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岸畔一夜,自夕阳西下至星河鹭起,再到启明星高悬,孙策抱着熟睡的大乔,在亭中坐了整整一夜。
回想起昨日乌江边上大乔含泪与自己对拜天地的一幕,孙策只觉心口仍在发疼,似乎四百年前上演霸王别姬的不是别人,而是前世的大乔与自己一般,狂喜与悲壮交织在心头,盈盈一夜,挥之不去。
河岸尽头传来一阵打马声,孙策回过神,只见周泰远远策马而来,及至五十丈外,他下马疾走,刻意压低嗓音却语调激动:“少将军,成了!”
昨夜周泰、黄盖与韩当各带了几十人身披苇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近百里开外横江处樊能大营的北、南、西三面。彼时已过夜半二更天,樊能手下睡得正香,对潜在的威胁浑然无觉。周泰下部几名士兵轻手轻脚扛出注了半缸酒的陶缸,将干草塞入其中,旁侧士兵投入火把,火苗霎时窜了起来。
周泰已在旁等待多时,他大步上前,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隔着丈高的篱笆将冒火的酒缸抛入了张英军营。
一时间,营内三面火起,樊能大梦方醒,正赤着脊梁指挥士兵灭火之际,只听一声巨响,营门被吕蒙带人迎头撞开,吕蒙骑着高头大马,大吼一声,如同饿虎扑食般冲进来,一枪刺在了樊能的胸膛上。
横江既破,另一边的当利口的于糜见横江方向火起,刚要率部营救,未料到半路就被程普带领的两千人截杀。程普身先士卒,如同猛虎下山,那于糜还没来得及下令撤退,就被程普的三板斧撂翻下马,死于乱戈之下。如此,刘繇留在江北的势力,瞬间就被孙策部清剿殆尽。
闻听大捷,孙策喜不自胜,他抱起大乔,小声问周泰:“都准备妥当了吗?”
周泰呵呵笑着,一指不远处迍迍驶来的马车:“一切都按少将军吩咐安排妥当。”
孙策顺着周泰所指望去,只见那驾车之人正是自己帐外的近身守卫,此人老实忠厚,十足可靠,周泰选他,自是妥帖。及至近前,有一十六七岁的少女跳下车来,对孙策行礼道:“蒋氏新妇,见过少将军。”
周泰见孙策似是迷茫,赶忙解释道:“少将军,这是阿钦的媳妇,专门来陪伴少夫人的。”
“好,少夫人就交由你们照看,务必带她躲得远远的,待渡江战罢,再把她们送回来”,语罢,孙策将大乔轻轻放入车厢中,不舍地拂过她的小脸儿,而后一抬手,示意马车驶离。
昨日虽已成亲,两人却只是互诉衷肠,未有肌肤之亲。大乔什么也不懂,他却是故意为之。孙策望着远去的马车,偏头一笑,心想若是得胜而还,可再不能放过这丫头。待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他转身正色,对周泰道:“走吧阿泰,我们也该出发了。”
是日一早,周瑜同时收到了从父与孙策的来信,事关重大,一向气定神闲的人儿拆起信来竟有些手忙脚乱。鲁肃才从筑坝现场回来,他满身泥浆,坐在廊檐下褪了鞋袜,看周瑜依旧是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他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公瑾啊,你我一起上的堤坝,怎么你身上就一点也没脏?你是飘着走路吗?”
周瑜认真看信,根本未听进鲁肃这阴阳怪气的一席话。鲁肃见他如此肃然,打趣道:“哟,看的这般认真,是小乔姑娘给你写的信罢?”
周瑜的目光未离开信笺,坦然答道:“正是。”
“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罢?你说说你,巴巴找了几十个县,托了多少人,才寻了个女郎中去为她针灸。可她不知道,这人情你一点也落不着。公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丫头中意你,你难道就对她没有一点心思吗?”
书信中小乔所言之事,令周瑜愈发确定,这花山不仅是小乔幼时被拐之地,更与孙策和孙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无暇顾及鲁肃的编排,只道:“我与小乔姑娘情同兄妹。”
周瑜这副态度,瞬间剿灭了鲁肃体内熊熊燃起的八卦魂,他扁了扁嘴,又问:“伯符那小子现下到何处了?若是渡江,你是不是也该去帮他了?”
庭前落花如絮,日光融融,周瑜终于回过神来,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比巢湖春色更夺目耀眼:“收拾渡口那几个登徒子,伯符应是易如反掌。不过,我现下,确实也该出发了。”
昨夜奇袭大胜后,全军士气高涨,磨刀霍霍。孙策换上戎衣短褐,戴上金盔穿上银甲,十二锋银枪一挥,直指南岸的要塞:牛渚。
此地是长江中游的重要渡口,亦是刘繇前线军团的补给重地。刘繇乃汉室宗亲,汉高祖刘邦庶出的长子齐悼惠王刘肥之后,他与同为汉室宗亲的荆州刘表、益州刘焉互为帮衬,世称“三刘”。三人分据长江的上中下游,通过长江上的运粮船往来互相接济。不消说,只要拿下牛渚,就能尽获大军粮草,同时对于镇守南岸的刘繇部两名将领笮融和薛礼亦是当头一棒。
破晓未几,乌江江面水汽蒸腾,浩浩茫茫。孙策与程普下部来到河边,只见平静流淌的小河上浮着上千口酿酒用的大缸。士兵们个个腰挎环刀和绳子,头顶缸盖,将其当做头盔,然后手持两块木板以为桨,待一令下,他们带着所有家伙一齐钻进了缸中,数千个水缸在河水的推波助澜下缓缓沿河而下,神不知鬼不觉汇入了长江之中。
牛渚位于下游一两里处,轮值一夜,还未换新班,江口瞭望哨上的士兵们皆已昏然混沌。即便偶尔有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朦胧江边上似有水缸飘来,也不过以为是废弃物料,未曾放在心上。
与守军的懒怠截然相反,缸中孙策下部士兵皆奋力划水,一刻也未曾放松。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缸漂流,蔚为壮观。待到瞭望的士兵觉察异常时,江面水缸已泛滥成“灾”。
守卫牛渚营地的士兵们见此奇景,纷纷咂舌,直到将领下令“放箭”才如梦方醒。而这时,孙策的“水缸计”就发挥了另一关键的作用。只见士兵们看到营楼放箭,立即钻回了水缸中,头顶的盖子挡住缸口,密不透风,任凭守军的箭矢如何猛烈,都只是打在水缸上弹入江中,缸中人毫发无伤。
待弓箭手换箭之际,缸中士兵们立即顶着缸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出,手持直刃环刀杀向牛渚营地,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慑地。
只见攻城军分工有序,他们手持环首刀,或砍击营门,或穿过营门木板的缝隙插捅门后想要抵住大门的守军,或紧握缚在刀把环首上的绳索,向箭楼上的守军反复投掷刺击。牛渚守军哪里见过这等奇特的战法,加上人手不够,顷时便被孙策率领的这支奇兵攻破。
孙策收拢余部,看着牛渚营中堆积成山的粮草,笑得无比开怀。只要渡过了长江,袁术便是鞭长莫及,孙策正想着,忽觉身侧一暗,他抬眼一看,只见身高九尺又半的周泰正盯着自己头顶,表情异常专注。孙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忘了把头顶的缸盖摘下。
可周泰却并未收敛目光,依旧盯着孙策的头顶,嘟囔道:“少将军不俊了。”
“我不俊了?怎么可能?”
吕蒙手疾眼快,也不管僭越与否,大步上前抬手从孙策束发间拽出了好几段水草,捧腹笑道:“少将军的头……活像墩布似的……”
众将本都在忍笑,听了吕蒙这话,再也忍不住,皆笑了起来。
“你,中午不许吃饭。”
今日吕蒙立了大功,本该受赏,此时却惹恼了孙策,他悔不当初,顿时耷拉下脑袋,少气无力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