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这个话题很难讨论,蔺雨落决定不跟他讨论,她装作没听到,依旧看着窗外。
车堵着堵着就开始下雨。最初一分钟算和风细雨,一两滴落下来,落到车窗上留下浅浅印记。一分钟后突然变成倾盆大雨,整个世界顷刻间就湿了。
蔺雨落想起王刘庄的路况,顾峻川的车开过去,出来的时候轮毂和车身会裹满了泥。尽管在生气,还是对他说:“王刘庄那里路不好走,下雨天会有很多泥。你不用送我到那边,待会儿找一个地方停下。”
“然后呢?你怎么回家?”
“我走回去没事,雨不大。”
顾峻川看了眼雨刮器带的雨量,快成瀑布了,蔺雨落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彼此讨厌归彼此讨厌,但有个道理我得跟你说清楚。”顾峻川看到蔺雨落抱着肩膀,顺手关掉冷气:“人比车重要。”
他好歹说了一句人话,蔺雨落也如实相告:“你车坏了,我赔不起。”
“走个泥路就坏了,我买的是车还是模型?还有,你把衣服裹好,我是正常男人,现在脑子里还残留着刚刚的画面,我不敢保证我不对你动手。”
顾峻川吓唬她,也仅仅是吓唬而已。他又不是畜生,在封闭空间内,对一个不熟的教练动手。
蔺雨落把他的衣服裹严,胸部微微缩着,眼睛看向窗外的路标,盘算着这难熬的车程还有多久结束。
太久了,当顾峻川停车的时候已经十点十分了。他看了眼手表对她说:“距离你的养生觉还有二十分钟。”率先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把直柄伞,再去接蔺雨落下车。头发因为这几秒钟,微微湿着。
“我明天还您伞。”蔺雨落手握着伞柄下方,虎口处擦到顾峻川手掌下缘。顾峻川却先一步走了:“走吧,不用假客气。”
眼前一条泥泞小路,随意横着电动车自行车,各类小吃店铺前散坐着一些在大遮阳伞下喝酒乘凉的人,这种情况,蔺雨落一个人走回去,明天要上社会新闻了。顾峻川走两步见她不动,就退回去一把将她揽到伞下:“你梦游呢?快点。”他掌心很烫,仅停留一下就在蔺雨落肩头留下暖意。
顾峻川在惹人厌和讨人喜欢之间反复变换,蔺雨落无法适应他的忽冷忽热。她想说这样的路我每天都走,你看到这些醉酒的人也不是只有下雨天才在,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安然活到现在。但她觉得倘若自己真的这样说,那就太不知好歹了。再讨厌一个人,也不能拂掉人家的好意。
安静走在顾峻川身边,听到路边的口哨声,她神色都没变。
“怎么?习惯了?”
“嗯。”
“那要是有人拦住你对你耍流氓呢?”
“那我和他,死一个。”蔺雨落把一句这么狠的话说得云淡风轻,顾峻川偏头看她一眼,哼了一声,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蔺雨落也不解释,前面有泥坑,她轻轻推了顾峻川一把:“走那边。”
“你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肯定不习惯。地上很多石块不牢固,踩下去就会漾出泥水来。”蔺雨落提醒顾峻川当心脚下,他看着像有洁癖,早晚见他衣服总是不一样。
“谁跟你说我第一次?”
“那第几次?”
“第一次。”
“顾先生你……”蔺雨落想说你是不是不太正常,我看你聊天你可能是有点毛病,我挺想建议你去看看医生的。
“我去过更糟的地方。”顾峻川认真说一句,又问蔺雨落:“你为什么不搬出去?你的工资搬出去应该够了。”
“我的钱自有它的用处。”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话,终于到了蔺雨落楼下,看到顾峻川的眼神在玻璃门上,也回头看了眼。前台的小孩还没睡,把脸挤在玻璃门上看雨。
“谢谢你。”蔺雨落退到屋檐下,对顾峻川摆摆手。后者多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蔺雨落在外面敲玻璃门,对小朋友说:“阿姨要开门了,撞到你额头!”
前台跑过来抱起孩子,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晚?”
“堵车了。”
“快去睡觉。”
“好的。”蔺雨落从包里拿出一袋儿童果蔬汁给她:“喏,上次她好像很喜欢吃。”
她回到房间,又冲了个澡,想起车上的尴尬,就胡乱裹上衣服,去衣柜里翻找厚一点的内衣。刚躺回床上,就收到方柳的消息:“明天有一个新客户,我带你去。”
蔺书雪不到半个月时间在蔺雨落这里买了60万的卡,让方柳觉得蔺雨落行了,所以介绍新的客户给她。方柳不像别的老板,不太允许员工私下与客户联系,她甚至鼓励她们没事儿多跟客户聊聊。用她的话说,我不太怕你们把客户带走,你可着北京找,能服务这些高端客户的,就我的连锁店。这点自信我如果没有,那我就不用干了。而蔺雨落也渐渐看明白,方柳还有原因没说,那就是她跟客户之间的圈子,别人是进不去的。她们彼此需要,彼此成就。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准备。你从蔺姐那出来直接回店里,我开车带你去。”
蔺雨落并没想到她的新客户是男性。
她在团课的时候带过几个男性客户,但私教她没带过,馆里现有的两个男性客户是印度教练在带。
“方姐,我没带过男学员。我有点害怕。”
“不用怕,他不需要上门,他会去馆里。今天是因为有事,所以让我们来他事务所签合同。”
“哦。”
蔺雨落的客户叫孔青阳,知名刑辩律师,四十岁,目前在经营一家律所。她没跟律师打过交道,此时坐在孔青阳对面,看到他镜片之下的那双眼投射出的光,像能把人看透。
方柳跟他寒暄:“孔律,上次介绍给你们所那个案子,怎么样啦?”
“在跟。”孔青阳话不太多,干净的手指翻看合同,眉头微微皱着:“你们的合同有明显倾向,很多条款不够中立。”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笔签字:“我每周去训练两次,就这么定了。”
“好啊。”方柳说:“落落教练负责带您,落落教练很厉害,是我们馆里的资深教练。”
孔青阳闻言对蔺雨落颔首:“辛苦。”
“不辛苦。”蔺雨落忙摆手,带着一点拘谨。
在离开律所以后,方柳看了眼手机,笑了:“果然,孔青阳对你印象不错,感谢我安排的教练。”然后问蔺雨落:“你知道他为什么满意吗?”
蔺雨落摇摇头。
“他们常年跟复杂的人打交道,来练瑜伽是为了放松。如果瑜伽教练也复杂,那就达不到放松的目的。与其他人相比,你很简单。”方柳怕蔺雨落误会,解释道:“简单并不是什么缺点。有时还是好事。”
“明白了。谢谢方姐教我。”
“不客气,今天这单,算在你头上。”
方柳不会计较这点小钱,蔺书雪昨天玩笑似地跟她说:“我挖你们落落来给我做私人教练,你们落落不肯来,说你对她很好,她不忍心背叛。”蔺书雪看似无心,但意思方柳领会了。内心也就对蔺雨落另看一眼,也愿意再花点时间培养她。
“别,方姐,我什么都没做。”蔺雨落对突然掉下来的馅饼有点害怕,怕自己无法消化。
“不是白给你的,我要给你任务的。”方柳说:“第一:孔青阳后续的续课,你盯紧了,不能断;第二,通过孔青阳,再拉一个客户来。能做到吗?”
“我努力。”
“落落,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有点底气,你是北京最好的瑜伽馆的教练,你自己又有这么好的底子,你大可以自信一点。不用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行。比你不如的人,多了去了。”方柳拍拍她肩膀:“今天你请我喝一杯咖啡吧,太热了。”
蔺雨落不太喝咖啡,请方柳喝了一杯,自己也跟着买了一杯。喝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喝完了就觉得一颗心要跳出嗓子眼。偏偏缺心眼的顾峻川突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是一个极帅的男人,站在那里,扯住自己的T恤露出腹肌,表情带一点诱惑。
顾峻川问她:“怎么样?”
“?”蔺雨落不懂他的意思。
“这个才是鸭。”
蔺雨落本来就心慌,被他莫名气一下,快要窒息了。那个“滚”字打了删删了打,手越来越快,一不小心,发送了。
她更慌了,迅速撤回。
顾峻川说:“我看见了。”
“还截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