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清楚。我现在想象不到我们分开的场景了。”
“那就不想。最好不想。”
关于他们暗暗讨论的永远,似乎没有定论,又似乎隐隐有了结局。
或许是山中一日,胜过人间一年。
他们经过了起初的惊慌,开始了偷闲。
所谓偷闲不过是拿着手机到处拍。他跟蔺雨落走遍了这些山,蔺雨落惦记着她的瑜伽事业,每走到一个好看的地方,都要练那么一下,练的时候就让顾峻川拍,然后发给学员,再传到网上。她不仅自己如此,还要求馆里的其他教练也如此。她让方柳重新拟了一份合同,关于线上账号运营的。大家的账号播放量或阅读量、评论、转发到了多少,可以获得同等的奖金。
顾峻川能搞矩阵,她也能搞。蔺雨落摸着石头过河,想尝试一种新的方式。方柳似乎比她镇定,劝她稳住阵脚,别慌。蔺雨落在顾峻川面前夸方柳的胸襟,顾峻川哧一声,没憋住,笑了。
蔺雨落问他为什么笑,他说:“我还跟绿野的员工说别怕,我能挺十年呢。做老板,不先稳住队伍,难道要马上跟员工诉苦:咱们事业要完?”
蔺雨落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在春野工作的叔叔阿姨也问她,没人去住他们是不是就拿不到工资了?蔺雨落说:院子不能荒着,卫生也要搞好,等可以开门了,叔叔阿姨还像从前一样工作。这些天休息也有工资拿。
他们,都是大同小异。
起初她发的视频几乎没有人看,有也只是有人评论两句:“真漂亮。”蔺雨落拿着手机唉声叹气,琢磨着为自己搞点推广,又或者哪里做得不好,认真花钱买了课,得空就看。数据总不见起色,但馆里的学员似乎开始恢复了热情,她们开始线上代练。东边不亮西边亮。
顾峻川在一边悠哉悠哉,蔺雨落再发一条的时候就不看了,随他去好了。等她去跟蔺书雪聊天回来,拿起手机,看到几千条点赞评论和转发,蔺雨落慌了。她这一次的视频改进了,加上了讲解,还有在山间徒步的片段,风景很好,讲解很细致,但不至于这么多人评论。
“怎么回事呢?”
“你做得好呗。”顾峻川靠在躺椅上,晃来晃去,轻飘一句。
蔺雨落不觉得自己做得好,那是什么破东西,就值得这么多人看,她必须要找出原因来。原因是高沛文下午告诉她的,闲聊时候高沛文说:“顾总今天真是破费了,在L的群里发红包,请大家支持女朋友的视频。”说完还附上了截图。不可一世的顾峻川,在群里插科打诨,然后甩出大额红包,说得也顺口,请大家支持一下。
在蔺雨落心里顾峻川从来都不会做这么卑微的事的,你没流量就是你内容不好;你衣服卖不出去就是你版不好;糕点没人吃你想想是不是味道太烂;没人跟你玩会不会因为你是个垃圾?
“都有低头那天,别着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高沛文总结顾峻川的状态,为爱情低头了这是,看不得女朋友唉声叹气。
按道理说蔺雨落应该感动得嘤嘤嘤,但是她生了气。她拉了把椅子坐在顾峻川对面,非常严肃地要跟他谈一谈。
“谈什么?”顾峻川问。
“你这样做不对。”
“怎么不对?你有流量了。”
“不,不是这样。你这样让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的东西,我做线上账号是为了卖瑜伽课,我问你,这些人能买吗?”
“买呗。”
蔺雨落万万没想到她和顾峻川又遇到了从前相似的问题。他现在在走钢丝,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但他对金钱的态度竟然还是这样轻描淡写。蔺雨落脸气红了:“买课你掏钱!从左兜进右兜,还让平台捞一手!钱不是这么浪费的!我做不好我自然会研究!不需要你这么花钱!”
蔺雨落有时不知好歹的劲头是真挺气人,但顾峻川冷静下来后竟然觉得她说得对。可他也要面子,偏不肯承认自己的好心办了坏事,而是说她:“不知好歹!”
蔺雨落见他不知悔改,就懒得搭理他,两个人大概是觉得日子无聊,竟然开始了冷战玩法。从前一直都是有事就吵,吵明白了算,鲜少进行所谓冷战。顾峻川倒是擅长,在跟蔺雨落无意对视的时候,教她:“你要面无表情,而不是瞪我。不然叫什么冷战?”
吃晚饭的时候,蔺书雪跟蔺雨落说话,再跟顾峻川说话,穆力尧在一边偶尔说几句,单单这两个人互相之间不说话。看对方的时候都气哼哼的,像极了小孩子过家家。蔺书雪看他们这样子很好笑,就故意问蔺雨落:“孔律最近怎么样啊?”
“孔律最近还好,但也受了点影响。因为人都呆在家里,生意停摆了,减少了勾心斗角的机会,他的新案子不多。”这是孔青阳原话,他在遥远的美国慰问蔺雨落,问她怎么样?民宿的生意能不能撑下去?蔺雨落跟他说忍三两个月就能过去,问题不大。
“那孔律的个人问题呢?”蔺书雪又问。
“孔律不想谈恋爱。”
“等你呢?”蔺书雪说完听到顾峻川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她还真就爱看年轻人闹别扭,多好玩啊。
“那真不是。”蔺雨落说。冷战归冷战,可不能再有新的矛盾了。就对顾峻川咧嘴笑了笑:“我俩不常联系。”
“不常联系是多久联系一次啊?”蔺书雪又问。
“两三天?”蔺雨落想了想。
“你跟孔青阳两三天联系一次?”蔺书雪离间成功了,顾峻川终于开口了:“你看看你聊天框,几天没跟我说话了?”
“不是,咱俩天天在一起,还要在网上聊天说话,是不是不太正常?”蔺雨落觉得顾峻川这个切入点不好,看起来就像在没事找事要跟她干架一样。
“怎么不正常?苏景秋跟司明明,两个人关在一个屋子里,每天用手机说话。”
“?这值得学习?”
“怎么不值得?人家持证上岗,不值得学习吗?”
顾峻川说得蔺雨落哑口无言,他无理辩三分的能力很强,这时有别人在,蔺雨落不能打他,只能生生忍着。再后来她就很少说话,她要坚持跟顾峻川的冷战,吃过饭就跑回自己房间剪片子了。
“想持证上岗吗?”蔺书雪问顾峻川。
“想。做梦都想。”顾峻川说:“但我现在不能这么做。”
顾峻川有他的理由。尽管他不说,但他一半的生意陷入了僵局。盘活这僵局,要看政策、看市场,看当下形势。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形势不可左右。他跟其他生意人一样,在2020年的伊始,就开始忧虑未来五年。在生意这条资金链上,他自己的流动资金,银行的抵押贷款,都将面临考验。他失败了,会有负债。蔺雨落刚刚从泥潭里爬出来,再让他跟他一起滚到债坑里吗?那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顾峻川不屑于做任何以爱之名裹挟别人走进这样的婚姻的事。
“我想等一等。”他说:“等过两年,是好是坏大概就能有定论。人生么,两三年一个新的循环。”
蔺书雪听他这样说,颇感欣慰。她自己的孩子有责任有担当,经历这么多事,还能有基本的善良,这棵大树没长歪。她再不能给出其他的建议了,她真的觉得孩子的路要他自己走。他选择什么样的人、走入什么样的婚姻、他日有什么际遇,她相信顾峻川都能处理好。
蔺书雪也面临抉择。但她已至老年,输了也还能有口饭吃,怎么样都没有过多影响,她觉得苦的是年轻人。他们陷入了迷茫。顾峻川就安慰她:没事的,苦日子也过过,也不是没有从零开始过。
顾峻川回到房间,蔺雨落正在写东西,看到他进门,就将椅子转过去,赏他一个后背。显然还想再冷战一会儿。其实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是突然觉得冷战也挺好玩。苏景秋说他和司明明,动辄几天不说话。蔺雨落问他感觉怎么样,苏景秋说:爽。
顾峻川转她椅子,她转过去;再转,她又转过去。几次三番,蔺雨落憋不住,笑了。笑了,又觉得不好意思,索性跳到顾峻川身上咬他脖子。顾峻川托着她屁股,用力拍她:“两三天联系一次叫不常联系?嗯?”
蔺雨落任他拍打,她反正不松口,直到那口气出了,她才松嘴。她要下去,但他紧紧抱着她:“是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你把我当广场呢?还来去自由?”
顾峻川将她丢到床上,开始脱衣服。这一天他穿了一件黑色T恤,衣摆一提,就被蔺雨落拽下来。
她拉着他的衣摆问:“持证上岗沟通形式就自由?”
“那是当然,毕竟离婚挺费劲。”
“离婚费劲吗?三分钟就办完,咱俩都有经验。”
顾峻川心说对,办完你骑着你的小电动车上路,裹得跟熊一样,头都不回。关于这个细节,蔺雨落根本不记得。她也不太记得当初领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种感觉,有一个无形的枷锁束缚住她,鞭挞她的自尊心,嘲笑她穷途末路的选择,让她变得不像她。身处婚姻中的痛苦和为了减轻痛苦戴上的面具,现在想想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那咱俩持证上岗吧。”蔺雨落说:“这样我们的沟通形式就自由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或许她可以看到更好的婚姻,她想跟顾峻川试一试。她觉得他们再一次步入婚姻的时候,那应该不再会是一件糟糕的事了,而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就像在他们第一次婚姻当中的某些个瞬间,蔺雨落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这句话出乎顾峻川意料,顾峻川的反应也出乎蔺雨落意料。他拿掉她捏着他衣服的手说:“我不想现在结婚。”
“为什么呢?你刚问我能不能预见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五年更长。今天就不想结婚啦?”
“恋爱是恋爱,婚姻是婚姻。”顾峻川坐在床边,蔺雨落也彻底坐起来,坐到他对面。眼睛死死盯着顾峻川,想看看他会说出什么屁话来。
“等两年再说。”顾峻川说:“急什么,不是刚刚开始谈恋爱么?”
“我建议你别消耗我的热情。两年之后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可就是另说了。”蔺雨落说。她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甚至可谓对浪漫一窍不通,她想象的是,她提出了符合顾峻川心意的建议,他会很开心。但他没有。她看着他,等他再开口说点什么,但顾峻川也没有。
顾峻川想把自己的顾虑对她说,而他了解蔺雨落。她傻,他说了,她必然会说:“苦日子么,我过过。一起过苦日子啊。”她一旦对谁好,就是这么掏心掏肺。她总说自己理智,但最感情用事的就是她。利用她的情感跟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走入婚姻,太自私了。
“你没话说是吧?不想结婚了是吧?”蔺雨落问他。
“我说过两年再看。”
“行,看呗。”
蔺雨落披上衣服去外面天幕下坐着看星星,因为不想跟顾峻川说话,还将耳机塞进耳中,顾峻川经过几次她都没说话。蔺雨落是有一点伤心的。顾峻川从前表现出来的迫切突然就消失了,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
顾峻川后来拿着小板凳坐到她身边,脚轻轻磕了她的一下。蔺雨落微微转身,不去看他。顾峻川扯她手,她轻轻甩开。顾峻川拿她耳塞,她突然把耳塞都拿下来丢到他身上。
“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你说话。”她说。
顾峻川站起身拉她,她激烈挣扎,他用尽力气抱紧她,对她说:“这是非常时期,蔺雨落。”
“非常时期不能结婚吗?谁规定的?你不要为自己的逃避找借口!我非常讨厌你这样,顾峻川。我不想的时候,你一个劲儿地试探!我想了,你退缩了。”蔺雨落说着说着就哭了:“如果你从最开始就不想结婚,那你就不要表现出憧憬的样子来。”
“落落,现在不是好时机。”
“只要你想,只要我想,就是好时机。”
“不是的。”顾峻川说:“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我们都陷入了挣扎,我不确定未来我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蔺雨落不再说话。
顾峻川话只说了一半,他不想说透,但蔺雨落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了。蔺雨落多聪明啊。顾峻川那该死的自尊和道义醒了,未来很迷茫,这些年他身边陆续有人破产,他都看在眼里。蔺雨落希望自己做一个糊涂人,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她知道了,但她装糊涂,就这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但她不想这样,她在他的怀里擡头看着他,鼻子堵着,声音哑着,她说:“如果在你心里,婚姻就是共享荣华,那我们的确不用结婚了。因为往后的人生很长,但凡遇到困难,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推开我。看起来无私,其实是因为你根本对我、对婚姻没有任何信心,你根本不觉得我有跟你一起风雨同舟的能力,也不觉得我们的爱情可以抵御这些。如果是这样,我们真的不用结婚了。永远都别结。”
蔺雨落擦掉眼泪,从他怀中走出来,摇摇头:“不结了,以后别提了。”
顾峻川非常难过,但他还是拍拍蔺雨落的头。蔺雨落轻轻躲开,站离他几步,她眼里的泪水还没干:“你就继续体谅我。你的体谅源于你内心对我真正的认知,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可怜人,一个穷人,我好不容易过了一点好生活,不能再承担风险了。你自认善良,顶天立地,但你并不知道,你的这些认知都来自于对我的同情。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如果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谁不希望一辈子住在那辉煌的殿堂里,永远不受苦?她选择不了,她只能接受。从十八岁起,她就被人同情。她太能看懂那样的目光了,好像在说:好可怜啊。
“胡说。“顾峻川说她:“你又要钻牛角尖。我心疼你,蔺雨落。”
“你心疼我干什么?我皮糙肉厚,风里雨里摔摔打打都过来了,差你这点心疼吗?”
“皮糙肉厚”这个词真的让顾峻川难过,他在夜晚深深看着蔺雨落。事实上他觉得蔺雨落犯了世人常犯的错误,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大脑就会失去冷静,让情感代替思考去做决定。不知多少人因为这个后来吃尽了苦头。
他朝蔺雨落伸手:“你过来。”
“我不去。”
“那我过去。”顾峻川走到她面前,将要走的她拽到怀里抱着。蔺雨落不想拥抱,手拦在中间。他们着实僵持了一会儿,蔺雨落才拥抱他。
“真狗血。”她说:“你搞这些儿女情长,根本不像你了。”最初的顾峻川,无论贪财还是好色,都是那个没有心的角色。她也不想再提这件事,她彻底知道了顾峻川的压力有多大,尽管他几乎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他已经快要透不过气了。蔺雨落数学好,她粗略算了一下绿野的成本,这于谁来说都是一笔巨额数字。
因为争吵,情绪有了出口。她在他怀抱里安静下来以后,就真正懂得了顾峻川的用心。
晚上睡觉,两个人在黑暗中,背对彼此。
蔺雨落听到顾峻川翻了两次身,就拿出手机来给他发消息:“睡了吗?”
顾峻川发来一个问号。
“我就知道你没睡。”
“是不是有毛病?”
“不是你说面对面也要用手机沟通?”蔺雨落说完轻笑一声。
她放下手机转过身去,手从他T恤衣摆伸进去,轻轻触他的脊背。在这件事上,她几乎很少主动,因为顾峻川根本不需要她主动。他依心情开始、取悦她、主导她、调动她,她只要做个懒人,就能获得无法言语的快乐。
她的唇贴在他的肌肤上,慢慢吻上去,到他耳后。顾峻川深吸一口终于转过身来。
蔺雨落香香的。
她的味道在黑暗中钻进他的鼻孔,头发垂在他脸颊上,带来无比的痒意。
蔺雨落捧着他的脸,细细啄他的唇。他仰脸想吻更多,被她的手指拦在唇上。顾峻川咬住她手指,舌尖包裹她的指尖。
蔺雨落以舌代指,倾身与他缠吻。
呼吸交换,衣料在细细的擦摩,感官在深夜苏醒。顾峻川想夺回主动权,被蔺雨落按回枕间。
“我不要,我开始的,你要听我的。”
她的声音从上飘到下,皮肤湿湿凉凉又很快风干。
她感觉到主导的快乐。
她行动,他的呼吸很急;她逗他故意停下,又压住他进攻的念头。
“是这样吗?”蔺雨落蹙眉低语。
“原来你这么喜欢在上面。”顾峻川一句话断成几次说。
床吱呀作响的频次愈发地高,蔺雨落突然握住她手,吱呀声停下,安静许久。
“没了吗?”顾峻川问她。
“别动,你别动。”
蔺雨落求他别动,顾峻川当然不会听,将她放到床上。
“该我了。”
蔺雨落迎接他的亲吻,用手抹掉他额头的汗,轻声说:“顾峻川,我们结婚吧?”
“天地为证,与你一起吃苦,我也会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