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回到房中,心情很是沉重。
他从小在司令大宅里长大,后来去英国留学,回国后,也是待在满是摩登气息的首都,所闻者,皆平等开放之语,哪怕偶有遗老遗少,说些酸腐之语,不过一笑置之。
竟不知天底下有这种可恶落后的旧习,把活生生的青春美好的女子如草芥般,做转房事。
而更可恨者,是众人皆不以为其为恶,反以之为美事。
宣怀风越想,越是难受,别说看书,竟是连坐都坐不住,在房里来回地走,一会停下步,就站在窗前,沉沉地叹气。
按白雪岚的习惯,回房第一件事,必要和宣怀风有些亲密动作。
可今天葬过死人,他唯恐把晦气传给宣怀风,是以一进门,就叫人送热水毛巾来,在屏风后面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都换过一身。
白雪岚从屏风后,拿毛巾揉着湿头发出来,看见宣怀风在窗边叹气,就说,「还想着那事?别想了。我就说,你这忧国忧民忧天下的责任感,每天要耗掉你多少口气去。」
宣怀风回头问,「你难道就不生气?」
白雪岚冷笑,「生气也是生闲气。你想想,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会如何?若放在你身上,你又会如何?可你看看我那位姐姐,除了哭,她有一分反抗的勇气?这世道又不是菩萨道场,她自以为做一只温顺的绵羊,就能让别人饶过她。其实这天底下,何时见虎豹饶过绵羊?她自己不硬朗,旁人为她气愤,也是白搭。」
宣怀风摇头说,「你拿她和我们来比,就已经不对。」
白雪岚问,「怎么不对?」
宣怀风说,「她是女子,我们是男人。若论和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女子柔弱,怎比得上男子的刚强?」
白雪岚大不以为然,反驳他说,「你说男女有别,那好,我另用女子来做比较。要是被逼迫着,要嫁给一个快死的痴呆,譬如我们那位女客人戴小姐,她会如何?譬如韩家那位女将军,韩未央小姐,会如何?首都商会会长家的欧阳小姐,你是认识的,我想哪怕是她,也总不至于连一声我不愿意,都不敢大声喊出来。」
宣怀风没有做声。
在他心里,何曾不认为冷宁芳过于软弱。
只是人家已是不幸到了极致,再在人后言语批评,未免失之宽厚,他心里也不忍。
所以他也不和白雪岚犟嘴,只走到桌旁,闷闷坐着。
不由又想起今天到木屋子里,孙副官哽咽着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冷宁芳交情不深,尚且对她深深同情,为自己无力解救她而难过,何况孙副官和她是旧相识。
此刻,孙副官那种无力感,宣怀风倒是体验到了几分。
白雪岚把椅子拖到宣怀风身边,挨着他坐了,伸出手臂搂着他问,「怎么不说话?你是生气我没有为她做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吗?」
宣怀风想起白家老爷子,心里明白,白雪岚看着对他姐姐冷淡不顾,其实是碍着长辈严令,难以动弹。
若为此生白雪岚的气,那白雪岚当真就冤枉了。
宣怀风只是轻轻叹气,对白雪岚摇了摇头说,「我没生你的气。」
白雪岚问,「那你苦着脸做什么?快笑一个给我瞧。」
宣怀风说,「我知道你想哄我笑。不过很对不住,我现在,实在说笑的心情,想笑也只能给你瞧个苦笑。」
白雪岚便不逗他了,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说,「早起忙到现在,我很累了。我们到床上躺着说话,好不好?」
宣怀风怀疑地看看他,说,「我现在很想安安静静的,你别动不好的心思。不然,我真要生气。」
白雪岚苦笑,「我就这样不受信任吗?保证安安静静的,只是好好说话。」
宣怀风在前厅和众人对战一番,也使了不少劲,想着大冬天的,和白雪岚窝在一个暖被窝里,既能缓解疲劳,又能舒缓沉重的心境,也就乖乖被白雪岚带到了床上。
两人脱了厚皮靴,褪去外头穿的大外套,外头一床大棉被盖着。
宣怀风挨在白雪岚怀里,十根微凉的指头贴在白雪岚里衣上,感觉他身体的热气隔着衣料透过来,不一会,连指尖都热热的了。
宣怀风一阵惬意,不由叹说,「你这身子在冬天,比炭火炉子还好使。」
白雪岚很是得意,迸出一句山东腔应道,「报告长官,俺这天字第一号活炉子,您用手摸两把就热,连炭也给你省了。不信,您给摸摸?」
宣怀风也想将愁苦气息冲淡些,便不扭捏,真的伸手在白雪岚身上摸了一把。
心忖,这人必定是五行火旺,身上比寻常人热多了。
又想,常听人说,肌肉锻炼得结实,摸起来都带着弹性,他果然是锻炼得很强壮的身体。
从前在英国听一堂业余医疗课,见过一幅人体肌肉图,早忘了十之七八,只记得什么大胸肌,腹直肌。这里肌肉鼓鼓的迸张,大概就是那所谓的胸肌了。不过,腹直肌的位置,是往这下面一点的位置吗?
如此想着,不免又摸了两把。
白雪岚忽地发出一个声音,把额头往宣怀风身上用力一抵,声音也微微沙哑起来,说,「长官,你再这样不尊重,炉子可要烧穿屋顶啦。」
宣怀风吓了一跳,忙把手缩回来,警告说,「别忘了你答应的,只是好好说话。」
白雪岚说,「好好说话,你摸我做什么?」
宣怀风反问,「不是你叫我摸的?」
看着白雪岚憋闷的脸,忍不住一笑。
白雪岚委屈地说,「好,你总算笑了。我如今明白,你竟是要欺负我,才肯露个笑脸的。先和我做个约定,只许说话,不许吃肉,然而你又故意撩拨我,摸着我的肉来玩,这是把我当成张大胜打的那头傻狍子了吗?」
一边说,一边腮帮子两边的肉往下一拉,呆瞪着眼睛,作出一副狍子发傻的表情来,竟是活灵活现。
宣怀风被他逗得不行,笑到肚子疼,抓着白雪岚的手,颤颤地往自己肚子上放。
白雪岚知其意,给他轻轻地揉着。
半日,宣怀风的笑才止了,对白雪岚说,「搞这样的突然袭击,差点把我的肠子都笑断了。不要再闹,规规矩矩躺一起,说说话。」
依旧躺下,头靠在白雪岚肩上。
白雪岚弄出这些事,只为给宣怀风解郁郁之气,见宣怀风心情好些了,便很配合地做他的靠枕,问,「说什么好呢?」
宣怀风问,「你说要是天下太平了,我们手头又有一笔余钱,该怎么使?」
白雪岚略感奇怪,「你这个不沾红尘俗物的人,忽然想起花钱的事来了?」
宣怀风说,「我总觉得,要是不打仗了,首先就该弄一笔款子,办学校,做一番教育事业。」
白雪岚疑心顿起,冷冷说,「这是那位戴小姐给你的灵感?哦,我才出去一个早上,你们就要从知己,转为同行了吗?」
宣怀风在他怀里翻个身,皱眉说,「才说得有点兴致,你别打岔。」
白雪岚叹气,「唉,我原来真的做了宣夫人,只能俯首帖耳。」
宣怀风说,「今天你姐姐这事,姜老太太的不讲理,我是理解的。一个女人为了后代延续,为了儿子,是什么迷信手段,都能使出来。但那些帮衬她的乡民,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并没有好处,却觉得自己在做很正确的事,这才让人可悲可气。」
白雪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都是未受教育之过。」
宣怀风说,「很是。愚昧的信徒,可怕之处,甚于那些存心做坏事的恶人。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在做好事,所以残害起人来,没有一点犹豫内疚。对此,你以为如何?」
白雪岚说,「我自然是赞成你的看法。」
宣怀风长长的睫毛往上一挑,说,「你这样随口一句,只是敷衍我罢了。」
白雪岚说,「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我不是敷衍你。」
宣怀风说,「那你说。」
白雪岚微一沉吟,便开始说道,「这是一件往事,我不大和人提起。当年我还在山东老家,有一天,一个西洋传教士来求见,说他原是个西洋医生,见乡村里许多穷人,还在受天花的祸害,愿意拿出一批从外国带来的疫苗,为孩子们种痘。以他的话说,那是他代他那伟大的上帝,向苦难的世人传递一点爱意。」
宣怀风说,「这是一件好事呀。」
白雪岚说,「我也如此想,反正疫苗的钱也不要我出,那传教士就是现成的医生。其实是一件占洋人便宜的买卖。所以我派了两个兵,把神父带到一个前年闹过天花的村子里去,给那里的孩子种痘。这样,那些孩子就再不怕染上天花,掉了性命了。」
宣怀风观察白雪岚的脸色,比刚才有些沉重,心忖这件好事,恐怕到后头,是个不好的结果。
正因有如此想法,他也不由往坏处去猜测,问白雪岚,「是那神父,其实不安好心,怀着别的目的吗?」
白雪岚摇头说,「你猜错了。那个神父,倒是个实实在在做事的人,他到那小村子去,不但带了疫苗,为了讨孩子们高兴,还带了许多鲜艳的糖果。一到那里,他就宣布了,哪个孩子肯让他在手臂上扎一针,他就要送一颗糖果。那些穷孩子哪忍得住,高高兴兴地上去伸胳膊,扎针,吃糖果。」
宣怀风问,「所有的孩子,都把疫苗接种了吗?要是人数多,恐怕他带的疫苗不够。要不然,就是糖果派完了?」
白雪岚深深地望着他,对他一笑,温柔地低声,「怀风,你是个天真的傻瓜。」
宣怀风说,「我是个天真的傻瓜,然而喜欢傻瓜的你,又怎么说?」
白雪岚说,「长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山东炉子,就喜欢广东傻瓜。」
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很怜爱的亲了一亲。
宣怀风看着他,眼神很柔和,眸底荡漾的微波,自然也是甜蜜的,隔一会,推了白雪岚一把,「故事才说到一半呢。」
白雪岚便往下说道,「那些孩子排着队讨糖果,本来无事,可神父才给十来个孩子扎了针,村里的大人就听到消息赶来了。神父再三解释,说种痘是为了让人不得天花,没有人肯信。在他们眼里,金发碧眼的西洋和尚,拿糖果引诱不懂事的孩子,拿针扎小孩,一定是使妖法。那些人很气愤,要把神父绑起来点天灯。我派去护送他的两个大兵,是上过战场的,很警醒,看见情况不对,当场朝天开了几枪,把那些人吓住,赶紧带着神父逃了。就这样,那神父白做一番好事,只落得狼狈而回,险险地算是捡回一条命。」
宣怀风今天才被众人包围过,深知那种被人一拥而上,有理说不清的滋味,吁了一口气,说,「多亏你给他派两个大兵,保全了一个好人的性命。虽未尽全功,毕竟有十来个孩子,以后不必受天花之祸,也是一桩功德。那些愚昧的大人,断绝了别人善良的帮助,日后再来一次天花,他们的孩子若是病倒了,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承受自己愚昧的后果。」
白雪岚冷笑道,「你以为断绝别人善良的帮助,就叫可恨的愚昧吗?大错,那只是可悲而可怜的愚昧。可恨的在后头。后来,我得到消息,那村子因为怕孩子中了妖法,凑钱请了一个神婆来。你大概知道,种了痘的手臂,几天之间,是会发出疹子来的。神婆看见那疹子,说这些孩子的手臂,已经被西洋和尚下了蛊,如果留着,性命也不能保。于是那些大人们,便把种了痘的十几个孩子找来,把他们的小胳膊都一刀砍了。」
宣怀风呀地一声,霍然坐起,一手用力按着胸口,半晌,低声说,「这样的惨事,我听着心里真受不住。」
白雪岚看他清俊的脸庞白煞煞的,眉心紧攒,露出一种极痛心的神态。
暗暗懊悔。
知道爱人是很善良的,何必把陈年往事说出来,让他不安。
便缓缓把宣怀风搂住,轻声说,「让你不好受了。我们别说了罢,再躺一躺,也该吃饭了。」
宣怀风说,「不,你说下去。因为我知道你这人,知道这样的惨事,总要做点什么的。」
白雪岚问,「你真要听吗?」
宣怀风说,「真要听。」
白雪岚叹道,「好,那我告诉你。我知道那些孩子们的手臂被砍了,当然是很愤怒,连夜点起一队骑兵,到那里把村庄围了。」
「我搜出那些被砍断小手臂,犹痛苦呻吟的孩子。」
「我审问那些脸上带着无辜神色的大人们,找出那个神婆,和那些砍掉孩子手臂的人。」
「我问神婆,你为什么作恶。」
「神婆回答说,她确实在孩子身上,看见被施过妖法的痕迹。何况,孩子们手臂上长了疹子,要是蔓延开去,不但孩子自己性命不保,恐怕要传染一个村庄的人。因此她为了救众人的命,不能不说出前头那些话。」
「我问那些砍掉孩子手臂的大人,你为什么作恶。」
「那些大人含着泪,回答说,自己亲生的骨肉,谁舍得砍这小手臂?实在是为了保全孩子的性命,不得已,只能狠了心肠。」
宣怀风听着白雪岚这一句句话,想着孩子们白嫩嫩的被砍下的小手臂,想着远在首都的姐姐,一剪刀剪下,愤怒扔向自己的断指。
父母爱子女,有什么错?
姐姐盼弟弟争气,有什么错?
西洋和尚有什么错?
种痘有什么错?
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有什么错?
似乎谁都没有大错,可流出的血,永远是鲜红色地。
剪断的指头,不可能重新长出来。
砍下的小手臂呢?又哪有再活泼挥动的一天?
宣怀风心里,被人世间的爱恨对错,迷惘地纷扰着,像陷入一个解不开的大大的结。
他觉得自己一时也成了软弱的冷宁芳,生出恍惚之感。
幸好,白雪岚一直在他身边,他放软身子,就靠在了白雪岚坚硬的肩膀上。
顿时又感觉踏到了实地上。
宣怀风轻轻道,「你再说下去罢。」
白雪岚此刻,脸上流露的神情,是不可形容的怜爱,如对小孩子讲故事般,慢慢地道,「我对那神婆说,你是个神婆,我呢,其实也算半个神棍。我法眼一瞧,瞧出那些孩子们身上的妖法,已传到你身上。孩子们手臂上的疹子会传染,你自然也会传染。为了救众人的命,我不得不要你的命。」
「于是,我便叫两个兵把她捆起来,点了天灯。」
「接着,我又叫那些亲手砍了孩子手臂的含泪的父母们,排成一队。我叫人取了神父留下的疫苗来,在他们胳膊上,一人扎了一针。」
「我说,这就是那西洋和尚,给你们孩子手上扎的东西。他说那是让人不得天花的好东西。你们说那是不砍掉手臂就会死的妖法。」
「那么,如今你们自己也中了妖法,实在为了保全性命,不得己,就狠一狠心,把手臂砍了罢。」
「我还找出了他们砍孩子手臂的柴刀来,放在他们眼前。」
「那些大人们,砍自己孩子手臂的时候,流着泪,很毅然地砍了。如今轮到他们自己,也是流着泪,却怎么也不肯拿起那柴刀。」
「他们流着泪,求我饶了他们。」
「那些没了手臂的孩子,也流着泪,求我饶了他们爹娘。」
「我劝那些大人,你们孩子已没有了手臂,若是你们不砍掉自己的手臂,让妖法夺走了性命,以后谁来养你们可怜的孩子?你们不是为着爱自己的孩子,而忍心砍掉他的手臂吗?那现在,为了爱自己的孩子,也很应该把自己的手臂砍了。」
「我劝了半个钟头,竟没有一个大人肯拿起那把柴刀。他们跪着,他们瘦弱的孩子也在他们身旁跪着,哭得很凄凉。」
「我知道那些人,以为这样跪着,带着孩子哭求着,我就应该饶了他们。因为他们是贫穷的,可怜的,无知的,该得到怜悯的。我若是不怜悯这些愚昧的人,就是十恶不赦的魔王。」
「然而他们不晓得我,我本来就是一个魔王。」
「而且,我又最恨这股,弥漫在我的乡土上,我的祖国各处,这渗着歹毒的迂腐不堪的愚昧!」
「以为自己是爱儿女的父母,就很有理由戮害自己的儿女;以为自己是本着好意,就能把别人如猪狗般对待。既然这样有道理,为什么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就不敢一刀砍下?说到底,不过是人性太丑罢了。」
「如果那些人,愿拿起刀,把他戮害自己儿女的理直气壮,也用在自己身上。那我大概会发一发慈悲。」
「既然他对自己的儿女都不发慈悲,而对自己却很慈悲,我这个魔王,自然就不能慈悲了。」
「所以我把那些人,全部点了天灯。」
「他们在火里燃烧时,他们那些被砍了手臂的孩子,先是哭喊尖叫着,后来,用极怨恨的目光盯着我。」
「怨恨我,那又如何?我白雪岚,不怕被人怨恨。」
说到这,白雪岚停了一停,指尖抚在宣怀风脸颊上,笑了一笑,说,「后来我才知道,那神婆原来有点来头,因为杀了她,我惹了一个对头。其实我惹的对头,又何止这一个。按我家里那老爷子的话说,我们白家,杀人不要紧,但是,因儿女而杀父母,把宗法人伦都给逆了,犯了众怒,这就很糟。所以,我就被流放到广东读书去了。然后,我就见到了你。」
他将指尖,在宣怀风脸颊上轻轻摩挲。
又将指尖,在宣怀风直挺的鼻梁上轻轻滑动。
他欣慰地叹气,「你看,世上是有天意的。我让一个神父到一个小村子里去,我杀了一个神婆,我杀了许多孩子的爹娘。大约,也不过是为了和你遇上。」
宣怀风听着他的话,只觉心摇神驰,胸膛里滚滚翻腾着,只不知说什么言语。
怔然许久,伸手把白雪岚在脸上摩挲的指尖抓住了,说,「呀,你这个炉子一样的人,指尖也有这样冰冷的时候。」
便把白雪岚的指尖用掌心拢了,轻轻揉着。
白雪岚说,「怀风,你要改变这个世界,想到的,是办兵工厂,办药厂,办学校。我和你不同,我的法子就一个——杀人。我恨那些用海洛因毒害国人的洋人,我把他们绑起来,用他们点天灯。我恨那些做长辈,做父母的,随意残害自己的儿女,我把他们绑起来,也用他们点天灯。我恨那些劫掠村庄的土匪,哪怕他们跪着向我投降,我也一枪一个,把他们杀死。我这样的行事,你怕不怕?」
宣怀风想了片刻,脸上竟是逸出一点笑意,问他,「你打这样一篇长长的伏笔,是怕我到了你老家,听见你从前做过的许多事,对你生出不满意?」
白雪岚说,「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个杀神了,你敢对我不满意,我说不定也要杀了你。」
宣怀风笑道,「这话就太撒娇了。」
白雪岚脸上,原有一种让人心悸的严肃,但因为宣怀风笑着说了这一句话,他便也放松地笑了。
一屋积压的往日血腥味道,仿佛被破云而出的艳阳当空一照,就此化为乌有。
白雪岚笑道,「你不是赏了我宣夫人的头衔吗?有这头衔,我就能奉旨撒娇了。」
宣怀风说,「一句玩话,一天不到,已被你借用过好几次。也够了罢。」
白雪岚说,「不够,和那安琪儿一样,我要用一辈子的。」
正说着,有人在外头敲门。
白雪岚说,「这个钟点,想来是送晚饭的。」
两人便下床,把大外套穿起来。宣怀风弯腰穿靴子,白雪岚先过去,把门开了。
来的不是厨房送饭的人,居然是宋壬。
一见白雪岚,宋壬沉声报告说,「总长,那边闹出动静了,说少奶奶想不开,要把自己吊在梁上寻死。」
宣怀风神色一变,抢前两步问,「她人现在如何了?」
宋壬说,「听说一个老妈子看守着她,发现得早,及时救下了。现在刚缓过气来。」
宣怀风松了一口气,转过脸对白雪岚说,「你说她不硬朗,连一声不愿意,都不敢喊出来。现在,她这个宁死不屈的举动,也算得上是喊出了一声不愿意。」
白雪岚说,「她不嫁姜家老二,难不成嫁给你?就算她硬朗了,也要另一个硬朗起来,才是个两全的结果。」
话音刚落,就耳闻得砰砰的脚步声,显示来人是跑着来的。
原来是张大胜从楼下跑上来,大声说,「孙副官不知从哪听见姜家少奶奶寻死的消息,发了疯一样,打倒了看守的人,跑出去了。」
宣怀风听了,不怒反喜,对白雪岚笑道,「瞧,另一个,也是硬朗起来了。」
白雪岚冷笑道,「你还高兴呢。孙自安妄称聪明,一遇着我那表姐,就成了个傻子。这时候跑了去,他那小胳膊小腿,是能打还是能扛?只是让人活活打死的下场。」
宣怀风忙道,「英雄救美的戏,你已经错过了。这总长救副官的戏,可不能塌了台。快去。」
白雪岚反问,「你这是使唤我呢?」
宣怀风很硬朗地道,「就许你使唤我?偶尔让我使唤一次,那又如何?别忘了你新得的头衔。」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却正中在白雪岚心窝上。
白雪岚灿然一笑,果然就遵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