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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个晨昏 正文 第34章 3090天

所属书籍: 六千个晨昏

    这场合唱太动人了。

    白色礼服黑色西装,站成半圆。最令人意外的是方红年老师。

    这几年他身体状况堪忧,已经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而今天他花白着头发站在那里,指挥一次在外人看来无足轻重的合唱表演。

    好像多年前,在国家音乐厅里,他带着少年们去赴一场音乐盛宴。

    大家都在安静听着。

    张晨星看着梁暮,他一如从前模样,锋芒毕露。歌声结束,梁暮拥抱方老师:“谢谢您能来。”

    方老师笑了:“我来猜猜,这个城市、这场演出,或许新娘是—”他在梁暮耳边小声说:“你的远方朋友。”

    梁暮微微红了脸。

    方老师用力拍他肩膀:“得偿所愿了年轻人!”

    是在多年前,梁暮把自己的礼物夹在合唱团的邮包里,礼物上写着:“送给好朋友张晨星。”钢琴老师总是笑梁暮会脸红,而方老师觉得少年情窦初开最动人。

    梁暮的目光跟人群里的张晨星相遇,像在浩瀚的银河里遇到最亮的那颗星。细细想来,实属不易。

    当一切热闹散尽,两个人坐在公园一角,仿佛刚刚的一切并未发生,只是一场轻飘飘的梦。但那种感觉却还在心头,能让人记很久。

    “再坐就天亮了。”梁暮说,看到张晨星的外套略微单薄,就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罩在她身上。

    “走。”

    “去哪儿?”

    “买计生用品。”张晨星用了这么一个官方的词,让梁暮不敢笑出声。

    “关门了吧?”

    “街口有24小时店。”

    “行。”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向回走,路过那家24小时便利店停了下来。彼此看一眼,都没挪腾一步。梁暮咳了声:“要不我待会儿自己出来买?你站在这里感觉有点怪异。”

    张晨星不太懂哪里怪异,直直看着梁暮。后者叹了口气,手虚遮着她眼睛:“算了你别看了。”

    “大号。”张晨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以为梁暮为难。见他吃惊地睁大眼睛又说:“正常情况下便利店只有中号,你去试试运气。”她的神情好像在说一间在平常不过的事,而梁暮一动不动格外让她困惑和…不耐。

    “快点。”张晨星催他,甚至想替他赶紧买了。

    梁暮擡腿向便利店走,他是有一点好运气的,买到了大号,却也顺手揣了一盒中号。这太诡异了。当他载着张晨星回到他们共同的家,铺天盖地的紧张和局促把梁暮包围了。

    他不知道别人的新婚之夜是不是也如此。

    此刻的他甚至不知道家里的浴室在哪里,更别提遇到洗澡洗了一半水凉了这样的糗事。出来的时候穿着整套长袖睡衣,怕张晨星抵触。

    他也想不到自己的新娘盘腿直直坐在床上,一边打坐一边等他洗澡出来。听到声音睁眼看着他,又轻轻拍了拍床,让梁暮坐在她身边。

    “我问你一个问题。”张晨星说。

    “你问。”

    “有过经验吗?”

    “…?”

    张晨星女士可以动手杀了我了,梁暮竟然有羞愧难当之感,宁求一死以图痛快解脱。

    “你为什么这么问。”

    “了解清楚,有利于开展相应活动,同时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张晨星扫了一眼梁暮,罕见地解释了一句:“避免因为第一次不成功就判断为能力不行的误会。”

    “?”我娶的到底是什么人呢?梁暮想。他的新娘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预判了第一次不成功。

    “开始吧。”张晨星说道,并拉了灯绳。她卧室里有一盏灯,已经用了二十几年,是一盏古老的灯,要用灯绳遥控。坏了修,修了坏,再坏再修。

    拉灯的时候会有“咔”一声类似于断电的声音,梁暮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连同那电灯一起,被断掉了。

    黑暗中张晨星的唇贴在他唇上,潮湿的头发散发淡淡香气,手去到该去的地方,于梁暮而言像遭“五雷轰顶”。他握住张晨星的手腕,将她带到他怀里。

    于暗夜中,轻轻抱着她。

    张晨星太瘦了,梁暮的手臂环着她肩膀,碰到那块凸出的骨头,好一阵心疼。唇贴上去,才一下,就察觉到她肌肤上那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以及她瑟缩的肩膀。

    关掉的灯一同关掉了张晨星的勇敢无畏,她像一个害怕失去家人的孩子,一边畏惧一边拥抱。

    梁暮难受极了。

    拉开窗帘让月光透进来,拉着张晨星躺下去。笑着说:“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为了避免第一次就失败而带来的误会,你容我学学。”

    “此刻,让我们“晒”会儿月亮。”

    他闭上眼睛,如水般皎洁的月光倾泻在他脸上,而他的手,紧紧握着张晨星的。

    这个夜晚已经很美了。他想。已经足够了,再多一点,幸福就要溢出来了。他宁愿这幸福被装进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也不愿它在今晚被耗尽。

    “梁暮。”张晨星叫他名字。

    “嗯?”

    “你如果睡觉打鼾,我会把你踢下床去。”张晨星说。

    梁暮笑出声,翻了个身侧躺着看里侧的张晨星:“你怎么知道尺寸的?”梁暮问她。

    “我还知道入口、原理,以及操作方式。”

    “好家伙,真厉害!”梁暮笑了:“在哪学的?”

    “怒而不大者,肌不至也;大而不坚者…”张晨星停下来,脸转向梁暮,而身体仍平躺:“知道什么意思吗?”

    梁暮摇摇头。

    “勃而不大是气血流于表面;大而不坚…”

    梁暮捂住张晨星嘴,他不想自己的新婚之夜是在新娘为他普及性知识中度过。可这场景太过滑稽,他终于大笑出声。床甚至随着他大笑而抖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这声音又太过暧昧,梁暮收住笑声,笑也不是,不笑又憋得慌。

    张晨星坐起来看着他,不知梁暮这么笑是为哪般。她的眼睛太亮了,亮的梁暮心慌,终于伸出手挡住她眼睛,把她拉回到床上,紧接着俯身亲吻她额头:“睡吧,张道士。”

    “我还没讲“如水沫淫、七损八益。”张晨星有点遗憾,她是真想把这些讲完。

    “闭嘴,张晨星。”梁暮又捂住她的嘴:“睡觉!”

    两个人都不再讲话,张晨星觉得自己像睡在一片飘于水面的叶子上,梦里飘飘浮浮,越睡越沉。有风来时,水面泛起涟漪,叶子动荡,但她的手抓住一根救生木,总不至于被水冲走。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紧紧攥着梁暮的指头,想来那梦里的救生木就是梁暮的手。

    这样的细微感动在看到平躺的梁暮被子上支起的那一块之时戛然而止。

    张晨星看过的书太多了,甚至看到过横切面,但真的她没见过。旺盛的求知欲让她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拉下梁暮的睡裤。

    梁暮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新婚第一天的妻子,坐在那,手大大张开,要比对他的尺寸。

    立刻裹紧被子,脸红到脖子根,人缩在床角:“张晨星,你不是为了嫁人对吗?你给自己找研究标本呢?”

    “这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还是找标本呢!”轻踢她一脚:“你起开!”

    张晨星哦了声,下床去刷牙洗脸。

    再过一会儿,梁暮也挤进狭窄的卫生间,两个人对着斑驳的镜子刷牙洗脸。目光在镜子里相遇,又迅速分开,都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情形。

    “我可以帮你刮胡子。”张晨星说。她犹记得梁暮酒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刮胡子的肤浅举动,误以为他对自己那张英俊的脸十分在意。

    “?你会?”

    “帮我爸刮过。”

    “那我就不客气了。”

    梁暮找了一把椅子放在院子里,还在旁边的小凳上放了一盆温水,自己仰靠在椅背上,任古城秋日清晨的阳光晒着他,半眯着眼睛对张晨星说:“来吧!”

    张晨星也不讲话,头脑里残存着给父亲刮胡子的印象,但那时是三下两下凑热闹,父亲会笑着说:“小星星在给爸爸挠痒痒呦!”

    刮胡子大约是等同于修书,张晨星的指尖甫一触上来,梁暮就有被她修理之感。寡言刚硬的张晨星,指尖的力度却很轻柔,在梁暮粘连的目光下专注的盯着他的脸。梁暮甚至想变成她每天抱在手里的书,哪怕是《黄帝内经》都行。如果是《黄帝内经》就更好了,她把他从里到外读透,知道他的身体只遵从他的心灵。

    她看见真心,就不会怕失去了。

    “好了。”张晨星说,并进行认真的检查,就像她修完书,还要小心翼翼再翻一遍,生怕哪里有瑕疵。拇指食指轻捏着梁暮下巴,将他的脸向左转一次,再向右转一次,确定没有问题,松开手的时候却被梁暮抓住手腕,将指尖贴在他唇边,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那我也帮你做一件事。”梁暮说。

    “什么?”

    “我给你做早饭。”

    “好。”

    梁暮态度诚恳,但厨艺不精。对着手机在小厨房里折腾。那厨房真小,他一个人站在里面都觉得转不开身,偏偏张晨星怕他烧了厨房,一定要站在那里监工。梁暮手忙脚乱的姿态尽数入了张晨星的眼。

    梁暮心态好,不觉得羞愧。一板一眼做了顿饭,清粥小菜而已。

    “继续努力。”他自我宽慰。

    张晨星喝了口粥,肯定道:“熟了。”

    “那我有当厨子的潜力吗?”梁暮问她。

    “没有。”

    张晨星是一句恭维的话不会说,可她越这样梁暮越喜欢,听到“没有”两个字笑了:“咱们小两口饿不死就是第一天婚姻生活的胜利。”

    吃过饭梁暮要去工作室,张晨星要去巷口买裁纸刀。两个人一前一后向书店外走,偶遇面馆的老板推着装了半扇排骨的小车回来。

    张晨星跟他问了好就过去,面馆老板的目光一直目送他们到巷口。

    “结婚了,合法。”马爷爷端着茶缸出来看到面馆老板若有所思,解释一句。

    “什么?晨星结婚了?他还要住晨星家里?晨星嫁人不嫁有钱的楚源,嫁给这个一穷二白的导演?晨星没吃够苦吗?”面馆老板心疼张晨星,总觉得她应该跟楚源走,从此衣食无忧。

    “吃苦?”马爷爷笑了:“有钱就不吃苦了?”老人摇摇头:“不一样的苦而已。”

    梁暮不知道发生在他身后的议论。

    他不为住进张晨星家里而羞愧,却在新婚的第一天心态发生了转变。从前的梁暮斗天斗地做事不计后果,这一天睁眼开始,他好像有了软肋。

    他跟萧子鹏说:“刚刚在巷口看张晨星拐进杂货铺,我迈不开腿怎么回事?”

    “拴腰上。”萧子鹏逗他。

    “张晨星是活生生的独立的人,不是我的钥匙、钱包、我不能把她拴腰上。”梁暮说:“这种说法不对。”

    “?那你?”

    “我不知道。”梁暮靠在椅背上:“咱们快点工作,我要早点回家。”

    “行,导演,我先跟你汇报一下咱们工作室惨淡的经营现状。”

    萧子鹏打开电脑,打开一个《业务登记表》,给梁暮讲了讲最近他们手里的活。

    “母带给大姐寄去了吗?”梁暮问。

    “寄去了。”

    “那咱们每天留出两三个小时去拍清衣巷吧。还有,咱们做一套传播方案,然后把郭儒森奶奶的视频放出去。这是我老婆的活,得干好。”

    “四百块钱…”

    “我老婆给我刮胡子。”

    说到刮胡子这里,手摸了摸自己下巴,想起张晨星专注的眼神,心里一阵舒畅。

    萧子鹏从来没见过梁暮如此,就像一只猛犬此刻突然跟你亮了肚皮,这也太罕见。

    “你老婆你老婆,一口一个你老婆,就你有老婆。”萧子鹏哼了声:“把你美的。”

    梁暮当然美,他刚刚开始自己的小日子,这几天的一切如梦似幻并不真实,可就算是梦,也好歹是一场美梦。

    这一天罗罗接待了几个网上咨询和上门咨询,无论什么活,梁暮都说行,能接,就一点,一口价。也因为前段日子在古城搞了一两次大阵仗,有了那么一点名气,这一天竟是签了四份合同。

    想早回家的梁暮被工作拴住了,傍晚给张晨星发消息:“还没结束,晚点回家。”

    “好。”

    梁暮想发一个想你,打了字又觉得肉麻,手指犹犹豫豫,一边的萧子鹏看不过去,眼疾手快帮他点了发送,还丢下一句:“不谢!想老婆不丢人。”

    这一发就有了念想,每定一段脚本就看一眼手机,好奇张晨星会回什么。三五次之后,看到张晨星回了一个字:嗯。

    张晨星不太擅长这样的沟通,梁暮的“想你”二字让她如坐针毡。她是万万不会回他“我也想你”的。说来惭愧,这一天她修了一本书、接待了两波旅行团、办了两张会员卡、邮寄了十五本书,一口饭没吃。真的没时间体会“想念”。

    不。也有一个瞬间,回卧室取毛笔,看到床上并放的两个枕头,想起月光“晒”在梁暮脸上。

    这会儿书店关了门,马奶奶说要教她炖排骨,骑上车就去了市场。肉食大厅里人声嘈杂,切肉刀在菜板上“当当”响,张晨星手机响,她看了一眼,接起。

    电话那边很安静,张晨星依稀听到擦鼻子的声音。

    她走到市场门口,看外面刮起一阵风,金黄的叶子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起。

    她终于说了一句话:“我结婚了。就在昨天。”

    出生前我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到哪里就是哪里,被迫接受团聚和分离;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和爱人,是对是错,结果我都认了。

    张晨星甚至不知电话对面的人究竟是谁,当她挂断电话的时候,好像听到一声哽咽。

    她不确定。

    这天晚上梁暮回到家,看到桌上做好了一桌饭菜,是他梦想中家的样子。马奶奶问他要不要跟马爷爷喝两口,梁暮摇头:“我对酒真的没感情。别人觉得好菜要配好酒才到位,对我来说,好菜就米饭,就足够了。”

    梁暮不喜欢酒也不喜欢烟,如果他身上附着酒气烟味,会让他难受很久。

    马爷爷赞赏地看着梁暮,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年轻人。在他眼中,楚源腰缠万贯,外面天大地大他要去闯荡,这世上一定有一个姑娘跟他一样,要去最远的地方冒险;可梁暮不一样,他珍惜清衣巷的故事、深爱着清衣巷的姑娘,他们可能会一生清贫,可他们的精神也很富足。

    “我也不喝。”马爷爷向酒杯里倒了温水:“我们以后都不喝酒,以水代酒。”

    “茶也行。”梁暮笑道。分别给另外三人夹了排骨,然后才是自己。

    这一顿饭吃得缓慢,即便以水代酒,仍有很多话可以讲。梁暮讲自己今天遇到的工作,马爷爷讲他去河边舞剑被围观,马奶奶汇报自己吃药情况,到了张晨星,她总结了一句:“今天挺好。”

    没了。

    梁暮觉得这是张晨星对婚姻生活第一天的褒奖,代表这一天并没让她失望,这的确很好。

    但最好的还是晚上。

    梁暮搞了两个泡脚桶,烧了热水,放在院子里,把张晨星按到桶边坐下,又把她的脚从鞋袜里解放出来放进桶里:“不能亏待咱们的手和脚,明天还要劳动呢!”说完往桶里丢了一个药包:“泡它个天昏地暗!”

    “有利于阴阳调和。”张晨星来了这么一句。梁暮已经习惯自己的老婆头脑里的各路知识,也习惯她语出惊人。别人讲出来的话是经过修饰的,你要想理解透彻需动三分心眼;张晨星讲话是直来直去的,你不用费力去想她想表达什么,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那安排调和一下?”梁暮蹲在那,仰脸看着张晨星:“或者你把如水沫淫、七损八益讲完。”

    张晨星摇摇头:“实践出真知。”

    梁暮咧嘴笑了。

    张晨星这奇奇怪怪的可爱让他心软,恨不能把她狠狠搂到怀里,却也只是捏了捏她脸:“好玩。”

    两个年轻人对着泡脚,梁暮膝上放着电脑看工作室给郭儒森系列视频出的宣发方案;张晨星擡头看着黑夜的天空。

    淡云有时遮月、有时散开,偶有鸟雀掠过的剪影,是古城秋夜好天气。

    她常年堵着的心口有一小丝缝隙,深深一口浊气吐出去,天地明朗。

    “梁暮。”

    “嗯?”

    “你过来。”张晨星对着倒完洗脚水的梁暮说。

    “怎么?”梁暮走到她面前,被她抓着衣领拉到面前,踮起脚吻住了他。

    这一次不似从前一般轻飘,而是咬住他嘴唇。月光之下她的目光澄澈,看进梁暮眼中,而后闭上眼睛。

    心跳如擂鼓,让整个世界喧闹起来。梁暮身上干净的味道灌进张晨星鼻腔,带着凉爽秋意。还有他滚烫的嘴唇,碾过她的,终于凭借孤勇杀进她口中,碰到同样孤勇的她。

    终于狠狠把张晨星抱进怀中,月光照透他的心,也将他不做不休的决心公之于众。

    就今晚吧,月亮多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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