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年仿佛没有注意到乔安好眼底的诧异一样,伸出手,将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拢了拢,低声说:“天冷,小心感冒。”
从陆瑾年生日那一晚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冷很淡,除了拍戏时有交流,其他的大多数都没什么交集。
乔安好听到陆瑾年的声音,收了收视线,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陆瑾年没有接话,盯着乔安好看了一会儿,然后顺着她刚刚的视线,望去,看到木槿花开的娇艳美好。
乔安好安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披着的外套上,有着陆瑾年特有的清淡气息飘入鼻中,让她的心情,如同潮水一般起伏不定。
他是在关心她吧……要不然不会给她买胃药,不会看她穿的少出来给她送外套……
可是,他若是真的关心她,又为什么突然间对她翻脸愤怒?
两个人不知道就这样沉默的僵持了多久,盯着木槿花始终没有离开视线的陆瑾年,突然间淡淡的开口,打破了寂静:“嘉木情况怎么样了?是不是要醒来了?”
“嗯。”乔安好轻声的应了一下,过了良久,才缓缓地开口:“嘉木哥动了,专家说这代表着他肯定可以醒来了,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还不太确定。”
说这句话的时候,乔安好一直都在留意着陆瑾年,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打探出一丝遗憾,可是她盯了许久,陆瑾年还是那副冷淡孤傲的模样,甚至到了最后,还一脸平静的“恩”了一声,语调很淡的说:“能醒来就好。”
乔安好有些颓软的低下头,心底泛起了一丝难过,她不是不希望许嘉木醒来,她只是为陆瑾年明知道许嘉木一醒,他们之间便没了半点关系,却没有丝毫的反应而难受。
乔安好垂着脑袋,平息了好久,才让自己心情平缓了下来,然后闷闷的出声:“我先进去了,等下要拍摄了。”
陆瑾年没有说话,目光依旧盯着面前的盛开的木槿花。
乔安好在一旁站了片刻,看到他都没有反应,便将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了陆瑾年,转身,冲着摄影棚走去。
陆瑾年听着乔安好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哒声,逐渐的远离,直到消失不见,才缓缓地转头,看向了乔安好刚刚离去的方向,十分有韵味的一条路,路灯昏黄清淡,空无一人。
嘉木要醒来了,她应该很高兴吧……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就要在一起了?
那他呢?怎么办?功成身退?孤独终老?-
连续长达一周黑天白夜的拍摄结束,乔安好迎来了长达十天的空档期。
回城之前,乔安好看到还有一大半的燕窝没动,于是便给了赵萌一半,自己拎了一半回锦绣园。
乔安好没戏拍的这十天,陆瑾年也同样是空档期,乔安好偶尔看娱乐新闻的时候,能看到陆瑾年的一些消息,也知道他这几天都在北京城里,可是却始终都没有回过锦绣园。
休假第四天的中午,乔安好隐隐觉得小腹有些不舒服,像是要来月事的感觉。
她从小便有痛经的毛病,月事也向来不准,有的时候三四个月来一次,去医院里检查过,也没什么大碍,吃了中药调理,当时的那半年的确是没事了,但是之后仍旧是不规律,药吃多了,总是伤身,换了家医院检查,子宫卵巢均无大概,索性最后也就没在吃药。
不过乔安好也只是小腹不舒服了一阵子,下午便没了什么事。
吃晚饭的时候,陈妈还问了一句:“太太,最近陆先生出差了吗?怎么一直没回家?”
这句话问的乔安好有些发愣,过了片刻,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吃过晚饭,陈妈还给她特意热了一瓶韩如初给的燕窝,乔安好吃完,上了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又觉得腹部不舒服,她怕着凉,拿了一个毯子盖在了身上,后来看着看着电视,竟然昏沉的睡了过去-
陆瑾年这几日,其实有回过锦绣园的,只不过车子开到门外,便停了下来,没有进院。
原本今天有个饭局,散场的时候,也不过才九点半,饭局的东家邀请大家换个场地去打牌,陆瑾年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怎么回事,总觉得心神不安,便婉言拒绝。
助理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上来,给陆瑾年打开车门,陆瑾年却没有进去,而是在车旁站了一会儿,开口说:“车钥匙给我,你先回去吧。”
等到助理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陆瑾年才上了车,心跳速度莫名加快,压抑的他整个人喘不过来气,于是落了车窗,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却仍旧觉得难受,索性就发动了车子,随性的开。
开了不过十分钟,陆瑾年心中的沉闷没有丝毫的缓解,于是便拿了手机,给锦绣园去了电话。
陈妈应该是从来电显示看到了他的手机号码,一接听就喊了一句:“陆先生。”
陆瑾年“嗯”了一声,就迫不及待的询问:“乔乔还好吗?”
陈妈可能觉得陆瑾年这个电话打得太过于莫名其妙,愣了一下,很是奇怪的说:“太太很好啊,在楼上看电视。”
陆瑾年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平稳了下来,暗暗地舒出了一口气,“哦”了一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陆瑾年原本想去公司加班,可是在车子开到分岔路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给陈妈打了电话,陈妈也说了乔安好没事,可是他就是觉得不踏实,最后索性直接选了回锦绣园的那条路走。
陆瑾年将车开到锦绣园别墅的院里时,也不过才晚上十点半,陈妈还没睡,听到车声,从屋里走了出来。
陆瑾年下车,反手关了车门,根本没有理会陈妈的招呼,直接举着钥匙冲着身后按了一下车锁,就踏进了屋里,连鞋子都没脱,然后就一步并两步的奔上楼,冲到卧室门前,一把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陈妈站在楼下,看到陆瑾年一系列快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举动,愣怔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陆瑾年绕过洗手间的墙壁,一眼看到沙发上的乔安好,他整个人的脚步猛地顿了下来,视线绕着卧室打量了一番。
墙壁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着广告。
窗户没关,有着夜风吹进来,窗帘不断摇曳。
乔安好的身上披了一条白毯,安静沉睡着。
整个卧室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气氛宁静安逸。
陆瑾年提着的心,慢慢的落回了原处,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迈着很轻缓的步子,走到沙发前,猫身拿了乔安好手边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然后侧头,盯着乔安好睡颜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遮掩住脸的长发,指尖碰到她面颊的柔软,触觉柔软细腻,十分真实,陆瑾年一晚上的心慌意乱这才彻底平息。
原来一切只是他的心神不宁,才导致出来的慌措,或许是最近她一直待他很疏离,或许是许嘉木要醒来的缘故,他心情有些复杂,所以今晚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陆瑾年想到这里,才发觉自己后背竟然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心底也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忍不住哑然失笑,望着乔安好的眼底,浮现了一丝深情。
或许,这个世上,也只有一个她,可以让他如此惊慌失措、大惊小怪、莫名其妙。
陆瑾年指尖轻轻地蹭了蹭乔安好的面颊,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然后将她从沙发上一把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柔软的大床-上,拿着被子,又细细的给她盖好。
出了一身冷汗,陆瑾年也有些不舒服,脱掉西装外套,随意的扔在了沙发上,一边扯着领带,一边准备冲着洗手间走去,走了两步,陆瑾年突然间停顿下了脚步,他眉心蹙了蹙,再次转头,看向了沙发上,看到乔安好刚刚盖过的那条白色毯子上,竟然有着一小片鲜艳的红。
陆瑾年眉心狠狠地蹙了蹙,倒退了两步,回到沙发前,一把拎起毯子,那明显是血迹,还带着一丝温热湿黏,显然是刚刚流上去的。
而这毯子刚刚是乔安好盖的……
陆瑾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瞬间再次狂风暴雨、波涛起伏,他胡乱的扯了领带,扔在地板上,就冲到了床边,掀开被子,去检查乔安好的身体,结果在翻过她身子的时候,发现床单上,也有着一小片血迹,乔安好穿的棉质白色nei裤上,也有着一团红。
陆瑾年母亲去世得早,又是个男人,跟女人接触的少,一时半会儿根本忘记了女人还有月事这一说,只是看到流血,便格外的紧张,下意识的伸出手,拍了拍乔安好的面颊:“乔乔?乔乔?”
然而乔安好闭着眼睛,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乔乔?”陆瑾年又喊了一声,抓着乔安好的肩膀摇晃了两下,随后就冲着楼下大声地喊道:“陈妈!陈妈!”
陈妈站在楼下,本就在狐疑陆先生怎么一回家就那么着急的往楼上跑,想到最后,她还以为是陆先生好久不见太太,想念的迫不及待了呢,于是就带着几分笑,正打算往自己的卧室里走,谁知刚推开门,就听到陆瑾年的声音从楼上传来,陈妈一丝都不敢停留,蹭蹭蹭的就冲了上去,推开门,看到陆瑾年已经拿着一条毯子,抱着乔安好,从里面急匆匆的冲了出来,看到陈妈,直接吼了一句:“快去备车!”
陈妈原本想问一句“太太怎么了”,可是被陆瑾年这么一吼,话语顿时噎回了肚子里,麻溜溜的跑开。
陆瑾年抱着乔安好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陈妈已经打开了车门,陆瑾年将乔安好塞了进去,拿了安全带系上,直接无视了陈妈“太太怎么好端端的就昏迷了?”,上车,一脚踩了油门,飞速的退出了大院。
陆瑾年的车速开的极快,一边开,一边还摸出了手机,给助理打电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都是软的:“你联系下市医院的医生……不是我,是乔乔,大概十几分钟我就能到了。”
挂断电话,陆瑾年侧头望了一眼乔安好,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只是觉得心急如焚。
陆瑾年车子停在医院急诊室的时候,助理已经到了,看到陆瑾年的车,立刻迎了上来。
助理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陆瑾年抱着乔安好下车,助理便带着他急匆匆的上了三楼,乔安好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楼道里很安静,乔安好推进手术室不过才十分钟,陆瑾年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煎熬,向来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镇定安静的他,此时此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时不时的对着一旁的助理,寻问一句:“怎么还没好?”
助理被陆瑾年问的心里发慌,忍不住出生安慰:“陆先生,乔小姐也许是来了月事,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您先坐下。”
月事?
陆瑾年俊冷的眉毛皱了皱,这才想起自己初中生理课上,似乎学过这个东西,然后就勉强的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坐在了助理身边,结果坐了还没分钟,再次站起身,就在此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女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直截了当的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此时此刻的陆瑾年,完全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替身的丈夫,想也没想的就本能开口。
“你是患者的丈夫?”女护士询问了一句,然后递上来了一份文件:“病人有两个月的身孕,但是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胎儿已经死在腹中将近一个星期,需要立刻做人流手术,否则对病人身体伤害会很大。”
护士的一段话,说的陆瑾年人一愣一愣的,大脑明明在飞速的转动着,可是就是消化不了护士话里的含义。
倒是坐在一旁的助理,猛地站起身,抓了其中的重点,问:“胎死腹中?”
“对。”似乎是手术室里的情况比较危急,护士将手中的文件冲着陆瑾年又递了递,带着几分催促的开口,说:“麻烦先生快点签字,里面还等着做手术呢。”
陆瑾年仍旧没有吭声,面色看起来很平静,迟疑了不过一秒钟,便从护士的手中接过了文件,刚扫了一眼合同上“人流手术”这四个字,心脏就猛烈地收缩了起来。
他心爱的女孩,怀了他的骨肉,这明明是一件很惊喜振奋的事情,可是他在知道自己当父亲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陆瑾年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从文件夹中拿起了签字笔,手指哆嗦的了良久,才拔开了笔盖,然后按照护士指的地方,落下了笔,却迟迟没有签下去字。
明知道“胎死腹中”这四个字,代表着那个孩子已经无药可救,可是现在让他签字做手术拿掉那个死胎,依旧觉得心底疼痛的有些难以忍受。
“先生。”站在陆瑾年面前的护士,看到他迟迟没有动作再一次出声催促。
陆瑾年低垂着头,盯着手中的合同,用力地抿了抿唇,然后就落下了笔。
陆瑾年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写过多少遍,自从他从成名之后,这三个字他几乎每天都会写到,有签给粉丝的,也有签在合同上,可是这么多次签名,他想,这绝对是他人生里最痛最煎熬的一次签名。
护士看到陆瑾年签了一个“陆”字之后,笔尖再次顿住,似乎也感觉到了陆瑾年心底的沉重,忍不住开了口,可能因为同样都是女人的缘故,说话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埋怨和不满:“你们两个也真是的,看起来年纪也都不小了吧,结婚做那档子事,就没有考虑到会怀孕这方面的事吗?现在闹出来了人命,真是的……不过最可怜的还是女人,流产伤身不说,当妈妈的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估计会难过死了!”
陆瑾年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面对护士的指责,他张了张口,竟然无言以对、无法反驳,最后只是压着心底的疼痛,签完了最后两个字,将合同递给了护士。
护士看了一眼陆瑾年签的字,就拿着手术同意书,匆匆的进入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再一次重重的关上,整个楼道重归寂静。
助理看了一眼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动弹的陆瑾年,轻声开口:“陆先生,您也不要太难过了。”
助理一句简单的安慰话,说的陆瑾年眼底一瞬间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兜子,本能的想要抽烟,可是看到医院走廊处“禁止吸烟”的标识,最后放弃,然后望了一眼助理,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助理说:“那陆先生,您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
陆瑾年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助理在原地站了半分钟,伸出手,拍了拍陆瑾年的肩膀,从他的身边走过。
陆瑾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的时候,人才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瘫软无力的坐在了一旁的休息椅上,大脑里这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仔细的回想了一遍。
两个月身孕,胎死腹中……
陆瑾年像是中了梦魇一样,到了最后,意识里只有这两句话。
乔安好怀孕了呢,都两个月了,再过两个月就能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了,再过八个月孩子就可以呱呱落地了,再过一年零八个月孩子就可以摇摇晃晃的走到他的面前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喊他爸爸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可是这么美好的事,怎么就有了这样一个悲哀残忍的结局?
他的孩子啊……乔安好和他的孩子啊……怎么就胎死腹中了呢?
陆瑾年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的低下头,抬起手捂住了脸,然后肩膀开始颤抖了起来,有着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从指尖渗透出来。
他们的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私生子,所以就连他的孩子,都要跟着受到惩罚吗?
……
助理下了楼,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将乔安好住院的手续单交给陆瑾年,所以重新折了回来,他刚刚从电梯里出来,便看到孤身一人坐在长长的走廊里,捂着脸的男子,尽管隔了很远的距离,他依旧看到了他颤抖的肩膀。
助理瞬间就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他静静的看了许久,最后终究没有打扰那个悲伤而又难过的男子,只是悄无声息的退进了电梯,离开,当做从未回来过,从未看到过。
他跟了陆瑾年七年多了,这漫长的七年里,他已娶妻,也已生子,可是比他还要大一岁的陆瑾年,始终孑然一身。
他也曾好奇,陆瑾年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女孩,直到陆瑾年竟然在大半年前,答应许家当许嘉木的替身,当时他是极力反对的,那简直是胡闹,可是等到他见到了乔小姐,那一刹那,他才知道,陆瑾年这些年,不是孑然一身无情无欲,而是他的心底早已经深爱了一个人。
他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陆瑾年,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出身不大好,还是个私生子,他看起来傲气,冷漠,孤僻,清高,目中无人,所有人都说他的性格很糟糕,但是谁又曾知道,明明同样都是许家的儿子,一个过着众星捧月的大少爷生活,而另一个却是从社会的最底层,没有亲人和关怀,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努力硬生生的拼打出来的少年,他之所以看起来没有人情味,其实,他不过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可怜脆弱的一面。
他想在这个世界上,大抵让他感到过温暖的,只有乔小姐吧,否则他不会在很多次,不经意的时候,就会盯着乔小姐走神发呆,此时乔小姐和他的孩子没了,他定是难受到无法在难受了吧。
卧室的门外,传来管家低低的声音:“太太。”
韩如初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许万里,轻手轻脚的掀起被子,批了一件外套,走出了卧室,对着管家指了指屋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率先往楼下走去。
管家紧跟在韩如初的身后。
两个人一直走出了屋子,来到空无一人的后花园处,管家才开口说:“太太,安好小姐刚刚被送去医院了,我派人去医院里打听了一下,安好小姐已经……胎死腹中。”
夜很深,管家特意压低了声音,吐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隐隐的有些渗人,吓得韩如初手抓紧了外套,神情却故作镇定的直视着面前池塘里开得正好的一片荷花,良久才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顿了一下,韩如初又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是,太太。”管家恭敬地退开。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几丝入骨的寒意,韩如初盯着波光淋漓的水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旁人眼里,她家庭美满、婚姻幸福、夫宠子孝,可是谁曾想到,这些光鲜靓丽的背后,她又有多少苦不堪言?
在许嘉木三岁以前,她也是那么天真的觉得自己是人间最幸福的,直到那个小贱人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许家门口,她才知道,自己觉得的那个幸福,到底有多可笑!
她的丈夫,竟然在外面留了野种,而且那个野种竟然和她的儿子同一天出生,那个她身为母亲最引以为豪的一天,变成了她最屈辱的一天。
这些年,她每每给自己的儿子过生日,就能想到自己丈夫在外面的那个孩子。
她恨啊,她也怨,从那之后,她的全世界,便只有她的儿子,因为她知道,唯独儿子是不会背叛她的。
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许嘉木,宠溺而又无底线的纵容着自己的儿子,所以当她从乔安夏口中无意之间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的是乔安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直接反驳了乔家让乔安夏联姻的打算,直接选了乔安好。
甚至,在五年前,乔安好生日的那一晚,她在乔家门口,无意之间撞见陆瑾年助理将陆瑾年准备的生日礼物送给了乔家的佣人,让佣人转交给乔安好,当时她毫不犹豫的就拦了下来,在看到陆瑾年写的卡片时,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替自己的儿子硬生生的斩断了陆瑾年对乔安好的心思。
原因很简单,乔安好是她儿子喜欢的,其他人都不能去抢,更何况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厌恶的陆瑾年,更是不能,所以当晚她便直截了当的告诉陆瑾年,乔安好和许嘉木是有婚约的,其实那个时候,联姻的事情还没订,毕竟当时的孩子都还小。
若不是天有不测风云,许嘉木出现了车祸,她迫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让陆瑾年和乔安好有接触的机会。
但是当时真的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扮演许嘉木的,只有陆瑾年。
她当然不会低声下气的去求陆瑾年帮许家这个忙,但是她很笃定陆瑾年会帮,因为他喜欢乔安好。
当时情况太紧急,她也没想太多,谁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然最后还闹出来了一个孩子!
且不说许嘉木喜不喜欢乔安好,现在的乔安好对外可是许家的儿媳妇。
许家的儿媳妇怀有身孕,那么大家肯定都会觉得那是许嘉木的孩子,那个孩子一旦生下来,他们许家就会被迫接受。
曾经她不让陆瑾年进许家的大门,现在又怎么可能会让他的孩子进许家的大门?
乔安好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当过母亲,知道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即便知道这个孩子不该来,但是也不会忍心打掉,到时候她若是让乔安好拿掉这个孩子,难免会使得他们之间出现嫌隙,到时候乔安好为了护住自己的孩子,情急之下,和她彻底破裂,对她是没有丝毫好处的。
要知道,现在许嘉木还没醒来,乔安好和陆瑾年都还有用。
所以,当天下午,她想来想去,想到最后,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乔安好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陆瑾年一个人呆坐了许久,才起身,去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然后有些恍惚的出来,继续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手术室的门打来,乔安好被推了出来,直接进了病房。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很安静的躺在床-上睡着,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似乎都浑然不觉。
人流手术不算是大手术,但是术后的注意事项却不少,不要着凉注意休息,尽量避免性行为,医生逐一的将这些事项都给陆瑾年说了一遍,陆瑾年仔细的一一记在心里。
到最后的时候,医生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了陆瑾年一句:“你的太太,睡眠质量一直不好?”
陆瑾年被这个问题,问的眉心蹙了一下,他跟乔安好在一起睡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却也没见她失眠,于是便带着几丝疑惑的望向了医生:“怎么了?”
“刚刚我给你太太抽血的时候,发现血液里有安眠药的成分,所以我想你太太可能睡眠不好,一直都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陆瑾年眉心皱的更厉害,他从来都不知道乔安好竟然靠着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心底泛起了一丝心疼,唇瓣用力地抿了抿,没有说话。
“安眠药会有依赖性的,建议不要让您太太再继续吃,吃多了对身体非常不好。您太太可能不知道自己怀了孕,所以一直都没有断掉安眠药,您太太服药之后,她睡,胎儿也会跟着睡,当然,您太太她吃的剂量并不多,对她影响也不大,但是胎儿不一样,那剂量,足够扼杀了胎儿。”
医生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你们孩子胎死腹中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你太太服用安眠药导致的。”
陆瑾年神情瞬间愣怔,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而且,您太太吃的那一种安眠药,里面安定的成分,安定起到催眠镇定的作用,有些时候会导致人昏迷,这也就是您太太今晚送到医院为什么是昏迷的原因。”
“刚刚做手术的时候,给您太太打了麻醉,加上她吃了安眠药的缘故,估计距离醒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醒来了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可能刚开始身体有点虚,回家一定要多休息,刚刚那些注意事项我也已经跟你说过了,手术之后,下面会出血大概一周的时间,如果一周之后还有出血的情况,一定要来医院检查。”
医生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将情况尽数告知,告知之后,看到陆瑾年的面色格外的难看,想了想,于是就多嘴的热心劝说了两句:“不过,陆先生,我知道您现在心底一定很不好受,但是还是希望您不要太责怪您太太,毕竟这个孩子能怀上,也跟您有一定关系,是你们双方都没有避孕意识导致这样的结果,您失去孩子难过,但是相信我,身为母亲的您太太,肯定比你更难过,因为这是一个女人身为母亲的天性。而且她知道是自己吃药导致的孩子死亡,恐怕会很内疚,我之所以现在告诉您,而没有等您太太醒来再说,就是怕您太太受不了这个刺激。”
陆瑾年说不出来心底是怎样的感觉,混乱而又疼痛,他眼睛平静的盯着面前的医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嗯”了一声,然后,动了动唇,说:“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医生公事公办的点了点头,便和其他的医生一起离开,整个病房里只留了陆瑾年一人,安静无比。
病房里的灯光,昏昏黄黄,让陆瑾年视线都有些模糊,他在原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转头,望向了病床-上静躺着的乔安好,女孩刚刚做过手术,面色有点苍白,但是眉眼却很安静,睡得很香沉,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觉中经历了怎样的变故。
若是她醒来了,知道自己在睡梦之中,失去了孩子,甚至那个孩子是因为她吃安眠药的缘故致死的,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懊恼?后悔?崩溃?伤心欲绝?
陆瑾年脑海里瞬间闪现出乔安好哭泣悲伤的面容,他的心猛地就跟着收缩了起来,耳边响起护士和医生刚刚给自己分别说的话。
“最可怜的还是女人,流产伤身不说,当妈妈的如果知道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估计会难过死了!”
“您失去孩子难过,但是相信我,身为母亲的您太太,肯定比你更难过。”
比他更难过……刚刚在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死掉的时候,他全身的细胞就像是爆裂了一样,哪里都是无法忍受的疼。
她要比他更难受,那会是怎样的难受?
陆瑾年只是单纯的这么想一想,就觉得有点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过后,便是深深地自责。
他们说的对,这件事的确是他的疏忽,他爱她爱了那么多年,和她每一次做-爱,都觉得像是一场梦,所以就忘记了避孕这回事,而巧的是,她也忘记了,然后就有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上学的时候,同一个宿舍住的男生,不是没有谈恋爱偷尝禁果的,那会大家都年幼无知,也有闹出过人命的。
他记得高中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一个女生不知道自己怀了孕,还参加了长跑,然后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突然间大出血,后来才知道,是流产,那会儿是高中,学校觉得影响校风,最后对那个女生劝退,那个女生来学校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哭得眼睛肿肿的,而那个男生没过多久又谈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其他的女生每次聊起那个女生的时候,还骂她不知检点。
还有一次,是上大学时候的事,睡在他下铺的那个男生家庭条件不错,谈了一个中文系的系花,那系花为他堕过三次胎,那男生丝毫没有对那个女生产生怜悯,甚至后来在喝酒吹牛的时候,屡次拿着那件事出来炫耀,毕业之后那男生毫不留情的甩了那个女生,而那个女生那时已经终身无法怀孕。
当年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根本没走心,那些事情过后也就忘了,直到今晚乔安好胎死腹中、落得流产的下场时,那两件事不知怎么就在记忆里变得格外清晰。
那时他不是没有感触,也觉得那两个男生有点渣,女生太过可怜,甚至他还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他能和乔安好在一起,他绝对不会让她经历这些黑暗,他要倾尽所有给她全世界的最美好。
可是,现在呢?
他还是让她经历了这些惨痛的事情……
若是他没有碰她,若是他克制住了自己,若是他想起了避孕……若是在前几天他看到她呕吐联想到是孕吐……若是……
陆瑾年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喉咙里又酸又痛。
明明有那么多若是可以避免悲惨的发生,可是偏偏当初的他没有做到一个若是。
是他对不起她。
说好要给她美好,却给了她黑暗-
陆瑾年彻夜未眠,一直都守在乔安好的病床边。
如同医生所说,麻醉剂和安眠药,导致她睡了这么久,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途中医生来过一次,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在深度睡眠。
清晨七点钟的时候,陆瑾年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助理来接了自己和还在沉睡的乔安好出院,直接回了锦绣园。
陈妈已经醒来,看到车子回来,立刻迎了出来,看到陆瑾年抱着的乔安好,还在沉睡,立刻一脸担忧的询问:“陆先生,太太怎么样了?”
夏季的清晨,外面还有些凉,陆瑾年怕乔安好着凉,根本没有理会陈妈的话,直接进了屋。
陆瑾年换鞋的时候,想起陈妈刚刚问的话,眉眼不动的抱着乔安好,语气清淡的对着正在摆鞋的陈妈说:“没什么事,太太只是来了月事。”
顿了一下,陆瑾年想起医生的嘱托,又说:“多做点营养的东西给太太补补身体。”
一听到是来了月事,陈妈提着的心,顿时落了回去,面对陆瑾年的嘱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卧室染血的床单和被罩,已经被陈妈重新换成新的,陆瑾年将乔安好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还不忘记将卧室里的中央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了两度,才走了卧室,下楼,出屋,助理还等在门外。
陆瑾年看了一眼助理,没有说话,只是率先迈着步子冲着后面的花园走去。
助理连忙跟上。
陆瑾年离了屋子很远,才停了下来,压抑了一夜的他,从兜子里摸出来了一根烟,点燃,先狠狠地吸了两口,才对着助理开了口,说:“最近我不去公司了,有什么事,能推迟就先推迟,如果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处理,直接给我发邮件,晚上我会处理的,尽量不要给我打电话。”
陆瑾年说到这里,又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开口说话的音调,很平静:“我想在家陪她一段时间。”
助理知道陆瑾年口中的“她”指的是乔安好,点头,说:“知道了,陆先生。”
陆瑾年想了下,又嘱咐了一句:“还有五天,《倾城时光》有她的戏,你也往后推迟下,医生说了,至少要静养七天。”
助理说:“我会通知导演的。”
陆瑾年没有说话。
助理等了一会儿,说:“陆先生,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陆瑾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开的正好的一朵蔷薇花上,直直的看了许久,才转头,对着助理开口说:“她……流产的事情,你别让她知道……”
“可是,乔小姐万一自己感觉出来些什么怎么办?”
“我告诉陈妈,她是来了月事,医院那边我也打了招呼,他们不会泄漏什么消息的,另外你看下昨晚有没有被什么人跟踪拍了照片,如果有,都拦截了,我也问过医生,手术后除了体虚之外,就是小腹发胀,跟女人来月事的反应差不多。”
陆瑾年又吸了一口烟,语调带着几分伤感:“不管怎样,你按照我说的去办就是了,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她一觉醒来,我告诉她,她孩子没了,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况且……”
陆瑾年说到这里,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他停顿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这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受惩罚就可以了,我真的不想看到她难过。”
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昨晚的那场悲剧。
既然昨晚的她,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继续不知道吧。
丧子之痛,痛不欲生。
那样的痛,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助理望着面前没有在说话,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吸烟的陆瑾年,明明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有的只是淡漠和清高,可是偏偏,却就是让人看到了一丝痴情和执着。
助理一瞬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心底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做错了事,都想要极力的去隐瞒,但是大多数都出于怕被人讨厌和不敢面对的心理,可是陆先生的隐瞒,却是因为太心疼。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助理才收回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打破了安静:“陆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公司了。”
陆瑾年点头,“嗯”了一声,助理微微弯了弯身,转身走开-
乔安好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钟。
整整深度睡眠了长达十八个小时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大脑有些断片的,记忆根本连接不上。
她在床-上茫然的躺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锦绣园的卧室里,然后一点点的记起,昨晚自己明明是在看电视,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回事睡着了。
乔安好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间,已是下午三点钟,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心底一惊,本能的想要下床,才发现全身虚弱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乔安好皱了皱眉,总觉得身体哪里不对劲,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扎着掀开被子,下了床。
卧室里空无一人,紧闭着的窗外,阳光明媚耀眼。
乔安好踩着地板上毛茸茸的地毯,走向了卧室门口,拉开门,光着脚丫,踩着走廊有些凉的地板走到了栏杆处,冲着楼下开口喊了一句:“陈妈?”
可能因为睡了太久的缘故,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嘶哑,明明用了力气,声调却很低,于是清了清嗓子,又加大了音量,喊了一声:“陈妈。”
谁知陈妈人还没出现,身后书房的门却被拉开。
乔安好转头,看到从书房里走出来了陆瑾年,有些惊讶他竟然在家,愣了一下,结果下一秒陆瑾年却皱了皱眉心,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毫无征兆的一把把她抱起,低声轻问:“你喊陈妈做什么?”
乔安好被陆瑾年抱的有些错愕,眨了眨眼睛,才回答:“我口渴。”
陆瑾年扭头,喊了一声:“陈妈。”
他的声音远比她刚刚的声音大许多,陈妈立刻从一楼的卧室里跑了出来:“陆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陈妈一边问,一边抬起头,看到被陆瑾年抱在怀里的乔安好,立刻一脸惊喜的开口:“太太,您醒了?”
“倒杯水,送上来。”陆瑾年淡淡的扔了一句话,就抱着乔安好走回了卧室,将她一把放在床-上,扯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才又开口说:“你身体这几天不方便,要多卧床休息。”
乔安好听到陆瑾年的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小腹涨涨的,贴身穿的内衣里,还垫了卫生巾。
她竟然在睡觉的时候来了月事?
那卫生巾是谁帮她换上的?
乔安好脑海里刚闪现了疑惑,陈妈就已经端着一杯水上来:“太太,您可终于醒了,您昨晚睡得也真够沉的,来了月事都没反应,最后还是陆先生发现的。”
陆瑾年发现的?那也就是说,昨晚他就回了锦绣园?
话唠的陈妈,继续喋喋不休的说:“最初陆先生并不知道您来了月事,看到您流血,以为出了什么事,就抱着您急急忙忙的冲去了医院,当时真是吓坏了我。”
昨晚竟然还闹了这样的乌龙?可是乔安好根本没有丝毫笑意,因为她脑海里想的是另外的一回事,那就是她的卫生巾是陆瑾年帮她垫上的?
乔安好脸一瞬间有些发烫,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陆瑾年。
陆瑾年的表情却是一贯的平静,自然从容的从陈妈的手中接过了水杯,像是在感受着温度一样,攥了一会儿,才迈步冲着床边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乔安好的脸更加的发烫,人忍不住就垂下了脑袋。
站在一旁的陈妈还在那里说:“太太,还好您是来了月事,当时我还以为您是流产了呢……”
听到这句话的陆瑾年,眼底闪过了一道慌张,不过很快便归于了镇定,不紧不慢的打断了陈妈的话:“太太刚睡醒,肯定饿了,不是让你煲了烫吗?端上来给太太吃。”
陆瑾年的提醒,使得陈妈一下子想起了正事,立刻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去。”
然后就转身,跑下了楼。
乔安好满脑子想的都是陆瑾年给自己垫卫生巾的场面,根本没有留意到陈妈的话,况且她昨天下午也觉得自己肚子涨涨的,以为要来月事,所以压根也没多想。
陆瑾年看到乔安好的神情很自然,这才放下了心,将水杯递到了她的面前:“不是要喝水?”
乔安好听到陆瑾年的声音,脸红的仿佛可以滴血,她只是匆匆的抬起头,望了一眼陆瑾年,然后就接过水杯,垂着眼帘,喝起了水。
乔安好水喝到一半的时候,陈妈端了饭菜上来。
陈妈将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端了汤,搅拌了两下,正准备坐下去喂乔安好喝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陆瑾年却淡淡的出声:“我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他人已经坐在了床边,还体贴的在乔安好的身后垫了两个靠枕。
陈妈怔了一下,立刻识趣的将汤碗递给了陆瑾年。
陆瑾年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了乔安好的嘴边。
乔安好有些受宠若惊,蹙了蹙秀气的眉心,迟疑了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做梦,才张开口,喝了汤。
陆瑾年喂乔安好喝完汤,便开始喂她吃饭。
陈妈做了一条清蒸鱼,陆瑾年每夹一块肉,都会细心挑出里面的刺。
他的神情专注认真,仿佛在处理着什么重要的工作。
乔安好看的忍不住有些恍惚,总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像是在做梦。
乔安好就那么呆呆傻傻的任由陆瑾年一口一口的喂着,直到自己吃饱,才冲着陆瑾年晃了晃脑袋。
陆瑾年也没勉强,放下碗筷,递给了陈妈一记眼神,陈妈立刻识趣的端起托盘,走出了卧室。
陆瑾年抽走了乔安好身后的靠枕,将她身子放平,还不忘记替她盖了盖被子。
乔安好睡了那么长时间,尽管此时身体虚弱,却没多大的困意,躺的有些无聊,想要起身,去拿自己的手机,结果她刚刚掀开被子,陆瑾年的声音便传来:“你要做什么?”
乔安好愣了一下,抬起头,无辜的望着陆瑾年说:“拿手机。”
陆瑾年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茶几前,捞起了她的手机,递给她。
乔安好讪讪的重新躺回床-上,拿着手机,胡乱的浏览了一些网页,却根本看不进去,眼光时不时的往坐在沙发上的陆瑾年身上飘。
他和她认识这么久,即使两个人之间关系最平和的时候,他在她的面前,也是有些淡漠和疏离的,可是今天的他体贴而又温柔,甚至带着几分百依百顺的宠溺和纵容,让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她胃里难受的时候,他给她买药……拍戏因为连续NG,她出来透透气,他给她披了外套……似乎最近他一直都对她很不错,只是今天格外的好而已……
乔安好开始有些动摇,她很想不计较生日那一晚的事情,和他像之前那样和睦温馨的相处,可是她又怕什么时候陆瑾年突然又冰冷无情。
心情十分的复杂矛盾。
到了最后,术后的乔安好,因为体虚,再次陷入睡眠-
乔安好这次睡的时间很短,晚上七点多钟便醒了过来。
下午吃饭有些晚,并不饿,窝在床-上,看了一部电影,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才吃了晚饭。
十一点钟的时候,陆瑾年下楼,吩咐陈妈给乔安好煮一杯热牛奶。
陈妈应了一声,走向了厨房,打开冰箱取牛奶的时候,想到乔安好前几天带回家的燕窝,于是转头问了一句正准备上楼的陆瑾年:“陆先生,家里有燕窝,要不要热一下当宵夜?”
陆瑾年脚步没停:“给太太热就好。”
“陆先生,您不吃吗?那燕窝可是太太带回家的。”
“太太买的?”陆瑾年感了兴趣,停下了脚步,侧头,居高临下的站在楼梯的台阶上,对着陈妈问。
“好像不是太太买的吧?”具体情况,陈妈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话说的有些犹豫:“是太太从剧组回家的那一天,拎回来的,而且还是散装的。”
从剧组拎回来的?
陆瑾年猛然想到乔安好前些日子去医院看许嘉木,晚上是许家的司机送她回的剧组酒店,当时还给她带了两箱子东西,那一天他坐在车里,隔得远,又是晚上,光线不好,所以根本就没看清楚那两箱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就是燕窝?
陆瑾年眉心蹙了蹙,脑海里闪电一般,掠过了一系列的念头……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早上,乔安好还吐的特别厉害,当时他单纯的以为她只是胃里不舒服,甚至还强势的准备送她去医院,结果刚上车,就接到了韩如初的电话,说许嘉木有反应了……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之后,乔安好渐渐的就不怎么吐了,那会儿他以为是她胃病好了,还卸下了担忧……
可是现在看来,乔安好从来都没有得胃病,那些呕吐是孕吐,胎死腹中之后,妊娠反应自然也就跟着停止。
“陆先生?”陈妈看陆瑾年站在楼梯处,默不作声,目光直直的客厅开着的一盏落地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声。
陆瑾年回神,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开口的语气,和以往一样,淡的没有任何感情:“算了,只给太太热杯牛奶吧,一个小时之前她刚吃了晚饭,估计也吃不下。”
“是,陆先生。”
陆瑾年点点头,没说话。
陈妈麻溜的进了厨房。
陆瑾年的视线再次垂到了刚刚盯着的那盏落地灯上。
陈妈热完牛奶,端着从厨房出来,看到陆瑾年竟然还站在楼梯的第五个台阶处,楼梯处昏黄的水晶灯光,洒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眉眼越发俊美逼人。
陈妈愣了一下:“陆先生?您怎么还站在这里?”
“嗯。”陆瑾年淡淡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陈妈手中的牛奶杯,伸出手:“给我吧。”
陈妈连忙递了上去。
陆瑾年转身,上了楼,回到卧室,乔安好正窝在床-上看电视,听到推门声,只是往他的身上扫了一眼,然后视线再次落回了电视屏幕上。
陆瑾年走到床边,将牛奶递了过去:“陈妈刚热的。”
乔安好又望了一眼陆瑾年,这次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一样,最后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双手抱着牛奶杯,喝了一口,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看。
陆瑾年并没有走开,而是站在床边,目光凝视着乔安好看了一会儿,一向话少的他,突然间开口问了一句:“你的睡眠质量不好?”
“没有啊……”乔安好有些疑惑陆瑾年怎么突然间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冲着他晃了晃脑袋,又转过头,望向了他,动了动唇,还是开口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瑾年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倚在了梳妆台上,好一阵子,又说:“听陈妈说,你从剧组回家的时候,拎了几瓶燕窝?”
乔安好吞了一口牛奶,点了一下头。
“喜欢吃燕窝?冰箱里没几瓶了,明天让陈妈去买点。”陆瑾年的声调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陆瑾年这举动,倒像是在找着话题和她聊天……她明明受了委屈,也明明想过不要理他,可是,在面对他一次一次示好时,她又发现自己是不忍心的,更或者说是舍不得的。
“不用了。”乔安好先是很干脆的拒绝,随后就看到陆瑾年唇瓣紧抿了一下,她的心底也跟着收缩了一下,有这一阵疼痛蔓延了全身,手用力的抓了一下牛奶杯,垂着眼帘静默了片刻,语调缓了缓,又开口说:“我不怎么喜欢吃燕窝,那燕窝是我前几天去许家的时候,许伯母给我带的,我拿了一些给赵萌,剩下几瓶就顺道拎回来了。”
燕窝果然是韩如初带给乔安好的……在楼下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不过只是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个证实,加上刚刚她也说了,她没有睡眠质量不好……
陆瑾年的脑海里,突然间就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不过这个假设他也不确定,毕竟这些年,他和韩如初的关系一直都水火难相容,所以或许也只是他多想了而已。
陆瑾年眉眼仍旧保持着冷静,冲着乔安好点点头,很自然的回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嗯。”乔安好轻声应了一句,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突然变得有些寂静,乔安好只顾的喝着牛奶,一直到喝完,陆瑾年伸出手,接过牛奶杯,顺道抽走了她背后的靠枕,才淡淡的开口,说:“早点睡吧。”
乔安好没有说话,只是乖巧的躺好,闭上了眼睛,她清晰地感觉到陆瑾年站在床边看了自己一会儿,才转身,走出了卧室。
陆瑾年接了半杯水,将牛奶杯放在了厨房的水槽里,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手,没有上楼,反而倚着厨房门旁的墙壁,摸出来了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你现在来锦绣园一趟。
陆瑾年发完短信没一分钟,便收到了助理的回复,然后便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放入了口袋里,像是没事的人一样,重新上了楼。
乔安好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陆瑾年将卧室的大灯关掉,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睡眠灯,他走到床边,替乔安好盖了盖被子,然后还贴心的将睡眠灯光的亮度调暗了一些,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向了阳台。
乔安好一直都没睡着,卧室里很安静,尽管陆瑾年的脚步和动作都放到了最轻,她却依旧可以感觉到男子的靠近和远离,尤其是在男子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全身的细胞都紧绷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乔安好彻底陷入睡眠的时候,陆瑾年兜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了一道震动,他摸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助理发来的短信,然后下意识的透过窗户扫了一眼大门处,隐隐地看到有车灯亮起。
陆瑾年转过身,先走到床边看了一下乔安好,才走出了卧室,下楼,去了餐厅,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盐窝,然后动作轻缓的走出了屋。
助理已经站在院里等着。
夜深人静,一点声音都可以传播的很远,陆瑾年冲着助理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冲着门外走去,助理识趣的跟上。
一直走到别墅院门外的一盏路灯下,陆瑾年才停了下来,然后将手中拿着的燕窝,递给了助理,简单的开口交代:“你去查一下这个燕窝,记得找可靠的医生,不要让许家的人发现你的动静,一旦出了结果,第一时间联系我。”-
以往乔安好来月事的时候,也会觉得体虚无力,可是却从没有这一次这般严重,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一样。
因为浑身乏力,乔安好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睡,不过每次醒来的时候,陆瑾年都会在卧室里,然后不是喂她喝水,就是喂她吃饭。
最初的时候,她被他这样细致而又温柔的举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十分不习惯,可是接连几天下来,反而渐渐地习惯了。
原本五天之后,是她要回剧组拍戏的日子,结果导演却打了电话过来,说是临时有事,推迟了两天。
乔安好前三天出血量有些多,到了后来,越来越少,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几乎已经不出血了,身体也不似前两天那般虚弱,开始下床走动,一日三餐也开始下楼吃。
陆瑾年最近似乎是休假,每天也不怎么出门,和她一样,都宅在家里,虽然乔安好对陆瑾年在生日那一晚莫名其妙的翻脸仍旧有点耿耿于怀,但是两个人日夜相对,难免会说话接触,所以乔安好对陆瑾年的冷淡也跟着消减了许多,虽不如之前那般亲密无间,但是两个人的日子也算过得平静而又安稳。
在第七天的时候,乔安好彻底不再出血,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就连午睡的时间,都不似以往那般长,一点半入的睡,不过两点钟便醒来,乔安好睁开眼睛,习惯性的绕着卧室看了一圈,结果却没有找到陆瑾年的身影,心底忍不住浮现了一丝失落感。
以往的时候,她每次睡醒,都可以在卧室里看到他的身影……
乔安好闷闷不乐了一阵,穿了拖鞋,走出了卧室,踩着楼梯下楼的时候,眼睛还绕着客厅寻找了一圈,仍旧没有看到陆瑾年的身影。
陈妈坐在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看到乔安好下来,立刻站起身,问:“太太,您睡醒了?”
“嗯。”乔安好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昂着头喝了一气,然后放下水杯的时候,随后问:“陆瑾年呢?”
“陆先生?他没在楼上吗?”陈妈诧异的反问了一句,又说:“吃过饭,陆先生上楼就一直没有下来过。”
“哦。”乔安好应了一声,踩着拖鞋重新上了楼,先去卧室的洗手间和更衣室里看了一圈,没有陆瑾年的身影,然后便去了书房。
陆瑾年的书房,门并没有反锁,乔安好只是轻轻地拧了一下门把,便推开了门……-
陆瑾年在乔安好睡下没多久,便接到了助理的短信:“陆先生,你要查的东西出来结果了。”
陆瑾年只是盯着助理发来的那条短信,心底就变得有些莫名紧张,他盯着沉睡的乔安好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出了卧室,然后带上门,去隔壁的书房,给助理回了一个电话。
助理的电话接听的很快,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助理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接电话方式,自顾自的就对着他开始汇报了起来:“陆先生,我找的是一个我特别可靠的大学同学做的鉴定,原本第二天我就可以给您结果了,只是我那同学出国了,昨天才回来,今天上午我就去找了他。”
“嗯。”陆瑾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助理却没有直奔主题,反而询问了一句:“陆先生,那燕窝您是从哪里来的?”
陆瑾年皱了皱眉心,心底隐约的浮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助理记得那一天晚上陆瑾年让自己查燕窝的时候,说过不要让许家的人知道,于是又问:“陆先生,这燕窝是不是许家人给的?”
陆瑾年还是没有出声。
助理在电话的那一段似乎更加肯定了一样,继续说:“这燕窝,是不是乔小姐吃的?”
陆瑾年听到这里,已经完全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他开口的嗓音,清淡之中夹杂着一股似紧张又似阴沉的情绪:“燕窝里,是不是下了安眠药?”
这次换做助理沉默了,陆瑾年也没有出声催,像是很镇定的在等,过了好大一会儿,助理才开口说:“陆先生,眼窝里的确放了安眠药,剂量并不小,而且那个安眠药有安定的成分,吃得多了,会导致睡眠中深度昏迷。”
陆瑾年并没有一眼就能识破真相的能力,他只是在陈妈告诉自己燕窝是乔安好从剧组带回家的时候,就有点怀疑,然后才去试探的乔安好,与其说那是一种怀疑,不如说那更像是一种直觉,就像是他和乔安好孩子走的那一晚,他整个人心神不宁,所以才回了锦绣园。
因为他有了那股直觉,才让助理去查。
他以为第二天助理便会给自己结果,结果谁知拖了这么多天,他也没去催,更或者说,他心底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就是没有做好去面对的心理准备。
可是,终究结果还是来了,和他猜测的一样,那燕窝里被下了安眠药。
安眠药……
陆瑾年握着手机的指尖,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他的唇瓣抿的紧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瑾年的眼底,像是染上了血色一样,变得通红,他的眉眼之间,有着戾气也有着沉痛,到了最后,呼吸都跟着变得急促了起来,他嘴里有着咬牙切齿的字句,一个一个蹦了出来:“她杀了我的孩子……”
助理在电话的那一端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突然间听到陆瑾年的念叨着的这句话,那句话助理听得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感觉到有着巨大的杀气从电话里渗了过来,他人猛地打了个冷颤,本能的喊了一声:“陆先生?”
陆瑾年根本就没听到助理的声音,只是继续阴冷的重复着说:“杀了我的孩子……”
这一次助理彻底听清楚了陆瑾年说了些什么,但是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顺口问了出来:“什么孩子……”
不过,助理只是说了四个字,瞬间大脑里就又明白过来陆瑾年说的是什么,于是便噤了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陆先生,您的意思是,乔小姐是吃了许家给的燕窝,才导致胎死腹中的?”
“胎死腹中”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惊醒了陆瑾年,一贯冷静地他,突然间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就挂断电话,将手机冲着对面的墙壁,狠狠地砸了上去。
墙壁上恰好有一副裱框的壁画,玻璃被手机砸碎,簌簌的落了一地,壁画的中间,被砸了一个坑。
陆瑾年俊美的脸上有着一层低冷的戾气笼罩着,神情冷沉的望着被自己一瞬间就毁掉的昂贵名画,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觉得胸膛里像是有一团火,燃烧的很旺,急促猛烈的蹿动着,仿佛随时都要破体爆炸。
他有一股冲动,恨不得此时此刻立刻就冲到许家,将许家里的人,一个一个的撕碎,将许家彻底毁掉。
他一直都知道,许家的人讨厌他,他母亲当年犯下的错误,他可以承担,毫无怨言,可是为什么连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曾经年幼无知的时候,陆瑾年不是没有怨恨过自己的生父,恨过许家,可是却从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恨到了骨子里。
恨意越浓,陆瑾年越生气,汹涌的怒气在宛如匕首一样,不断地戳着他的心窝,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快要硬生生的疼死了,疼到最后,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全身散发着无法言喻的愤怒,猛地就抬起脚,踹在了书房的茶几上,玻璃茶几猛地就滑动了出去,撞在落地窗上,玻璃哗啦啦的又散落了一地,他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样,只是想要发泄出心底的怨恨和怒气,什么能抓的动,就毫不犹豫的摔什么。
落地灯,电脑,文件,台灯……尽数都被他砸烂,甚至到最后书柜、书桌都被砸了,里面摆放着各种书籍,也被他扔了一地。
陆瑾年一直砸到没有东西可砸,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双眼通红的盯着坏了一半的墙纸,突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人就那么颓软的瘫躺在了地上。
地上有许多玻璃碎片,扎在他身上各处,有着鲜艳的血液流淌了出来,他就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
安静下来的陆瑾年,愤怒也跟着逐渐的消散,心底有的,只剩下沉痛和更深更浓的自责懊悔。
如果乔安好肚子里坏的不是他的孩子,或许她就不会这么被人害了。
如果他一天他态度在坚决点,执意先送她去医院检查,他就可以先一步知道她怀了身孕,做好堤防了。
是他没有早一点发现乔安好怀了孕,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是他对不起乔安好。
都是他的错,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三岁那一年,之所以会得了血癌,那是因为老天爷想要纠正这个错误,是他母亲爱子心切,跪在许家门口,苦苦哀求来了他的生命,然后他这个错误,现在就牵连了无辜的乔安好。
明明说好要好好地爱她的,怎么就带给了她这么深的伤害?
陆瑾年的呼吸开始有些不畅,血管突突的乱跳着,明明是夏季,他却觉得此时此刻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窟窿里一样,全身寒冷。
身体再怎么疼,都比不上心上的疼……那个孩子才两个月啊,都还没成型,就那样被人悄无声息的扼杀,胎死腹中了……乔安好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啊,他们明明很疼爱的,怎么就能那么伤及无辜呢?
他们到底是多狠的心,才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陆瑾年痛着痛着,就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是觉得喉咙处有一股腥甜,冲了出来,他一时没忍住,就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陆瑾年的书房,门并没有反锁,乔安好只是轻轻地拧了一下门把,便推开了门。
书房里很安静,乔安好习惯性的往里先探了探脑袋,结果整个人就傻在了门口。
书房完全没了原来的样子,那些精致而又奢侈的装潢,仿佛被洗劫了一样,不堪入目,地上一片狼藉,沙发都是歪七扭八的。
乔安好足足愣了一分钟,才从这样的场面里回过神来,她克制着自己的心惊胆战,往书房里仔细看了一圈,然后便看到躺在废墟之上的陆瑾年,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神情,尽数都是痛苦。
乔安好的心底猛地一阵刺痛,下一秒便看到陆瑾年嘴里喷出来了一口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失声尖叫了一声“陆瑾年”,人就冲进了书房。
靠的近了,乔安好才发现陆瑾年身上被玻璃碎片扎了好几处伤口,她的心底一紧,下意识的就顿在了陆瑾年的身边,伸出手想要去扶起男子。
结果她的手刚刚碰到他的胳膊,他整个人仿佛触电一样,反应特别大的就甩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将乔安好一下子就甩倒在了地上。
乔安好跌坐的地方,没有玻璃碎片,可是胳膊却蹭到了摔坏的台灯灯罩上尖锐的断裂口,划出一道血痕。
疼痛使得乔安好皱了皱眉,却没去看伤口,反而直接望向了陆瑾年。
他俊美非凡的脸上阴冷低沉,眼神仿佛藏了刀一样,格外的渗人。
乔安好不是没有见过陆瑾年愤怒的模样,可是却从未见过陆瑾年此时愤怒的模样,面色看起来有些狰狞,似乎是有着什么血海深仇大恨一样。
乔安好被陆瑾年那眼神吓得有些胆怯,原本想要靠近他的身体,突然间就顿住,戒备的望着他看了好久,看到他接下来没有什么特别偏激的举动,这才伸出一只手指,慢慢的靠近他的胳膊,快速的碰了一下,就赶紧缩了回来,看到陆瑾年没有刚才那般强烈的反应,胆子才稍微大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轻轻地喊了一声陆瑾年的名字。
虽然壮了胆子,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乔安好声调喊得特别小特别软,像是轻缓柔和的风一样,徐徐的吹进了陆瑾年的耳朵,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奇迹般的就将他狂躁愤怒的心,抚平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的被拉回,通红的眼底,逐渐有了焦点,盯着乔安好小心而又防备的脸庞看了一阵子,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陈妈就在楼下看电视,听见了乔安好那一声尖叫,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在楼下喊了好几声“太太”,结果都没有回应,于是就急急忙忙的上了楼,跑到了开着的书房门口,看到书房里的情景,吓得惊呼了一声,随后就看到陆瑾年嘴边残留着的血迹,立刻大惊小怪的嚷道:“陆先生,您怎么了?”
陈妈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然后又惊呼了一声,说:“陆先生,您身上怎么也有这么多伤口?我现在去叫医生。”
“不用了……”因为母亲死在医院里的缘故,陆瑾年一直不大喜欢看医生,所以连家庭医生都没有请,虽然此时身上有很多伤口,可是都并不严重,于是便淡淡的出声阻止。
“可是……”那么多伤口,又是夏季,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再说,如果有玻璃渣留在体内又怎么办,陈妈刚想再继续争辩些什么,结果看到乔安好胳膊上的划伤,于是就立刻转了话:“太太,您怎么也受了伤?如果不处理,会留疤的。”
陈妈的这一句话,一下子便将陆瑾年的视线拉到了乔安好的胳膊上,看到伤口渗出来的血迹,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眉心蹙了蹙,没有任何迟疑的对着一旁的陈妈开口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医生过来。”
目的达到的陈妈,听到这句话,立刻“哎”了一声,就跑出书房,匆匆下楼打电话去了。
陈妈叫的是距离锦绣园最近的一家私家医院的医生,不过十几分钟,便到了。
此时的乔安好已经和陆瑾年回到了主卧室,陈妈带着医生上楼,敲了一下卧室的门,才推开门,请医生进去。
相比较陆瑾年的伤,乔安好那个只是皮外伤,别说看医生,就算是不消炎不涂药,过几天也就痊愈了,所以陈妈先指了坐在沙发上的陆瑾年,对着医生开口说:“先处理陆先生的伤口吧。”
医生放下医药箱,正准备去检查陆瑾年的伤口,结果都还没走到他身边,他声调淡淡的开口:“先看她。”
“我没事。”乔安好现在连伤口的疼都感觉不到了,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在互相谦让,医生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看看陆瑾年,又看看乔安好,用眼神无声的征求他们的意见。
乔安好又对着医生说:“刚刚他吐了血,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看她。”乔安好的话音还没落定,陆瑾年对着医生又平淡的开了口,只是语气里夹杂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迫,他像是怕乔安好再跟他墨迹一样,转过头,看着乔安好,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你先来。”
医生这次没有在犹豫,直接走到了乔安好的面前:“麻烦太太,伸出胳膊给我。”
乔安好原本是想要争辩的,可是在听到陆瑾年那“你先来”的时候,就闭上了嘴,乖乖地将胳膊伸向了医生。
这伤口不懂医的人都可以处理,所以医生很麻利的给乔安好消毒,上药,简单的粘了一层纱布,不过五分钟,一切搞定,然后就转过头,对着陆瑾年说:“先生,该您了。”
陆瑾年却像是没有听到医生的话一样,径自的开口问:“多少钱?”
医生顿时愣住,什么多少钱?意思是,他专程跑过来一趟,就是为了处理一个根本不需要处理的伤口?
乔安好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话,站在一旁的陈妈,就有些焦急的脱口而出:“陆先生,您的伤口还没看呢?”
“我不用看。”陆瑾年不耐烦的说了四个字,就对着一旁的陈妈,一副明显的送客之意的说:“陈妈,给医生结账,送医生走。”
“陆先生……”
“我说不用就不用。”陆瑾年这一次直接打断了陈妈的话。
“太太……”陈妈看着陆瑾年衣服上的鲜血,只好冲着乔安好求救。
乔安好看了一眼陆瑾年,知道他一向不喜欢看医生,生了病都喜欢躲起来,于是便动了动唇,站起身,对着医生抱歉的笑了笑:“真不好意思,麻烦您白跑了一趟,我送您下去吧。”
乔安好都这样说了,陈妈就算是在担心陆瑾年,也不能在发表什么,只好跟在乔安好的身后,带着医生下了楼。
乔安好并没有送医生出屋,而是站在客厅里,开口说:“医生,能不能把处理伤口的药给我留下?等下一并找陈妈结账就好了。”
医生点头,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了消毒水,药膏,以及纱布和胶带,最后想了想,还给了一盒消炎药,对着乔安好说了服用的剂量,乔安好一一都记了下来,然后吩咐陈妈好生送走医生,便拿着医生留下的那些药,上了楼。
回到卧室,陆瑾年竟然站在落地窗前,正在吸烟,乔安好皱了皱眉,将那些药一股脑的放在了沙发上,快步的走到陆瑾年身边,一声不吭的抬起手,直接夺走了他指尖的烟。
“身上那么多伤口,怎么还可以吸烟?”乔安好指责了一句,将烟头摁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然后望见陆瑾年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烟盒和打灰机,想都没想的就又伸出手一并夺了过来,干脆利索的扔进了垃圾桶里。
乔安好这一系列的举动,做的流畅无比,陆瑾年尽数收入了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和不悦。
处理掉烟,乔安好便拉了陆瑾年的手,冲着沙发上走去。
陆瑾年盯着乔安好主动扯自己的白嫩小手,眉眼柔软了一些,却没有丝毫的反抗,特别乖顺的顺着她的力道,迈了步子。
乔安好指了一下沙发,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坐下。”
然后就抽了一张消毒湿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手。
陆瑾年还是一副一言不发的样子,身体却十分乖的坐了下去。
乔安好蹲在茶几前,摆弄了一下医生给的药,然后拿了医用棉签,一边撕包装,一边对着身后的陆瑾年说:“衣服脱了。”
陆瑾年望着乔安好那举动,知道她是要给自己上药,眨了眨眼睛,像是听话的机器人一样,特别顺从的将染血的衣服脱了下来。
乔安好拿着棉签,沾了消毒水,给陆瑾年的伤口消起了毒,有着钻心的疼,顺着伤口传到了心底,背对着乔安好的陆瑾年,唇角却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玻璃摔得太碎,陆瑾年身上的伤口虽然好几处,但是却都不深,早已经止了流血,乔安好认真的消了毒,然后开始涂抹药膏。
陆瑾年感觉到女孩柔软无骨的身体,不断地碰触着自己的身体,他原本因为知道是许家还死自己孩子的怨恨愤怒心情,彻底消停了下来,只余下似内疚又似心疼的温柔情绪。
陈妈送完医生,不放心的上了楼,结果走到卧室门口,还没进来,便看到陆瑾年趴在沙发上,乔安好坐在一旁,正在给他上药。
两个人没什么交谈,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宽大明亮的玻璃窗,打在了室内,衬得整个屋子,画面一片静好。
陈妈识趣的没有去打扰,悄无声息的离开。
乔安好给陆瑾年上好了药,起身去倒了一杯水,端给陆瑾年,然后按照医生的嘱托,拿了四粒消炎药,递到了陆瑾年面前,语调轻软的划破了午后明静美好的阳光:“吃点消炎药,免得发炎,今天不要洗澡了,明天估计就会结痂了。”
陆瑾年虽然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可是心底却变得十分柔软,没有任何拒绝和犹豫的接过药,就吞了下去。
乔安好望着喝水的陆瑾年,看了片刻,还是没有按捺住的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发那么大的火,把书房都砸了?”
陆瑾年听到这句话,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水就卡在了那里,他不动声色的停顿了好久,才努力地将水咽了下去,然后放下水杯,淡漠的说了一句:“公司里的事。”
陆瑾年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乔安好明显的从他的眼底看到有一道杀气快速的掠过。
乔安好知道,陆瑾年说的是谎话,她也知道,他之所以说谎话,就是在搪塞自己,不想告诉自己真相,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反应那么强烈,她也很好奇,但是他不说,她也并没有去勉强。
因为她知道,肯定是什么让他特别难受的事情。
任何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时候,都会出现患得患失绝望不安的心情,她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却在他跟自己关系缓和的时候,忍不住沉陷,他生日的那一晚,她彻底的回到了现实,也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在自己欺骗自己。
可是,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是明知道他不爱你,明知道他可能会伤害你,你却在看到他难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去分忧,想要去关心。
因为你希望他快乐,因为你看到你难过,你会更难过。
乔安好知道自己没有骨气,她知道自己应该在陆瑾年生日那一晚,他那么多自己之后,就洒脱的不要爱他,可是她做不到,她爱了这个男人十三年,爱他的好也爱他的坏,说她傻也好,说她笨也罢,此时此刻,她硬撑了这么多天的高冷,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化为了关心,她忍不住轻声的对着他开口说:“别难过了,天大事,总会过去的,以后就算是在生气,都不要伤害自己。”
有的时候,你爱的人,就是有一种魔力,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可以戳中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乔安好的这句话,让陆瑾年觉得自己像是被温暖的水,包裹了一样,心底泛起了一层说不出来的感动。
他转过头,望向了她,看着她手臂上贴着的纱布,在看着她的面颊,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在最后的时候,猛然之间,就伸出手,把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眼眶有些热,心底却很暖。
陆瑾年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弄伤了你。”
乔安好心底一瞬间因为这个道歉,心底软成了一汪水,若是前一秒她还在想着陆瑾年对自己的那些不好,现在她彻底都不在意了,她抬起手臂,拦住了他的腰,轻声的说了一句:“没关系。”
陆瑾年脑袋蹭了蹭她的头顶,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乔安好以为陆瑾年还是再为手臂上的伤给自己道歉,说:“没关系。”
顿了下,又语调肯定的说:“真的没关系,再说,伤的一点也不严重。”
陆瑾年没有出声,只是收了收抱着乔安好的力道。
他的第二句“对不起”,不是为伤口道歉,而是为他们的孩子,对她道歉。
对不起,乔乔,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失去了宝宝。
对不起,宝宝,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