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畔,百余船舶靠岸停歇,周瑜与身着蓑衣的士兵们一道坐在岸畔,烹水煮饭。
芦苇连天三万顷,炊烟袅袅,士兵们喝着稀粥围炉闲谈,周瑜独自坐在岸畔青石上,掏出一管竹篪,幽幽咽咽吹着庐江当地的民歌。
众人听得痴醉,渐渐止了谈笑,沉默听着竹管之音,笛声亦从舒缓转作慷慨,高昂激奋,砥砺人心,如闻万马似有千钧。
哪个男儿没有壮志雄心,听了这笛声,众人皆磨刀霍霍,恨不能现下就奔赴沙场浴血杀敌。
明日清早,百条渔船将突破巢湖,汇入长江,一路东去,加入孙策平江东的队伍中。想到这里,周瑜的眉眼间兴奋难掩,从小到大,他皆是旁人眼中的俊逸儒生,可靠十足,可无人知晓,他心中亦有几分蠢蠢欲动的不羁,今时今日,孤军深入,兵行险招与孙策里应外合,便是他最大的豪赌。
一曲终了,周瑜站起身,望着广阔无垠的湖面,心中顿起万丈豪情,成或败,生或死,皆在此一战了。
夜半三更,大乔已浑然熟睡,孙策披上衣衫,走出营房,来到吕蒙帐外,果见他帐中灯火通明。孙策拦住欲通报的士兵,掀帘而入,只见吕蒙正在屋里投壶玩,只是十支难中三五。
孙策满脸鄙夷,斥道:“我帐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将领,你快别投了,没的让人笑话。”
吕蒙一回头,看到孙策,十分惊诧:“少将军怎么来了,不会是……少夫人把你撵出来了罢?”
“放屁,我来是有事吩咐你,快去给我寻个算命的来。”
“算命的?”吕蒙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将军要算什么?”
方才听大乔转述小乔花山见闻,孙策辗转难眠,与其坐在原地傻猜,不若找个风水先生问问花山地脉,也好推测究竟是何等身份之人,会在那里建造洞窟。可这些怪力乱神事容易动摇军心,孙策不欲照实说,只道:“让你去找你就去,怎么问那么多!”
吕蒙脑子里不知转着些什么,笑得极为鸡贼:“好好好,少将军放心,明日我就去寻个人来!”
虽然渡了江又娶了大乔,孙策的烦心事却分毫未少。现如今,除去南边较为偏远的泾县、黟县、与歙县,孙策已将整个丹阳郡悉数收入囊中,加上吴景、孙贲的部队和收降的刘繇部曲,麾下已有一万余人。
起初,百姓们听闻孙策来了,吓得关门闭户,不敢出门。可待发现孙策军所到之处,竟秋毫无犯,还宣布愿意参军的免除全家赋税徭役,不愿意参军的绝不勉强之时,百姓们都乐开了花。要知道,自孙坚去世,江东百姓不知道经历的多少动乱,加之山越横行,大肆劫掠,为官者不为,还横征暴敛,让各地乡亲苦不堪言,现下好不容易来了清明为政之人,百姓怎能不爱戴?
只是士兵多了,粮草也多了,管理起来便有些麻烦。更何况,治人不比管物件,总要让投诚的士兵们心悦诚服,才能军心稳定,所向披靡。诸多事宜堆砌,令孙策深感分身乏术。
帐下虽人才济济,可放眼望去,从程黄朱韩到蒋钦、周泰,皆是武将,除去一个吕范外,竟还没有一个文官可堪任职,而吕范虽为县吏,却难以担当辅军治郡的重任。等过几日周瑜来了便好,只是周瑜的心智计谋,多在兵法,若要让他做文职,并非他所擅长,只能且走且看,再求良人相佐了。
是日晌午,孙策正与大乔用午饭,大乔贤惠温柔,煮的饭菜亦是舒顺可口,孙策望着大乔绝色姿容,心情舒缓了许多。
正在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之际,吕蒙忽然大声在帐外喊道:“少将军,风水先生找到了!”
大乔茫然十足地望着孙策,好似在问他为何要找风水先生,孙策扯扯她的小脸蛋,轻道:“我去去就来,你不必担心。”
语罢,孙策掀帘走出,招呼着吕蒙走向旁处:“昨夜才吩咐,你今日就找到了?”
吕蒙一脸兴奋:“今天一大早,我随韩当将军去募兵处,恰好碰到一个人,说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凡是人世间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这应该就是少将军说的‘算命先生’了吧?”
这神棍可真能吹牛,也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坑蒙拐骗,可世道艰难,哪里还能求全责备,孙策扶额无奈道:“我去议事帐,你把他带过来吧。”
片刻后,一位四十岁上下,头戴军师帽,身着深色儒裳的宿儒徐徐走进帐来,对孙策道:“听闻少将军欲算子嗣,依在下看来,少将军年轻精壮,这……”
孙策臊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道:“非也,先生莫听我手下人浑说,我是想算风水,而非子嗣。”
那人捋须一笑,从贴身包袱里摸出一只碗盏,又随手拿起案上茶壶注水,微微摇晃两下,用手指头蘸着茶水,在雕花木案上写了一个“山”字。
孙策心下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看来先生已知晓我心中所往。不瞒先生,那日我的挚友游历花山,见那山顶洞穴中有一高台,高台上有一大鼎,还有大蛇镇守。观其新旧,大约十年前所制,却未完工。不知先生可知是何人因何所为,用途几何?”
那人掰着手指头算了几下,又问:“鼎的朝向为何?”
“朝南。”
“是否有奇特符号纹于其上或刻于背后石壁?”
孙策本就因那“山”字而惊诧,听闻此语,再也忍不住:“先生去过此地?”
“非也,但若是如此,鄙人大略有些成算。”
“请先生说来听听。”
那人对孙策一揖,开始踱步道:“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花山南望黟山,北临长江,乃上阴之地;若将长江比作龙,则花山恰好位于龙的心脏,四海之内龙气汇聚,其象之贵堪比洛阳北邙。其以洞穴为之,又以巨蛇镇守,当属阴宅。鼎为炼丹之物,象征得道升仙。在洞穴内垒高台、筑石鼎,非万人之力不可为之。十年前有能力建此洞穴者,惟黄巾军是也。能让黄巾军在这密林深山中花费如此之巨修建阴宅的,惟有一人。少将军仔细想想,便知道是什么人了。”
孙策脸色巨变,垂着眼眸半晌无语,待回过神,他一把拉住那人的手:“先生并非风水先生,为何要随我部下,来此处为我解惑?”
那人见身份被孙策识破,起身大拜:“鄙人张昭,字子布,并非什么风水先生,为求见少将军,不得不如此称呼,欺瞒了少将军,还请少将军恕罪。只是,少将军是如何看出,张某并非风水先生?”
张昭乃徐州彭城人士,曾举孝廉,在江左一带颇有威望。孙策自然听过他的名头,含笑指着张昭腰间的玉佩:“敢问哪个风水先生,戴得起这样的玉佩?子布兄为何不直接来见我,而是要绕这么个大弯子?”
张昭苦笑道:“少将军有所不知,张某其实已经跟了你们一路了。只是少将军帐下尽是武夫,未有饱学之士,张某即便自报家门,那些武将又如何认得。”
前两日才慨叹帐下无人可堪文职,张昭便送上门来,孙策笑叹道:“是我疏忽了,先生所言不差,如今我帐下莫说没有饱学之士,甚至还有许多将领目不识丁者,就像那去寻先生来的阿蒙,小聪明十足,却毫无大智慧。先生如不嫌弃,可愿助孙某一臂之力?”
张昭再次大拜:“我与广陵太守赵昱乃是莫逆之交,笮融杀赵昱,背信弃义,罪不可恕。少将军打败了笮融,便是了却张某心愿,从此鞍前马后,愿为少将军肝脑涂地!”
“太好了”,孙策双手擎了擎张昭的肩膀,“有先生襄助,孙某荣幸之至。往后孙某有任何做得不对之处,恳请先生批评指正。若有久负才学的名士,也请先生不吝引荐。”
夏日燥热难耐,终于盼来阴雨,却又是湿热难耐。江东士兵虽不适,却也习以为常,难为那些北方士兵,水土不服,三五日间相继病倒。
大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命伙夫队烧煮绿豆水,供士兵们服用。小乔帮不上忙,便与长木修一道去城北山间郊游。
两人从清晨爬到晌午,终于登上了山顶。望着视线尽头如银带般的长江,小乔望断秋水,却怎么也看不到巢湖,看不到湖畔的小县居巢,更看不到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长木修看着小乔精致绝伦的侧颜,沉声轻问:“婉儿,周公瑾……待你好吗?”
小乔愣怔片刻,回过神来,莞尔娇笑道:“周郎待我极好,修哥哥放心吧。”
“他既然钟情于你,为何从不向乔将军提亲?”
小乔脸颊飞红,神色又有些尴尬,迟疑半晌才垂首回道:“我也不知道……”
长木修抬起手,欲拂过小乔的长发,可他迟疑片刻,又无力地放下手:“婉儿,今晚我就走了。”
小乔眼波潺潺,抬眼望着长木修,不解道:“今晚就走?怎么才来就走啊?”
“我只是个传话的,待得太久会引你姐夫猜忌。我的胞姐在吴郡开了家酒肆,我也该去看看她,帮她打打下手。”
小乔乖巧地点了点头,看出长木修眼底的万般不舍,她含笑宽解:“修哥哥别难过,我姐夫不日便会打吴郡,到时候,我们就又会见面的。”
小乔的娇笑犹如夏日里的凉风,令长木修无比神往,他终于解了愁苦之色,俊俏的面容上起了几丝笑意:“我会日夜盼着那一天的。”
语罢,二人皆不再说话,而是并肩静静地眺望着山光湖色。若不出长木修所料,待到吴郡时,周瑜也该来到孙策军中,届时鹿死谁手,总要现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