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次,我们可能还会继续这样,直到我们两个都精疲力尽,最后结束我们的感情。”
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感情是这样,始于美好,终于琐碎和争吵。只有爱情演变成亲情的时候,才会长久不衰。这真相很残酷。
“这几天我把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吵架时候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背下来了。我就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要么这样吧,你咬我一口,我不喊疼。”顾峻川去找蔺雨落嘴唇,亲亲碰了碰:“咬吗?”
“不咬。”
顾峻川笑了。他对蔺雨落说:他没法预判他们的爱情走向。他是诚实的。他生活在一个父母勾心斗角鱼死网破的家庭,但最开始,顾西岭和蔺书雪也是相爱的。他们相爱的时候并没有预见到有一天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如此丑陋。
“但我会避免。”顾峻川指指自己心口,诚恳地说:“我父母的婚姻带给我的伤害是有的,收获也是有的。我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我永远不要去做、什么样的底线我永远不去碰触。我甚至在刻意避免他们的相处模式。他们的婚姻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
顾峻川也是难过的。医院打来电话,说顾西岭最终选择保守治疗,但那几乎没有用处。在最新的片子里,他的结节没有变小。顾西岭在非常清醒的时候让医生联系蔺书雪,想跟她见一面,蔺书雪拒绝了。
她说:“死之前再见吧。”
“在相爱这件事上,我是有缺陷的。落落,我不完美。我只能负责我自己的人生,我指导不了任何人的人生,包括你。”
顾峻川在蔺雨落面前低下自恃高贵的头颅,把他内心的阴暗面和对生活的疑问撕出来给她看。他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都有喜怒哀乐。只是他擅长伪装,用华丽的外壳包裹创伤,让人误以为他拥有一切。甚至他的慷慨、仗义,都被人看成施舍。
他们都被人误解。
他们都无从辩白。
蔺雨落捂上顾峻川的眼睛,他的泪水滴落在她掌心。早秋的风吹着他们,把泪水吹干了,吹出了笑意。他们在深夜里拥抱,拥抱自己并不完美的爱人。
在这一晚,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爱情在痛苦中滋生,于别人的嘲讽怀疑中疯长,最终在对方的灵魂里完成进化。这或许不是好的爱情,但对他们而言,恰到好处,再好不过。
当深谈结束,两个人又都有点不好意思。谈个恋爱还要剖析自我,两个成年人对着哭,顾峻川很克制,自嘲流的是一滴鳄鱼泪,不值一提。但这上演的是什么苦情戏码啊?顾峻川先恢复的,站直身体,还是一脸高傲,对这样的谈话嗤之以鼻:“这是干什么呢!”
蔺雨落敲敲脑袋,念道:“清醒了清醒了。”
两个人又都笑了。
尽管谈话很好,但有一些问题还要解决。
“你要不要说一下你现在心里还有没有你初恋?”蔺雨落严肃着一张脸准备好好审审顾峻川。
“没有。”
“骗人。”
“那我自证不了。此刻如果有男的举手对天发誓自证,你别信。都是鬼话。”顾峻川就不会搞那套,喜不喜欢都在行动里,花言巧语骗人算什么本事。他顶看不起那些卖嘴的男的。好话说尽,坏事做绝。风气就是被这些大傻逼破坏的。
“那么,你会反对我学习吗?”
“你学习,使劲学。我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再说一次,我嫉妒孔青阳而已。”顾峻川觉得自己就不是那种让自己女朋友放弃自己追求的人。他从来都喜欢女性有自己的追求,那非常酷。这点倒是十几年如一日没变过。
“你会觉得我做店长丢人吗?会让我放弃自己的工作做一些你觉得光鲜的工作吗?”蔺雨落继续问。她想明白了,这些是她的红线,她必须跟顾峻川说清楚。红线以外,以后都是小事。
“做店长丢什么人?”顾峻川眉头锁起:“不是,蔺雨落,在你心里我是那样的人?我反对我老婆独立,让她在家给我洗衣做饭带孩子?我不至于吧?认识两三年,我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又要急了。
蔺雨落就不说话看着他,他在她的目光下消了气,收了脾气。
“你不反对你老婆独立,那么反对你女朋友独立吗?”蔺雨落问,毕竟她不是他老婆。
“不是一样吗?”
“哪一样?”
顾峻川哼了一声:“话都让你说了,我也跟你说几句我的想法。你上网课的事跟孔青阳说不跟我说就是你不对,因为你男朋友是我。这点你别跟我掰扯,无论怎么掰扯,我都觉得有问题。”
“哦。”
“还有,如果你听说过我十八岁的事,别太往心里去。谁十几岁的时候没喜欢过一个人呢?看现在,看以后。”
“那你也看现在、看以后,别跟宁风较劲。”蔺雨落适时插话,瞟了顾峻川一眼,嘴角一抹得逞的笑。
顾峻川顶喜欢她这样,看着又坏又带劲儿,本质上却是一个执拗的大傻妞。
“一起往后奔吧蔺雨落,日子长着呢!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急什么,我这么好的男人想捂热一颗心还捂不热吗?肯定能捂热。你看你,现在热一点了吗?”
蔺雨落为了打击他的嚣张气焰,伸出手给他比划,拇指和食指有小小距离:“捂热这么多了。”
顾峻川就掰她手,将那距离掰大:“怎么也要这么多了吧?你是不是对长度不敏感?”
两个人脾气都不太好,天天吵啊吵,但这次闹过之后都有了顾虑。一是知道对方能狠下心来抽身,二是分手这几天的难过令人吃不消。说到底呢,还是感觉放不下。既然放不下怎么办呢?要想办法解决。
两个人约法“四”章:
第一,无论什么借口和情况,不得阻止对方的个人成长选择;第二,如果可能,两个人一起面对生活中的各种小事。这里顾峻川单独加了一句,比如蔺雨落上网课。小心眼就是小心眼;第三,如果感觉要气炸了,心里数十个数再开始说话;第四,提分手的人是孙子。这点也是顾峻川加的,反正分手都不是他提的,这孙子他不当。
签字画押,拍照留存,以此约束。
幼稚至极。
送蔺雨落回去的路上顾峻川问她:“搬回来?”
“不搬。”
“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需要慢慢发展,现在还没到同居的地步。”蔺雨落如实说,并预见到顾峻川会生气,接着道:“数数!”
顾峻川的话被压回去,真的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你要说什么刚刚?”蔺雨落问他。
“忘了。”顾峻川回答。
两个人相视一笑。
顾峻川不想让蔺雨落上楼,李斯琳家小区不好停车,明明那有个车位,蔺雨落让他停,他却说他车大停不进去。
“怎么停不进去?那不是位置挺好吗?”
“你不懂,我夜盲症。那个位置我不行。”顾峻川搪塞道,又开着车带她绕圈。蔺雨落困了,打了个哈欠:“要么你把我放到小区门口就行。”
“不送到家门口不礼貌吧?”
顾峻川这个狗东西,是真的坏。蔺雨落看他一张带笑不笑脸,憋着坏劲熬她,就用力捏住他脸:“去你家!行了吧!”
“勉强行吧!”顾峻川大笑一声,一脚油门走了。进门后看着蔺雨落累得要死,就催她冲澡睡觉。蔺雨落以为她要不情不愿提醒他怜香惜玉,结果他抱着她说:“睡吧。你要累死了。”
“你不想要?”
“不想。”顾峻川背过身去:“我急什么,往后日子长着呢。”
蔺雨落看着他背影,嘿嘿一笑。手臂环住他腰,脸贴在他背上,睡了。
两个人终于都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睁眼。彼此看一眼,都压着自己的念头装清高,想看到底谁先低这个头。各自去冲澡,最后在走廊里相遇。
顾峻川扫了一眼头发还在滴水的蔺雨落,大浴巾把她兜过来,裹着人抱到床边。
蔺雨落故意黏着声儿问他:“干嘛呀?人家要上班呢。”
顾峻川弯身堵她嘴,顺道将人压在床上。
她睡了一觉,疲态全无了。此刻刚刚冲过澡,像一朵刚刚被细雨滋润过的夏花,饱满、鲜艳。他含住她的耳珠,舌尖顺便带走脖颈上的水滴,又沿耳骨进到耳洞,灼热的气息拂过一层细细的茸毛,她嘤了一声,拱起来,嵌和他轮廓。
眼神渐渐迷蒙,伸手握住他手腕,阻止他的冒进。
“顾峻川,进来。”
“你还没准备好。”
“进来。”
蔺雨落此时很奇怪,甚至等不及顾峻川将她彻底开发,她等不急,胡乱扯掉他的浴巾,将他带向她。
那种感觉很奇妙。
那种缓慢地被填满的感觉,渐渐消磨她的意志。长一声儿短一声儿,落在顾峻川耳中都胜似情药。
额头抵在一起看她微闭的眼,她翘舌将他鼻尖的汗含进口中,又将自己的呜咽送进他口中。
“喜欢么?”顾峻川问她。
“喜…欢。”她回答的不成句,归根结底,她在等在散在各处的热意聚拢起来。
太淋漓尽致了,就还想再要。然而时间不允许,她推开他,又拉回他缠吻。
“晚上我接你回家。”
“好。”蔺雨落勾着他:“早一点好吗?”
“多早?”
“我不知道。”
她很诚实地面对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写满渴望,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上班的时候带着满面春色。关关知道,店长的情感危机结束了。所以采访她:这次可较出高下了?震慑住猛虎了?
蔺雨落想了想,哪里分得出高下,哪里有什么猛虎,不过是两只刚出生的小鸡仔互啄,既造不成实际伤害、也不能就此分开你我。
她悄悄问关关:“你呢,你吵架的时候都怎么办?”
这关关可就有经验传授了:“我啊,我故意跟别人吃饭、看电影,气死他们。”
蔺雨落想了想,觉得这招不适用于顾峻川。她现在知道顾峻川的诉求了,他要明确的爱,甚至偏爱。其余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小事。
蔺雨落决定偏爱他一点。
她下午主动给他发消息,问他想不想喝她自制的茶饮。
“五红茶?”
“不是哦,各种。”
“能比五红茶好喝点吗?”顾峻川想起当初五红茶带给他的震撼,咽了遭罪吐了浪费,喝五红茶的每一天都觉得美式咖啡都能算人间美味。
“五红茶怎么了?”蔺雨落问他。
“你不知道你五红茶难喝是吧?”
“?没有了。茶饮。”
顾峻川过一会儿才回她,问她说没有茶饮这条以前数十个数了吗?
“没有。”
“你现在数完重新说。”
蔺雨落数了,回他:“没有了。茶饮。”
“……”
顾峻川被她气笑了,哼一声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丢。对面开会的高沛文嘶一声,静音抗议:“开会呢!干嘛呢!”看到顾峻川的笑模样,知道两个斗鸡彻底和好了,就笑他:“酸臭!”
然后逼着他定秋冬营销计划,顺道告诉他一个噩耗:明年,L很可能要再找一个御用模特了。
“李斯琳呢?”
“李斯琳要么去英国读书,要么旅居,已经口头通知我准备人了。”高沛文叹了口气:“得,一下子回到两年前,还得重新招模特。”
顾峻川想了想,倒也不尽然。看起来进度像回到两年前,但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比如哪里不同?”高沛文问他。
“比如你闺蜜、我前妻、我现女友,现在跟你很熟。”顾峻川怂恿高沛文去找蔺雨落。上一年蔺雨落拍的羽绒服销量很好,有人在他们的官号下吆喝很久,说新模特很好看。
好看,又不像模特。看着没有距离感。
“你怎么不去?不是你现女友吗?”
“我不管,招模特现在是你的事,我反正没精力管。”
顾峻川倒是想去,又怕蔺雨落不跟他谈钱。转念一想,蔺雨落不跟他谈钱,更不会跟高沛文谈钱。她在这个方面是完全被情感驱动的傻子。
晚上他去接蔺雨落的时候,拉上了高沛文。
上了车高沛文就拉住她的手:“落落呀。”
蔺雨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在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想问问你明年的安排。”
“明年?干新瑜伽馆?”
“别的呢?”
“跟顾峻川谈恋爱?”
顾峻川闻言笑了,跟他谈恋爱都放到下一年计划中了,行,这个女朋友有可塑性。
高沛文又问她是否知道李斯琳要辞职的事,蔺雨落说知道,然后说:“如果你们找不到模特,想让我顶一下是吗?”
“聪明!”
“怎么算钱?”蔺雨落问。
顾峻川下午还觉得她是被情感驱动的人,晚上就被推翻了认知。原来不接活不谈钱的戒备感消失了,蔺雨落要杀熟了。
“你先说做不做?”高沛文问。
“做。”
“行。”
跟高沛文分开的时候,顾峻川小声对她说:“你还没设计过情侣款吧?”
“…还要招男模特?”
“你瞎吗?”顾峻川挺挺胸脯:“招什么男模特?”
高沛文恍然大悟,原来是孔雀开屏啊,以公谋私啊。
顾峻川见状催她:“我希望你快一点,别等我线上矩阵做完,你产品还没出来。”
蔺雨落坐在车里看他们俩说话,顾峻川眉眼生动,很称秋风落叶。就拍了一张照片。
她手机里没存多少照片,无非就是几张她觉得有意义的。顾峻川的照片,好像有两张,是救援队训练时的照片,真正意义上的,这好像是第一张。
放大来看,有些人真是老天爷赏饭,就算他破产了,单靠这张脸怕也是能赚到点钱。就想到第一次见他把他当成了小白脸的趣事,呵呵笑了。
顾峻川上车的时候她还在笑,他就指指自己的脸:“有东西?”
蔺雨落摇摇头。
手放到他膝盖上,缓缓移上去。顾峻川凝视她,她头靠在座椅上看回去,轻声问他:“怎么不开车?”
外面街灯渐次亮起,蔺雨落的手堕入暗影中。顾峻川讲话的声音都颤了:“你花样真多啊蔺雨落。”
“不及你。”蔺雨落呢喃一句。
这要感谢关关了。她没有什么丰富的恋爱经验,接收信息的渠道又有限,哪里知道这么多花样?下午关关给她一个链接,对她说:“有意思,试试。”
蔺雨落就挑一个她觉得相对简单的来试。
顾峻川攥着她手腕,不许她动。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峻川也有怕的时候。他怕在这人来人往的夜晚街头,被人看到这车里的异样。
可他要着火了。
他的那声喘息像灵药被推进蔺雨落的肌肤,她抽回手,请他快点回家。
他们在夜晚里烧着了。
火势蔓延,没有生路。
蔺雨落觉得好快乐。她遵从自己的身体,不羞于表达对顾峻川的渴望。
当一切结束,他们躺在床上。顾峻川按开了电动窗帘,月光洒进来。
他对蔺雨落说:“我给你报了个班…”
蔺雨落就转过身去看他。
“我也报了。学习么,我也行。咱俩比比,看谁厉害。”
“什么班?”蔺雨落问他。
“厨师培训班。”
“……”
蔺雨落以为顾峻川开玩笑,直到他在黑暗中拿出手机,给她展示了报名页面。天杀的顾峻川觉得这个家里总有人要会做饭,总有人要会做咖啡调酒,做饭油烟重,他来;咖啡调酒小资,让没什么小资情调的蔺雨落来。何况她的民宿,有一个会调酒会做咖啡的老板娘,是一件多美的事。
“三天无理由退费。你学不学?”顾峻川问。
蔺雨落想了想:“学!学费我先欠你。”
“没事,下个班你请我学。”
…
顾峻川像在开玩笑:“我们学无止境,以后比一比谁的证多。”
“然后呢?”
“然后我们看看什么东西好玩,玩把大的。你敢吗?”
蔺雨落坐起来,人在月光里,脸上满是倔强:“我敢。”
“把120万拿出来花了,敢吗?”顾峻川也坐起来,看着她。
他们都知道这120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把一段他们介意的过去光明正大拿出来讨论,意味着告别那段混沌的人生,迎接一段崭新而充满挑战的旅程。
人么,总有两眼一抹黑意识混乱的时刻,总有那么一两次走弯路。那又怎么样呢?又有谁的人生都是坦途呢?
它不可能永远在蔺雨落的存折里,它应该被拿出来晒晒太阳。蔺雨落拿出它来,就像分手以后无家可归一样,她没有后路了。
蔺雨落是不怕的。倘若没有退路,那就再走一条路。
她是这座城市的无名之辈,无论怎么样都能活。
无论什么糟糕的境遇都能重新开始。
“敢。”
顾峻川拍拍她的头:
“祝我们玩出一个远大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