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队伍一路向北,走了半月有余,这一日到了连云山。连云山是南朝和北朝的自然屏障,过了连云山,便是北朝的地界了。礼部送嫁的五百人在山南辞别了花著雨,便向京城回转而去。至此,便只有花著雨和锦色两个南朝人孤零零要到异国去了。
花著雨站在山脚下,回望着南方。心中,不是不悲凉的。翻过了连云山,她便真正地离开故国了。
终于还是要嫁吗?依着她的性子,她早就在半路上逃了。可是,身份所限,她却不能逃。若是逃走了,爹爹和在京里的奶奶一定会受到牵连。而且,她也逃不了,她的武功还没有恢复。
锦色是会武功的,一路上,多次试图解开爹爹封住的内力,可是不知为何,却总是没有成功。花著雨怀疑,是那杯合卺毒酒的缘故。
这一刻,她有些恨姬凤离。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为何要对她下这样的毒药?
起风了,这北地的风冷得彻骨。
花著雨向着南方拜了拜,便上了马车。翻过这座山,对于他们这样载着陪嫁的队伍,要一天一夜的工夫,无论何时出发,必定要在夜里过山。
他们是在清晨出发的,翌日一早便可以翻过山了。北朝的士兵很是高兴,对于他们而言,是终于要回国了。
山里的夜极是幽静,这个季节,也没有鸟虫的鸣叫,只有车马的声音,听上去分外令人心惊。
这样的黑夜行路,对于花著雨而言并不陌生,往日里她都不曾有过一丝惧怕。可是今夜,或许是因为内力被封、手脚绵软的缘故,心头,竟也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战栗。凭着她敏锐的感觉,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锦色,你掀开车帘,让我透透气。”花著雨低声说道。
锦色依言掀开了车帘,花著雨凝眸向外望去。马车即将驶入一段峡谷,两旁是高高的山崖。此地,在兵家看来,是最适合埋伏突袭的地方。
此时,是亥正时分,月华如练,天碧如洗。
山谷中黑压压的灌木丛中,隐有冷芒一闪而逝,似乎是兵刃反射了月色。
花著雨心中一凛,无边的寒意瞬间沁入到心中。果然,她的和亲并非一场简单的和亲,而是一个阴谋、一场对弈。而她,是这场对弈中的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而且,是一枚弃子。
山里的雾气一片朦胧,迷住了双眼,然而花著雨心中却乍然如明镜般透亮。
这显然是一场杀局。
南朝和北朝的关系一直都不算融洽,炎帝或许早就有意在平定了西疆后,征伐北朝。大约也没料到北朝会主动前来和亲求和,这便阻碍了炎帝的雄心。天底下的百姓都是渴求安定的,若是没有理由出战,便失了民心。但是,如果和亲公主一出南朝地界,便在连云山被刺杀,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南朝势必将矛头指向北朝,此时出兵,便名正言顺。所以,这一次,她并不是替别人去和亲,而是替别人去送死。
一开始,北朝的使者选中了温婉和亲,后来应该是有人知晓了炎帝的计策,舍不得温婉去送死,于是她花著雨便成了那个替死鬼。
那个知情者或许就是左相姬凤离。
若是在温婉和她花著雨之间选择,姬凤离当然会选南朝第一好女了,谁让她花著雨无才无德无貌呢。当然,选择她去送死还有一个好处,她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如果她死了,她的爹爹势必冲冠一怒,为了替她复仇,领着花家军北征时,战场上杀敌势必会更加勇猛了。
对于炎帝和姬凤离这样的计策,花著雨着实佩服。心中,不是不恨的。可是,现在却没有工夫想这些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杀局,她要如何应付?
想通了这一切,花著雨清眸中一片冷澈,她非但没有悲伤,反而更加冷静,她花著雨绝不是坐以待毙之辈。
“锦色,你对赶车的侍卫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不适,需要歇息,让他禀告贤王,让队伍先不要进峡谷,休整片刻。”花著雨沉声对锦色说道。
锦色依言而去,不一会儿,队伍便停了下来,恰好是前方那段峡谷的入口处。
“小姐,你究竟怎么了?”锦色问道,眸中满是关心。
“锦色,不要惊慌,有人要刺杀我,我们必须逃离这里。”花著雨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搀扶着我,我们下车,就说到前面如厕,别让人跟着。一会儿想办法找一个隐蔽之处,先藏起来。”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躲起来。
既然炎帝决意要她死,北朝的士兵肯定保护不了她,因为炎帝对北朝迎亲的人数一清二楚,派来刺杀的人数,一定足够得手。而那个胡子花白的使者贤王,也并非武艺高强之人。
锦色闻言,惊得脸色煞白,杏眸圆瞪。她一言不发,搀起花著雨下了马车,对马车外的侍卫冷声道:“公主有事,你们在这里守着。”
侍卫伶俐地知晓,这事是什么事,一路上,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去如厕,都知趣地没有跟随。
锦色搀扶着花著雨走了几步,转过山崖,弯腰便背起花著雨,施展轻功,深一脚浅一脚奔了起来。山道上尽是终年不化的残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扑面的冷风,带着彻骨的寒意袭来。山道崎岖,锦色脚下一滑,两个人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后面,一片马嘶人沸,在暗夜中听着格外刺耳,有血腥味随着夜风遥遥飘了过来。很显然,躲在谷中的刺客,已经开始动手了。锦色从雪地上爬起来,便要背起花著雨再跑。
“锦色,别跑了,今夜月色清明,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先找地方躲一躲。”花著雨举目一望,但见陡峭的山道旁,是一片矮矮的灌木丛。
锦色望了望眼前厚厚的积雪,银牙咬了咬,忽然伸手开始脱花著雨身上的衣衫。
“锦色,你要做什么?”花著雨双眸一瞪厉声问道。
锦色一言不发,三两下将花著雨身上的嫁衣褪了下来,又伸手摘下了戴在她头上的凤冠。
花著雨忽然明白了锦色要做什么,但是,她浑身无力,根本就无法阻拦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锦色动作麻利地将自己的嫁衣换到了她的身上。
“锦色,不要傻……”花著雨话未说完,便被锦色点住了哑穴。
夜渐深,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清明如水的月色笼着一身红衣的锦色,如画的眉目在红衣衬托下,分外凄美。她浅浅一笑,清澈的眼睛中有雾气氤氲,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即将落下的一滴泪水。
“小姐,当年若不是你救了锦色,锦色早就被那帮无赖虐待致死了。这么多年,也是小姐给了锦色安身之所,小姐有难,锦色是一定要救的。这山上就算有藏身之所,也只是暂时避过,逃不过那些杀手的追捕。所以,只有锦色扮作小姐死了,他们才会停止追捕。”锦色缓缓说着,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挂坠,挂到了花著雨脖颈上。
“小姐,这是锦色自小戴着的东西,是和家里人团聚的信物。锦色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家人团聚,这件事,就拜托小姐替锦色完成了。”锦色一边说着,一边将花著雨抱到一处深沟里,手捧积雪,向花著雨身上不断洒落,不一会儿便将花著雨掩埋在积雪里。
冰冷的寒意铺天盖地袭来,而这比不过她心头冰冷的绝望和凄凉。
锦色,锦色,锦色……
花著雨的唇不断张合,却呼不出这个名字。
雪从她微张的嘴里侵入,化作冰冷的雪水,那冷意顺着喉咙,沁入到她的心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痛得她几近窒息。她伸手想要拨开身上的积雪,可是,绵软的双手,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听到有人喊道:“在这边,那个女子在这边!”
风声、厮杀声、兵刃相击声,随后,是一阵龌龊的笑声。
“上头交给我们的任务不错啊,瞧这细皮嫩肉的,瞧这眉眼。今夜,倒是便宜了我们哥们几个。”一个粗鲁的男声说道。
“今夜,我们弟兄艳福不浅,也能尝一尝这京里出来的贵家小姐是什么滋味。哈哈……”另一个男声响起。
纵然花著雨被埋在雪里,依然能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淫邪和不堪。
周遭都是冰冷,花著雨心中却燃了一腔怒焰。她试着运行真气,然而丹田之中空荡荡的,而经脉剧痛难忍,似乎随时会爆裂。内力没有了,她不甘心,再次运功,只觉得丹田之中一阵阴寒之气缓缓升起,霎时间流遍全身,四肢愈发绵软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
恨!她从未如现在一般去恨过一个人!
她恨姬凤离!
她也恨自己!
她不该让锦色跟着她,她应该让她和桃色一起回去的。锦色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对手?
你们不能碰她,你们不能伤她!
她张开嘴,徒劳地喊着,唇剧烈地哆嗦着,被点了哑穴,喉咙中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呵呵声,就是喊不出声音来。她战栗着,努力地去拨头顶上的雪,一点、一点、又一点。
终于,眼前有了些许清冷的月色,她的头终于露了出来。但是,接着传来的锦色凄惨的叫声,令花著雨心中剧痛,顿时气血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雪白的残雪一瞬间被染红了,好似雪里红梅,艳得凄美。
身子,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心中,疼痛得几乎窒息。
锦色,她只是一个丫鬟,她何其无辜,为何要代她遭受这样的侮辱和惨烈?
为什么!?
她努力地想要爬出深沟,然而,方才的一番挣扎将她那微弱的力气耗得精光。她只觉得绵软的身子好似失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周遭的冰冷残雪被她的体温化作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冻结了她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惊醒。
“殿下,这边还有一个活的,咦,是一个女子。”一个男声惊喜地说道。
花著雨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从积雪里挖了出来。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昏迷了过去。
昏了多久?锦色呢?
花著雨的呼吸乍然急促,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左脸的黛青色印记被雪水浸湿,晕染得整张脸一片墨色,墨色之下,却是一片惨白。
她的视线掠过眼前几个人,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血。
暗红色的血和残雪融在一起,那么一大片……
在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锦色的血!
花著雨头脑一片眩晕,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片血红,就连那轮明月,似乎都是红艳艳的,红得扭曲,红得破碎。
红色的光影里,掠过锦色清秀如画的脸。在她心里,锦色就如她的姐妹一般。她才十七岁啊!这样风华正茂的锦色,再也看不到她了,泪模糊了花著雨的眼。
锦色,是替她死去的!
“你是谁?你是暮云公主是不是?还是……那个丫鬟?”一道不敢确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花著雨眯眼望去,看清楚了说话的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的胡子上沾染了一片红色的血。高鼻梁,炯炯有神的一双利目,望着她,眸中满含着期待。
“王爷,难道您没见过公主?”一旁的侍卫小心翼翼问道。
“南朝的规矩,未成亲前,是不能揭开盖头的,所以本王并未见过公主。”老者静静说道。
看来,此人是北朝的贤王了。他竟然没有死?也对,这样的刺杀,如果南朝想要嫁祸给北朝,贤王是不能死的。
“你是暮云公主对不对?”贤王疾步上前,焦急地问道。
前方忽地响起一声冷哼,似漠然,似狂傲,似不屑……
花著雨缓缓转首,只见在一侧的山坡上,一个男子长身玉立,高大的身形被清冷的月华包裹,周身萦绕着无尽的寒气,令人不敢接近。
“此地不宜久留,把人先救回去再说。”男子开口,低沉的声音,淡淡的语气,却隐含着天生的王者霸气。
花著雨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来。身侧一名侍卫见状,在她身上轻轻一拍,解开了她的哑穴。
“别走,求你们找找她,一定要找她!”花著雨匍匐在雪地上。
平生第一次,她如尘埃般卑微。平生第一次,她开口求人。就算锦色不在了,她也要找到她,她不能任她暴尸在这荒山上。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男子听到她的哀求,慑人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清冷波光在眼底如水流转,却掩不住他眸底森森冷寒。这样凛凛迫人的目光,直欲叫人窒息。他只是扫了花著雨一眼,便冷冷开口吩咐手下道:“你们还不带人速速离开?”言罢,转身负手离去。
侍卫将花著雨从地下一把捞起,负在背上,向山下而去。
“呵呵呵呵……”许久,花著雨对着清冷的月色,笑出了眼泪。
锦色,如今的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但总有一日,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虽然花著雨被那个男子救了,但并没有得到多么好的待遇。
一下山,那个侍卫便将花著雨从背上放下来,在那个冷冽男子的授意下,将她的手臂捆住,如同装东西一样塞进布袋里面。布袋口一束,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被人像甩货物一样将布袋挂在了马上。
马蹄嘚嘚,开始奔跑了起来,花著雨在马背上颠簸,好几次都喘不过气来,差点昏过去。
在塞北的朔风中,不知行了多久,马蹄声渐渐放缓,隐约听到了人声。
花著雨被人拦腰从马上扛了下来,只听那个侍卫说道:“殿下,这个女的怎么处置?”
“先看看死了没有!”男子淡淡开口,声音里掺杂着彻骨的冷锐,和这北地的气温一样,冷得令人发抖。
侍卫将布袋口打开,将花著雨从里面拽了出来。
乍然而来的光明令花著雨有些不适应,慌忙闭上了眼,片刻后,才慢慢睁开。此时的她,漆黑的长发散乱垂落,一脸脏污,看不出本来容色。唯有一双黑幽幽的明眸,散发着坚定凛然的光芒。
扑面而来的风,带着北地的寒气,吹乱了她的长发,从发丝凌乱的缝隙里,她才瞧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处平缓的坡地,放眼望去,有上百个帐篷连成一片。不断有北朝的士兵从帐篷里走出,却没有说话,都毕恭毕敬地望着她眼前的男子。
花著雨对这种境况很熟悉,很显然,这是一处行军所在的扎营之地。
“倒是生了一双好眼,只是……可惜了。”面前的男子眯眼轻叹。
花著雨这才看清这个昨夜站在高坡上的男子。
他披着一袭深紫色斗篷,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身材极是高大,面孔俊美,冷锐的剑眉,一双长眸微阖,透出一丝锋锐的冰紫。
紫眸?
那双眼瞳就宛如上好的冰玉,墨色中透出流光溢彩的紫,凭空添了一丝魅惑。如若,忽略他周身的冰寒气息,如若,再忽略他唇角微微挑起的那丝嘲弄的冷冽笑意,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俊美男子。
只是可惜,他那天生的、冷厉的、难以亲近的疏离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外在的容颜。
他是谁?
花著雨想起方才有人称他为殿下,那么,这就是北朝的太子萧胤了,此行她和亲要嫁的人。
对于北朝的太子,花著雨是有些耳闻的。
最初还是从丹泓口中听说的,民间流传一句话:南白凤,北紫鹏,西修罗,东财神,指的是当今四大武功绝世的男子。
南白凤,是指的南朝的容洛;北紫鹏,便是这位北朝的太子萧胤;而西修罗,是镇守西疆的银面修罗赢疏邪;东财神,是东燕的瑞王斗千金。
那时,花著雨对这句话不屑一顾,什么四大绝世男子,又有几个是名副其实的?最起码,她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赝品,这么看来,其余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绝世。
而此时看来,眼前这个紫鹏,倒是有些绝世高手的风采。
花著雨的审视令萧胤有些意外,他未料到,这个女子胆子倒是不小,敢这样直视他的人,他还不曾见过。
他抬手,执枪挑起了花著雨的下颌,眯眼审视着,雪亮的枪尖和花著雨眸中的光华映在一起,让她的黑眸愈加的亮。萧胤的手腕微微一动,锋利的枪尖擦伤了花著雨下颌上的肌肤,一滴鲜血顺着枪尖滴了下来。
“殿下,不可轻举妄动。虽然这次我们中了南朝的奸计,但是,暮云公主若是未死,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贤王沉声说道。
“王叔,你一向主和,可是你也看到,南朝已经对我们北朝虎视眈眈,此次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借口。就算这次避过了,日后他们依旧不会放过我们。不如迎战,难不成我们北朝还怕他们不成?”萧胤冷冷开口,伸手将长枪从花著雨脖颈上撤了回来。
花著雨心中一凛,如若北朝决意一战,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还有许多事,需要她去做!
“殿下……”花著雨一开口,就发觉自己声音嘶哑,一日一夜未进一滴水,嘴唇早已干裂,嗓子早已哑了。
“殿下说得没错,南朝是有野心,但是……咳咳咳……”花著雨不断地咳起来,良久,断断续续地又道,“眼下此战必须避过。因为此时交战,殿下心中清楚,你们没有三成胜算,我可以让你们避过此战,咳咳咳……”
萧胤低下头,凝视着剧烈咳嗽双肩抖动的女子,一伸手,有人捧上一个牛皮的酒袋。他打开酒袋,捏住她的鼻子,强行将壶里的液体向她的嘴里灌入。
他灌得太快,她根本喝不及,一下子被呛住了,难受得很。萧胤却不管,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继续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末了,花著雨被灌得再也咽不下了,酒从嘴里鼻子里直往外淌。
他这才肯罢手,在她面前缓缓俯身,微微一笑。
这个冷冽的人,笑起来却是说不出的魅惑,只是,那笑容里却有着令人战栗的嘲讽。
“本太子并不怕开战,也不想避战。另外,你放心,虽然你不是本太子看上的女人,虽然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但是,本太子不会让你死的。”言罢,他的笑容微微一凝,起身冷声吩咐道,“来人,将她送入红帐篷。”
贤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胤竟然要将和亲公主送入红帐篷?那可是军妓居住的地方啊。
红帐篷,再没有人比花著雨更清楚这三个字的意义了。她曾经愤怒地闯入红帐篷之中,将正在里面寻欢作乐的将士揪了出来,每人打了二十军棍,她还试图将那些军妓全部送走。
但是,作为大军元帅的爹爹却并不同意,说这是男人的需求。而那些军妓出乎意料并不想离开,反而跪着要求留下,说这是她们的谋生之道,求她莫要断了她们的财路。
这些女人,被生活所迫,竟然心甘情愿用身体来赚钱,甚至有些人还乐在其中。
她甚是同情。而今日,萧胤竟然要将她丢入到红帐篷之中?
“殿下,她虽然不是温婉,不是殿下看上的太子妃,可她却是南朝平西侯的千金。那个温小姐,本王后来打听到,她身子孱弱,平日里药石不断,这样的金丝雀,在我们北朝哪里养得活?”贤王趋前一步,谆谆劝说着,“殿下,还是莫要冲动,千万不能将暮云公主送入红帐篷啊!她可是花穆的千金啊!”
“王叔,你不必再说!”萧胤回身,望着伏在地上狂呕奶|子酒的花著雨,唇角讥诮地扬起,“难道她不是金丝雀?你们两个,还不带她走!”
看来萧胤不仅对于南朝此次的陷害愤怒,怕是对于南朝将他看中的和亲对象温婉换成了她,也是深感耻辱吧。如若来和亲的是他看中的温婉,他应该不会这么无情地对待她。
花著雨又咳了几声,两个军中的侍女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
一路上,不断有士兵幸灾乐祸地瞧着她,低声说着,南朝竟然对我们太子耍阴谋诡计,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不成?瞧这个就是南朝和亲的公主,一来就被送入红帐篷了。今晚我们也去红帐篷乐一乐,尝尝这个南朝公主和我们北朝的女子有何不同。
花著雨静静听着那些士兵的话语,清冷的眸中没有一丝表情。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几座相连的红帐篷,两个侍女将她送入到一个红帐篷,指给她一个床榻,便离开了。
花著雨坐在床榻上,蹙眉打量着帐内。这是一个两人合住的帐篷,床榻之间,被布帘隔开。在军营之中,这算是下等军妓的帐篷了,因为上等军妓,都是一人一个帐篷的。
另一个床榻上,显然是有人,能听到男女的喘息之声,隔着布帘,隐约看到两个纠缠的人影在晃动。很显然,是有军妓在接客。
花著雨闭了双眸,躺倒在床榻上。如今,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即将到来的羞辱?
羊奶酒的酒劲涌了上来,浑身开始发热,头昏昏的。昨夜在雪里埋了一整晚,原本身子已经冷透了,不想被萧胤强行灌下去的奶酒倒是救了她。否则,她肯定是要病一场的。
这奶酒的酒劲倒是很猛,不过,花著雨的酒量本就不错,所以并没有醉倒。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听到里面的喘息声渐渐停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她睁开眼眸,看到一个男子提着裤子,向帐外而去。
“妹子,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我叫逐香。”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一边曼声问道。
她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得有几分姿色,着一袭粉色棉裙,发髻蓬松凌乱,一支珠钗斜插在鬓边,有些摇摇欲坠。
“哎呀,妹子,你的脸上怎么这么脏?莫非你是战俘?可是,没听说殿下打仗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帮你端水洗一洗吧!”逐香惊骇地说道,竟然还是一个热心的人。
“不用!”花著雨冷然开口,她还不想梳洗,眼下这副样子,多少可以吓退那些来寻欢的士兵吧。
“你这个样子,有哪个男人愿意来找你?既然做了这一行,就要想法多挣些银子。虽然军营里为我们提供膳食,也每月供给我们月银,但是,那些来寻欢的男人,每次寻欢完,都会打赏银子的。日子久了,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逐香在花著雨身侧低声规劝道。
这个逐香,很显然做这一行已经日子不短了。
“我并不想赚银子,对不住,我有些累了。”花著雨闭上眼睛,淡淡说道。
夜,很快来临。
万籁俱寂,辽阔的旷野上,极北之地刮来的风,骇人至极,让人听了忍不住战栗。冷风顺着帐篷的缝隙钻了进来,帐内极是寒冷。奶酒的酒劲早已消退,没有内力护体的身子渐渐开始冷了起来。但是,花著雨却感觉到,身子不再绵软,隐隐有了力气,渐渐地可以活动了。
花著雨心中极是疑惑,她一直不清楚姬凤离给她下的到底是什么毒,用什么解药可以解开。可是,如今,没有用什么解药,竟然莫名其妙地解了。从昨夜到现在,她只喝了萧胤灌给她的奶酒。
难道,是酒解开了她的毒?解药竟会如此简单?
花著雨百思不得其解,却在此时,听到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听声音是朝她们帐篷走来的。心中一紧,旁边床榻上的逐香今夜没有客人,已经睡下了。
如果有人寻欢上门,希望这人不是来找她的。
帐门被人用力地叩击,花著雨听到一个男子大声喝道:“开门!南朝来的女人,还不过来开门伺候!”
叩门声极大,将已经睡下的逐香吵醒了,她点燃烛火,披上衣衫便要去开门,就听到哐啷一声,外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一脚将帐篷的门踹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闯了进来。
“哎哟,原来是达奇右尉来了……”逐香脸上原本已然绽开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了,就连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花著雨冷眼一扫,只见来人身材高大,甚是威猛,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在烛火下看着分外狰狞。
怪不得逐香有些怕,这个叫达奇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这样的客人,就是逐香这样做惯了军妓的女子,都不愿意接待。但是这个可怕的人,却显然是来找她的。既然被送入了红帐篷,花著雨便知晓有一日她定会遇到这种情况,可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些人,真是一点喘息的工夫都不给她。
要如何对付他呢?
这个达奇显然是萧胤手下将领级的人物,看他这一身凶悍肃杀的气质,还有那矫健的步伐,在战场上定是一员猛将。此时,她内力没有恢复,和常人无异,并不是他的对手。
男人一把将逐香推开,迈着大步,向花著雨走来。
“你就是那个南朝来的和亲公主?”他走到床榻前,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将花著雨从床榻上揪了起来,凑近昏黄的烛火,细细打量她。那目光,就好似狂野的狼,正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花著雨没有反抗,她还没有找到一击即中的机会。
“哈,脸上怎么这么脏?咦,这皮肤真是滑啊,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不过,我倒是不介意。”男人伸出长着老茧的手指摸了一下花著雨滑腻的脸庞,便松手将花著雨扔在床榻上。起身将自己身上斜挂的外袍脱了下来,又俯身去脱花著雨的衣衫。
花著雨身上的衣衫,是锦色换给她的衣裙,是锦色穿过的小袄。
男人似乎不耐烦去解衣裙的盘扣,伸手一把将衣衫撕裂了。刺啦一声裂帛声,听在花著雨耳中,就像是雷鸣。
锦色,当日便是被人这般凌|辱的吧。
悲伤,像冰一样,将她的心湖冷冻。愤怒,像火一般,引燃了心头堆积的火药。冰与火交替之时,她悄然伸手,从发上拔下来一支银钗,紧紧握在手掌中,坚硬的银钗将手掌硌得生疼。
第一次,花著雨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些狂傲自大,为何就不为自己准备一个便于携带的防身利器呢?眼下,却只有靠这支银钗了。其实,她并不想杀人。但是,她不得不动手,因为她一定要活下去。
“这位大人,先别急嘛……”花著雨忽然朝着面前的男子嫣然一笑,低低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透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魅惑。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晃得男子微微一愣。
花著雨却媚笑着抬起手臂,玉手缓缓抚上了达奇的脖颈。而这个人,不知危险地俯身便要吻上她的脸。清眸微凝,手中的银钗已经刺向男人的后颈。“嗷”的一声号叫,高大的身子已经滚到了地下。
花著雨不敢松懈,玉指如飞,封住了他的穴道。而手中的银钗,抵在了男人脖颈跳动的筋脉处。
银钗还是不够锋利啊,否则,方才那一下,足够他见阎王。
男人愤怒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你……你竟敢对我下手?你要做什么?”他愤怒地瞪着一双狼目。
花著雨却慵懒一笑,那笑容格外温和优雅,不带一丝杀气。可是,达奇却莫名地产生了惧意。他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绝对可以微笑着杀了他。他达奇并不是怕死之辈,可是今日竟然被一个女子钳制住,这对他来说将是何等的耻辱!
他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如虎豹般嘶吼着:“你……你这个妓子,我要杀了你!”
花著雨手中用了一下力,血立刻从达奇脖颈上流出,他嘶吼的声音一下子低了。
“再喊,信不信我一用力,你便立刻闭嘴了?”花著雨淡淡地说道,黑眸极冷,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弥漫着冷寒的雾气,“我来和亲,是要嫁给你们的太子。名义上,我还是你们太子的人。如今南北两国关系恶劣,你们太子便将我送到了这里。但是,谁也说不准哪一日,两国之间误会就会解除,你们太子必会将我接出去。到那时,像你这样来过这里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达奇顿时一愣,今夜,他之所以敢来这里,是因为受了手下人的怂恿,而且还喝了点酒,有些冲动。如今听了花著雨的话,顿时很后怕。他跟了太子萧胤这么久,还是摸不透他的脾气。这女人就算是送到了红帐篷,说到底还是太子的人啊!
“我达奇对天起誓,绝对不再来找公主的麻烦,我回去勒令我的属下也绝对不许来!”他坚定地说道。
花著雨眯眼瞧着他的双眸,知晓他说的是实话,便伸指解开了他的穴道。达奇不是军中的无名之辈,杀了不好善后。
达奇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流血的脖颈,怒气冲冲地瞪了花著雨一眼,便快步从帐内退了出去。
“你真是和亲的公主?你真是厉害啊,竟然将达奇治得服服帖帖。”逐香走了过来,极是钦佩地说道。
花著雨心中却没有一点欢喜,她不知,打发走了达奇,会不会有别的人来。而下一次,自己又该怎么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