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从院子出来,一边走,一边指点着路径,给宣怀风做些讲解。
宣怀风想到今天刚到时,曾看见一个站了守兵的大门户,还以为是白雪岚的家,差点犯了糊涂,当场就要跳下马去。
听了白雪岚解说,才知那是白雪岚大伯父的家。
原来白家老爷子的五个儿子,分做五房,共占了两条街面的面积。每一户都是单独的一个大门。若要到别一家去,就要出了自己家的大门,再到隔壁一个大门里进去。
这样一来,明面上是分了家,但五房的大宅子,在地理上又是连在一块的。
从来多少大家族,为了分家和不分家闹出许多矛盾。
白家这个做法,可谓是取的中间路线,分而未分了。
宣怀风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白雪岚,「记得我们在首都时,你是接到你祖父一封信,他要召你回来的。怎么你不忙着去拜见老人家吗?」
白雪岚说,「吃饭时,我问过母亲了。母亲说老爷子前阵子身上不自在,所以召我回来。后来经人介绍,请了一个很好的医生,已好多了。我们家在追云山有一个别墅,附近有一眼温泉,在冬天是最适合病人休养的。老爷子前天到别墅去了,刚好错过我回来。等过两天,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自然要去那里探望的。」
白雪岚五叔的家,只隔着半条街,所以并不骑马,只是出了自家大门,顺着街走过去。
走了一会,便到了他五叔家大门前,仍旧是老规矩,一色的拿长枪的卫兵笔直站着。台阶上摆着两条漆得黑油油的长椅,上面坐着三四个门房,正围着一个小炭火炉子搓着手烤火。看见白雪岚过来,都忙丢下炭火炉子,跑到台阶下笑着相迎,打着千请安。
白雪岚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赏了,指着后面说,「都是孝敬五叔的,叫几个人来抬进去。」
门房笑道,「雪岚少爷从首都带回来的礼,必是上等的。不敢另叫人来,还是我们仔细点抬进去,免得磕碰了。」
白雪岚由得他们去抬,自己正要带着宣怀风往大门里走,忽然一辆汽车这时开过来,吱呀一声,刚好就停在宣白二人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娇滴滴的年轻姑娘。
走在前头那个姑娘,穿着一身皂色长旗袍,瞧见白雪岚,便站住脚,叫了一声,「雪岚哥,你回来了?」
白雪岚见是自己的堂妹,笑道,「是玉香啊。我刚回来,过来瞧瞧五叔。」
眼睛往她身旁一扫,瞧清楚另一位女子,心中有些出乎意料,但面上还是风度翩翩,朝那女子微微地一颌首。
白玉香注意到他在打量,笑着把身边的女子轻搡一下,「你怎么不说话?上个月我们在公园里逛,你不是还提起雪岚哥,说总不见他回家吗?现在人到了跟前,你反而成了闷葫芦。」
那女子也不知是天气冻得,还是害着羞,两颊透出年轻女子那种令人喜欢的红晕,嗔了白玉香一眼,才向前走了小小一步,柔和地叫道,「雪岚哥,好久不见。」
白雪岚也答一声,「好久不见。」
他脸上露着微笑,但心里大概是不愿和她多说话的,维持着礼貌做了基本的寒暄,便转过头来问白玉香,「你怎么和她一起从外头回来?家里来信说,你考上了山东女子第二师范学校,为什么今天不上学?」
白玉香说,「静萱的哥哥没了,家里办丧事呢。我要给她做一个陪伴,递给学校的请教条,先生是批准了的。」
白雪岚诧异地问,「廖翰飞死了?不能啊,我前几天在德州府才遇着他,很是生龙活虎。」
宣怀风谨守一个副官的本分,在白雪岚身后笔直地站着听吩咐。
他开始见白雪岚唤玉香,知道这是白雪岚曾提过的五司令的女儿之一,便想,另一位年轻女子,大概就是五司令的另一个女儿白玉丽了。
听了白雪岚这句话,才猛然醒悟过来。
这竟是廖翰飞的妹妹!
怪不得白雪岚见了她,态度上就有些淡淡的。
白玉香说,「不是韩飞哥,是她另一个哥哥没了。廖国安,就是廖老伯从小带在身边的那个养子,原来叫张国安的。后来不是廖老伯开祠堂,禀告祖宗,正式改了姓廖吗?所以,那也是静萱的哥哥了。」
白雪岚问,「他很壮实的,怎么年纪轻轻就没了?」
廖静萱看白雪岚和自己只寒暄两句,就只找自己堂妹说话,知道他对自己,是一点要亲近的意思也没有,不由生出委屈,再干站下去,大没有意思,不等白玉香和白雪岚对答下去,抓了白玉香的衣袖,摇了摇道,「我走了。」
白玉香问,「你不进去坐一会吗?」
廖静萱说,「家里办着白事呢。我拿汽车送了你回家,不赶紧回去帮忙,在这里做什么?」
白玉香说,「你是廖家的二小姐,在棺材前掉两滴眼泪就行了,还要帮什么忙?你留在这里吃晚饭,正好可以和雪岚哥谈谈……」
话还没说完,廖静萱轻轻把脚一跺,「不和你啰嗦。我走了。」
转过去,身子一矮,坐回了汽车上。
汽车夫过去,帮她把车门关上。
车窗玻璃忽然又打开了来,露出廖静萱一张娇丽的脸蛋,强笑道,「急着走,倒忘了和雪岚哥告辞。雪岚哥,我走了。」
白雪岚剑眉微微一扬,淡笑着回了一句,「再见。」
汽车引擎响起来,飞快地开走了。
白雪岚眼看汽车去得很远,才转过头来,语气很轻松地向白玉香问,「如今家里人,都和廖家重新打上交道了吗?」
白玉香说,「不是签了什么和平协议吗?既然不打仗了,自然要打交道。像大家小时候那样,你,我,天赐哥,韩飞哥,还有静萱,大家一块玩,多自在。前几年也不知为了什么,你打我,我打你,见面都成了仇人。如今这样不是更好吗?静萱是我的好朋友,也许将来,能更进一步,做一做我的堂嫂。」
白雪岚对堂妹这不懂事的最后一句,简直恨得想揍人,感觉到宣怀风的目光,从侧边射过来,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个回旋。
于是,他更加的一点痕迹不露,从容地笑道,「玉香,你大概读的不是女子师范,而是政治学院,浑身政治家的风范,开口闭口,就是和平。又或者这些话,是你听别人说的?」
白玉香做个鬼脸,「猜着了。天赐哥常对父亲说这些话,我听到了,不就鹦鹉学舌地说上两句吗?」
一个听差从大门里走出来,对白雪岚说,「雪岚少爷,您怎么站在大门外就不挪脚了?司令在里面听戏,请您进去呢。」
白雪岚说,「这就去。」
便带着宣怀风,跟着听差进去见他五叔。
白玉香自回她的屋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