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在床上睡足了,才撑着床沿坐起来,下床去洗漱。白雪岚倚在床边,手里拿着一迭文件审阅,瞧见他醒了,把文件往小茶几上一丢,起身跟过来。
宣怀风听见后头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转过身,堵着浴室的门,一本正经的问,「好好的不看你的文件,跟过来做什么?」
白雪岚笑着说,「我看着你就够了,哪管那些文件?让我陪你洗漱,好不好?」
宣怀风说,「这个问题,真让人听着好笑。洗漱这种事,有什么好陪的?就算是别人家的夫妻,也不会有这样肉麻的举动。」
白雪岚反问,「你又没有和别人做过夫妻,知道别人如何肉麻?宣副官,劳驾,让一让路。」
宣怀风把身子挡着半边门,睐他一眼,问,「我真的不让,你怎么样?」
白雪岚笑问,「在医院里,我一直陪着你的,为什么现在回来家里,你就不让了?过桥抽板的行为,你忍心做出来?你看,我这阵子瘦了不少斤两,果然像是一块桥板子了。」
宣怀风素知他很能纠缠,也没有必须把他赶开的心思,只是早上起来,心情很好,下身很疼,对这疼而又好的矛盾,有些许不适应罢了。
见到白雪岚自比桥板,明显是用的哀兵之计,一个其实凶悍霸道的人,用如此柔弱的战术,总是很有趣的。
宣怀风忍不住一笑,那正正经经的表情,就再也绷不起来了。
白雪岚对和情人在言语上的争斗,一向持享受的态度,点头说,「很好,既然笑了,这就成功了一半。」
宣怀风一只手抚了门沿,食指在上面轻轻敲着,仿佛思忖什么,对白雪岚说,「你要跟进来,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你进来了,不要动手动脚。我现在身上,散了架似的,不想再受你的荼毒。」
白雪岚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唯恐不及,如果荼毒你,那我就不得……」
宣怀风猜到后面两个字不是好话,生怕他口不择言说出来,断喝道,「够了!说笑只是为着好玩,太认真,有什么意思。」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情急之下,喝的那一声,很是凶恶,又朝白雪岚,挺不好意思地瞥一眼。
身子一闪,闪进了浴室里。
白雪岚大模大样地跟到里面去,关上浴室的门,里头传来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声,然后又有一些不可捉摸的隐隐约约的声音。
这个洗漱,花费的时间是寻常的三四倍。
许久,浴室的木门才打开,两人一起走出来,眼角眉梢都带了一丝心满意足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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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岚说,「我叫人把早餐送过来。」
宣怀风吁了一口长气,说,「何必多事。到小饭厅吃就得了。」
白雪岚说,「我无所谓,不是怕你走路不方便吗?」
宣怀风脸上刚褪下少许的粉红,蓦地又升腾上来,瞧着白雪岚的目光,不免有些恶狠狠地,说,「你少得意,有了这些不良的记录,以后你说什么,我心里都要打几个问号。」
白雪岚仿佛饱餐一顿的狐狸,脸上那笑容,是十分俊美而慵懒的,朝爱人半眯起眼睛,低沉地说,「你只管打问号,我也只管给你惊叹号。这样的合作,我看很不错。」
到了这里,也就不讨论早餐在哪里吃的小事了。白雪岚其实明白,宣怀风现在走路很不自在的,所以径直拉铃,叫了一个听差来,吩咐把早餐在睡房的小桌上布置起来。
不一会,就有听差送了热腾腾的食物过来。
宣怀风喝着面汤,看白雪岚坐在对面,把一碗泼油酸辣鸡丝面条吃得很起劲,奇怪地问,「你早就起来了,难道也和我一样没有吃早点?」
白雪岚笑道,「你是睡迷糊了,也不知道瞧瞧挂锺。现在差不多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宣怀风抬头一看,也笑着说,「果然是。」
这么几句话,也不知道提醒了白雪岚什么,他对宣怀风说,「是了,有一件事,总忘了和你说。」
把吃了大半的碗放下,就走了出房。不到一会回来,手上拿了一个东西,递给宣怀风说,「给你。」
宣怀风看那递过来的东西,是一个手掌大的方形盒子,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看着有些眼熟。
打开一看,便惊喜交加起来,低叫了一声,「真的是这个。」
把盒子里那只华丽的嵌钻金表拿起来,翻过来看表的背面。
上面果然刻着一圈小小的中文字,他们这对爱侣的名字,都在上头了,彼此之间,用一个爱字连接着。
如今经历多了,他看着许多事物,感触也深,见到手表初时,只是惊喜,等目光触碰到那一行字,竟有人生就如此被铭刻起来之感,五脏六腑都微微发热起来。
宣怀风把那表在手里摩挲片刻,自己给自己左手腕上,认认真真地戴起来,这才问白雪岚,「你真是厉害极了,怎么找到的?我找了好久,以为从此遗失了呢。」
白雪岚说,「我从哪里找那只遗失的去?这是从外国重新定做的,好不容易送回来的时候,你正好病着,我就暂放起来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宣怀风的神色,似乎有感概伤感之意,心里不禁一跳,以为自己提起宣怀风的病来,让宣怀风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所以白雪岚赶紧把话题默默转移了,从容地说,「话说回来,瑞士的手表师傅,果然很不错,我和他们说,务必要做得和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现在货送过来,看不出一点差异。怀风,你戴着,觉得怎么样?」
宣怀风低声说,「很好。」
白雪岚说,「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无精打采起来?你不舒服吗?」
宣怀风把左手腕抬起来,看了一眼那金灿灿的昂贵的手表,俊逸的脸上,既像感慨,又像有一点不知所措,轻轻地说,「我是忽然在想,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点。我何德何能,得你这样的关怀?我这个人,从小受着父亲的娇纵,大概经常有任性的地方,要让你忍耐退让的。反省一下,很感到内疚。」
白雪岚失笑道,「你还说我是小孩子,其实你何尝不是说孩子话?我喜欢你,自然关怀你,何必定要你有什么德能?你要是内疚,愿意和我合作得更好,我自然举双手欢迎。譬如你平日,对我亲密一些,又譬如喂我吃点东西,做点甜蜜的举动。」
宣怀风把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安静地眨了几眨,然后像是想通了似的,从桌子上伸过手去,拿了白雪岚面前那只碗,用筷子夹了一筷面条,停在半空,不大确定地问,「你是真的要我喂?」
白雪岚说,「那还用问?」
人靠过来,作出一副等待喂食的姿势来。
宣怀风这次却没有说别的,当真把一碗面条一筷子一筷子地,喂到白雪岚嘴里。白雪岚意犹未尽,又说要喝汤。
宣怀风无不遵从,又勺了满满一碗熬得浓浓的香菜牛肉汤,一勺一勺地伺候白雪岚下肚。
灵活温柔地动作间,那手腕上的金表偶尔一晃,反射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一亮一亮的,仿佛天堂慈祥和蔼的光芒,抵达了这对小情侣身上一般。
一顿早饭兼午饭,吃得无与伦比的幸福,不管是宣怀风还是白雪岚,都十二分满意。
吃完了,自然有听差进来收拾碗筷。
白雪岚只管在宣怀风身边磨蹭,筹谋着说,「今天天气不错,下午备了车子,到哪里去玩一玩才好。你不想走动,在公园喝一杯咖啡,看看风景,或者租一艘小艇,湖上荡舟,也很罗曼蒂克。」
宣怀风微笑着说,「我喂了你一碗面条,一碗汤,又不是灌了你迷魂汤,你怎么就连重要的公务都忘了?下午你要去总理那里,还是你和我说的。」
白雪岚说,「忘倒没有忘。总理也不能和我说一个下午的公务,过去大概半个锺头,就能交代清楚。等去了总理府,我就回来接了你去玩。我们两个都是可怜人,虽然有使不完的钱,出去玩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正说着,一个听差走了进来,对白雪岚报告说,「总长,总理府打来电话,请您去接一接。」
白雪岚皱起眉,说,「什么事?说好了下午就过去,还要打电话来催?现在才吃过午饭的点儿。」
宣怀风说,「你也是的,就算总理是你堂兄,可也是管着国家政治大事的人,既然叫你,必定有重要的事。你不要摆出白家人的派头了,快点接电话吧。」
白雪岚说,「你可真是一个好副官,再没有比你称职的。」
笑着捏了捏宣怀风的脸颊,出去接电话了。
不过一会,白雪岚就回来了,对宣怀风说,「我要过去总理那一趟,等我把事情料理了,再回来找你。对了,你可不要不言语,就随便到外头哪里玩去了。」
宣怀风倒不理会后面那一句叮嘱,他看白雪岚的神色很镇定沉着,但是,仔细瞧他进屏风后头换衣服的脚步,似乎又是赶时间,不由注意起来,于是走了几步过去,隔着屏风问,「总理那里,出了什么急事吗?」
白雪岚在里头说,「不过就那些寻常公务,堂兄是个急性子,想起来就要人去办。他是总理,我拿他有什么办法?」
话音刚落,宣怀风眼前忽的一花。
白雪岚已经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他行动极快,不料宣怀风就在屏风后站着,转出来时,差点撞个满怀。
幸亏白雪岚敏捷,把脚步刹住了,手疾眼快地将宣怀风一拉,拉近了嘴对着嘴,极轻快地吻了一下,笑道,「乖孩子,等我回来。」
不等宣怀风对那个「乖孩子」的称呼抗议,已经快步出了房。
宣怀风看着他潇洒地背影远去,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窗明几净的偌大的房间,有白雪岚在,是温柔而热闹的,现在白雪岚一走,难免顿时冷清下来。宣怀风感受了片刻冷清,就想着,自己已经在医院耗去了不少时间,现在正该做点正经事。
首先就想到戒毒院的院务上。
他去电话间,打了一个电话给承平,问戒毒院里诸事,又问,是否要他即刻来戒毒院坐班。
承平在电话里说,「戒毒院里事情都顺利,你不是给费医生批了条子吗?缺的东西都打点好了,这两天就送到。至于说今天就到戒毒院坐班,万万不可!」
宣怀风说,「这是什么缘故?我病了一阵,就要把我开除了吗?」
承平笑道,「你是哪一位,谁敢开除你?叫你不要来,是因为我们收到海关总长的警告呢,说上次你生急病,很大一部分缘故,就是在戒毒院忙了一个通宵。所以那位大人物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叮嘱这几天让你休养,我们谁都不许赞成你到戒毒院来坐班。要不然,我们这里色色要钱要物,都要看海关的批准,得罪了总长这尊大佛,以后可怎么好?所以我说,你千万别过来。」
宣怀风尴尬地说,「总长随口开玩笑,你们怎么也当真?」
承平说,「管他开不开玩笑,反正我们当真了。再说,就朋友的道义上来说,我也要劝你多休养几天。如果又累病了,谁不悬心?别人不说,至少那位欧阳小姐,可真是又要花容憔悴了。」
宣怀风语有无奈,「你这人说话,怎么又牵扯到欧阳小姐身上去了?让人家听到,不好意思。」
承平笑道,「怀风,说句公道话,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欧阳小姐对你那种新女性的开放的态度,万山可是羡慕不已。你倒不当一回事。难道在你身边,还有比这位欧阳小姐,更合适的对象吗?为什么不考虑考虑?」
宣怀风不知如何搪塞,只说,「不要提了。」
承平说,「不提就不提。反正就那一句,你在公馆好好休养,不许过来。就算过来了,我们为这戒毒院将来考虑,也要把你押送回去的。」
和承平通完话,宣怀风明白,今天是不必去戒毒院了。
然而闲坐实在无趣。
寻思着,自己现在虽主管戒毒院,然而还是挂着一个白雪岚副官的名义,海关总署里的文件,总是可以帮白雪岚参详的。
他想定了,又往白雪岚的书房去,果然在书桌上看见了一摞子封皮上写着海关字样的文件。
宣怀风拉开椅子坐下,拿了一支钢笔在手,把文件翻开一份份地看。
正看得入神,听见有敲门的声音,那敲门的力气很轻,笃笃两声就立即停了,似乎敲门的人很胆怯似的。
宣怀风抬起头来,说,「谁?进来吧。」
外面的人就把书房的门推开了,走进来,原来是颇熟悉的公馆听差,傅三。
宣怀风问,「什么事?是总长打电话回来了?」
傅三抬着眼,可怜巴巴地望了宣怀风一下,忽然膝盖软下来,对着宣怀风跪了,呜咽着说,「宣副官,这回您可要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