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最热的一天,又赶上停电,蔺雨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像从水里打捞出来,汗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白色吊带裙湿成肉色。
随便换了件T恤出门,准备早点去瑜珈馆呆着。
电话响起,是瑜珈店老板方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雨落,有个客户叫上门授课,你去不去?”
“客户家有空调吗?想练什么?高温瑜珈我就不去了。”蔺雨落觉得自己身体到极限了,再练一场高温瑜珈就可以把命留在这座城市了。
“有啊。当然有。我给你地址。”
“好的。”
蔺雨落看了眼时间,一咬牙叫了个车。上车后方柳把资料发给她,是店里的老客户,一千一节的私教课她每次买一百节,每天早晚各一节,之前是资深教练Zoey在带,但今天不巧,Zoey请假了,别人又都排课了,就剩蔺雨落可以派活。
“我不挑活。”蔺雨落回她。
她在这个城市两年,收入从四千到六千,工作从美容师到瑜珈教练,日子这么熬着将将能过。如果在这里能做久,像其他教练一样,每个月拿到一万以上,对她来说就是好日子。
客户也姓蔺,她到了给客户打了个电话:“蔺姐您好,我是代班的落落,我已经到了。”
“到了啊?你先登记,我让人下去接你。”
“好的,谢谢。”
蔺雨落登记的时候那保安小伙跟她搭讪:“瑜珈教练啊?之前没见过。”
“我是来替班的。”蔺雨落对他和善地笑笑,把资料夹递给他,站在一边等。
一个男人双手插兜走下来,身穿一件鸡心领黑色T恤,领口挂着一个墨镜,到蔺雨落面前打量她一眼:“瑜珈老师?”
“是的。”
“上来吧。”男人丢下一句,又转身向回走,嘴唇抿得紧,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蔺雨落跟在他身后上了电梯,窝在电梯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做多久教练了?”男人问她。
“三年。”蔺雨落的瑜珈馆面对的都是高端客户,蔺雨落半路出家,如果不是靠着这张脸,方柳不会要她。用方柳的话说:“你作为瑜珈教练,经验的确不够、证书也不够,但你这张脸倒是可以唬住客户的。别人问你做多久了,你就说三年。”
男人扫量她一眼,眉头一擡,显然不信。
“真的。”蔺雨落加了一句。
男人不说话,回过身动动嘴,皮笑肉不笑那么一下。进门的时候,蔺雨落着实震惊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那么大的客厅,快有她十个住所大,一大面落地窗,开了两扇通风窗,风一吹,白纱帘就飘起,在清晨阳光下发着光。
“峻川,你帮我招呼一下教练换鞋。”蔺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被叫作峻川的男人下巴朝鞋架上点:“黄色的都可以。”
“好的。谢谢。”
“峻川你再帮我带一个客人到更衣室。我面膜马上洗完。”
“嗯。”男人嗯了声向里走。
等蔺雨落换衣服出来,那个叫峻川的男人还在被派活,这次是你帮我把教练带到瑜珈室。那个男人似乎不耐烦,又把蔺雨落带到瑜珈室。
蔺雨落站在门口,里面满墙的镜子映出她的模样,身姿端正、线条流畅、长长的脖颈接连一张出挑的脸。男人靠在门上玩手机,偶尔擡头看她一眼。
蔺姐来的时候拍了一把男人的背:“行了,表现挺好,我练完找你。”
蔺雨落第一次见蔺姐,之前听说她六十岁,可眼前的她保养得宜,顶多四十出头模样。蔺雨落有点吃不准她和男人的关系,如果真是小男朋友,倒也不稀奇。
她只这么想了一下,就被男人撞个正着,目光游弋一下,遮掩她打探别人隐私的不自在。
“落落啊,来这家馆多久了?”蔺姐很谦和,轻声细语问蔺雨落。
“半年多。”
“那怎么没见过你?”
“之前一直在带团课。”
“来这家馆之前呢?”
“在另一家馆做了两年多。”
蔺雨落把方柳教她的话一字不差说完,手放在蔺姐肩头:“我先帮您放松。”
蔺雨落话不多,她深知多说多错,所以只说必要的话。
蔺姐有基础,给她做私教不费力气,“拜日式”比往日的团课要轻松。连带着蔺雨落被连日高温停电搞崩溃的坏心情都好了一点。
快结束的时候,叫峻川的男人从门前经过,手里拎着一个运动包、戴上墨镜,宽背翘臀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走。
蔺雨落看了眼蔺姐神色,收了目光,闭上眼睛,安心带蔺姐做最后的放松。
练完的时候,蔺姐看蔺雨落额头上的汗,就留她在客房冲澡,蔺雨落忙拒绝,蔺姐倒不在意:“没关系,Zoey老师也每次冲过澡再走,要不很难受。”
蔺雨落推脱不过,拘谨地关上卫生间门,看着里面巨大的浴室。她租的地方一共25平,在城中村,每天骑着电动车去瑜珈馆。像她房间一样大的卫生间她第一次见到,这让她觉得自己太过渺小。迅速冲了澡与蔺姐道别,出她家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一眼,定制自动门缓缓关上,把她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到瑜珈馆的时候几个老师陆续到了,正坐在窗前吃饭,看到蔺雨落进门,就把她那份推给她:“待会方姐要找你了。”
“怎么了?”
“拿着业绩表来的,说你这个月拓客和续费都不行。”
蔺雨落听到这句放下豆浆,吃不下了。
她们的瑜珈馆私教价格很高,她要拓客就要认识很多有钱人,但她认识的人没有办法接受这么贵的私教卡;而她经验浅,每次有主动咨询的客源,方姐都会分给别人。
“你做了多少?”心心老师问她。
“我还没有。”
正说着话,方柳在洽谈区叫她,她硬着头皮走进去坐在方姐对面。方柳觉得蔺雨落挺笨的,她自己心里接受不了这样的价格,跟客户谈也心虚。之前发给她两个续费的老客户,人家一问“怎么涨价了?”她就慌了。
“都快月末了,你还挂0。这点底薪够做什么?”方柳说:“你今天跟在心心旁边,别说话,看心心怎么谈客户。”
“好的。”
“今天怎么样?蔺姐好相处吗?”方柳问她。
“人挺好的。”
“那你就多带一段时间,Zoey可能不回来了,她爸生病了。蔺姐的课还剩5次,你今天晚上去的时候提醒她续课。”
“好的。”
“别搞砸了。”
蔺雨落带着“别搞砸”的心事去蔺姐家,又是她的“小男友”来接。之前在美容院做美容师的时候,倒也听说过很多类似故事。有生得好的男人不想奋斗,拼了命要靠一个有钱的姐姐。
只是蔺姐的“小男友”看着更有底气,蔺雨落总觉得他在用鼻孔看人,不可一世的样子。
因为想着续课这件事,不想横生枝节,在电梯里的时候,蔺雨落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小男友”问她。
蔺雨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这只是一个招呼而已。
“蔺姐是不是要续课了?”他又问。
蔺雨落的心事被人猛然揭开,她有一点不知所措地缓缓点头。
“我帮你续课。”那男人说:“你帮我个忙。”
“要提成是吗?可以的。我有5%提点,可以分您一半。”蔺雨落觉得自己猜出了他的心思,都想多赚钱,她只要业绩不挂0怎么都行。
电梯门开了,“小男友”不再说话,蔺雨落暗舒一口气,觉得他们达成了共识。
进门以后她弯身换鞋,听到“小男友”说:“你瑜珈课是不是该续费了?”
“你怎么知道?”蔺姐问他。
“我怎么不知道?”“小男友”拿出手机转给她:“去续课。”
蔺雨落看到这一幕有点摸不到头脑,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他们之间是谁包养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