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白雪岚这头,做了一件很痛快的事。他偷袭了城外两个秘密毒窟。
其实济南城里和日本商会有海洛因交易的几个据点,早就被白雪岚摸得一清二楚,痛快地炸了。只是白雪岚做事的风格,讲究一个赶尽杀绝,以为狡兔也有三窟,搞毒品买卖的人都不傻,大概总会藏点存粮。因之这段日子,白天忙着对付廖家的赌场银行,晚上忙着安慰自己的爱人,转头还要派人暗中打探情报,实在将他一个精力十分旺盛的人,也煎熬得有些疲累。
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他打探出来,廖翰飞还有两个秘密据点藏在城外,而且竟连他父亲廖议长也不知道。白雪岚一想便明白了,廖翰飞平时斗鸡走狗,又养着许多穿金戴银的姨太太,花销极大,这两个地方的存货,必定是他私藏起来,供自己牟利。
再经过一番细查,竟又得了一个极要紧的情报,新的大买家大年三十要进行一笔大买卖,若错过日子,据点里的货物就要全部被买走了,如此一来,廖翰飞卖了货,得到一大笔钱,资金有了周转,他和宣怀风要断绝廖家银根的计划,就算失败了大半。所以白雪岚绝不能和廖翰飞讲客气,决定在买卖当日进行偷袭。只不过干的是打劫的买卖,子弹里穿梭的活计,他怕宣怀风担心,对宣怀风只字未提。
在他的计划中,这个大年三十,自己去当强盗,宋壬保护宣怀风,很是妥当。没想到偏那样巧,韩未央派人求救,白雪岚想来想去,毕竟不能坐视不管,只好派出宋壬救人,换了房连长来保护宣怀风,勉强算两全其美。
他早上郑重的将宣怀风交给房连长,便把全副精神投入到偷袭的行动上,带着一伙人出城埋伏下来。岂料不知为何,交易时间临时改了,让他窝在土堆里一点不动地足足等了几个钟头。到了下午三点过一刻,才总算等到日本买家露面,趁着双方交钱验货,白雪岚领着人忽然出现,打了他们一个猝手不及。杀人抢劫放火的勾当,白十三少已是老手,干起来比办海关总长的差事还顺当。
捣完这一处,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另一处,再重演了一次杀人放火。
痛痛快快的杀完抢完,白雪岚低头一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连忙往城里赶。
果然到了白家大宅,一下汽车,就看见野儿从门里跑出来,叫道,「哎呀,过年呢,你看你这一身,难道到泥里打滚去了?」
白雪岚笑着往她脸颊上轻轻一拧,说,「你猜对了,就是泥里打滚去了,滚出很多金元宝呢。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一个财神?」
野儿把头一扭,做出个不相信的样子说,「还财神,简直像个叫花子。」
说着,眼睛往白雪岚身后一溜,低声问,「你没把他带回来罢?」
白雪岚摇头,「满山洞的老虎犲狼,我带他来,给人家填肚子吗?」
野儿低声笑道,「亏你骂得好顺口,自己的长辈,都成老虎豺狼了。不过你想得对,我本也想,今晚的年夜饭,你别让他过来。他在这,头一宗,老太爷绝对是要给他难堪的。你若是带了他回来,我就帮你把他偷偷藏起来。」
白雪岚哈哈笑道,「不用你藏,我已经藏好了。」
这时,白太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说,「是雪岚吗?怎么不进来,尽在大门外头嘻嘻哈哈。」
白雪岚对野儿挤挤眼,忙走进大门里,看见白太太打扮得十分隆重,站在白司令身旁,似乎正要一同出门的样子。
白司令一见他,就骂了一声小兔崽子,问,「整日不见人影,年夜饭也不要吃了?还站着干什么,走罢。若等你爷爷也到了,独你迟到,看你这狗腿还能完整。大过年的,一点不懂事。」
白太太嗔她丈夫道,「别光数落儿子。大过年的,骂自己儿子的腿是狗腿,你就很懂事了?」
转过头来,又教训起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该总叫你父亲操心。你大伯等着我们呢,快把这身脏衣服换了,洗一把脸。我们在这等你。」
白雪岚应了一声是,赶紧往里头走,野儿也跟在后头。
两人一边往里走,白雪岚问,「对了,今天有我的电话没有?」
野儿说,「没有。你是等什么电话吗?」
白雪岚说,「不是。孙副官和怀风在一起,他知道我今天白天有事,恐怕一时联系不上,若有什么事故,大概他会把电话打到家里。」
野儿说,「既如此,若没有事故,就不会有电话了。倒是宁愿没有电话来的好。」
白雪岚说,「那是不错。」
到了屋前,却见张大胜从里面跑出来,向白雪岚敬个礼,报告说,「我在这等半天啦,就是不见总长回来。金龙大饭店被炸了,那个弄兵工厂的洋人死了。」
白雪岚一沉默,叹口气说,「我考虑不周。这伙人丧心病狂,光派几个人保护是不够的。」
想到宣怀风也是敌人的重要目标,无端又担起心来,问张大胜,「有没有宣副官的消息?」
张大胜惊道,「宣副官也在金龙大饭店?哎呀,我一点也不知道。」
白雪岚说,「他不在那。我是问你,有没有收到任何宣副官的消息。」
张大胜说,「没有。总长你担心宣副官,怎么不打个电话去问问?」
白雪岚叹道,「我把他交给两个得用的人,让他们把宣副官藏起来。为了安全,临时挑选的秘密藏身点,索性连我也不告诉。要等过了晚上十二点,孙副官才会打电话来,向我报告情况。只是现在我真有些后悔,不该太秘密主义。」
张大胜憨憨地一笑,「不怪总长。聪明人就这样,想得越多,越是烦恼。」
白雪岚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忙说,「安德鲁出事,只怕衡园饭店那位也有危险。我要打个电话。」
说着找到电话机,拨通衡园饭店,要找江合宜。饭店里接电话的门房答说,「客人已经走了,说是去什么连队的营地。」
白雪岚不禁诧异,连队的营地,多半是加强连了,只是江合宜一个书呆子,怎会如此机警,而且他从哪知道加强连?因此赶紧挂了,再拨一个电话到加强连,叫人找江合宜。
一会,江合宜接了电话,马上解了他的疑惑,在电话里很轻松地说,‘我没有这样的觉悟,是怀风打电话去提醒我。我到这里来,也是他的主意。’
白雪岚忙问,「原来是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江合宜笑道,‘我也有问他,可他很机密,一个字也不泄露。这种警惕的样子,换了别人,怕要以为他是国家总理一类的人物,正接受很严密的保护呢。’
他虽是开玩笑,但白雪岚听了,觉得宣怀风处于这种秘密的状态,正是自己所愿见的,反而放了一点心。正要再问两句,野儿忽然跑进来说,「我的天,司令和太太站在冷风里等呢。再不赶紧出去,又要挨司令两个窝心脚啦!」
白雪岚便挂上电话,匆匆洗了一把脸,换上一套西装出来。
白司令冒着寒等他等了好一会,老大不高兴,沉着脸说,「叫你换套衣服,像个娘们似的弄了半日。你老子吃冷风不在话下,你母亲这样的身体,你也忍心让她为你受凉?」
白太太见丈夫难得的体贴,倒是颇为受用,笑道,「好啦,过年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别耽搁了,都快走罢。」
出了大门,白雪岚又停下来,对门房吩咐,「宋壬回来,叫他去大伯家里找我。」
白司令正搀着太太坐进轿车后座,回头看见,不耐烦地问,「又磨蹭什么?」
白雪岚说,「我叮嘱他一句话。」
白司令哼道,「就你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日理万机。」
白雪岚早被他父亲骂得皮厚了,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三两步过来上车,亲热地挨着他母亲坐了。
白太太在后座里,一边让丈夫挨着,一边让儿子挨着,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把她夹在座位中间,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不禁各握了他们一只手,感慨道,「真真是一对父子,手骨节都这样粗大,哪都像得很。」
白司令反驳道,「太太这话不能算全对。我看就有一个地方不很像。」
白太太问,「什么地方不像?」
白司令说,「我很年轻就娶了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太太,还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大胖儿子。你问他,他干什么去了?」
白太太用力在丈夫掌心里用指甲一掐,横他一眼说,「知道就这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你该对他慈爱些。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我可告诉你,孩子大了,也要脸面。今晚不许你在别人面前,把他当小孩子一样训。」
白雪岚坐在母亲身边,忍不住微微扬唇,担心被白司令发现,忙又沉静下表情。
白太太回过头,对他说,「你别得意,我正要说你。到外头野了几年,越发没规矩。今晚饭桌上,你给我老实些,也给你父亲在你那些叔伯面前长点脸面。」
虽不知白雪岚心里究竟如何想,但他至少面上是很乖巧的,马上就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声「是」。
三司令到大司令宅子的距离很近,要不是天太冷,连轿车也不必坐。说几句话的工夫,已到了大司令宅子门前。白雪岚连忙下车,体贴地把母亲搀扶出来。
白家的团年饭,今年是定在长子家里。大太太领着家里的管家仆人们,早就上上下下地忙碌起来,四下张罗着红彤彤的电灯笼、喜洋洋的年画、挂满枝头的年桔。一干年轻的姨太太们也不闲着,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前院后院地忙碌。她们知道这种高兴的日子,打扮得时髦些,大太太是允许的。
三司令等人走进来,大太太忙把手头的事丢了,迎上去笑道,「再不来,我要打发人请你们去了。」
白太太抱歉道,「都是雪岚这孩子,又跑外头疯去了,现在才回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没有?」
大太太说,「就算要帮忙,那也是帮忙吃年果子。老爷子还没到,他们兄弟几个在那头喝茶呢,三叔,你也过去喝茶罢。」
三司令在自己长兄家里,是完全不必拘束的,说了声好,便往小花厅去了。
大太太又和白太太说了几句闲话,只见五司令家的孙姨娘走进来,对白太太笑着打招呼道,「我看见外面多停了一辆汽车,就知道是三太太来了。您过年好呀。」
三太太点点头,也笑道,「你也过年好。怎么你也是才来吗?你们那位太太呢?」
孙姨娘对于五司令的夫人,向来是不大愿尊称为太太的,撇撇嘴说,「我早跟着她来了。她说今天有兴致,非打小牌不可,我和其他两位姨太太只能陪她。可她打牌,总是打了一个牌出来,又要懊悔地收回来,稍输几个钱,就要给人脸色瞧,嘴里言三语四。我实在受不了,勉强打完四圈,连赢的钱也不要,找个借口就走了。去门外喘口气,刚好就瞧见了您的汽车。」
大太太虽然也不喜欢五司令那位出身不好的续弦,然而正室毕竟是正室,孙姨娘这样说他们家太太的闲话,她是不爱参与的,淡淡地问孙姨娘,「你就是为了和三太太问好,才特意过来的吗?」
孙姨娘笑道,「也是为了问好,也是为了找人。我打这会子牌,玉美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二位太太有瞧见吗?」
大太太和白太太都摇头,说没瞧见。
忽然一阵皮鞋跟在地板上哒哒的响声,白玉香姐妹领着她们最小的妹妹白玉美,一边打闹,一边笑着跑进来,差点撞在两个搬年菊的佣人身上。
大太太忙对她们说,「前头佣人们搬东西,人来人往的,小心撞着。」
孙姨娘也忙数落自己女儿,「玉美,你可太不听话了。要玩,到后面院子玩去。」
白玉美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她一根腿,奶声奶气地说,「不要,姐姐骂人呢。」
孙姨娘笑着把她抱起来问,「你玉香姐、玉丽姐都把你惯坏了,她们舍得骂你?」
白玉丽站住脚,摇摇手说,「小东西不是说我们,说的是碧曼姐。我们刚才就是在后面院子遇上她,让她好一顿骂,所以我们才往这来。」
大太太奇道,「大年三十的,她不在夫家,怎么又跑回来了?她骂谁呢?」
白玉丽抿着嘴不说话,转头去看白玉香。
白玉香性子直,也不避讳什么,就说,「她见着谁就骂谁。把人都骂跑了,就对着东西发脾气。孙姨娘说,她因为甄家姐夫不经过她的同意,借了一百多万给十三哥,气得不得了。大概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她又跑回来了,连年夜饭也不肯和姐夫一道吃。」
恰好这时候,大司令那头的丁姨娘因要问大太太一件小事,走了过来。听见别人背后议论她女儿碧曼,顿时怒上心头,只是碍着大太太在场,不敢发作,便将眼睛刀子般的往孙姨娘身上剐了两下,笑了笑,对大太太说,「碧曼不懂事,等会太太见了,请教导教导她,反正我是不敢说她一个字。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她是白家的小姐,只有太太才有资格管教。不是我瞧不起自己,只是我想,像我这种身分的人,都没有多嘴多舌的资格。给人做小,就是矮人一截,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别以为下巴抬得高,人家就不知道你是姨娘。」
两位太太听了,都明白她这指桑骂槐,对准的是孙姨娘。只是这二位是正室的身分,于她们的立场上,倒不可以说丁姨娘的话有错,所以只能一笑罢了。
孙姨娘平生最恨别人说她做小,受了丁姨娘这样一番言语上的刺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加上两位太太都在这看着,更增加了三分难堪。
三太太因为自己丈夫没有娶妾,对于这些叔伯们的姨太太们,从没有敌对的态度,见大过年的,场面要尴尬起来,便和善地笑道,「丁姨娘,你这些都是陈腐的话,如今文明了,谁还真分这些大小。至少我看大太太,对你们是很平等的。」
大太太却问丁姨娘,「你不在司令那边伺候,过来干什么?」
丁姨娘说,「我差点忘了。就是司令要我过来问太太,他昨天打的一头野鹿,说了要留着今晚孝敬老爷子,有没有收拾起来?」
大太太说,「已经交代厨房了。你去告诉司令一声罢。」
丁姨娘答应一声便走了。出门时,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回头,瞟了孙姨娘一眼。
孙姨娘心里又酸又气,但是过年的日子又不能哭,太招晦气,见丁姨娘走了,勉强对白玉香苦笑着说,「你这傻孩子,我以后真不敢和你说话。我听说甄家借了钱给十三少,也就顺嘴一提。你倒好,给我添油加醋,我何曾说过白碧曼气得不得了,年夜饭也不肯和她丈夫吃的话?」
她说这些,固然是对白玉香埋怨,其实也是因为大太太和白太太还在,要在她们面前剖白的意思。
白玉香很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对不住啦。前头那句是我听你说的,后头的是我顺理成章想的。可是,我也没想到,会害你受一场气。哎,大伯母,不然你老人家做个法官,帮她找一个公道回来罢。」
大家听她的话很孩子气,不禁都笑了。
大太太说,「玉香这丫头,有时候看着,似乎长大了,有时候说话,又是十足的小孩子。」
把桌上一个果盒打开,抓了几把满满的糖果,一一塞在女孩子们手上,连孙姨娘手里也塞了一把,笑道,「多吃点,嘴甜心甜。今天过得好,一年的日子就都好了。家里准备了很多过年的玩意,你们别在这发闷,都找点玩耍的东西去罢。」
将孙姨娘和白家三姐妹都打发走了,忽然往周围一望,问三太太,「雪岚呢?我还说有句话想问他,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三太太笑道,「你以为他那个人,有耐性听一群女人扯东扯西?一定是趁着我们说话时走了。」
大太太见周围并没有别人,才对三太太说,「今晚我本来有些担心,怕雪岚要把那位宣副官带来,和老爷子来个鸿门宴。现在看,他并没有带那人来。这样很好,一家人先和和气气把年过了,别的以后再说。」
三太太点头叹道,「我也是这样想。可见他是真的有些懂事了,知道三思而后行。你说有句话想问他,就是问这个?」
大太太说,「不是,我另有一件事问他。」
三太太说,「他或者往他父亲那去了。我去瞧瞧,见了他,叫他来见你。」
说着,便往小花厅找人去了。
不料白雪岚并没去花厅,是去了大门外头吩咐张大胜几句话,话说完了回来,看见只剩大太太一人在那,他想这里没什么事,便也打算往后头去。
大太太叫住他,「雪岚,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她把白雪岚招到面前,问,「你四叔今晚到底来不来?」
白雪岚眉头皱了皱说,「不知道。」
大太太说,「你不是去见过他吗?还说送了他许多手枪,他很欢喜。你应该趁着他欢喜,好好劝他两句。老爷子身子骨不如从前,这年过一次,少一次,天下人都团圆的日子,偏叫老爷子堵心。谁没有父母,做父亲的再不好,也不能这样狠心。」
白雪岚苦笑,「我在爷爷面前说四叔欢喜的话,全是哄老人家的,您怎么也听进去了?其实四叔这次回来,脾气不但没改,比从前更糟了。您刚才那些话,我也试着和四叔说过。我说一句,他堵一句,惹得他脾气犯了,差点要拿枪打我。我对别人或许有办法,对上他,实在不行。」
大太太便叹了一口气,有无可奈何之感。
一会,又说,「今晚老爷子跟前,你做孙子的,很该承欢膝下。讨得老人家喜欢,也帮你姐姐说两句好话。要见老爷子了,她颇为胆怯呢。」
白雪岚知道,她所说的姐姐,自是冷宁芳无疑,讶道,「爷爷从追云山下来也有两天了。一个宅子里住,难道姐姐还没见过老人家?」
大太太把头摇了摇,说,「老人家开完四大家的会议,回来后精神就很不济,只待在他从前住的养心阁,也就司令他们兄弟去请了安。别的人寻常无事,谁敢去打扰?你姐姐更没有自己跑去的道理。你也知道,她从姜家堡回来,并没有得到老爷子的同意,所以她终究有些怕挨骂。只是今晚团圆,她总要露面的,希望老爷子今日高兴,把这事模糊过去就算了。」
正说着话,忽然看见窗户外头,一张大脸往里头探,发现大太太望着他,又忙不迭地缩回去。大太太依稀认得是白雪岚的手下,对白雪岚问,「那有个人,是不是找你?」
白雪岚回头,见是宋壬,笑道,「是的。大伯母,我出去一下。」
走到门外,把宋壬拉到一边,问事情办得如何。
宋壬满脸红光地报告说,「很顺利。韩小姐救下来了,她那个秘书也救下来了。两人见面,抱成了一团,哭得天昏地暗,他们不觉得如何,倒是让我们臊了半天。娘们嘛,又是个大肚子,比常人作怪些,也说得过去。我就奇怪,她秘书看起来一个很严肃的人,怎么也作兴抱在一起抹眼泪。」
白售岚听他说的,想像那双小情人见面时相拥而泣的场景,也忍不住笑了,说,「你今天成就了一对苦命鸳鸯,做了一椿大好事,以后一定有好报。人在哪?」
宋壬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带回来了。怕惊动太多人,叫野儿开了宅子后门,悄悄领进去。眼下在总长住的小院里。我想大司令这边摆开年夜饭,总不好把两个外人领过来。」
白雪岚问,「行动时有杀人吗?」
宋壬说,「杀是杀了,不过不多,也就七八条人命。大半是营救韩小姐的男人时杀的。救韩小姐时,大约韩家的人也不想伤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还是他们自家人,所以有点忌惮。既然他们忌惮,我们也就不用下死手,抢了人就跑。总长你不是叮嘱了,以后还要和韩家打交道,尽量少杀人。我都记着的。」
白雪岚又问了一些己方伤亡如何的话,听说并没有死亡,只是伤了三个,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宋壬让受伤的人好好休养,等着领赏。
宋壬想起一事,说,「我刚才过来时,看见张大胜正从车上搬许多东西。他告诉我,这是总长的战利品。总长今天是不是获得了一个大大的成功?」
白雪岚说,「成功是成功,就是不圆满。我想杀廖翰飞的大买家,没想到那些日本人,虽然做不道德的买卖,却有一种肯舍生的勇气。发现有人袭击,他们竟豁出去用身体挡子弹,硬生生拖延出时间,让最大的头目逃走了。我这次行动,是跑了一条大鱼。」
宋壬见上司很不满意的样子,忙笨拙地安慰道,「逃了也不要紧,以总长的本事,迟早再找回来。实在找不到,我们去街上抓几个日本人给总长出气。反正日本人里,绝没有一个好东西。」
白雪岚笑道,「别说我不提醒你,你刚才这些话,千万别让怀风听见,不然,他要给你好一顿教训。」
宋壬不解道,「骂日本人也有错?难道宣副官也有日本人的朋友?」
白雪岚说,「不论他有没有日本朋友,他向来最厌恶这种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言辞。他和我说,哪国也有好人,也有坏人,若一概而论,就是没有理智的仇恨。譬如中国人里,有廖翰飞那种无耻货色,难道我们这些中国人,也个个都是廖翰飞?」
宋壬用他粗糙的大手,把脑袋使劲挠了两下,呵呵笑道,「幸亏总长后面打个譬如,我才有点明白。光听前面的,什么理智的仇恨,真要糊涂死我。得了,总之我在宣副官面前,不说刚才的话就是。对了,还要请示总长,我们把韩家那头的事办完了,是不是该回去做宣副官的保护?和您说大实话,跟着宣副官久了,一不在他身边,我总担心他要出什么状况。」
白雪岚心里也着实牵挂爱人,但见宋壬开口问,又作出笃定的样子,微微地笑了笑说,「你真把他当成脆弱的小孩子,时刻需要你的保护吗?你别太自以为是,万一将来真遇上事,我恐怕他那手好枪法,反而能给你一点保护呢。」
宋壬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只是,究竟我要不要去找他?」
白雪岚眉头皱了皱道,「连我也不知道他藏在哪,你去哪找?这事我越想,越觉得有些欠考量。」
宋壬还要再问,那头大司令宅子里的管家找了过来,对白雪岚说,「饭菜准备好了,几位司令已经去养心阁请老太爷,其余的都到饭厅里等,三太太到处找您呢,还是快些过去罢。」
白雪岚便不再说,赶紧往饭厅走。到了那,厅里早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几位太太领着一群姨太太翘首以盼,后面又有穿着簇新衣裳的年轻漂亮的丫鬟们笑吟吟地簇拥着,满屋子的脂香粉浓,四面墙一溜过摆着特制宫纱灯罩,泛着吉庆的红光,更显出繁华大族气派。白雪岚走进这群女人里,就如鹤入鸡群,格外引人注意,他倒一点也无所谓,径直走到他母亲身旁站定。
三太太问,「又跑哪去了?怎么不和你父亲他们一道去请老爷子?」
白雪岚笑道,「养心阁就在这宅子里,几步路而已,非要做出这种劳师动众的样子。老人家的威严谁不知道,真没必要摆个十足。」
三太太偷偷拧他手背一下,低声说,「这时不把皮绷紧些,还只管胡说。叫别人听了,往你爷爷跟前学嘴,你又要挨一顿好打。」
白雪岚耸耸肩道,「放心,打不死。」
这时,也不知谁说一声「来了」,厅里莺声燕语,顿成了鸦雀无声,屏息等着。只见大司令和三司令一左一右,搀着白老爷子进来,二司令、五司令在后头恭恭敬敬地跟着,五司令手里还捧着老爷子的拐杖。老人家这一现身,原本鸦雀无声的饭厅里就像得了一个爆炸的信号,响起女人们殷勤清脆的问候声。
「父亲年年吉祥!」
「父亲新年大吉大利!」
「老爷子万寿万安!」
几个孙女里,白玉美年纪最小,趁着她母亲不留神,从大人们的腿缝里挤出去,扯住白老爷子的衣角,抬头脆生生地喊,「爷爷寿比南山,爷爷给压岁钱!」
白老爷子见这小孙女可爱,笑得脸上皱纹多了两层,说了一句,「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