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宣怀风依旧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白雪岚依旧的神清气爽。
估摸着宣怀风一时半刻起不来,白雪岚先自去小饭厅吃了若干早点,可巧刚一吃完,就有听差过来报告说,「总理府上打了电话来,请总长过去一趟。」
白雪岚也不迟疑,交代听差等宣怀风起来和他说一声,顺手挑一套西装穿上,坐车去总理府。
下了车,已有总理府的何秘书站着等候,白雪岚对他拿指头点一点,说,「何秘书,我可记着你一笔。」
何秘书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苦笑说,「虽说是命出自上,但我不敢分辨。总之是我对不住白总长。」
白雪岚说,「你差点把我心坎上的人诓骗去送了英国人,以为摆出一个认罪的姿态,我就没话说了吗?」
何秘书说,「我是一万万分的懊悔了。您说要怎么罚吧,我闭眼睛伸脖子,挨您一刀?」
白雪岚说,「给你一刀,我没那么狠。不过,等一下堂兄把你叫去问意见,你不许和我对着干。」
何秘书笑道,「您是什么人?把英国大使都给开销了。我和您对着干,还有性命在?只不知今日有什么大事要商量,给我一点示意,我也好准备着。」
白雪岚神秘地笑笑,说,「先不揭谜底,你等着就是。」
何秘书亲把白雪岚领到书房门口,敲了门,对里头轻声说,「总理,白总长到了。」
就听白总理声音从里面爽朗地传出来,「雪岚进来吧。」
白雪岚进屋,何秘书并不进去,只在门外帮他们堂兄弟把门关上。
到了屋里,白总理坐在真皮大椅里,正衔着烟斗,抽得很自在。见了白雪岚,烟斗还叼着,含糊不清地说,「坐,坐,先等我过了这点瘾头。」
白雪岚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了,随意地拿起茶几上一扇袖珍翡翠屏风把玩。
白总理把烟瘾过足,烟斗才放下,惬意叹一口气,神态很愉悦地说,「这屏风是别人孝敬上来的,我看着别致,拿来摆在书房里。你喜欢,就拿去。」
白雪岚将那价值不菲的精致玩意,在手里翻过来瞅了一眼,无所谓地放下了,转过脸来,轻松地说,「堂兄,我决定了,今天就辞职。」
白总理差点把手里的烟斗掉在地上,惊讶地问,「你是和我开玩笑?」
白雪岚露出正色说,「这是公务。公务上头,我不开玩笑。」
白总理更是不镇定了,坐直身子问,「怎么回事?有人惹你不自在,还是你存心和我斗气?」
白雪岚反问,「您对我何等关怀照顾,我为什么和你斗气?那不是狼心狗肺吗?」
这语气,绝对是斗气了。
白总理沉默一下,竟亲自站起来,把水晶瓶子里的法兰西高价酒倒了一酒杯,送到白雪岚手边,赔上一点笑容,感慨着说,「雪岚,我说堂弟呀,你这脾气越来越大,连个台阶都不给老哥哥下吗?我在首都,肩膀上担子极重。要是你被那些洋人折腾掉了小命,叫我回山东老家,怎么见你父亲?为了你的安全,我不得不出个下策,把宣副官做个交换。我是满腹心酸无奈,你要是为了这个恨我,我可真真冤死。」
白雪岚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堂兄,我是感激你嘛。思前想后,无以为报,只能献出海关总长的职位来。你总说我给你惹祸,现在我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你是得偿所愿。」
白总理气急道,「胡说!胡说!海关有你坐镇,我比谁都放心。昨天你对付了洋人的手段,我已经听了外交部李处长的亲口报告,很感欣慰。听说海关有人闹事,也被你镇服了,足见你办事的本领。胡副总理……嗯,那份文件你让人传看,他昨天下午还过来向我进行了一番抗议,让我挡了回去。我心里,只认为你做得漂亮。如今,你就是我一根臂膀,你不做这海关总长,断了我的臂膀,我可要受一番严重创伤了。」
白雪岚斜他一眼,说,「请快打住。您这样说下去,我差点要信以为真了。」
白总理说,「我说的当然都是真话。」
白雪岚说,「难道我对你,真的还有点用处?」
白总理说,「用处再大不过。你要禁毒,我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支持。如何,不要辞职了罢?」
白雪岚慢吞吞地说,「职,还是要辞的。」
白总理一怔,板了脸,生气地问,「你存心让我不痛快,是不是?」
白雪岚反问,「谁存心让谁不痛快?我三番两次警告了,动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动他。偏你不看在眼里,每次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你要弄死他,怎么不索性弄死我!」
白总理声调也拔高起来,骂道,「你就一条见色忘义的疯狗,为了他,你非要把自己堂兄咬死!你是什么好东西?前天晚上我到你公馆里,为什么你不说已经想好了对付英国大使的招数?见我为你急得团团转,很有趣不是?混账东西,你的狼心被狗吃了!老子吃饱了撑着,为你整晚睡不着,还派外交部的人给你撑腰。你自以为我缺了你不行,是不是?你这就给老子滚!」
他手抬起来朝门一指,白雪岚从善如流,站起来点点头说,「行,我滚。」
白总理大吼,「你站住!」
白雪岚便站住了。
白总理在他身后跳脚着骂,「平日比骡子还倔,如今一叫你走,你倒听话了。你个小王八蛋!你给老子坐回来!」
白雪岚不屑地对他一瞥,说,「当总理的人这样朝令夕改,你不惭愧吗?」
白总理哈地一声冷笑,大声说,「臭小子,你揉搓别人习惯了,如今来揉搓我吗?我可是看清你了,像你这种只能踩在别人头上的臭脾气,说你要辞职,从此不握权柄,我一万个不信。你还走?站住!给我回来!」
眼看白雪岚一声不吭要去拉门把,白总理也顾不得了,亲自过去把他硬拖回来,按回沙发里坐下。
白雪岚僵硬地坐着,还是不做声,脸上只做出严肃的表情,五官越发如石雕一般,显出刚烈的棱角。
白总理咬咬牙,用舍了大筹码的口气说,「好罢,我明白你是要勒索我一把的。我不该把你那位副官的安危置之不顾,不过,他不是没上当吗?我派过去的轿车,他就没有坐上去。算了,算了,我认倒霉。你说你的条件。」
好一会,白雪岚才开口,「我也就一个条件。」
白总理说,「也就一个条件?好大的口气。我也就吩咐秘书和他说几句话,你难不成还要勒索到天上去?」
白雪岚说,「总理,你这样不合作的态度,我很不喜欢。谈不拢就散,别浪费彼此时间。」
白总理就闷声了,把烟斗拿起来,狠狠地往里面塞上等烟丝。
白雪岚慢条斯理地宣布,「你对不住我的副官,请你摆个好席面,亲自向他赔罪。」
白总理差点要拿烟斗砸白雪岚脑门上,气汹汹说,「反了!简直反了!他一个副官要一个国家的总理赔罪,也不怕天上打雷劈了他!」
白雪岚说,「不说了,你不给我的爱人脸面,就是落我的面子。不尊重,毋宁死,何况辞职?」
白总理拿烟斗的手都气哆嗦了,颤了半天,泄气般的一叹,说,「不过是摆个席面,我还花不起钱吗?摆就摆。倒看我敢赔礼,他受不受得起?」
白雪岚说,「有我在,谁的礼他受不起?」
白总理哼一声,摆出不和他计较的态度,拿烟斗在半空中一点,苦涩地说,「这是一百年不死,都能听到新鲜事。国务院总理要给海关总长的副官摆酒席赔礼。好罢,好罢,谁让我倒霉,有你这么一个窝里横的堂弟?现在竹杠已经敲了,你这个职位,再不许嚷嚷着要辞了。」
白雪岚这才回过颜色,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行。我们公是公,私是私。私事谈拢了,现在来谈公务。」
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白总理一时未进入状态,愣着问,「什么公务?」
白雪岚说,「当然是六国会谈。」
白总理忙道,「对的,我找你来,不就是要说这个?如今六国的特使都抵达了首都,会谈眼看要正式开始,我看你最好……」
白雪岚说,「最好和英国那位汉克斯爵士先交流一番,请他表达一下支持总理的立场,是不是?」
白总理说,「正是。英国大使和胡副总理暗地里有些勾勾搭搭,我原有些担心。如今这一位过来,把原大使进行一番斗争,他又恰好和你有交情,此乃水到渠成的事。」
白雪岚说,「就知道,你不许我辞职,是要利用我手上这些关系。」
白总理往他肩上和蔼地一拍,笑道,「兄弟,咱们自家人,说利用这个词,言重了点吧?也就是帮忙说两句话。」
白雪岚说,「要帮忙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白总理脸色变道,「又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