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在头里的一路上,早就观察着街外,等轿车驶离行人众多的大道,拐进一条僻静的道路时才丢香烟发动反击。司机在行人很少的路上踩油门,倒是一气开出去颇远。
开到另一条街的拐角,速度又慢下来。
司机问,「现在往哪开?」
宣怀风也正考虑这个问题。用子弹的火药制造一场小小的火灾,是仓促想出来的主意,原本想着孙副官和自己一道,大家随机应变,只要能找到逃跑的机会,总有地方可以躲藏。
没想到这个乱七八糟的办法,仗着蒋副连长那点愚忠,竟然起了作用,现在逃跑算成功了一半,但没有孙副官给建议,自己对城中一不熟悉,二无准备好的藏身点,能逃到哪去?满城的人,廖家已是恨自己入骨髓的一股势力,如果加上白老爷子的追捕,真是哪里也不安全。
又想,也许甄修言会看在白雪岚的面子上,对自己照顾一二。可一来甄家的少奶奶是看自己很不顺眼的白碧曼,二来,甄修言如果对上白老爷子,恐怕也没有反抗之力。可见去找甄修言,也是不妥当的。
宣怀风脑子里,各种想法正盘旋着,只听司机在引擎发动的响声里,又问了一次,「到底去哪?」
宣怀风索性咬牙说,「去城外。」
司机问,「城外哪里?」
宣怀风也想不出别的地方,心想,自己只知道城外那个地方,白雪岚如果知道自己逃出城外,大概会猜到,便说,「郑家窝。」
司机重复着问一遍,「郑家窝是吗?」
宣怀风从汽车倒后镜里,远远看见两辆大车过来,一定是蒋副连长不曾把他们真的撤走,现在知道自己逃走,在蒋副连长的指挥下追上来了,忙说,「就是郑家窝,快走!」
司机后脑勺被枪口硬邦邦的戳着,不敢违拗,猛踩油门。
这天是大节日,各方向的城门在白天都是打开的,而且往城里来的人多,出城的通道不但很通畅,更是完全不用检验证件的。轿车迅速地出了城,到了外面的黄土大道,无须忌惮行人,速度愈发提升起来。
宣怀风一边挟持着司机,一边往前面车玻璃放出视野,恍惚觉得这条路就是上次出城的路,等开过一大段,见着路边连着过去七八个泥塘,在记忆中并不曾见过,似乎又是一个陌生地方,不由问,「这是往郑家窝的路吗?我怎么看着不像?」
司机说,「郑家窝很大,你是要从西边过去,还是南边过去?」
宣怀风哪知道什么西边南边,眼睛往倒后镜一瞅,后面尘土飞扬,两辆大车又跟上来了,急忙命令,「开快点!」
司机说,「这已经是最快了。」
宣怀风这时候,也把风度两字弃于脑后,急得两把枪都拿了出来,抵着司机威胁,「我不管,你必须甩掉他们。让他们追上,我先杀了你!」
司机脑袋被枪口戳得发疼,狠狠地把油门踩到尽,引擎嘶吼起来,轿车蓦地往前飞窜,把两辆大车甩开老大一段距离。开到一处路口,道路分成两岔,司机只想着被大车追上,自己性命不保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开进一条,还是拼命的踩油门。
这样开出一大段路,宣怀风回头再看,已经瞧不见大车,才松下一口气,却发现轿车速度忽然放慢许多。
宣怀风说,「不许减速,继续往前开。」
司机说,「没汽油了,杀了我也开不了。」
说话的这一会,轿车速度越发缓慢,后来直接就停在了路上。
宣怀风无奈,从车上下来,四下一看,完全是陌生景象,问司机道,「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说,「我不知道。逃命的时候,谁管他什么地方。长官,你放了我罢。你们神仙打架,关我们大头兵什么事?我是白家的兵,你若因为我对白老爷子忠诚,就杀了我,我真成了个冤死鬼。」
说完,两手抱着脑袋,往地上一蹲。
宣怀风虽在逃亡路上,见他这个摔破罐子的模样,也不禁好笑,说,「放心,我不杀你。」
再往四处一瞧,不见人烟,离城一定极远。就算这司机逃回去,也要大半天工夫才能领人来,那时候自己早跑了,因此也不必再费事找东西把他捆起来,索性说,「你走罢。」
那司机抱着头不肯动弹,说,「我不走。我一转身,你准往我后背打一枪。」
宣怀风好笑又好气,心想,雪岚若知道我出事,一定要着急,这时候我何必和一个呆子纠缠,还是快点回去,想个办法给雪岚传消息。
他这么想,也不再理会那司机,朝着轿车开来的方向往回走。不料走了百来步,那一直蹲在地上的司机忽然跳起来,钻进汽车就将引擎发动起来。宣怀风听见声音回头,见汽车如出弦的箭般直冲出去,赶紧掏枪,朝着轮胎打了一发,然而那汽车已出了手枪的射程,在视野中扬起一道高高的尘土,早开跑了。
宣怀风跺脚道,「我简直是个书呆子,他说没有汽油,我怎么不亲自查一查?这下可好,他一定叫人去了。」
又想,这司机如此狡猾,他刚才说不认识路,大概也是骗我的,只怕他很快就能和追我的那些人接上头。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快逃。
可他对周围情况一无所知,虽然眼前有路,不知前头能抵达何处,也不知后面通往何方,目下所及,不见一个人,也就没有问路的可能。四面望了望,只有东边的一片林子,可为临时的藏身之处,至少比空无遮挡的地方好。这样想定,便快步往那边走,进了林子,在几株树干颇粗的老树后面,找了一个土坑,按白雪岚往日教导的,寻一些断枝搭成架子,在上面多多的撒些残叶,制造了一个掩护点。宣怀风小心地钻进枝叶堆下,把手枪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等待。
他猜的果然不错,不到一刻钟,几辆汽车就出现了,前面领头的,正是逃走的那辆轿车。
宣怀风远远望着,见他们在路上停下,下来几个穿军装的人,朝着地上一阵指指点点,心里疑惑:从前看小说,提到军队里有善于追踪的人,会看人的脚印。我只以为言过其实,难道竟是真事?
那些人讨论了一会,又上了车。几辆车继续往前开。宣怀风只盼他们从路上开过去,偏偏天不从人愿,那些车居然径直朝着林子这边过来。
宣怀风心里暗暗叫苦,这些人,他就算一枪解决一个,也解决不完。
等车辆开到林外停下,车上所有人都下来了,头一个俨然就是蒋副连长。蒋副连长把手用力地挥来挥去,显然是在指挥士兵们开始搜索。
宣怀风见了,下意识就想掉头往林子深处跑,可马上又忍住了,心想,雪岚说过,搜捕是个猎人捕捉猎物的过程,有时大声嚷嚷,正是为了把猎物从藏身之地驱赶出来。我一跑动,反而容易暴露,等于送羊入虎口。这个掩藏的地方很隐蔽,不如把赌注下在这儿。万一运气不好,让他们发觉,也就只能和他们拼一拼了。
林子外头,蒋副连长正在发命令,要士兵们进林子,分开来搜索。
忽听见有人报告,「长官,有人来了!」
蒋副连长抬头一看,北边大路上,许多尘土扬起来,两辆汽车开得飞快。再等片刻,离得更近,便能看清楚车门上攀附的全身武装的士兵,穿的是廖家的军装。
蒋副连长顿时警惕起来,喝叫,「警戒!警戒!」
周围士兵忙摆出阵势,都把长枪举了起来,对准过来的汽车。
那两辆汽车果然是朝着他们来的,开到林子旁才停下。先下来的士兵见蒋副连长的兵都把枪对着他们,赶紧也把枪架起来,彼此恶狠狠瞪着,大有随时开火的危险。
这时,从汽车后座钻出一个人来喝道,「做什么?把枪放下。」
竟是廖翰飞亲自来了。
廖翰飞喝止了自己的士兵,对蒋副连长笑道,「大家自己人,不要伤了和气。」
蒋副连长当了许多年白家的兵,和廖家军打的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虽然知道两家签了和平协定,但自己人这三字,实在难以接受。只他也明白,和平局势下,廖翰飞是不能动的,便挥手叫自己的士兵也撤了枪,绷着脸问,「廖少爷,你来干什么?」
廖翰飞说,「自然是来帮忙。你不是要抓宣怀风吗?」
蒋副连长老大不高兴地问,「我的行动,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在监视我们吗?」
廖翰飞平时飞扬跋扈,但今天想到能把宣怀风给料理了,心里实在兴奋,竟丝毫不计较对方的脸色难看,笑道,「蒋副连长,你真不该把这样的嫌疑放在我们头上。如今廖白两家早已经是和平的伙伴,我父亲和白老爷子头两天还在一张桌子上开会呢。如果我说,我是受白老爷子的吩咐,过来给你帮忙,你信不信?」
蒋副连长摇头说,「我不能信。」
廖翰飞没想到对方完全不卖这个面子,很是尴尬,脸上的笑容也不能维持了,沉下脸说,「我不管你信不信,话我已经说在这。我来这是和白家合作的。宣怀风是躲在这林子里吗?那好,大伙一起去搜。」
说着,便要指挥自己带来的人走进林子。
蒋副连长能在加强连里当长官,自然也是有脾气的人,马上喝道,「都站住!再乱动,别以为子弹长眼睛!」
廖翰飞生气地问,「白家的兵,连白家人的话都不听吗?」
蒋副连长哈地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改姓白的?老子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