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顾峻川的时候蔺雨落并不做声,只是默默听着。她并没将跟顾峻川的“决裂”一吵向蔺书雪细说过,对蔺雨舟更是只字未提。
而蔺书雪对顾峻川的生活很感兴趣,一直在问蔺雨舟一些他们这个组织平时做的事。也的确如蔺雨舟所说,无非就是训练、聚会、义务公益培训。蔺雨舟已经去做了一次助教,是给一个汽车企业。在他还没跟蔺雨落吐露的细节中,他的生活其实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一个像“烈焰”一样的队长的引领下,蔺雨舟的心开始燃烧起来。
他变得开朗。
“所以你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吗?”蔺书雪手捏着自己下巴,指尖轻轻摩挲,认真倾听和思考。
“喜欢。”蔺雨舟答道。
“为什么呢?”
“他们都很热情。而且聊天的内容并不枯燥,很有趣。各行各业的人在一起,交流竟然没有壁垒。跟常规的聚会不太一样,我很有收获。”
“我就知道我们小舟冷静清醒。”蔺书雪笑了,拍拍他肩膀。
这样的相聚很有意义。
像自己远行的母亲带着旅行世界的见闻跟孩子们分享,又像离家闯荡的孩子带着出世的新奇和收获跟母亲探讨。他们之间没有隔阂,就这么聊天、喝点小酒,一直到深夜。
离开的时候蔺书雪送他们到楼下,看到等在那里的小车,就拉着蔺雨落退回到楼门里,对她说:“我不出去了。我猜那是你男朋友的车,我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很多事不必和盘托出。比如我的身份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你前婆婆。”
蔺雨落笑了:“他都知道。我没瞒着他。”
“哦?那他怎么说?”
“他说祝我用餐愉快。”
“那他人很好,我去握个手。”蔺书雪揽着蔺雨落肩膀走出去,宁风和蔺雨舟已经聊了几句。她大方伸出手跟宁风打招呼,一派坦荡。
宁风也跟她握手致意,礼貌告辞。
“先送小舟回学校吗?”宁风问。
“好啊,谢谢学长。”小舟跟宁风算是真正的校友了,他坐在后座上,跟宁风聊一些学业上的问题。
宁风乐于解答任何疑问,话至兴处索性将车停在路边,去后座上翻找出手机文件来放大给蔺雨舟看。
蔺雨落听到他们激烈讨论,观点时而相同时而不同,她虽然插不上话,却也觉得有趣,靠在座椅上认真地听,刻意用手机记下了几个名词,准备有时间去研究一下,下次他们再说的时候,她能更容易消化理解。
眼看着后座上两个人愈发兴奋,大有今夜不眠之意,终于出声制止:“夜深了,科学家也得睡觉吧?”
宁风和蔺雨舟互看一眼,笑了,谈兴未尽,索性约了改天傍晚单独吃饭聊。
把蔺雨舟送走后才向蔺雨落住处赶,路上她赶他回家:“夜不归宿,叔叔阿姨又该担心。”
“跟他们说了去看你。”
“那就好。”
蔺雨落喜欢跟宁风在一起的夜晚。他车开得不快,车窗摇下来吹清冽的风。下车的时候蔺雨落从他头顶摘下一片叶子来,呼一口气吹走,叶子飘飘忽忽落到地上。她的手被他扯过去,头发也被他揉乱。
蔺雨落姨妈第三天,精神头已经好多了。到了家简单洗漱就窝在床上,宁风盘腿坐在床尾拉过她的腿帮她揉腿肚:“今天是不是又没怎么休息?”
“今天太忙了。”
蔺雨落趴在床上,脸贴在抱枕上。宁风手劲不大,掌心的温度在腿腹散开,酥酥麻麻驱褪疲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睁开眼的时候宁风已经悄悄走了,床头是他留的便签:“我去天津了,保温壶里是做好的五谷豆浆,喝了再去上班。”
蔺雨落看着那便签笑了,拉开抽屉跟其它的放在一起,又在床上赖了会儿才起来,喝了宁风起大早做的五谷豆浆。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喝了,一滴没剩。”
“鸡蛋呢?”
“也吃了。”
“很好。我开始封闭学习交手机了,你这几天要好好吃饭睡觉知道吗?”
“知道,想你。”蔺雨落撒娇道,也不吝惜讲真话,想念就是想念。宁风的工作内容很敏感,蔺雨落从不会问他的工作细节,除非宁风自己觉得可以说。他说她就会安静听着,有时听不懂会打断他请教,他也会很耐心讲给她听。蔺雨落觉得科学很性感,有时她听起来吃力,那就记住然后自己找时间消化。
所以蔺雨落的日常除了工作、听书,又加了一项思考,时间被排得满满的,海绵里的水都快挤不出来。方柳又在这个时候给她报了一个班,让她去参加PMP(项目管理认证),钱已经交了。
蔺雨落报名填表领线上学习课程,又开始兢兢业业学习打卡。下午两点半至四点半是店里的空闲时间,前台去吃饭,她就坐在那里看课程。
每天忙到焦头烂额,看视频课程的时候也难免瞌睡,看着看着头就一点一点,睡了。依稀察觉到有人过来敲桌子,就强迫自己睁开眼,看到了顾峻川。
“我来上课。现在签字还是晚点签?”
“都行。关关刚刚临时出去,马上回来。”
“我知道。我去训练室等她。”
“好的。”
“现在签吧。”
“好的。”
两个人都没说废话,顾峻川站在那里看蔺雨落低头找会员档案。她今天盘了头发,落下一缕细发到脖颈上。无需多时,她已起身,将档案摊平在他面前,请他核对信息签字。人微微倾身,指尖示意该签字的地方,顾峻川拿起笔划拉几个字,问蔺雨落:“我妈来了吗?”
“马上到。”
“嗯。”
蔺雨落带他去训练室的时候找了个话题:“篮球赛还比吗?”
顾峻川心想比不比你自己不知道吗?就漫不经心一句:“你退群了?”
“我还在。”
“嗯。”
意思很明显,这个话题不行,还不如不说。蔺雨落也察觉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还好到了训练室门口,就推开门:“辛苦你等一下,关关很快回来。”
“不着急。帮我把灯、空调都调好。”顾峻川又来睡觉了。既然不给退卡转卡,就彻底决定睡过去。他反正不喜欢瑜伽,每个人都有一好,他反正好不了瑜伽。不喜欢瑜伽,但喜欢这个睡觉环境,偶尔得闲来睡一次,权当给自己放假了。
“这样对关关来说是打击,她会怀疑自己的课不好,所以你才会睡觉。”
“无论上什么课的最终目的都是心态调节和人体调节,我觉得关关老师的冥想课简直是你们店里的明星课程。能帮助别人解决睡眠问题,这太难了。给她加钱吧。”顾峻川说话间躺了下去,将毛巾被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在送客了。
蔺雨落说不过他,索性依他调了空调和灯光让他睡。关关回来的时候她还试图安慰她,谁知关关说:我觉得我自己非常厉害,帮别人解决了睡眠问题。顾总说他太忙了,晚上睡觉浅,我的冥想课只开了个头就打开了他的睡眠按钮,导致他一进到那间训练室,就觉得心里很安静。我觉得之前我想错了,我还是要以学员的诉求为准。我再也不会因为别人在冥想课上睡觉而生气了。
显然是被顾峻川洗过脑了。
蔺雨落没再深劝,能在顾峻川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保持清醒的人不多。他身边的朋友哪一个不是被他说得云里雾里都听他的?何况对他并不了解的关关。
蔺书雪到的时候听说顾峻川也在,就去那间训练室看了眼,他还真睡着了,在瑜伽垫上蜷缩着身体,呼吸均匀。
蔺书雪看了片刻,忽然有点心疼他。
顾峻川说他为她善后,其实并非全然玩笑话,他本来就辛苦,又强迫被塞了那么他不喜欢做的事,照顾一个他抵触的人。换个人总要抱怨一下,他却总是鼓励她走远点,没事不必惦记他联系他,发照片炫耀的时候除外。
她练习前对蔺雨落说:“我有时候觉得挺对不起顾峻川的。”
为何对他不起呢?除了那一堆烂事破事,还把他拉进一场他本不愿意开始的婚姻,结束的时候也未经他同意,他动心了又没有着落。于他而言,父母给予的除了钱再找不出别的了,他自己从生活种种里抠一点小糖吃,如今是连一粒糖都没有了。
“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找个人恋爱。”蔺书雪跟蔺雨落说:“他正当年,又不屑于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如果能谈一场让他心动的恋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蔺雨落不知该怎么回应。倘若她说是的,谈恋爱让人感到幸福,那听起来像在炫耀。索性安静听着。
“那天小舟说的岑嘉容,你见过吗?”蔺书雪突然问蔺雨落。
“见过。”
“怎么样?”
蔺雨落仔细回忆了一下岑嘉容的模样,是一个非常非常讨喜的姑娘,关心别人的时候又极其真诚,笑起来像一只小猫一样可爱。她认真地回答:“善良、聪明、可爱。我词语太匮乏了,总之是一个非常棒的人。而且…”
“什么?”
“而且是顾峻川一直以来喜欢的那种姑娘。”
“顾峻川就是十八九岁的时候被伤到了。就总觉得这一辈子必须要赢回来。”
“蔺姐,您深呼吸十次。”蔺雨落把掌心贴在蔺书雪腹部:“顶着我的力道,我们练习一下。”
“好。”
蔺书雪快练完的时候顾峻川睡醒了,临走前过来看她一眼,被她留下等。他盘腿坐在地上玩手机,一次眼睛都没擡过。有时蔺书雪跟他说话,他就简单应一声。他像一头沉睡的野兽,堕入自己的梦里,倘若他睁眼看你,也会让你毛骨悚然。
他唯一一次擡眼的时候蔺雨落无意间跟他对视,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彻底转过身去给他一个后背。
而顾峻川,在她温和柔软的曲线间仿佛窥到一条秘道,在他们无休止欢爱的短暂时日里,他不断通过那条秘道去倾听她的秘密。他的心里已经全然割离,但身体还没有。
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偶尔做梦。起初梦里是看不清脸的,只是觉得酣畅真实。突然某一天梦里的人脸开始清晰,蔺雨落深深浅浅的声音在梦里抓挠他的心,她越叫他越痒,直到醒来的时候空无一物。
他觉得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不是和尚也不是木头,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需求。
他怕自己憋坏了。
“刚刚发给你的照片怎么样?人家觉得可以聊聊。”蔺书雪没由来说了一句,即便知道顾峻川不想在蔺雨落面前谈论这些,但她反倒觉得无所谓。能谈论就代表彻底放下,遮遮掩掩就是心里有鬼。蔺书雪希望顾峻川能放下,因为以她的阅历来看,蔺雨落和宁风感情深厚彼此信任,就差谈婚论嫁了。顾峻川挤不进去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去挤,他目睹了父母婚姻破裂的过程,绝不会允许自己去破坏别人的感情。他对这种事犯恶心。
“挺好的,聊聊吧。”顾峻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