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牛心山跟胖子下了第一铲,我做摸金校尉也有十余年。现在算是半退休状态,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成了美国唐人街一源斋的挂名掌柜。1992年春,农历大年初一,唐人街上家家灯笼高挂,舞龙舞狮,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此情此景,比中国还中国。我和胖子、雪莉杨对此毫无兴趣,照例在一源斋里无所事事,霸占着天井,三张躺椅三杯茶和一地的瓜子壳。
“掌柜的,有您电话。”一个店里的伙计从前厅边往我这边跑边喊。我刚眯一会儿,就被吵醒,迷迷糊糊的穿上拖鞋就随他去接电话。我刚拿起电话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粗犷有力还带点激动的声音:“喂,是老胡兄弟吗?新年好啊,我是老揣。”我没想到老揣会给我打电话,打镇库城回来后,在一源斋修身养性快近四个月,记得临别前老揣跟我说过等他回家张罗好就通知我们,让他家宝贝儿子认我做干爹。估计这次打越洋电话来应该是通知我们回去的。
果不其然,老揣觉得我一时没接话就说话大声了一点,在电话那边喊道:“老胡兄弟,你在听吗?啥时候回国啊,我已经回到祖籍湖南,过完年准备给孩子入宗籍,我想请你和雪莉小姐还有小胖同志一起来见证下,顺便让我表达下你们仨对我一家老小的再造之情。喂喂老胡兄弟,你在听吗?”再叫下去我耳朵都快被他震聋了,赶忙回他道:“听到了,你老小子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的,看来恢复得不错啊。”
“嘿嘿,这不是托你们的福嘛,没有那诅咒背着,人也过得轻松多了,在家里媳妇孩子热炕头,我跟你说,我这几个月是我过的最好的几个月。”老揣笑呵呵的回我道。
我听到他这么说,也由衷为他感到幸福,当初我受到这诅咒的时候,也有一段时间不知所措过,也想过家人和战友。我理解他的处境,平平安安,已是胜却人间无数。
我和老揣闲扯了近一个小时才挂电话,除了大概定了一个回国的时间外,老揣几乎都在讲他儿子怎样的可爱,啥时候会叫爸爸妈妈的,啥时候会走路的。
我挂了电话回到天井,雪莉杨问我:“老胡,谁啊?讲了那么久。”我回道:“老揣,叫咱们回去,说是要给让他儿子认我做干爹。”雪莉杨听后笑笑说:“老揣来真的啊,恭喜你啊老胡,白捡一个大胖儿子。”我也笑笑。
“雪莉,你看我们没什么事情,就跟薛二爷说说,早点回去吧,在一源斋休养三四个月,我懒筋都伸直了。”我对雪莉杨说道。雪莉杨听了我的话,眼神转了转,咬了下嘴唇,我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思考犹豫的时候都会这样。于是,我补充道:“如果你在这里有事,我们就先办,反正老揣那里还有一个来月。”莉杨见我这么说,她也没有再犹豫,就对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想在出发之前回德州一趟。”
为什么要回去啊,就在我快要脱口而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收了一下,没说出口。心里想了想:她回德州干嘛呀,那里除了一套老宅,就是她外公的墓。等一下,她外公的墓。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我就转口问道:“雪莉,你是不是想回去把鹧鸪哨前辈的遗体重新收殓安葬啊?”
雪莉杨点点头对我说道:“我本来打算新疆回来就去办了,后来考虑到我们那时候精力消耗巨大,就没有跟你们提,一拖就拖到现在。”
我见雪莉杨眼神中有些伤感,就对她说道:“这必须要回去的,而且不仅仅是你要回去,我打算带胖子一起去。鹧鸪哨是我们的前辈,楷模,我们这一行的传奇,我要带胖子一起去学习鹧鸪哨前辈作为一个优秀地下工作者的不屈不挠精神。”
雪莉杨听了噗呲一笑,对我说:“真受不了你和胖子这些一套套的话。”
我也挠挠头很庆幸之前收住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不然就是另一幅场景。
于是,我们等胖子睡醒后,跟胖子把事情说了一遍,胖子尤为兴奋,他对我说再不出去走走他都怀疑自己要被自己养的膘压死。
既然决定了,我们也没耽搁,晚饭时我就对薛二爷把事情说明,本来打算第二天就走,薛二爷说鹧鸪哨他在年轻的时候就听过,那时候他还是个给主家打杂的伙计,鹧鸪哨已经是名震绿林的俊杰。岁月如白驹过隙,英雄名尤在,人已百年身,眼下有这么个机会应该亲自前去送最后一程才是,可一把老骨头经不起长途跋涉。虽不能亲至,但也想尽点绵薄之力,于是叫我们晚一天出发,他老人家给鹧鸪哨前辈写一篇祭文,让我带过去代他表达下敬重之情。
第三天,薛二爷带领着店里的伙计在门口为我们送别,薛二爷递给我一个紫檀盒,我接过来就想打开看看,薛二爷按住我的手对我说道:“掌柜的别着急,这里面装的就是祭文,到了下葬当天再看也不迟。”
我点点头,把这个紫檀盒递给了雪莉杨,雪莉杨双手捧过盒子,对薛二爷鞠了一躬。薛二爷连忙扶起雪莉杨,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
就这样我们辞别了一源斋众老小,踏上前往德州的路上。除我们三个人之外,车上还多了一个秦四眼。雪莉杨跟我们说是她把秦四眼叫上的,尤塔镇上的居民对我们并不是很友好,这次过去主要是为了重新安葬她外公,不想节外生枝,有秦四眼在,我们也算有一个可以跟当地司法部门沟通的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奔波,我们的车子终于在傍晚驶上了通往尤塔镇的公路。我还在为之前村民对我们的态度担心,问雪莉杨要不要这里下车,四个人摸黑走进去。雪莉杨淡定的说:“不用”,一踩油门加速行驶进了镇子。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停在了教堂的大门口,马克神父的办公室灯还亮着,我们几个人下了车,径直走进了教堂直奔马克神父的办公室,我见门半开半掩着,顺手推了进去,马克神父正坐在办公桌前,带着眼镜看书,听到门被推开,就放下书看了过来,他看见是我们,激动地起身迎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对雪莉杨说:“感谢上帝。雪莉,我的孩子,能再次见到你太好了,你还好吗?”
雪莉杨上前和马克神父拥抱了下,对她说道:“神父,我很好。”马克神父眼睛里红红的,他松开雪莉杨后转身对我说道:“胡,你好吗?”我犹豫了下,总不能两个大男人也抱抱吧,非被旁边这死胖子嘲笑,于是我就作势握住了马克神父的手对他说道:“神父,我也很好,您老人家身体还硬朗不。”马克神父可能有点理解不了我的意思,对我点头又摇头说道:“我们是上帝的使者,我们永远年轻,我很快乐,开心。”我知道他理解错了,也没和他解释,对他笑笑后转身把秦四眼介绍给他认识。秦四眼用英文和神父交流了几句,我只听懂Holly。接着我又把胖子介绍了下,胖子这吨位在车上坐了十来个小时,现在正难受着,也没和马克神父多说,相互打个招呼后,寻了一个沙发不客气的靠了上去。我们也习惯了胖子的性格,没说什么,也跟着他一起坐下。因为大家伙儿坐了一路的车,确实够累的。
相互打完招呼后,雪莉杨就直接问了尤塔镇现在的状况,马克神父说之前我们着实闯出不小的祸,在镇子里引起不小的轰动,后来他在办公桌上看到我们给他留的短书,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马克神父之后去见了纳德夫人,跟她说了下事情,又请来技术人员对鹧鸪哨的墓地进行勘察,发现尸体被拖拽出棺椁的痕迹。最后马克神父请技术人员和纳德夫人以及几个村民代表去停尸间看鹧鸪哨前辈的遗体才让大家全信。至于老揣则被马克神父描述成了鹧鸪哨前辈生前的敌人,这次来美国报仇,发现仇人已死,出于愤怒才做出挖坟盗尸的事情。很不幸运的是纳德镇长当时正好经过,大半夜看到鹧鸪哨遗体的样子,惊吓过度才导致意外发生。
我听后也暗暗佩服这马克神父的做事周到,凭着雪莉杨当时匆忙之下留的短书就能把这事情处理的清清楚楚。
坐了一天的车,我们几个都也累的不行,知道尤塔镇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可担心后,雪莉杨就让我们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外公。马克神父说他已经为鹧鸪哨前辈换了一个棺椁,现在放在教堂的停尸间里。于是我就让胖子和秦四眼在这里等着,自己和雪莉杨去看一眼后就回来。
鹧鸪哨前辈的遗体被放置在一个西式的棺材里,还是老样子,只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马克神父换成了一身西装。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雪莉杨也就这么站在棺椁面前看着自己的外公,我也就这么陪着。
大约过了有二十来分钟,马克神父走到棺椁前,拿出一个十字架放到鹧鸪哨前辈的胸前说道:“老朋友,愿上帝与你同在,安息吧。”说完话顺手合上了棺椁。对雪莉杨说了一句:“孩子,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再来看他吧。”接着还扭头对着我说了一句:“这回他可不会跑,你说对吗,胡?”我和雪莉杨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出来,我接话道:“神父你可太幽默了。”
马克神父对我使了个眼神,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就对雪莉杨说:“雪莉,我觉得神父话糙理不糙,你看我们能不能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和你再来看鹧鸪哨前辈。”雪莉杨显然已经被马克神父之前的话从伤感的情绪带出来了,对我点点头,然后摸了摸棺椁,转身朝门口出去,我和马克神父也跟了出去。回到办公室后,我和胖子秦四眼被安排到马克神父办公室的地下室凑合着过夜,雪莉杨则是住到教堂二楼的一间临时休息室里。一夜无话,我们几个累的够呛,胖子一挨到床就睡了过去,不到十分钟,就开始开演奏会,秦四眼和我则是去简单的收拾了下,相互寒碜几句后才休息。第二天醒来看下手表,已经九点多,胖子还在睡,叫了几句没反应,我就自己去洗脸刷牙先。
刚走到门口,秦四眼就推门进去跟我差点撞上,他也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问他去哪了,他说了句;撒尿儿,然后又回自己床上。我见他这样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管自己出了门。洗完脸后,我见到马克神父,问他雪莉杨起来了没?马克神父对我说:“雪莉那孩子还没有醒,我想是累坏了,让她多睡会儿吧。”我听了点点头,跟马克神父说了句回头见,然后回到地下室叫胖子和秦四眼起来。大约过了半小时,马克神父为我们准备了一点面包和牛奶,我们简单的吃了点。等我们几个处理完琐事坐到一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我私底下跟雪莉杨道了歉,不应该那么晚起。雪莉杨这次倒没说什么,说自己也没起多早。
吃过午饭后,我和雪莉杨、胖子、秦四眼一起去看鹧鸪哨前辈。我以防万一,事先跟胖子打了招呼,让他到时候别突然冒出去一句两句不合时宜的话。胖子还算配合,啥都没说,陪我们默默地站着。不过私底下他跟我说:当时他也被吓到了,虽然这些年见过不少奇怪的尸体,可是鹧鸪哨前辈这样的还是有点渗人,而且这个诅咒我们曾经也背负过,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得到一些线索,又历经千难万险很庆幸的化解掉了的话,我和他按照年龄推算,现在我们确实应该已经开始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