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儿大笑出声,而后哼了一声:“抠门儿。”
宋秋寒笑道:“那你想如何收费?说给我听听。”
“从前带外国友人游长城,都是二百块钱一小时的。”林春儿咬了口烤烧饼,酥脆鲜辣,味道刚好。
“倒是良心收费。”
“那是从前。现在要五百了。”林春儿一本正经讨价还价。
…
宋秋寒看她言之凿凿,不像在玩笑,便逗她:“这么缺钱了?”
“是。”林春儿只当二人在闲聊,并不觉得宋秋寒真的会去。就算他想去,二人的时间也未必撞的上。林春儿并非每日得闲,宋秋寒也并非无所事事。
“六百每小时。”宋秋寒说完这句,掏出手机来看日志,十天后他从深圳回来,可能会有两天空闲。于是问林春儿:“11月10日那天你时间可方便?先预定一天看看你的服务如何。”
林春儿一愣,这就要成行了?只可惜她时间不行,遂摇摇头:“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差不多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哦。”宋秋寒应了声,并未多问:“那回头再约。”
“好呀!”林春儿软糯糯一声好呀,眼睛弯弯如月牙一般,真是讨喜。
“国外的中餐并不特别好吃,除了尚姨做的家常菜,几乎很少在外面吃饭。我这颗中国胃时常受着思念家乡美食的煎熬。”宋秋寒举起杯子兀自喝了口:“最想吃的其实是学校附近的那家荷叶粉,也不知还在不在?”
宋秋寒说的那家荷叶粉就开在音像店的旁边,一条又窄又旧的牌匾挂在门脸儿上,老板是一对小夫妻。妻子在外头忙活,丈夫在里头烫粉儿。一起开8个电炉灶,砂锅在上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荷叶粉配一个烧饼便能解馋,若是再加半个猪蹄儿,简直再幸福不过。宋秋寒从前并不吃这些,尚姨每天为他送饭。一到午间下课,大家都从教室出门去。宋秋寒去校门口拿饭,林春儿去学校旁边找吃的。
女孩儿们总喜欢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酸辣粉、麻辣烫、荷叶粉、过桥米线、凉皮…这些东西在宋秋寒心中都是垃圾食品,他一向不动。是有一日下雨,尚姨电话说过不来,要他自己寻些吃的。便在上课时偷偷问林春儿中午吃什么,林春儿回他:荷叶粉。宋秋寒也不知这东西有什么可吃,但肯定比饿着肚子强,于是下了课便跟在林春儿和宵妹后头去了。
很好吃。那家荷叶粉很好吃。从那以后便不大让尚姨送饭了,时常跟着林春儿去混午饭。
少男少女们时常在小吃店吃的大汗淋漓,而后出门去食杂店买冰棍儿,再然后去音像店消磨时间。待快到一点之时,林春儿跑去广播室,宋秋寒换上球衣去打球。这样一来,日子便很好过。再过几天,午饭小组稳定了,便会在第四节课偷偷商量中午去吃什么。现在想起,真是有趣。
见林春儿没应声,又问道:“后来你回去过吗?还开着么?”
林春儿摇摇头:“应该都拆了吧?”她其实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再回去过了,这些年发生太多事,从而无暇顾及那年常光顾的小店。掐着手指头算了半晌::“老板和老板娘也应该有五十岁了吧?”
“是吧?”宋秋寒点头。
二人都陷入沉默。
林春儿曾采访过一个画家,那画家画水墨山水,层层叠叠深深浅浅黑白灰,却有无穷意境。他说国画讲究留白,你看那一一片云雾,虚虚实实画不出,但微微留白那几笔,便将心中所想跃然于纸上。这就与人生同理,头脑中塞着无穷无尽的东西,但还是要有留白。有留白就有了想象。
那家荷叶粉店的他日际遇就是留白。
春儿举起酒杯:“敬,荷叶粉店老板。”
宋秋寒点头:“敬。”
宋秋寒突然有很多问题想问林春儿,但他都没有问。他去美国的头几年无数次打过一个同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始终忙音,从没有人接起。二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他亦生了一场大病,在睁眼醒来那一刻自己吓自己,若是就此归西,还有什么人应当亲自告别呢?应当就是那个人了,自从那天分开后,就突然从世界上消失的那个人。他最后一次打了那个电话,执着的听着忙音,听到二十岁的他泪流满面。彼时的痛苦就像浩渺人生,一眼望不到头,上不了岸,无法摆脱,如影随形。
散了就散了。
像一阵烟。
“介意我抽一根烟吗?”他拿出一根香烟问林春儿。
林春儿摇摇头,而后伸出手:“也给我一根。”自己伸手拿了一根叼上,朝宋秋寒笑笑。
宋秋寒没有讲话,为她点烟。
林春儿不会吸烟,学着宋秋寒的样子吸了一口,呛的她接连咳嗽,第三口终于作罢,摆了摆手:“不行不行,做不了抽烟的性感女人。”她将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手肘放在桌上,手指夹着烟,做出疏离姿态:“像花样年华中的张曼玉,该死的性感和美丽。”
宋秋寒看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指尖的烟掐灭:“你从小就不是那种人。”那样乖巧活泼可爱笨拙的女孩,见到宋秋寒和陈宽年躲在学校墙角抽烟,气的直跺脚。想到她那时的样子,宋秋寒笑出声:“当年抽烟没少被你告老师。你说你小小年纪,管的事儿倒是不少。班里明明有纪律委员,却什么事儿都有你。”
“你们背地里叫我烦人精!”林春儿时隔多年控诉他们:“陈宽年叫的最凶。有一天你们逃课,我远远追过去,陈宽年墙刚翻了一半,回头看到我大喊一声:快跑!烦人精来了!”
二人大笑出声。
宋秋寒伸出手拍拍林春儿的头:“是挺讨厌。”而后收回手问她:“再喝点儿?”
“可。”又起身去拿酒为二人斟满。
“你现在倒是能喝酒了。”宋秋寒见林春儿只是微微红了脸,加之前面喝那两次,发觉她酒量属实不错。仰头将杯中酒喝掉一半,而后将林春儿的酒倒进去:“女孩儿还是少喝些。”
“倒不常喝,也不是与谁都喝。分场合,分人,酌情,看量。”
“就你嘴硬。”宋秋寒看她一眼。
林春儿笑出声:“半斤白酒可以的。你把刚刚倒走的酒还给我。”
“做梦。”
宋秋寒将自己的酒干了,又喝掉林春儿那半杯,而后起身去结账:“走吧!不是明早要走?”
“你没事吧?”林春儿跟在他身后,粗略算了算,喝了有半斤多,多少有点担心他。
宋秋寒并未答她,出了门看到前头的小巷昏暗一片,回头问她:“若是你一个人走这条路,会不会怕?”
“会…吧?没一个人走过诶。”
宋秋寒看她瑟缩,笑出声:“出息。”
二人穿过这条昏暗小路,如当年宋秋寒送林春儿回家的那条路。那时治安并不那么好,有一个晚上一群人下了晚自习回家,听到一旁黑漆漆的小路传来呼救声,宋秋寒大喝一声:“谁?”便和陈宽年撒腿跑了过去,少年英勇,救下了一个刚被歹人拖进黑暗中的少女,从那以后,为确保安全,班中同学便结成了几个小队,由男孩们互送女孩们回家。
彼时温暖。少年们不辞劳苦,逐一送女孩回家。宋秋寒和陈宽年负责四个女孩,袁如和林春儿是其中之二。六个人凑在一起画线路图,明明该第一个送林春儿,宋秋寒却说林春儿身高体胖堪当半个男儿,要林春儿留下壮胆儿,待将大家都送走,由他去送林春儿。
去往林春儿家中那条小路比今日的还要黑。林春儿颤巍巍哆嗦嗦跟在宋秋寒旁边,平日里每天偷偷抽烟的男孩那会儿却连火柴都不燃,不仅不燃火柴,还会走着走着突然跺脚吓林春儿,直将林春儿吓得魂飞魄散才作罢。林春儿气急,与老师告状要换安保人员,老师却说文科班男生少,要她将就用。
二人都想起这段往事,林春儿生怕宋秋寒还像当年一样坏透了,便伸手抓住他毛呢外套的衣角:“你别想吓我啊!我现在跑的可快了。而且我作为一个成熟女性,已经彻底不畏惧黑暗了。”说不害怕,声音却还有些打颤。
宋秋寒任她握着他衣角,缓行慢走。擡头望天,竟有一颗两颗三颗星。
林春儿也擡头看星,心中暗道:方寸是星河。
宋秋寒一直将她送到楼下,擡头看看第五扇窗,亮着灯。
“宵妹回来了。”林春儿说道。
宋秋寒点头:“上去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好。谢谢你今天请我撸串儿。”
“不客气。”宋秋寒后退一步,下巴朝远处点:“走罢!”
那时他将她一路送到家门口,不管途中多惊心动魄,都会毕恭毕敬将她送到她爸爸面前。彼时的林春儿会擡起手认认真真与他道别:“谢谢你宋秋寒!再见宋秋寒!”
每天都有宋秋寒。
宋秋寒是天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