈内第一经纪人,见惯的大场面不少,这会儿见其余人都不说话,率先破了局。
“好啊。”林春儿朝王瑾笑笑,将笔记本放在膝头,拔掉钢笔的笔帽。笔帽上的六角白星很显眼,乔瀚文扫了一眼,而今这时代用钢笔的人已经很少了,她却有一支神级钢笔,她浑身上下的行头恐怕都没这一支钢笔贵。这支万宝龙钢笔是林春儿送给自己的三十岁礼物。她鲜少用奢侈品,这支笔与她而言,已是很奢侈。
“那我先开始?”王瑾问乔瀚文。
“好。”乔瀚文靠在椅背上,看林春儿在笔记本上写下:11月24日,Joe。用笔圆浑,收笔自如,颇有姿态。
“其实正如林小姐之前所说,我们工作室可以自行招聘一些人员来做这样的事,但我们有其他的考量。我们想释放这部分用人压力,专心在Joe的事业上。所以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花高价找一家合作公司。”王瑾避重就轻的谈,他们其实已经在市场上找了一段时间了,但没有合适的人。
林春儿的笔尖点在本子上,竟是一个字都没法写。客套话有什么可记的?乔瀚文看到王瑾说话她落笔,王瑾讲完她擡笔,本子上还是那几个字。心道文人要发飙了。
果然。
“我看过报价单了,出价中下等水平,属实不能称之为高价。”林春儿讲话不卑不亢,云淡风轻,却直指命门。
“这个价位很高了呀,我们看过其他公司的报价。”王瑾答道。
“价位高低要对应配套服务、以及您二位所要求的ROI来看。”林春儿扣上笔帽:“只负责内容,考核的kpi不该有gmv。这是做内容和做产品销售的本质区别。”言外之意你们在骗合作,想占我们便宜:“换言之,做内容,乔瀚文先生是内容本身;做电商,他只是商品。我司有做内容的能力,但没有售卖商品的意愿。”她说乔瀚文是商品,这倒是尖刻。即便在现在的演艺经纪中,艺人已被普遍定义为商品,但当她这样说出来的时候,仍然令王瑾心头一惊。眼前这创业公司负责人可真是没什么情商。
王瑾碰到了硬茬。以往她用乔瀚文的名头谈判,无论是甲方还是乙方,都鲜少吃瘪。今天碰到这样一个不把“乔瀚文”三个字放在眼中的,着实令她下不来台。乔瀚文却觉得她活该,他之前说过,真正有能力的公司,定会将各种考核指标研究透彻,不会一股脑就接这单生意。哪怕有一些数据很容易通过造假得来。但王瑾不信,她并不觉得初创公司会有这样的风骨。
乔瀚文始终没有说话,他手指抚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始终在林春儿的笔上。昨天她和宋秋寒吃饭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锋芒。
“林小姐,这样谈就是死局了。”王瑾开始逼近了。
林春儿却笑笑,转向乔瀚文:“我司有个女孩非常喜欢乔先生,没记错的话,是您应援会的副会长。”在鼓励乔瀚文参与到讨论中来。
乔瀚文眉头挑了挑。
“以后可以让她跟您合张影吗?”林春儿讲的可是真话,二倩喜欢乔瀚文喜欢到发疯,用她的话说她的毕生梦想就是给乔瀚文生猴子。
“好。”乔瀚文目前为止,说的第二个字。
“那太好了。”林春儿笑道。
“所以呢?”乔瀚文终于开口:“接,还是不接?”
“接不接取决于双方的诚意。”
“我所有的诚意都建立在你有接的意愿的基础上。”乔瀚文的进攻型人格开始作祟,他不允许在任何谈判中显颓势。何况这次,甲方是他。
霍,好不厉害。
小喜跟林春儿参与过很多商业谈判,像今天这样紧张的倒是少见。在乔瀚文的高压下,他腿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林春儿却不怕。
那年她被叫去给乔瀚文改稿,受到的责难可比这多。改来改去,用的第一版。这就是乔瀚文。
“相信您看出来了,我没什么诚意。”林春儿突然耍起了无赖,她将钢笔插进西服口袋,又起身将本子放到桌子上:“赔钱的生意我们干不了。要么先商讨清楚服务内容,再重新根据内容谈价格。要么…”她摊开手:“看不清本质就做决定,我没有这样的魄力。”以退为进。
乔瀚文却突然笑出声,对王瑾说道:“内急。”
王瑾一愣,乔瀚文?
乔瀚文起身:“借用一下卫生间,你们先谈。”而后对小喜说:“带个路?”
“好的,您这边请。”小喜大概明白了,乔瀚文和春儿姐各有谈判策略。今天可真是热闹。为乔瀚文指了卫生间,便又坐回去。
乔瀚文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附近的办公桌上胡乱扔着几件运动衣,T恤、抓绒卫衣和硬壳夹克,大概能想象得到她接他电话时慌乱换衣裳的样子,也看透了她的虚张声势。她说她没有诚意,她的诚意都在这儿了。他定睛看了会儿,这才走回林春儿的办公室。
林春儿和王瑾不知经历了什么,不到十分钟,二人竟然聊起了美甲。王瑾正向林春儿展示她新做的指甲,口中说着:“这个呢,是编织小香风。”而后捞起林春儿的手:“你的手指修长,皮肤白嫩,做个豆沙色指甲也是很不错。”
“那回头我去试试。”
乔瀚文坐回椅子上,嘲讽道:“女人的虚假友谊来的真容易。”
“女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譬如瑾姐和瑾姐的指甲。”林春儿由衷赞扬一句,惹王瑾心花怒放。大家都想要台阶下,这个台阶王瑾决定给了。遂对乔瀚文说道:“咱们来聊服务内容吧?确定了内容回去再商议报价。你起早赶了通告,也累了。”
乔瀚文偏过头去,看到林春儿又拿起笔记本,翻到11月24日,Joe那一页,而后从口袋中拿出钢笔。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至极。他想起散在那桌子上的衣服,身上的锋芒退了一些,点点头:“你们谈吧。”
而后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眼睛闭上了,耳朵却竖着,听林春儿与王瑾锱铢必较。王瑾有几次都以为乔瀚文会掺言,他却始终闭着眼睛,不参与任何讨论。双方敛了锋芒的谈判,进展顺利。不出一个小时便将具体内容定了下来。乔瀚文这才睁开眼,目光落在林春儿的本子上,不是刚刚那页,她在本子上画了导图,还翻了页。
“谈完了?”他轻声问道。
“差不多了。”王瑾答他。
“那走吧。”他站起身,准备告辞。
林春儿出于礼貌客套一句:“二位还未用饭吧?由我做东来请二位一起用个便饭如何?”她真的只是客套,职场礼仪而已。
“也好。”乔瀚文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这回换林春儿一愣。
“你随便说的?”乔瀚文一副了然的神情:“没事儿。我也是随便应的。”讲完这句难得朝林春儿一笑,径直与王瑾出了门。上了车,二人朝车外的林春儿和小喜挥手道别。开车后,王瑾回身看着乔瀚文:“进门前担心你不给人留面子,不成想你压根不参与?”
“后天晚上的投资人酒会你还记得吗?”乔瀚文问她。
“记得。”
“盛通中国区轮值总经理宋秋寒,与林春儿有超出一般的男女关系。”
“她是宋秋寒的情人?”王瑾用了情人这个词,不然呢,超出一般的男女关系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但不简单。”乔瀚文突然问王瑾:“袁如最近接的什么戏?”
“民国谍战,快杀青了。”王瑾答。
林春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那支钢笔来端详。她买这支笔那天,这座城市下了很大的雪。她因为急性肠胃炎,刚刚挂了水从医院出来。收到宵妹的信息:“我最亲爱的,今年的生日不能陪你一起。但我的爱永在。恭喜你踏入人生最美的30岁。”林春儿这才想起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十六七岁之时,觉得十六七岁的女孩最美,青春万岁;二十岁之时,觉得二十岁的女孩最好,前途无量;到了三十岁,又觉得三十岁的女人最有魅力,风月无边。她决定送给风月无边的自己一份生日礼物,于是买了这支笔。她心心念念好多年,一直舍不得下手。终于拿到手里那一刻,她竟有些热泪盈眶。无论何时,女人永远要懂得嘉奖自己,嘉奖这一路风雨无阻,却仍拥有独立的灵魂。
她收了神,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入下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