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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隐天下 第二卷 辗转深宫斗朝堂 第九章 行宫夜宴

所属书籍: 凤隐天下

    晚上,炎帝在行宫内设宴款待萧胤和斗千金。原本花著雨是要避开这次宴会的,可是皇甫无双却是不肯放过她。

    “小宝儿,今日你可不能不去,父皇方才特意提过,今晚要你再去舞一遍剑舞。因为那些宫女的舞都太柔了,北朝太子可是蛮夷,叫他们领略领略我们南朝的舞,也是可以豪气冲天的。”皇甫无双得意地说道。

    花著雨心中冷冷一笑,就因为那剑舞,她得了一个妖孽惑主的罪名,还差点丧了命。如今,却指名道姓要她去舞,这就不是妖孽惑主了?

    “殿下,若是如此,何不让武将上场,定是比奴才舞得豪气。”花著雨皱了眉头说道。

    “他们那是舞剑,可不是剑舞。父皇特意点了你的名,你不能不去,否则便是抗旨。走吧!”皇甫无双不容花著雨再分辩,便率先走了出去。

    花著雨知晓逃不过,便只得随了皇甫无双过去。只是,她真不知萧胤会在宴会上做出什么事!

    盛宴设在行宫的百花园内,隔着很远就可以看到,打扮得娇艳靓丽的妃子宫女,在花丛中穿梭着。处处都是衣香鬓影,还有淡淡的香气,也不知是花香,还是胭脂香。

    正主儿都还没有到,许多随驾而来的近臣都到了,康王皇甫无伤也到了,皇甫无双自去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花著雨和吉祥、有福都小心翼翼地陪侍着。

    炎帝的一些嫔妃也都陆续地到了,大约是因为此次行宫内随驾而来的人不多,所以,就连待选的秀女也都来了。

    不一会儿,在姬凤离的陪同下,萧胤和斗千金穿过繁花重重的曲径,缓缓走了过来。

    今夜,萧胤也是盛装,一袭深紫色袍服,头上戴了一顶金冠。他的眸光,淡淡地在场中扫视了一圈,便朝着皇甫无双这边看了过来,很自然地扫过花著雨的脸庞。那一双紫光潋滟的眸中,虽然,还是那样的冷酷,但是,眼底深处分明有让人心惊的火焰,在噼里啪啦地燃烧。

    他似乎并未将花著雨的身份告诉斗千金,所以,斗千金比他要平静得多。待到众人一一落座后,才听得常公公拉长了声音高声唱喏道:“皇上皇后驾到!”

    两道明黄色的身影在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地走近。一众大臣妃嫔慌忙离座跪迎,花著雨也随着皇甫无双跪在桌案下的红毯上。花著雨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萧胤和斗千金并没有下跪,只是欠身施礼。但是,趁着无人注意时,萧胤的眸光更是放肆地凝注着她。

    花著雨就奇怪了,她的背有什么好看的?幸亏她现在身份只是一个太监,别人并不以为然,如若她是宫女,有心人肯定会以为萧胤对她有意思。现在这样子,倒是让人以为他看的是皇甫无双。毕竟,他们是南北两朝的储君,关注一点倒是并不引人怀疑。

    “各位爱卿,免礼平身!”炎帝威严的声音淡淡传来。

    花著雨随着皇甫无双一道站起身来,淡淡瞥了一眼,看到萧胤终于将眸光转向了炎帝,那种被人注视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心中终于轻松了一点,她淡淡地呼出一口气。

    但是,不过轻松了一会儿,似乎又有灼灼目光落在背上,花著雨忍无可忍,终于怒了,她蓦然回首,恶狠狠地朝着萧胤的方向回瞪了过去。萧胤,你也太不知收敛了。

    这一瞪,就撞到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中,不是深紫色的,而是如水似墨,极其漂亮的眼睛,像两泓秋水。花著雨窘了。

    萧胤和斗千金此时正在和炎帝寒暄,看她的是姬凤离。她怎么忘了,姬凤离一直是陪着萧胤的,只是,姬凤离这厮怎么也偷看她啊!不过,错瞪了他花著雨并不后悔,她玉脸微凝,清眸微微一眯,目光如尖锥一般冷冷睨着姬凤离。她和姬凤离之间,倒是不用装,反正他们两人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姬凤离愣住了。

    他大约是没有想到,只是不经意地瞧了她一眼,便被她捉了一个正着吧。花著雨愈发用吃人的目光狠辣冷厉地瞪着他,想起那夜被他看了个遍,也不用和他客气。

    姬凤离只是愣了一下,水墨瞳眸中便漾起了淡淡的讥诮的笑意,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开了。即使断袖也是男人,难道真当自己是女人,连被男人看都不能了?不过,他也是鬼使神差了,怎么去看这个断袖小太监呢?

    花著雨见姬凤离被她看得转移了视线,这才蹙了蹙眉,凝注着主座上的炎帝和皇后。炎帝的龙颜她是见过的,依旧是清俊肃穆,只是面对着萧胤和斗千金,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聂皇后花著雨倒是第一次看到,她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却从未见过她。据皇甫无双说,他的母后在宫里的佛堂礼佛,平日里连他的请安都是免了的,一般的宴会什么的,更是不会参加的。不过,今日倒是奇怪了,竟然也出现在宴会上。

    聂皇后的凤颜是极美的,她应当也快四十岁了吧,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出头一般,可见保养得极好。花著雨原本以为,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应当是国色天香端庄如牡丹一般。但聂皇后却不是,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淡,冷冷的神韵,就好似一幅没有上色的水墨画,很美,很飘逸,却很淡漠。她只有看向她的小女儿皇甫嫣的时候,唇角才会绽开一抹宠溺的笑意来。

    三公主皇甫嫣就坐在聂皇后下手,她今日装扮得分外华贵,万缕青丝梳成娇俏的飞月髻,簪着金步摇,华丽而不失雅致。

    皇甫无双朝着她们望了望,黑眸凝了凝,端着酒盏,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深黑的瞳眸中,尽是苍凉。看来,皇甫无双的脾气,果然不是被惯坏的,而是自小被漠视的结果。果然是可怜的小孩,比她还要可怜。她的娘亲在她极小时便过世了,但是,好在还有爹爹和奶奶是疼她的,虽然爹爹对她是严厉了一点。

    花著雨微微叹了口气。盛宴开始,一片觥筹交错。数名歌舞宫姬舞动着轻纱长袖,一边轻启朱唇,一边婀娜曼舞。缥缈的歌声在百花园里回荡着,丝竹管弦,美酒佳人,说不尽的奢华,道不尽的风流。

    这些美妙的歌舞,原本就是给萧胤和斗千金看的,这种歌舞南朝的皇帝朝臣看得多了。

    但是,萧胤却对这样的歌舞似乎半分兴致也没有,他意兴阑珊地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说不出的自在。

    斗千金倒是似乎看得很着迷,只是,一双笑盈盈的桃花眼中,却分明有着一丝不耐。

    席上众臣看到了萧胤和斗千金的神态,都微微皱了皱眉。

    待这支歌舞终了,炎帝淡笑着问道:“萧太子,方才的歌舞看着可是满意?”

    萧胤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勾唇笑道:“还不错。对了,皇上,本太子记得,你们南朝有一位第一好女温婉,上一次本太子的皇叔贤王前来联姻时点了她,不知为何,后来却换成了花小姐。不知那温小姐是不是嫁人了?”

    到底是意难平啊!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自己看中的女子被人换掉了,总是要提出来说一说的。

    炎帝闻言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那坐在席间的温太傅更是脸色微黯,温婉坐在下手,今日她倒是没有刻意打扮,极是低调,一整夜都是低着头。但是,还是没料到被萧胤点了名,一张秀脸顿时惨白如雪。

    炎帝沉吟了一下,温言道:“温小姐体弱,当初原本萧太子选了她,无奈她却恰好重病在身,无法前去和亲。朕便准了花小姐前去和亲,可惜的是,天妒红颜,花小姐被匪徒所害。这联姻终究是没有联成,如若萧太子此番看上哪位千金,朕一定恩准她和亲北朝。”

    呵,若非在宴会上,花著雨几乎就要笑出来了。

    什么叫重病在身,无法和亲,原来皇上也会撒谎的。什么天妒红颜,被匪徒所害,原来世上还有人会自称匪徒的。明明是自己派人害了和亲的她,又嫁祸到了北朝头上,是以才挑起的一场战争。现在说起来倒是云淡风轻,丝毫不提是北朝害的和亲公主了,倒成了匪徒害的了。

    那一场大战,倒是让南朝知晓了北朝的实力,再也不敢小瞧北朝了。现在炎帝老儿又想要和亲北朝了,只是这一次,不知又是哪家千金倒霉啊?!

    萧胤屈指在左膝上敲了敲,“多谢皇上美意,本太子在此谢过皇上盛情。只不过,本太子现在就想看看温小姐。听说啊,左相为了她,还休了自己的发妻呢。又听说皇甫殿下也对温小姐情有独钟,不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呢?”

    萧胤潋滟的紫眸从皇甫无双和姬凤离脸上扫过,淡淡地笑了笑。他知道的倒真不少,还将姬凤离休妻的事情当众说了出来。

    姬凤离脸色微微凝了凝,唇角依然挂着不变的微笑,深不可测。他淡若春风地说道:“不知萧太子竟对我南朝之事这般了解。”

    “本太子只是道听途说,得罪之处,请左相海涵。”萧胤笑吟吟地说道。

    “萧太子要见温小姐也容易,圣上准温小姐为萧太子抚琴一曲!”常公公尖声道。

    温婉忙从席间起身,走到摆在地上的古琴旁,伸出纤纤玉指,开始抚琴。琴音起,缥缈而细腻,如落花纷飞。倒是说不出的动听和婉转,听者无不陶醉。

    一曲终了,温婉慢慢地抬起头,浅浅一笑,更是柔媚入骨,我见犹怜。

    萧胤犀利的紫眸从温婉脸上扫过,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就算是第一好女,也并不能引起他丝毫兴趣。

    炎帝皱了皱眉头,眸中隐约有一丝淡淡的不快。

    说起来,温婉的琴技不见得比皇甫嫣要好,只不过,今日这种场合,怕是皇帝舍不得让自己的宝贝公主出风头的。不然被萧胤看中了,要求和亲就麻烦大了。温婉怎么说也是秀女了,就算被萧胤再次看中,也是有理由拒绝的。

    温婉朝着炎帝和皇后福了一福,又淡淡扫了一眼萧胤,方缓步退了下去,皇甫无双忙放下手中酒杯,喊了一声:“好!”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便响了起来。

    皇甫无双凝注着炎帝,缓缓站起身来,“父皇,儿臣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剑舞舞得特别好,不知父皇可否准他剑舞助兴?”

    炎帝眼中满含笑意,眸光扫向席间众位大臣,再在萧胤和斗千金身上凝注了一瞬,“剑舞是我南朝的舞技之一,武将们都舞得甚好。只是,他们的剑舞太过凌厉,就只有令小太监试着将剑舞的形模仿了下来,舞起来倒是差强人意,萧太子可以欣赏欣赏!”

    花著雨垂首听着,心中愈发觉得可笑。好吧,南朝的面子,倒是寄托在她这个小太监的身上了。这剑舞可是她辛辛苦苦创出来的,倒是成了南朝人人皆会的了,她还仅仅只是模仿了他们的形?

    原来,人都是一样的,皇帝也好面子啊!

    花著雨被其他内侍引着,换了一身轻纱薄料的白袍,比太监服要宽松一些,舞起来应该是效果更好。三千青丝高高束起,用一块同样颜色的锦带勒住,整个人看上去清丽绝伦。

    “爱卿,听说你的笛子吹得不错,你就为此舞伴乐吧!”炎帝笑着举杯饮尽杯中美酒,对姬凤离缓缓说道。

    “是!”姬凤离优雅起身,缓步走到花著雨身畔不远处立定。

    花著雨黛眉蹙了蹙,她不知道,要姬凤离为她伴乐,她还能不能舞得出来。今夜,她用的可是一把真正的宝剑,大约是上次在东宫,炎帝看到她用竹枝舞得不够凌厉吧。只是,花著雨真的不确定,自己舞着舞着,会不会忽然出手向姬凤离刺上一剑。而且,他的笛声能和她的舞和谐吗?

    姬凤离倒是神色淡定,朝着她微微颔首,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好似月光流水般悠然。他掏出玉笛,放在唇边,便开始吹了起来。宽大的雪白衣袖轻柔地垂着,随着风吹而轻轻摇摆。

    这首曲子花著雨没听过,这姬凤离是故意为难她。不过,想要难倒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花著雨玉手执剑,便开始舞了起来。方寸之地,尽是如烟似雾的缥缈白影和清光闪闪的剑影。

    起初呢,是她随着乐音在舞动,到了后来,她舞得兴起,也就随性而舞,分不出是谁在跟随着谁。不过,这乐音和剑舞倒是蛮和谐的,堪称天衣无缝。她竟然和姬凤离配合这般默契,这太让她意外了。

    一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就连一向神色淡漠的皇后,都将眸光投在了花著雨身上。

    萧胤就不用说了,花著雨一出场,他的眸光就黏在了她身上,身子从椅子上直起,专注地望着。他倒是不知道,花著雨的剑舞也这么好看。

    一舞终了,萧胤连声道好,“本太子没想到这剑舞如此好看,连本太子都看得心痒难耐,很想学一学呢。既然许多人都会舞,不知皇上可否派个人教一教本太子,回去后也好舞给父皇看。”

    “哦!”炎帝沉吟了一瞬,“萧太子想学那还不容易?这几日,就让这个小太监伺候你好了。”

    炎帝一句话,便将花著雨拨给了萧胤。

    萧胤自然是求之不得,露出会心的笑意,施礼道:“多谢皇上!”

    炎帝眯了眯眼,忽然道:“对了,萧太子和瑞王不远千里来到我朝,倒是让朕高兴得差点忘了一件事。”炎帝转首对姬凤离说道,“爱卿今年多大岁数了?朕记得,你当年状元及第时是十五岁,在朝为官也有七年了,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

    姬凤离坐在位子上,手中执了酒杯,正在细细把玩。乍然听到炎帝的话,一双绝美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将杯子轻轻放在案上,优雅起身,“陛下,微臣今年确实二十有二。”

    “原来爱卿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议亲了。爱卿,三公主今年已经是二八年华,朕欲招你为驸马,不知爱卿可愿意?”炎帝淡淡笑着说道。

    难道皇帝老儿忘记了,他已经给姬凤离赐婚一次了?这皇帝老儿果然是唯我独尊,总是一句话就将旁人的亲事决定了。姬凤离钟情于温婉,上一次赐婚,让他娶花著雨,估计姬凤离就懊恼了好久。这才被摆布了一次,又要被摆布第二次了。不过,或许姬凤离也是愿意的,毕竟,做了驸马爷,那地位可就更显赫了。

    静默……

    三公主坐在席间,低垂了头,一张脸早已羞得红彤彤的。神色一直淡漠的皇后,也抬眸朝着姬凤离瞧了过来,一双美目中倒是含着一丝期盼,显然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的。温婉原本是低着头的,此时却猛然抬起头,丽目中含着复杂的神色,几分紧张,几分凄楚,就那样凝视着姬凤离。

    萧胤和斗千金唇角都勾起一抹笑意,看好戏一般望向姬凤离。

    “呵,我说呢,怎么母后今日好兴致前来参加晚宴了,原来是为了嫣儿的亲事啊!”皇甫无双低低说道,声音里不无酸涩。显而易见这位聂皇后是极宠爱皇甫嫣的,太子殿下心酸了。

    这个炎帝此时赐婚,很明显,是生怕萧胤看上了三公主皇甫嫣,将皇甫嫣娶到北朝去。可见他这次赐婚,事先并未和姬凤离提起过。不过,估计来时应当是和聂皇后提了。

    百花园中一片寂静,众人都等着姬相点头,毕竟,这可是做驸马爷啊,多少人艳羡呢。虽然左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毕竟不是皇族。若是成了驸马,那便是皇室中人了。

    可是,姬凤离却并未如大家所料那样谢恩,而是起身走到炎帝和皇后面前,跪倒在地,“圣上,凤离不敢答应这门亲事。凤离自认出身卑微,配不上三公主。而且,凤离曾经发誓,三十岁之前,是不会再娶亲的。”

    花著雨没想到,姬凤离这般干脆地拒绝了做驸马。像他这样的人,应当对名利分外看重吧。

    温婉听了姬凤离的话,丽目中闪过一丝欣喜。

    这对男女倒算得上情深义重,温婉就算是进了宫,姬凤离依然还会为了她拒绝堂堂公主。

    皇甫嫣一听到姬凤离当众拒婚,捂着脸从宴会上奔了出去。小姑娘毕竟对姬凤离一番情意,如此被拒绝,面子上终究是挂不住的。聂皇后闻言,眸光凉凉地扫了一眼姬凤离,提前离去了。

    皇后和皇甫嫣一退场,宴会的气氛便有些肃穆。

    皇上因为姬凤离的拒婚被扫了面子,本来嘛,有萧胤和斗千金这样的别国皇室之人在场,姬凤离这样直言拒婚,叫皇上的脸往哪儿搁?

    炎帝沉着脸,吩咐宫女们再献歌舞上来,一时间,百花园内笙歌再起,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花著雨偷眼望去,只见在繁华落尽的灯火阑珊处,姬凤离跪在那里,好似被遗忘了一般。炎帝没有叫他起身,或许是故意惩罚他的。

    百花园内娇花竞放,花木扶疏,暗香扑鼻。幽幽暗暗的灯光洒落在那人身上,不知是灯光暗淡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不过,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的悔意,不悔自己拒婚,甚至不悔自己得罪了皇帝。

    花著雨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人了。在她心中,他明明就是卑劣小人,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可是,这样大好的机会放在这里,他却如此坚定地拒绝。就算是拒绝,何以就一点也不顾着天家的面子,他这样的人,原不该如此行事的!但今夜之事,也不能全怪姬凤离。

    炎帝也太过急躁了些,为了保住自己的宝贝公主不远嫁,事先也不和人家商量一下就赐婚。大约是万万没有料到姬凤离会拒婚吧!

    夜色渐深,一场盛宴终于到了尾声,虽然宾主脸上都挂着笑意,但是,因了姬凤离之事,多少有些不太尽欢。

    炎帝让花著雨去伺候萧胤,皇甫无双自然也不敢有异议,花著雨便别了皇甫无双,跟着萧胤走了。

    萧胤被炎帝安排在青江驿馆内,驿馆距青江行宫不远,也是依山而建,也就一盏茶工夫的山路。炎帝派了侍卫护送萧胤和斗千金过去,一路上,花著雨和萧胤也没说什么话。

    萧胤一直走在前面,身后有四卫追随,流风和回雪,还有轻云和蔽月。这四个人,原都是认识花著雨的,大约是得了萧胤的嘱咐,都当做不认识她一般。斗千金到了现在还不知,她便是他要找的人儿。

    一轮孤月,悬挂在暗蓝的夜空中,幽幽泛着清冷的光芒。

    萧胤一直没有回头,似乎对她这个小太监一点也不在意。倒是斗千金,时不时地带着兴味的神色扫她一眼。花著雨脸上如戴了一层面具般,挂着一丝浅笑,几分诚惶诚恐,几分小心翼翼,这是太监们平日里的一贯表情,她装得应当还算很像。因为,斗千金看了她两次后,就对她失了兴味,不再回头了。

    到了驿馆,炎帝派来的侍卫自是回去复命,斗千金也领了自己的侍卫回他居住的院落了。

    花著雨随着萧胤,一直到了他的院落,萧胤挥了挥手,将几个侍卫也都打发了出去,踱进了屋。回雪临走前朝着花著雨眨了眨眼,轻轻叹息一声,快步离去了。

    这个院落,瞬息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烛火摇曳,将萧胤的身影投在墙面上,看上去更加高大。他静静地望着花著雨,几分霸气,几分冷傲。他缓步向花著雨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他望着她,并不说话。

    花著雨脑中,关于萧胤的印象,还停留在离开前他喝醉了酒,说了很多话。现在的他,却是清醒的,他恢复了一贯的冷冽,虽然紫眸中依然有火星在闪烁,但是,他克制得很好。

    花著雨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有点不自在,她唇角一勾,轻笑道:“萧太子,现在便要我教你剑舞吗?”

    萧胤望着她,幽幽叹息一声,“丫头啊,你这样一身装束,叫我可说什么好啊?”

    一听萧胤叫她“丫头”,她就知道白玛夫人没有将她不是萧胤妹妹的真相告诉萧胤。白玛夫人也是有私心的,她的女儿雪姬,可是喜欢萧胤的。

    “丫头,哥可以抱抱你吗?”萧胤低头,眸光黏在她脸上,语气温软地说道。

    花著雨静默!

    怎么也没料到他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不过,哥哥抱一下妹妹,倒是不过分,问题是,她不是他妹妹啊!

    花著雨正纠结着要不要同意呢,腰上一紧,纤瘦的身子便被萧胤搂在怀里了。

    萧胤是想给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拥抱,不过,他抱她抱得实在太紧了,好像是不能自已一样。花著雨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而且,他男人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更让她一颗心怦怦地跳着。他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紫眸中,一片深邃。

    “跟我回去!”良久,他终于松开了她,沉声说道。

    花著雨被他抱得七荤八素,头有些晕。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话。他不问她为什么逃婚,也不指责她,他只是要她回去,继续宠着她。可是,她怎么能够离开呢?

    “这一次来南朝,你是……来找我的吗?”花著雨淡淡问道。

    萧胤低头看她,轻轻叹息一声,伸指将她鬓边滑落的青丝拂到耳后,无奈地说道:“这个世上,除了你,还能有什么人,能让我千里跋涉,万里追寻呢?”

    花著雨闻言,有些心潮澎湃。虽然,她已经猜出萧胤是来找她的,可亲耳听到他这样说,心中还是很感动的。

    对于萧胤,她其实是有些恨的,尤其是他把她扔到红帐篷之中时。

    断她的手,那是因为她抚琴助了南朝,他恨她。所以,她不怪他。扳倒夜妃时,他利用她,给她下毒,她也是恨他的。但是,她曾答应过要助他,她也不怪他。可是,他把她扔入红帐篷之中,她是永远不会原谅他的。所以,对他,始终还是心存芥蒂的。

    诚然,她对他也未尝不是有愧的。她害得他亲妹妹惨死,她欺瞒他真相。如若可以,她倒是愿意永远做他的妹妹,以慰锦色在天之灵。

    只是,她不能跟他走!

    夜风渐急,室内烛火摇曳。萧胤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在等着她答应他。可是,她却要拒绝他了。

    “我不能跟你走!”花著雨转身,走到屋内的椅子上坐下。

    “为什么?”萧胤眉头一皱,紫眸微凝,紧紧盯视着她,“我绝对不会让你在这里待下去的,还做一个太监,每日里伺候那个小太子。我不会答应你继续留在这里的。跟我走,除非……你还恨我!”

    “是!”这花著雨倒不是故意说的,她对他,有恨,但也有愧!

    室内一阵静默,夜风拂过满院繁茂枝叶,簌簌入耳。

    “怎么样你才不会恨我?”手腕一紧,已经被萧胤紧紧扣住,他执拗地重复着方才的话,“怎么样你才不会恨我?”

    花著雨心中一凛。她猛然甩开他的手,勾唇笑道:“你肯到妓馆去做男妓吗?”

    手腕上的劲力倏地消失,萧胤放开了她。

    他背过身,没有再看花著雨,但是,花著雨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是极其自责的。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萧胤肯定是早就后悔了,毕竟,他现在以为自己是他的妹妹。将自己的妹妹送入红帐篷,他不后悔才怪。

    “如果,这样你便不再恨我,我可以去!”他低低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难言的痛。

    花著雨不敢置信。萧胤是何等的骄傲啊,又是北朝的太子。可是,为了她不恨,他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那些事我早忘了,何况,我也没让你那些军士占到便宜。你的那些军士,又哪里是我的对手……”花著雨轻声说道。

    萧胤忽然转过身,深邃的眸凝视着她。铁臂一伸,便将她拥在怀里。

    这一次,和方才的拥抱却有些不同了,方才他是极力克制的,但是,现在花著雨明显感觉到,他的心在怦怦跳着,身子有些发颤。

    花著雨悄悄抬头,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他,唇上便一热,被他压了下来。她僵住了,这算什么?好在,他还没有失控,在碰到她唇的那一刻,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猛然将花著雨推开。

    深邃的紫眸中,含着一抹痛。他总是无法将她看做他的妹妹,可是,他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是我让你受苦了。儿时,是我弄丢了你,害你流落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又差点毁了你。丫头,你可以恨我,一辈子恨我都没关系。但是,我却不能再让你受苦了。南朝,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再待下去的。”言罢,他蓦然转身,走了出去。

    大约是因为方才的举动,他无法再面对花著雨。

    花著雨听到院落里有风声渐起。她走了出去,清冷的月色下,萧胤在舞剑。

    他舞得很快,剑影将他整个人包裹住,看不到他的身影,只看到似乎有千百柄剑在空中挥舞,漫天都是剑气。

    他的身影偶尔在重重剑影中闪现,如游龙、如青烟。舞到最后,满院都是落红残绿。他收剑在手,忽然狠狠朝着身侧的树干上捶去。这一拳下去,却是没有用内力。树干摇了摇,还是挺立如松,而他的拳头,却已经渗出了血。

    竹苑。

    姬凤离在竹林中缓缓走着,宛若白云悠然飘过。

    月上中天,光华如练,竹林中除了风吹树动,再无其他声音。姬凤离凝立在林中,感受着这份夏夜的静谧与芬芳。不知凝立了多久,夜色渐渐浓重,竹林里升起了柔纱一般的薄雾,缥缈萦回,若有若无。

    他蓦然转身,负手出了林子,屋内侍女忙迎了上来,看到姬凤离素白的衣衫上沾染了些许泥污,忙取了衣衫过来。姬凤离将外衫换下,在铜盆中将手洗净,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锦帕慢慢地拭着。

    “相爷,奴婢备了饭,相爷可要再用一些?”侍女看到姬凤离脸色沉凝,小心翼翼地问道。

    姬凤离这才惊觉腹中有些饥饿,酒宴上的膳食,虽然皆是珍馐美味,今夜,他却是没机会享用的。

    “好的,摆膳吧,叫蓝冰过来一块用,铜手回来没有?”姬凤离将帕子递到侍女手中,淡淡问道。

    “回来了!”侍女低低答道。

    “那就叫他一起来!”姬凤离缓步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蓝冰和铜手掀帘走了进来,蓝冰一改往日的戏谑,和铜手一样,神色凝重。两人坐到紫檀木桌一侧,蓝冰叹息一声道:“相爷,今夜之事,您可是做得欠妥,为何一定要拒婚呢?那三公主……”

    姬凤离眼神凌厉地在蓝冰面上一扫,淡淡说道:“你知道什么!”执起筷子,夹了菜放入口中,慢慢用了,冷声问铜手,“事情可办好了?”

    “禀相爷,已经办妥了。”铜手沉声答道。

    “那好,蓝冰你将事情安排下去,我们照原计划行事!”姬凤离淡淡说道,凤眸微微眯了眯,似乎被清粥的热气迷了眼睛。

    “多派人保护那个人,万不能让他有性命之危。”姬凤离站起身来,走到窗畔,伸指动了动窗台上盛放的花,缓缓说道。

    “相爷,”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铜手站起身来,沉声道,“何以不趁机除去那人……”

    姬凤离闻言,手指一顿,缓缓转身。周身寒意乍现,好似利剑出鞘。

    “铜手,你何时话这般多了?”语带慵懒,似是漫不经心。但铜手却骇得不敢再言语,就连眼角肌肉都突突跳个不停。

    夜色凄迷,窗台上的花开得正盛,一阵阵馥郁的香气慢慢飘了过来。姬凤离手指微微一拈,手中折扇便一点一点打开了,他执着扇子缓缓地摇了摇,扇面上的优昙花随着轻摇,愈发如烟似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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