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冰天雪地的倒春寒随着战事的消弭而过去了,积雪开始融化,草原上处处都呈现出绿意来。
萧胤打了胜仗,统一了各部落,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萧胤诸多物事不说,还下令在那幕达大会上,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来庆贺。
那幕达大会是北朝很重要的一个节日,大会上不仅有赛马、射箭、摔跤等比赛,还有各个民族的歌舞表演。北朝已经逐步汉化,一些民族已经改为汉姓,但是在那幕达大会上,却可以摒弃汉话、汉名、汉服,着民族服装。
花著雨自从回到了太子府,就再度住在偏殿内,无事不出门。所有的庆典,包括那幕达大会,她都没有丝毫的关心。但是,一大早,萧胤却派回雪送来了一身胡服,说是要她在那幕达大会上穿的。
花著雨没想到萧胤会让她参加这个大会,在府里闷了多日,想着出去见识一番也好,便在回雪的帮助下,穿上了那身胡服。
白色金丝绣纹的长袍,搭配粉色的彩绣百褶裙,穿在身上竟是极其华美。头饰也很华丽,花冠上面缀着宝光莹然的软玉。回雪将花著雨的长发盘成漂亮的发髻,然后戴上花冠。
萧胤似乎知晓她不愿以真面目见人,送来的花冠前面饰以珠纱,戴上后,半掩了脸庞,只露出半截尖尖的下巴。
花著雨穿戴完毕,随着回雪从偏殿内走出。霞光给她纤细的身姿笼上一层淡淡的嫣红,衣衫飘飞,她整个人就像是晨光中一朵待放的芙蓉,那种清柔绝丽的风姿令她不似尘世中人。
花著雨骑着胭脂马随着回雪来到雪山脚下的塔尔湖畔时,那里,已经是热闹非凡。
明媚的日光洒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积雪初融的草原,如同一幅新展开的画卷,透着清新而大气的壮美。遥遥看去,穿着各色民族服饰的北朝人就如同草原上会走动的花朵一般,美轮美奂。
花著雨在回雪的陪同下,很快在看台上落座。不一会儿,北帝便携后妃坐着车辇过来了,身后跟随着朝中的大臣们。
花著雨抬头瞧了一眼从未见过的北朝帝王萧崇,只见他容貌俊朗,年轻时也应当是一位惹得草原女子尖叫的俊男。只是岁月不饶人,他确实老了,目光虽凌厉,但是眼角眉梢却有疲态渐显,似乎精神不大好。他一落座,便惬意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身侧,始终伴着一位女子,打扮贵气,发辫上缠绕着金丝线,看上去金光闪烁。脸上也蒙着面纱,看不清面目。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却异常妖娆妩媚。
“她便是我们皇上最宠爱的夜妃。”回雪朝着花著雨目光所及之处望了望,低声说道。
怪不得如此受宠,这女子就如同一杯美酒,令人迷醉在她芬芳的醇香中,一醉方休。
北帝到场后,各色比赛便轮流开场了。
骑术、射术、舞蹈、比武……各种赛事都极其激烈,喝彩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得胜的小伙子,收到了心仪的姑娘送来的锦带,喜得眉开眼笑。
送锦带是草原少女表达爱意的习俗,就连回雪手中都拿着一条锦带,在手腕上缠啊缠的,也不知道她要送给谁。花著雨这才知晓,那一日围炉烤火时,回雪编织的便是这条锦带。
场中此时正在比赛摔跤,萧胤的亲卫也都参加了,花著雨注意到回雪的眸光一直在流风身上打转,心中顿时了然。流风将最后一个对手掀翻在地,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声。
回雪站起身来,正要走过去,却不料四五个女子已经涌了上去,红黄绿蓝的锦带顿时搭得流风满手腕都是。回雪黛眉一颦,咬着牙又坐了下来。
花著雨瞧在眼里,不禁暗叹一声。
摔跤比赛结束后,便是那幕达大会上最盛大最受关注的一个比赛:抢夺雪莲。
雪莲是生长在雪山之巅的一种奇花,每年的开花之季只有几日,恰好便是那幕达大会这几日。是以,从十多年前开始,那幕达大会上便有了这样一项比赛,这也是那幕达大会何以要在雪山脚下举行的缘故。
这场比赛比前面的比赛都要难,攀爬上山的一段路是最陡峭险恶的一段,随身可携带的辅助物品除了绳索和自己的武器外,别无他物。且在攀爬过程中,还要和其他的参赛者打斗,阻止别人先爬上山巅。所以,参赛者要够胆色,武功也要够高。
每一年,各族中都会派出出类拔萃的小伙子来参加,夺得了雪莲,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勇士称号。而且,还可以将雪莲送给心爱的姑娘,得到皇上的赐婚,以及萨满之神的庇护。
花著雨对这比赛着实没什么兴趣,坐得久了,正想到处走一走。回雪忽然“咦”了一声,“丹泓,你看,那不是殿下吗?”
花著雨抬眸一看,果然,那二十多名参赛者中,可不就是有萧胤?他今日也穿了一袭胡服,玄色的衣摆上滚着金边,极是贵气。一头墨发分股结成发辫披散在脑后,如墨色流泉,为俊美的他增添了几分野性之美。他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般惹眼。
不过,惹眼的不光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也同样惹眼。一袭红色锦服,华贵而张扬,最张扬的是他的衣衫上绣满了圆形的花纹,仔细一瞅,原来竟然是一个个铜钱花纹。
红色锦袍,金色铜钱纹,银色束腰带,腰间还佩着一块碧玉佩,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一般。
此人不光身上衣袍惹眼,模样也是俊绝人寰,极是惹人注目。他的皮肤有玉的光泽,墨发有珍珠的光泽,一双朗如明星的眸子有璀璨的光彩,甚至,红袍上丝线绣的铜钱花纹也是金灿灿的。
他站在人群中,不知和别人谈论到什么,似乎极是高兴,拍着旁边一人的肩头,笑得没心没肺。
这是一个很俊很美很阳光很妖孽的男子。
这个男子似乎不应该是北朝人。
“回雪,那个人是谁?”花著雨指着那个男子问道。
回雪还没从萧胤参加比赛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样的比赛萧胤一向都很不屑,这一次突然出现在赛场上,回雪怎能不惊诧?花著雨问了两遍,回雪才恍惚地说道:“那是东燕国的瑞王斗千金。”
原来是东财神斗千金,怪不得穿得好似暴发户一般。
花著雨完全相信,这人衣袍上的铜钱纹绝对是金线绣的,那腰间的银腰带也肯定是银线织就的,那枚碧玉佩肯定也是极品的。不过,这样一身装扮,穿在旁人身上,不知会多么的俗不可耐,偏生穿在他身上,倒穿出几分翩翩风度来。
这么多年,东燕一直奉行和平政策,兼之其国也富裕,时不时在金钱方面帮助一下别的国家,与南朝北朝的关系都很融洽。所以,斗千金能来参加那幕达大会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也参加这个夺雪莲的比赛,莫不是心仪北朝哪位千金?
锣鼓声响了三次,比赛开始了,就见二十多名参赛者争相向山上攀爬而去。一众人都在山脚下,抬眼瞧着战势。
北朝人在赛场上,并没有尊卑之别,那些参赛者能和萧胤、斗千金这两个高手比赛,都甚是卖力。
萧胤的轻身功夫也不错,他在冰雪覆盖的陡坡上纵身向上,倒是轻巧灵活,手中的宝剑和绳索一直还不曾用上。他今日穿的胡服,在冰雪上看得十分清楚,不一会儿就纵跃到了众人前方。
忽听得身侧有人爆笑出声,花著雨转眸一看,只见东财神斗千金掏出了他的兵器。那兵器竟然是三个圆盘大金光闪闪的铜钱,怪不得惹人爆笑。
这厮真是有趣得很。
他伸手一甩,那三枚铜钱就错落有致地嵌在了陡峭的崖壁上,就好似三级阶梯一般,他飘身踩着铜钱阶梯拾级而上,到了最上面再运真气,击打在三枚铜钱上,将铜钱收了回来。
北朝人的兵器一般都是刀或者剑,也有用马鞭和长枪的。但不管什么兵器,都是只有一件,不像他,竟然是三枚铜钱,可以用这样取巧的方法攀上比较陡峭的山崖。
斗千金利用这个方法,不一会儿也到了领先之位。有几个人掏出兵器,向着他击了过去。一时间就见崖壁上金光闪闪,刀光烁烁,斗作了一团。不一会儿便有败者从崖上跌落。
雪山脚下,此处陡崖前,早已事先铺满了厚厚的草垫,那些人摔下来倒不至于受伤。
就这样一路攀爬,一路争斗,到了最后,都被萧胤和斗千金击得败下阵来,陡崖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人越爬越高,到了高处,脚下便尽是冰雪,愈加凶险。那两人一边攀爬,一边争斗,两人的衣衫在冰雪上都极是抢眼。每一次纵跃,脚下便有冰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好似在下一场冰雨。
底下的人都看得惊心动魄,提心吊胆。
花著雨看得也有些技痒,若是自己也扮作男子,参加一次夺雪莲比赛就好了。坐久了,她感觉有些无聊,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着塔尔湖畔走了过去,那里静悄悄的,湖面波光粼粼。
花著雨坐在一棵老柳树旁,背靠着树干,听着风吹水流的清澈响声,心头升起一阵难以填充的寂寞。
“丹泓,你怎么跑了出来?”回雪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着她奔了过来。
“没什么,太热闹了,我想静一静。你怎么不看了,比赛结束了吗?”花著雨不甚关心地问道。反正,不管谁赢,和她都是没有关系的。
“结束了,那个斗千金倒也不是浪得虚名,竟然和殿下打了一个平手。两人都上了山巅,一人采了一朵雪莲回来。”回雪笑吟吟地说着,拉住了花著雨的手,“丹泓,我们去看看,他们会将雪莲送给谁?”
花著雨随着回雪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人流忽然都朝着自己这边涌了过来。当先骑马奔来的,一个是萧胤,另一个是斗千金。
这两人可没有开始那么潇洒了,甚至可以称得上狼狈。想必两人在众人看不到的山巅也打斗了一场,衣衫有些破碎,似乎还都受了一点轻伤。但他们的手臂上,却是挂满了各色锦带,在风里飘扬着,倒是极好看。
两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中的雪莲。两匹骏马一直奔到花著雨面前才停了下来。
一瞬间,鼓声锣声都停止了,就连人群的喧闹声都没有了,众人都敛声屏气地朝她望来。
这是做什么?
她朝着左右看了看,这里,除了她便是回雪。她可从来不会认为萧胤还有那个从不曾谋面的斗千金会送雪莲给她,除非草原上的太阳从西边出来。那么,这花便是要送给回雪的了。
回雪是萧胤四大亲卫之一,又兼作萧胤的贴身侍女,模样俊俏,心思缜密,又和萧胤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想必是深得萧胤喜欢和信任。他送她雪莲,并不奇怪。只是,回雪喜欢的似乎是流风啊。
那个斗千金,或许是之前见过回雪,所以喜欢上了她。
花著雨这么想着,便将眸光很自然地投注到回雪身上。孰料,回雪也正在看她,一双潋滟杏眸中,分明写着两个大字:艳羡。
“不用看了,雪莲不是送给她的!”头顶上传来萧胤低沉的声音。
花著雨抬头,萧胤披着炫目璀璨的光从大黑马上优雅地翻身下来,手中捧着雪莲,缓步走到她面前站定。他在微笑,那笑容比他头顶上的日光还要灿烂,还要温暖。
萧胤是一个冷酷的人,他鲜少笑。
花著雨还记得,初见他时,他朝她微笑过,那个魅惑的笑,最终将她打入到军妓的行列。
这一次的笑容,和那一次不同,似乎是真的喜悦。可是她却不认为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不会又要整她吧?其实,她有些看不透这个冷酷的北朝太子。
他那双修长的手,捧着雪莲,朝着花著雨伸了过来,最终停在她的面前。雪莲在他的手心绽放,花瓣重重,雪白剔透,美到极致。日光映照,那花流光溢彩,波光闪耀。
他抬眸,幽深的紫眸凝注着她,眸底,散发着灼|热的光。
“这朵雪莲是你的,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朵雪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摒弃了寒冷,竟是极其魅惑。直到此时,花著雨方才明白,萧胤原来是要将雪莲送给她!
“殿下把雪莲送给了她,送给了这个女人。”有女子不甘的声音传来。
“她是谁呀?遮着脸连人都不敢见。”窃窃私语声,伴着女子的失望的哭泣声。
萧胤身上搭的锦带可真是多啊,他身后还零零星星落了不少,看来暗慕他的女子可真是多啊。花著雨清眸一扫,就接触到无数道艳羡嫉妒的目光。
“姑娘可以等一下吗?我这朵也送给姑娘!”斗千金疾步走到她面前,伸臂将手中的雪莲也捧到了花著雨面前。
近距离看去,斗千金果然更俊美,正眨着一双秋水明眸,笑盈盈地看定她。
花著雨这次是彻底愣住了。她和他素昧平生,根本就不认识,他为何也要送雪莲给她?
“啊,都是给她的!”围观的一个女子气得晕了过去。
萧胤看到斗千金,脸色一僵,紫眸中寒刃历历。
“瑞王,你一定要和本太子争?”萧胤语气不善地问道。
斗千金回首对萧胤绽开一抹笑容,悠悠说道:“殿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也想试一试,说不定这位姑娘就选了本王呢!”
“既是如此,我们就再比,你若是败了,就离她远远的,永远不要打她的主意。”萧胤沉冷一笑,清寒似雪。
“不用比了!”花著雨淡淡说道,“你们两个的雪莲我都不会收的。”
原本还寂静的人群开始沸腾了,花著雨的话,是他们在那幕达大会上听到的最刺|激的话语了。
原本,夺雪莲这项比赛就比较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从峭壁上摔下,虽然下面铺着厚厚的草垫,但是从最高处摔下,就算不死也会受伤的。所以,这项比赛得到的雪莲就尤为珍贵。历来送雪莲的,还从未听说过会被拒收。那些女子就算不太喜欢送雪莲的男子,但经过这场比赛,大多都会被男子坚贞的爱感动。
可是,这个女子竟然拒绝了,拒绝的还是他们太子送的雪莲。这能不刺|激吗?
“杀了她,她敢拒绝太子,这是对太子的大不敬,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也是对萨满之神的大不敬。”众人群起而攻之。
花著雨额头冒出三道黑线,这罪名扣得也太大了吧。
“为什么?”萧胤脸色一沉,幽深的紫眸好似浸在冰水中的紫水晶。
“殿下能说说为何要送我雪莲吗?我听说,这雪莲可是要送给心中最爱的那个人的。”花著雨慢条斯理地问道。
萧胤勾唇笑道:“不错,所以本太子才送给你!”
花著雨未料到萧胤会这么直白,这意思是她是他最爱的人了,可是她知晓,她不是!
“可我并不喜欢你!”花著雨淡淡说道。
“也好,这朵雪莲你可以不收,但是你一样要做我萧胤的女人!”萧胤霸道地宣布,就如同他宣布一定要收服那三个部落一样。他将雪莲随手丢到身后侍卫手中,翻身上了马。他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她,深不可测的瞳眸中,涌起重重阴晦,如斯的深不可及,如斯的不可一世。
斗千金站在一旁,拈花微笑。冰晶般雪白透亮的花瓣映着他如玉般的俊脸,说不出来的魅惑。
花著雨原不想惹麻烦,只想低调地在北朝渡过这段最凶险的日子。但是,萧胤和斗千金的雪莲一送,她瞬间便成了北朝的知名人士了。她心中后悔极了,今日,本不该出来凑热闹的。天晓得这看热闹的人群里,是不是混有南朝的探子?凡事,还是隐忍些好。
当夜,众人皆留宿在塔尔湖畔的帐篷内。
花著雨也分到一顶小巧的帐篷,虽是临时住所,但是日常用品却一样不缺。这个帐篷,可比当初她居住的那顶红帐篷清雅素洁多了。
草原的夜很快到来,北朝的子民,在塔尔湖畔点燃起篝火,开始了彻夜的狂欢。
烤鹿肉、手抓羊肉、美酒,香味诱人,引人垂涎。宴至最后,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就连女子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这些男男女女带着几分醉意和豪情,围成圈拉起手,一边哼着嘹亮悠长的曲子,一边甩开长袖舞了起来。
花著雨看着这一场热闹,开始觉得很好玩,时间久了,便有些倦了,起身沿着湖边向远处走去。
冲天的火光,悠扬低缓的胡琴声和歌声,舞动的五彩长袖,离她越来越远。其实,她是有意躲开的,这里的热闹繁华于她而言,像是一场梦境。多么希望,醒来之后,她还是父亲膝下的爱女,而非流落异乡的罪犯。
她走出老远,原本以为没人发现她。她一回身,便看到萧胤正策马向她奔了过来。
月色朦胧,淡淡的月色洒在他身上,犹如镀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或许是月光的缘故,他看起来比白日里要温和得多,一身的冷冽和霸气好似无形中隐了起来。
大黑马奔到她面前,萧胤一拉缰绳,马嘶鸣一声,便停了下来。
萧胤手中握着缰绳,一双紫眸就那样灼灼地望着花著雨,虽然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但是花著雨仍然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的影子正被映照在他紫水晶一般的瞳眸中。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便想绕过萧胤,回到自己的小帐篷中。刚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得身后啪的一声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回首一看,萧胤已经从马上栽了下来,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上。
花著雨颦眉张望了一番,看不到一个人影。她无奈地走到萧胤面前,伸出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听他的脉搏,倒没有中毒。不过,离萧胤近了,便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看样子没中毒,只是醉了而已,没有性命之忧便好。花著雨起身,正打算离开,冷不防,躺在地下的人一伸手臂,抱住了她的脖颈。
花著雨没想到萧胤喝得烂醉,手劲还这么大,那双铁臂将她搂得紧紧的。两人的身子瞬时贴得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
花著雨被酒气冲得一晕,正伸手要推开萧胤的身子,忽然感觉到脖颈上一热。
这个时候,花著雨才明白过来,萧胤在亲吻她。而此时,萧胤的唇从脖颈上又移到了脸颊,向着她的朱唇上压了过来。
花著雨有一瞬的眩晕,她几乎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萧胤竟然亲吻她!她心中顿时大怒,但萧胤搂得很紧,她无法推开他的身子,便伸指点了他肋下的天池穴。
萧胤或许真醉了,竟然一点即中。搂着花著雨的双臂顿时软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向后倒了下去,重重摔在了草丛中,那双醉意蒙眬的媚惑紫眸慢慢阖上了,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晕了。
花著雨一刻也没有耽搁,扑上去伸拳就揍。她其实早就想揍他了,在他将她扔入红帐篷时,在他要废掉她的手时,在他口口声声唤她军妓时。不过,因为她有求于他,所以从没想过要出手。但是,今夜,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竟然敢趁醉非礼她,这不是找揍吗?
花著雨招招凌厉、拳拳凶狠,使出平日里在训练场上砸沙包的力气,狠狠砸在萧胤身上,只打得他唇角流血。最后犹自不解气,又伸腿在他身上狠狠踹了几脚。她此生还从未对一个烂醉得无还手之力的人下过手,今夜是第一次。没想到这感觉真是爽得很,心中的恶气顿时消了一半。
她伸出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被萧胤肆虐过的朱唇,冷声道:“下次若是再敢非礼本姑娘,我让你……断子绝孙。”清澈而优雅的嗓音里,是掩不住的寒意。她慢慢站直了身躯,清眸中泛着冰一样的锋芒,优雅地拍了拍手,转身扬长而去。
第二日一早,便听外面嚷嚷,说昨夜这里混进了刺客,对殿下下手了。也不知点了殿下哪个穴道,到现在殿下还不能动呢。
花著雨有些纳闷,她点的那个穴道,三个时辰后自行解开,算算时辰,也该解开了。她本想再歇息一会儿,却被回雪拽了过去,说是萧胤命她去瞧瞧,刺客点的是什么穴。看来萧胤真是醉得不轻,莫不是真不知是她下的手?
两人刚进入到帐篷内,便听内室传来达奇的声音,“末将听说您被封了穴道,急得不行。不瞒殿下,末将也曾被封住穴道,浑身不能动弹,和殿下此时是一样的。所以,末将认为,袭击殿下的和袭击末将的定是同一个人。”
“哦?那曾经袭击你的人是何人?将经过如实道来!”萧胤冷声问道。
那一次被花著雨袭击,对于达奇而言,是奇耻大辱,他从未提起过。眼下,却不得不将那夜的遭遇一一道出。最后,他跪倒在地,说道:“殿下,达奇那夜是喝多了酒,才胆敢到那红帐篷去找和亲公主寻欢,还望殿下饶过达奇一回。”
“哦,那你说的那个军妓,后来怎样了?”萧胤淡淡问道,清冷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怒。
“末将不知,末将一直约束属下不去嫖她,后来听说她失踪了。不过,听说丹泓姑娘也曾是军妓,不知……”那一夜,达奇并未看到花著雨的真容,并不知现在的花著雨就是那时的和亲公主。
“好了,达奇,你说的本太子都知道了。你出去,自行领三十军棍。”萧胤依然是淡然的语气,却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怒意来。
“是!”达奇依言从内室退了出来,经过花著雨身侧时,瞪大一双铜铃虎目,狠狠瞪了她一眼。
当夜,花著雨也是为了吓走达奇,所以才说日后太子知晓达奇来嫖她,定会惩罚他。万万没想到,萧胤真的会罚他。男人的心思,有时真是难以捉摸,明明是他要自己做军妓的,不是吗?
“殿下,丹泓来了。”回雪上前轻声禀报。
萧胤抬眸望向花著雨,紫水晶般的眸深不见底,唇角却隐有一丝笑意。“丹泓,你可懂得用毒?你瞧瞧本太子这身上,是不是昨夜本太子醉酒昏迷时,被人下了什么奇毒?”萧胤神色凝重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命回雪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锦被。他倒是只字未提方才达奇说的那件事。
锦被之下,是年轻男子伟岸健美的身躯,下身只着一件白色纨裤,上身却是什么也没有穿。蜜色的柔韧而结实的胸膛,好似玉石雕琢一般。只是,这般美好的胸膛上面,却布满了青痕。
“这样的青痕不仅上身有,腿上也有。丹泓,可否看出是不是中毒?”萧胤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花著雨。他不去找大夫,却来找她看病。那样子似乎知道昨夜之事,是她干的了。
花著雨索性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指,狠狠按在他胸膛上的青痕上,淡淡问道:“疼不疼?”
萧胤倒抽了一口凉气,皱眉道:“疼!”
“这里呢?”花著雨再换了一个地方,问道。
咝……萧胤再抽了一口凉气。
“殿下忍着点,丹泓虽然并不精通医术,却也懂得望闻问切。”她指下用力按着,脸上却挂着优雅至极的笑意,“若只是患处疼,应该不是中毒;若是全身疼,那大概是真的中毒了。丹泓不是医者,恐怕救不了殿下。”
“回雪,你先带丹泓下去吧。”萧胤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俊美的脸上隐约有汗。
花著雨从帐篷内退了出来,看来,萧胤昨夜是真的醉了。他若是知晓是自己下的手,现在岂不是早爬起来拆她的骨了,哪里还会这样气定神闲?不过,凡事都有意外,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日后,还是要小心行事。
那幕达大会的第二日是祭天活动,没什么赛事。为了少生事端,花著雨整日都待在帐篷里,所幸这帐篷内有几本书籍,倒也不至于无聊。
到了晚间,北朝的男男女女又开始篝火狂欢。花著雨没什么兴致,正想早点歇息,忽听得一阵胡琴声悠悠传来。
听声音,似乎距离她的帐篷很近。曲调如流水缓缓淌过,在草原的夜风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不太真切。曲子不算欢快,相反带着一种惆怅和失落,低回轻缓地在花著雨耳畔回响。
花著雨原本没打算去理会,但那弹奏胡琴的人,似乎不知疲倦,翻来覆去都是这支曲子,不停地弹奏。在这悠扬悲凉的曲调中,渐渐地夹杂了低低的人语声,隐隐约约。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心想,这那幕达大会说起来是北朝盛会,实则却是撮合情人的大会。今晚的胡琴声,不知是哪个怀春男子在追求心上人呢。
说起来,这样的风俗也是好事,最起码,不会出现她和姬凤离那样的孽缘。
胡琴悠悠,外面的人声似乎越来越嘈杂了。花著雨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打开帐篷的门,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外面,一轮明月挂在天幕,皎洁纯净。
萧胤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左手抚琴,右手拉着琴弓。琴音悠悠,忧伤而落寞。那样的忧伤,似乎为情所困。
那样的落寞,似乎求而不得。
这样的萧胤,让花著雨感到极其陌生。
原以为萧胤对音律一窍不通,却不想他拉得一手好胡琴。更想不到,他会在她的帐篷前拉琴。而他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北朝的男男女女,似乎早已经在这里守候了很久,他们见到花著雨掀帘出来,齐齐发出了欢呼声。
有人高声喊道:“殿下,她终于出来了!”
“小民就知道,她一定会被殿下的真情打动。”有人万分激动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萧胤也停止了拉琴,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花著雨慢步走来。
月光如水,他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她走来,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花著雨眨了眨眼,绝对没有看错,确实是温柔得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紫眸在他温柔的笑容中闪亮如星。
花著雨却在他惑人的笑容中凝起了瞳眸,冷冷回视了他一眼,忽而转身,飘身进了帐篷,将帐门死死插紧了。
那幕达大会这样的盛典,人多,流言飞语便也传得飞快。
太子萧胤苦苦追求一位南朝女子,为了她不惜以身犯险去参加夺雪莲大赛。因遭到拒绝,伤心至极,深夜饮酒,酩酊大醉,被刺客所伤。但是,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南朝女子帐篷前拉胡琴。拉了一首又一首曲子,却依然没有获得那女子的芳心。
而萧胤,似乎是为了配合这样的传言一般,夜夜都会到花著雨所居住的帐篷外拉胡琴,让花著雨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有时她想,那些被这般追求的北朝女子,之所以答应男子,是否是为了要睡一个安稳觉呢?
花著雨原本还想抱着不理不睬的态度,到了第三日晚间,实在是不堪其扰了。说起来,萧胤的执著和深情,也着实让她很是感动。若换了另一个女子,说不定早就接受了。但是,她不会!她身负血海深仇,不会妄动芳心。不管萧胤是否真如传言那般痴心于她,她都不会接受他。
她打开帐门,遥望着萧胤踏着连天芳草,向着她一步步走来。到了她面前五步之处,他从袍袖中掏出来一个物事,在手掌中托着,缓缓递了过来。
借着皎洁的月色,花著雨看清这是两条寸许宽的金色手链,上面有镂空雕刻的莲花图案,还挂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萧胤,你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花著雨冷然抬眸,不客气地问道。
萧胤却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忽然朝她俯身过来,一张深刻俊美的脸庞瞬间便显现在她面前,近到花著雨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气扑到她的脸上。
他低低的话语从她耳畔轻轻传来,“收下手链,别忘了你对我的诺言。”
诺言?
花著雨柳眉一颦,当初,她对他许诺,帮他收服未收服的部落,再帮他除去登基的威胁。第一个许诺,她已经帮他实现了,那么,他所说的诺言,便是第二个了。
原本,她还以为萧胤并不需要她的帮助,却原来并非如此。
可是,收下手链和她的诺言有何关系?她尚在疑惑之中,修长宽大的手轻轻执起她的手,极其温柔、小心翼翼地将两条手链戴到了她的皓腕上。
花著雨轻轻动了动手腕,那金色的小铃铛便发出丁零丁零清脆悦耳的响声。
萧胤的身后,那些夜夜陪着他的北朝子民,大声地欢呼起来,为他们的殿下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芳心而欢呼。
花著雨的心却在这些震天的欢呼声中,慢慢沉落下来。
如果这些子民知晓他们的殿下只是演戏,不知是否还会如此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