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是南朝和北朝史上最激烈的一战。因这一战,北朝兵士终于败走,南朝军队一直将北朝兵士追过了清明河。粮草已无,且时令已到了冬日,萧胤率军直接班师回朝。最起码,最近一年内,北朝再没有南下的实力。
阳关。
冬天是真的到了,塞北的风越来越冷。
花著雨站在容四,不,应该说是锦色的帐篷外。现在,她已经完全确定容四不是别人,就是她以为已经死去的锦色。
原来,上天还是慈悲的。
花著雨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看到军医从帐篷内走了出来,她几步奔到他面前,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她怎么样?”
军医抬眸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伤势有些重,能熬过今日便没事了。”
花著雨的心陡然好似沉到了深渊中,不会的,上天不会这么残忍,锦色不能再有事!她起身便要往里面冲,站在门口的侍卫持枪一架,拦住了她。
“相爷吩咐了,宝统领不能进去!若是一定要进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侍卫冷冰冰地说道。
花著雨抬眸冷冷一瞥,眸中寒意慑人。两个侍卫见她这般决绝,吓得连退两步。
帐门忽然掀开,姬凤离冷着脸走了出来,“她不会有事,你不用再担心。跟我来,到中军帐开会。”姬凤离冷然说道,负手离去。
中军帐内,王煜坐在大将军的位子上,姬凤离坐在一侧的监军位子上。
帐篷内气氛极是肃穆,陆续赶来的将领们顿时心中一凛,忙按照军职高低依次肃容站立。
打了胜仗,就要班师回朝了,却不知又因何要议事。众将心中疑惑,却是谁也不敢问一句。
花著雨进到帐篷内,也是心中一惊,趋步站到统领的位子。
“我军终于打败北军,收服了失去的城池,这是可喜可贺之事。回朝后,相爷和本将一定会将各位的战功禀明圣上,论功行赏。”王煜朗声说道。
众人慢慢舒了一口气,都觉得心中稍微轻松了些。姬凤离冷声问道:“王煜,如有阵前违反军令、不听号令指挥者,按军规该如何处置?”
王煜知悉姬凤离指的是花著雨,说起来,他是非常欣赏花著雨的,因此他苦着一张脸,非常为难地答道:“相爷,阵前最忌讳违反军令,不听从指挥,凡有犯者,斩无赦!可是,若是有特殊情况的……”
“好!”姬凤离截断了他的话头,又问道,“若是违反此军令的人,恰好有军功在身呢?”
王煜心中顿时一松,方才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姬凤离有斩花著雨之意呢。如此看来,并没有,他刻意将惩罚说得尽量轻:“那看立的功有多大,如果对于战事的大捷有决定性的军功,那便最多打三十军棍。”
花著雨听着姬凤离和王煜的话,唇角慢慢浮起一丝冷笑,向前跨了一步,扫了一眼姬凤离,对王煜道:“本统领今日有违军令,且误伤了几名自己的弟兄,还害得相爷夫人差点丧命,就连温小姐也被末将刺伤,又被北军劫掠而去,至今生死不明。恳请王将军军法处置。”
此番大战,花著雨确实立功不小,若非她带着虎啸营潜入北朝后方,这一战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大胜。但是,花著雨也确实违反了军规,因为她不听从号令,导致整个阵法不能完全发挥作用,让萧胤又将温婉劫走了,还使北军大多数兵士安然撤退。
花著雨做过将军,自然知晓战场上违反了军规是多么严重的过错,要罚她,她丝毫没有怨言。只是此事由姬凤离亲自提出来,她心中隐约有些不平。
众将领也清楚花著雨犯了军规,只是谁都不愿去提,没想到相爷却突然提了出来。
“相爷,宝统领此番立了大功,这三十军棍,不如让本统领代他受罚吧。”一个统领上前几步跪下说道。
“让我等代他受罚吧!”另一个统领也上前一步说道。
这两人都是上次大战和花著雨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将领,不忍看花著雨受罚。
“莫非,宝统领就受不住这三十军棍?”姬凤离冷声说道,帐中气氛原本就极为肃穆,顿时又冷凝起来。
花著雨清声说道:“你们不用这样,三十军棍我还是受得起的!”她趋前一步,冷声道,“请将军下军令吧!”
王煜犹豫不决地皱了皱眉,看了姬凤离两眼,缓缓道:“相爷,还是您来下令吧。”
姬凤离低首凝视着花著雨,俊脸如罩寒霜。帐内空气沉如凝滞,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宝统领!”
“在!”花著雨单膝跪地,抱拳应道,声音淡漠而平静。
“宝统领无视军令,扰乱军心,本应以军规处置,但念在他带领虎啸营深入敌后,袭击了北军军营,和我军前后夹击,立了大功,所以,大惩可免,但小戒难逃。”姬凤离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沉吟了一下,方又说道,“三十军棍暂且记下,但是,要绑其示众两日,以儆效尤。”
她终究是没有逃过惩罚!但眼下这个惩罚已经是所有惩罚中最轻的了,对一个男子而言,真的不算什么。可她毕竟是女子,虽说这比打三十军棍要轻很多,但还是令她有些难堪。
“末将甘愿受罚!”花著雨敛眸淡淡说道。
姬凤离拂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花著雨面前,深邃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淡飘过,负手快步走了出去。
王煜和其他将领都微微松了一口气,那两个要代花著雨受罚的统领快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笑道:“终于免了那三十军棍了,方才相爷的样子可是吓坏我等了。”
王煜轻轻咳了一声,冷喝道:“还不依令行刑!”立刻便有两个兵士走过来,将花著雨带出去,绑在了中军帐外的木桩上。
花著雨昨夜一路马不停蹄从东燕绕道北朝,后来又同北朝大战一场,方才又在锦色帐篷外站了好久,兼之她身上还有多处伤口,被绑在木桩上后便感觉全身酸楚疼痛,苦不堪言。此时,花著雨倒是庆幸没有被打三十军棍,她如今这个样子,还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那三十军棍;更庆幸如今不是夏日,否则被这样晒在日头下,只怕她就要丧命于此处了。
花著雨被绑在这里,虎啸营的兵士一直都陪着她。这些日子,花著雨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戮力杀敌,拼死护着自己的部下,又带领虎啸营习练阵法,那些兵士早已对花著雨钦佩不已。虽然对于她今日违反军规有些不理解,但对花著雨还是极为敬重的。
花著雨刚从战场上下来,又在锦色帐篷外待了好久,没有用午膳,不一会儿便感觉口干舌燥、腹中饥饿。虎啸营一个校尉悄悄过来给她送了些水,但是,花著雨只喝了几口就没敢再喝,如今她是被绑着的,万一喝多了如厕可不方便。
这日天有些阴,到了午后,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
花著雨忽然感觉到额上有些湿湿凉凉,抬首朝空中望去,只见层云密布的空中一片白茫茫,原来天空飘起了雪。起先是那种细细的小雪粒,一粒一粒砸在脸上,因为太小,被脸上的温度融化,化为一片湿润。渐渐地,雪粒越飘越大,慢慢幻化成一片片六角雪花,如一只只玉蝶在空中飘舞着。她抬起面庞,任凭风夹着雪片飘在身上,落在脸上,心底深处凉得彻骨。
塞北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她的发上、身上,不一会儿便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低头望去,四处一片白茫茫。寒意随着冷风一丝丝浸入身体,花著雨忍不住冷得抖了起来,牙齿也格格打战。她只得运起真气,才抵住寒意入侵。
有虎啸营的兵士拿了雨布搭在花著雨身上,进去求王煜放了花著雨。王煜本也不愿罚她,可是如今军令已下,却不好再收回了。
烈风雪片簌簌地吹在脸上,冷、累、困,就连身上的伤口也来凑趣,疼得厉害。一阵脚步轻响,她眯眼望去,一双黑色官靴慢慢地出现在视野之内,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终于到了她面前十步远,驻足而立。
“相爷来做什么?莫非来看末将是如何被冻死的?”姬凤离就好似一剂猛药,冷、累、困、疼,一瞬间似乎全都消失,身体内瞬间充斥了无穷的斗志。
她勾唇想扯出一抹灿烂的微笑,不知是脸庞被冻僵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笑不出来,只是抬起沾满了霜花的睫毛,冷然凝视着姬凤离。
姬凤离披着一件深色雪氅,站在雪中。他并不搭话,只是淡淡地定定看着她,眸深似海,含着她看不懂的情愫。那种目光,冷冽绚丽得令人几乎窒息,让人失了魂失了魄犹不自知。
花著雨心中一凛,划过一丝莫名的慌乱和茫然,在他目光的逼视下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言不发地从袖中掏出那把素扇,刷地展开,向花著雨扔了过来。
花著雨心中大惊,姬凤离要做什么,难道要杀她?
素扇在空中飞旋而过,荡起的疾风将雪花激得随风盘旋,煞是美丽。她身上捆绑的绳索霎时一松,已经被素扇顶端的尖利扇骨挑断。
姬凤离收扇在手,忽然解开身上雪氅,随手一扔,雪氅精准地罩在了花著雨的身上。
狐皮做的雪氅,尚带着姬凤离的体温,极其温暖地包裹住她。这种温暖,就像是她梦里寻了好久的温情,令人忍不住想要依恋。
花著雨却淡淡一笑,笑容从唇角蔓延到眼角眉梢,看上去灿烂至极,却也冰冷至极。
姬凤离一言不发地解开捆绑她的绳索,又抛给她这件雪氅。这算什么意思,施舍?
“你可以回帐篷了!”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欲走。
“你的东西,我不需要!”花著雨伸手一扬,雪氅荡起一股疾风,飞旋着落到了雪中。
姬凤离没有回身,驻足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天地一片静好,白茫茫的世界,雪花悄然坠落。
他静默!
她也静默!
漫天雪花,无声飘落。
他颀长的背影,好似要和漫天飞雪融在一起。
扑面而来的寒风里夹杂着冰凉,而花著雨,脸庞早已麻木得感觉不到了。她直起身子来,抬脚便要离开,却忘了自己在这里绑了两个时辰,两条腿早已麻木了,脚下一软,她竟然扑倒在雪地里。
姬凤离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欲扶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双手僵直着撤了回去。他猝然转身离开,就连雪地里的雪氅也没有去拾。
花著雨眼见他要走,忙从雪地里爬起来,追过去问道:“她呢,醒过来没有?”已经好久了,锦色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只要她没事,花著雨就放心了。
姬凤离的脚步猛然顿住,回身凝视着她,目光灼灼,好似要将她烧灼一般。
“你喜欢她?”他的声音,清冷得好似漫天飞雪。
花著雨怔住了。
他没有问她,她是否认识锦色,也没有问她是如何认识锦色的,而是问她是否喜欢锦色。
她知道,方才在战场上,他早已看出她违反军规,发狂地奔往北军,就是为了救出锦色。狡诈如他,如何还会认为她和锦色是陌路?肯定以为她对锦色有爱慕之心。
她不知锦色是如何到姬凤离身边的,她也不知姬凤离是否清楚锦色的身份,这个问题,她要如何回答?如若再答不喜欢不认识,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片片雪花扑面而来,带来冰凉寒冷,花著雨心头一片空茫。
北风渐急,他伫立在她身畔等她回答。
她终于灿烂一笑,说道:“我喜欢她!”她自然是喜欢锦色的。
“为什么?”手臂一紧,已经被姬凤离狠狠扣住,他的语气清冷而沉重。
为什么?这用问为什么吗?
花著雨几乎失笑,抬眸向姬凤离冷然笑道:“我早说过,我不是断袖!”
姬凤离如同被烫到一般甩开花著雨的手臂。
漫天飞雪里,他一张俊美容颜惨白如雪,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清冷得好似冰雪雕就的花,冷极、寒极。
好一个我不是断袖啊!
姬凤离望着花著雨,一身的冰寒之气,那目光深凉而哀痛。
他说他不是断袖,可是他却招惹得自己几乎成了断袖。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要掐死花著雨的冲动。
姬凤离浑身散发着冰寒的戾气,蓦然转身离去。
“她醒了没有?”花著雨冷声喊道,问了半天,他还没有告诉她。
“别忘了,你的惩罚还没有完。改为禁足两日!”姬凤离冷厉的声音,从风中悠悠传了过来。
两日,不算短也不算长。这两日花著雨差不多是睡过来的。到了第三日,她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帐篷,去寻锦色。
这一次,门口的侍卫并未拦她,只是进去禀告了一声,便传了她进去。
锦色的帐篷,布置得极其清雅,很有女人味。住久了男儿住的帐篷,花著雨一瞬间有些不适应。
帐篷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极其清苦涩然。一张简洁的床榻上,绯色烟罗素帐垂挂着,姬凤离正斜坐在床榻边上,凝视着床榻上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看到花著雨进来,皱眉起身吩咐道:“退下去吧。”一个圆脸大眼的侍女正端着药,听到姬凤离的话忙施礼退了下去。
姬凤离拂袖从床榻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花著雨面前,淡淡说道:“你可以见她一面,不过,也只能见这一面。日后,她便是本相的夫人了,你们恐怕再不能见面了。”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花著雨,黑眸中一片清寂,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帐篷内,瞬间寂静无声。
花著雨站立良久,才缓步走到床榻前,掀开垂挂着的绯色罗帐。
床榻上的人斜靠在锦被上,她云鬟低绾,斜插一支玉簪,素面虽因失血而苍白,但气色却是极好。
她抬眸望向花著雨,顿时僵住了。
“小姐?”锦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花著雨,“你……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锦色慢慢撑起身,伸手抓住了花著雨的手。
“锦色!”花著雨含泪点了点头,“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两人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对方。都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人世,却不料竟然乍然相逢。
“小姐,为什么你这么一副装扮,难道你一直在军营中?你就是相爷说的,在昨日战场上那个将我救回来的将领?”锦色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疑惑地问道。
“一言难尽。锦色,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姬凤离身边,还成了容四?”花著雨低声问道。
“是相爷救了我。当夜,我……”锦色一开口,眼圈又红了,“当夜那几个人想要对我不轨,我拼死抵抗,受了极重的伤。奄奄一息中,眼看着清白即将不保,便看到一道白影闪过,后来,我就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十日后了,而我,已经从连云山回到了南朝。我从丫鬟口中知悉,说是和亲的花小姐已经身死,南朝和北朝因此爆发一场大战。那时,我以为小姐已经不在了。”
花著雨握了握锦色的手,她又何尝不是以为锦色已经遇难了呢。两人都忆起了当日之险,依旧心有余悸。没想到,两人终究都逃过一劫。
“当时,我对姬凤离恨之入骨,而他们以为我是小姐您,以为死去的是丫鬟。所以,我就将计就计,承认了自己就是小姐。他们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容四,让我留在了他们身边。我原本是要查出相爷害花家的证据,可是,没想到,这些事情根本都不是相爷做的。小姐,相爷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
“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查出来的?”花著雨凝眉问道。
“小姐,相爷是有很多不得已的。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小姐您。当日洞房之夜的那杯毒酒,毒是他下的,却是炎帝赐的,为的是怕小姐在和亲时拒绝吵闹,不肯去和亲。炎帝给的奴婢不知是什么毒,但奴婢猜想一定是很厉害的毒药。相爷给小姐下在合卺酒里的毒,是让唐玉专门配的,是他特地换了的。相爷说,随便一杯酒就能解去的。当日他救我时,就以为我自己已经将毒解了。”锦色生怕花著雨不信,蹙眉细细说道。
花著雨凝眉想了想,当日,她的确是只喝了一杯萧胤灌下去的奶酒,就将身上的毒解去了。当时她还觉得疑惑,没想到,原来酒真的是解药。和亲路上,如若她早一点儿饮一杯酒,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呢?
花著雨掩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过了好久,才定了定神,眯眼说道:“纵然你说的是实情,纵然他是个好人,可是,也不能说明花家的案子和他没有关系。都说官场险恶,他年纪轻轻就身为左相,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不可能两袖清风。他的心机和手腕,恐怕是你我都对付不了的。锦色,你所知道的,都是从他口里听来的,你不能轻易相信他的话!”
“可是,小姐,他确实是救了奴婢啊!他原本不知道南朝拿我们做弃子,要中途舍弃的,后来知悉后,他便昼夜兼程地赶了过来,亲自从那些人手中救下了奴婢。只是,奴婢当时昏迷了,不然的话,便可以将小姐一道救下了。”锦色急急说道,因为怕花著雨不信,说得太急,竟然猛烈地咳了两声。
花著雨轻轻拍了拍锦色的后背,担忧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还疼不疼,不碍事了吧?”
锦色点了点头,笑道:“奴婢没有事,听说是一个年轻将领将奴婢拼死救回来的,奴婢还纳闷是谁呢,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小姐。听说事后相爷还因为违反军规罚了小姐,一会儿,我就告诉相爷,你才是真正的花小姐。”
花著雨蹙眉道:“锦色,千万不要!日后你还是花小姐,我还是军营里的一名将领。”
虽然这个将领的保护色已经褪色,姬凤离有可能已经开始怀疑她是赢疏邪了。但是,就算是赢疏邪的身份暴露,她也不愿泄露花著雨的身份。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姬凤离知悉她是女子,还是他曾经娶过的夫人,永远不想!
“锦色,当日在连云山,追杀我们的那些杀手,你可知是谁派的?”花著雨问道。
“那肯定是炎帝派去的!”锦色低声道。
花著雨神色微凝,炎帝有可能,但不确定。姬凤离虽然救了锦色,但就能说明那些人不是他派的吗?
“锦色,日后再不要说什么奴婢的话,我们是姐妹。对了,锦色,你还记得当日你给我的那个挂坠吗?”花著雨忽然叹息一声说道。
锦色瞪大眼睛,问道:“小姐,难道,你找到我的家人了?”
花著雨点了点头,昨日若是早一点儿认出锦色,锦色就不会受伤了。只可惜,一开始她没有看到锦色。
锦色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嘴唇哆嗦着,满眼期盼地问道:“小姐,那我……我的家人,在哪里?”
花著雨拍了拍锦色的手,缓缓说道:“那个挂坠,现在在北帝萧胤手中,他说那个坠子是他自小失散的妹妹的,他的妹妹是卓雅公主。锦色,你是北朝的公主!”
锦色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良久都没有说话。大约是这个消息太震惊了,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花著雨望着锦色悲凄的侧脸,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其实,她知道,锦色知悉了身世会难过的。毕竟,她刚刚在战场上被北朝的刀剑刺伤了,还被自己的大哥拿来要挟南朝;更要命的是,她被达奇撕坏了衣衫,差点就要当着那么多兵士的面侮辱她。锦色虽然自小就很坚强,可是一个女子,两次面对这样的事情,她心中肯定是难以承受的。
可是,花著雨却不能隐瞒她了。锦色是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我知道你听了会难过,可是,战争不是你的错。经过这一战,我想,南朝和北朝应该会平静一些年。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留在南朝,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世的。”花著雨担忧地说道。
锦色点了点头,含着泪笑道:“其实,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谢谢小姐帮我找到了家人。只是我太震惊了,我真的没想到,我会是北朝人,小时候的事,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南朝人。”
花著雨苦涩一笑,“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就回北朝去看你的大哥。他若是知道你是他的妹妹,肯定会非常疼爱你的。以前,他以为我是他的妹妹,就对我极好极好!”
“真的吗?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他?”锦色忽然笑着问道。
花著雨愣了愣,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笑着点了点锦色的额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姬凤离的?”
“我!”锦色苍白的脸顿时嫣红了起来,“以前在禹都时,我就见过他。”
花著雨望着锦色涨得通红的脸,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锦色原来早就喜欢姬凤离了。当初,她在花府,一直是以花著雨的身份生活的。左相姬凤离曾是禹都多少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锦色大约就是在那时候,便喜欢上他了吧。如此说来,当日姬凤离答应炎帝的赐婚时,肯定也偷偷去看过锦色,不然不可能就答应了婚事。这么说,姬凤离和锦色,他们有可能是两情相悦?
原来,兜兜转转,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
“小姐,你……喜欢相爷吗?”锦色踌躇着问道。
花著雨勾唇笑道:“怎么可能,我从未见过他,当初答应嫁他,也是因为炎帝的赐婚。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对他恨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喜欢他。”
锦色松了一口气,凝眉道:“不管小姐是不是喜欢相爷,我都不要再嫁他了。小姐,怎么说,他曾经也是你的夫君!”
花著雨淡淡笑道:“锦色,你们的亲事,你自己考虑。你若是愿意,就嫁;若不愿意,就不嫁,不用顾虑我。”
“小姐……我……”锦色握着花著雨的手抖了抖,显然心中也是极其激动的。
“锦色,我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泄露,还有很多事情,我要继续去查。所以,你若还愿意做花小姐,就继续做;若是想回北朝,就回北朝。锦色,你为了我,差点丢了命,日后,再不要为了我而为难。”花著雨慢慢说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和姬凤离提起,就说我们是以前认识的。”
“好的。”锦色慢慢点了点头,“可是,小姐,这样你不是太苦了?”
花著雨挑眉笑道:“我哪里苦了,我在军营里挺好的,有好多生死弟兄。前两日,姬凤离要罚我,还有好几个弟兄站出来要替我受罚呢。你不要多想了,来,我来喂你吃药。”
花著雨端起桌上的药,摸了摸药碗已经凉了,便拿到炉子上热好了,再端着过来喂锦色。她刚舀起一勺,还没有喂,帐门打开,姬凤离走了进来。
他看到花著雨正要喂锦色药,神色一滞,快步向床榻走来,转瞬间,他已经走到床榻前,站在花著雨面前。
“本相的夫人,不敢劳驾宝统领,把药碗给我。”他向花著雨伸出手来,怒焰烧灼的黑眸中隐藏着一抹深不可察的悲凉。
花著雨凝望着他伸来的手,犹记得,当日他坐在逐阳上,向她伸出手来。彼时,在火箭纷飞的战场上,那一句“把手给我!”曾让她一颗心极为震动。而今日,同样的宽大白袖在她眼前漫卷如云,宽袖之上,却似覆满了风雪,寒意四溢。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却又何其不同。
这一次,他要的不再是她的手,而是她手中的这碗药,给他未婚夫人的药。
“把药碗给我!”姬凤离长眉微拧,黑眸中冷若冰霜,有些不耐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似乎沾染了外面的雪气一般,周身上下的气息也是冷的。
花著雨脸色微变,清眸中瞬间掠过丝丝自嘲。
怎么回事?不过是在锦色口中听到他几句好话,再面对他,就有些不冷静。就是真如锦色所言,那又怎样?
花著雨收摄心神,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冷澈却也清苦。她抬手,舀起一勺子药,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待到不烫了才送到锦色唇边。
锦色似乎是吓呆了,一时之间,不知是喝还是不喝。花著雨向锦色微微笑了笑,她这才张口慢慢地将药喝了下去。
花著雨将勺子搁在药碗中,慢慢站起身来,伸手将药碗递到了姬凤离面前。
“那便请相爷来喂吧。”花著雨淡淡说道。
姬凤离淡淡哼了一声,伸手来接碗。不经意间,两人的手指相碰,彼此都好似被烫到了一般,急忙缩回了手。
咣当一声,药碗摔落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汁四溅横流,有几滴药汁洒在了花著雨的手背上。
虽然不如刚熬出来那般烫,不至于烧起一串泡,但还是将花著雨手背上灼出一片红印。
姬凤离的目光从花著雨手上扫过,又望了一眼地面上的狼藉,凤眸中一片冷凝。
花著雨凝了凝眉,轻轻俯身蹲下,伸手去拾地上的药碗。
锦色不安地欠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让絮儿来收拾,你退下吧。”
“你好好躺着。”姬凤离上前一步坐在床榻边,将锦色按了回去。
锦色无奈,只得慢慢躺回床榻上。姬凤离伸手为锦色掖了掖被角,温雅地笑了笑,轻声道:“小心伤口崩裂。”
花著雨将药碗一片一片捡了起来,一不小心,手微微颤了颤,手指被划破了,流了几滴嫣红的血珠。大约是耍刀弄枪久了,这些活计,她总是手脚笨拙,做得不够好。姬凤离深邃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花著雨淌血的手指,便匆匆移开了目光。
“四儿,伤口还疼不疼?”姬凤离向锦色淡淡笑了笑,声音低沉柔和地问道。
姬凤离风华无双的笑容让锦色心中瞬间凝滞,脸上隐隐浮现出两抹嫣红,娇羞无限,“不算很疼了。”她低低答道,目光顿时不知往何处看了,却不经意扫到花著雨手指上的嫣红,心顿时一颤。
花著雨手指上的伤口虽不大,但鲜血还在淌。她伸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可以包扎伤口的布条。锦色见状,从枕头下抽出一块锦帕,轻声道:“用这个吧。”
花著雨勾唇苦笑,扮男子久了,身上就连女子必备的锦帕都没有。她起身接了过来,将手指麻利地缠绕了一下,弯腰将药碗的碎片捧起来,“左相大人,末将告退了。”
姬凤离没有看花著雨,挥了挥手,凝眉道:“去吧。”花著雨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屋外依然是冷风四起,乱雪飞扬。
乍然从温暖的帐篷内走出来,这扑面的冷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花著雨将手中的瓷碗碎片扔在角落里,便迎着扑面而来的雪片,缓步走向了雪中。
原本她打算从姬凤离身边查探一些事情,然而,不巧地遇见了战事。如今,战事已停歇,搁置下的事情,现在该去办了。回京后,她恐怕是无法在姬凤离身边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