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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 第五部 峥嵘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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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楼上也是殊不平静。

    展露昭被宣怀风赶出病房,只能领着姜御医回到四楼,这等丢人的事,也没谁愿意主动去说,奈何神色瞒不过明白人。宣怀抿见军长回来,没有出门时那分风采,反而沉着脸,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这天大的霉头,宣怀抿是不肯轻易触的,倒是瞅着一个空,和姜御医在走廊上问了两句。三言两语下来,也就猜了个八九分。

    宣怀抿却没有展露昭那样烦心,只冷笑一声,说,「谁想不到呢?他竟这样有骨气,未必不是好事。」

    说完,只拿一双眼珠缓缓扫着走廊上扛枪的几个广东军的护兵,似漫不经心,又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又问那姜御医,「依你说的,没有你老人家的药,楼下那一位是保不住了?」

    姜御医人老成精,这些日早看出宣怀抿对展露昭的心思来。只是宣怀抿虽有宣怀抿的心思,无奈军长也有军长的心思,如何成事?

    情仇孽债,何其乱也,看在过来人眼里,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姜御医远道而来,一场富贵着落在广东军身上,自然知道军长是必须奉承的人。

    可这军长的贴身副官,也不能轻易得罪。

    故以姜御医回答说,「楼下那一位的身体,已经确定是很虚弱的了,若是拖延,大概也就这几天的事,看他的命罢。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宣怀抿听了,心里却并无苍凉悲伤之意,反而追问,「那就是保不住了?」

    姜御医不好把这话说死,咳了一声,「不好说。保得住,保不住,终归要看军长的意思。若是军长下了严令,老朽再说不得,也要使出看家本领,和阎王爷争上一争的。」

    宣怀抿暗骂老东西狡猾,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展露昭在房里喝了一声,「都死哪去了?」

    语气十分不好。

    宣怀抿也不再和姜御医说下去,赶紧推门进去,笑着问,「要做什么?」

    展露昭大马靴也没脱,仰躺在病床上,拿两手枕着后脑勺,显出一脸的不耐,两道浓眉格外黑沉,见宣怀抿从外头进来,问,「干什么去了?」

    宣怀抿说,「病房里闷,出去透一透气。你是渴了吗?」

    走过去,打开柜上摆得一个温水瓶,倒了半玻璃杯的热水,又掺了半杯凉开水,送到床边。

    展露昭总不喜他这温存的腻味,何况如今正不痛快,见他端着水过来,嘴里说道,「去去去!」

    把手往外一推。

    宣怀抿没留神,玻璃杯一晃,水漾出来,倒撒了宣怀抿一身,床单也湿了一块。

    幸而只是温水,不曾烫着。

    宣怀抿尚未言语,展露昭倒生了气,从床上翻坐起来,指着他鼻子大骂,「你他妈的就是不肯消停!」

    宣怀抿知道他不是为着水撒湿了床单,而是为了受过宣怀风的气,要拿自己出气,便反问,「我怎么不肯消停了?我为你倒一杯水,难道也成了错误?」

    因为对展露昭的忌惮,语气上还有些忍耐,算不上很冲撞,但耳朵根下,已经憋红了一片。

    展露昭睨了他一下,「除了斟茶递水,你还能做什么?你这怂样,看着就叫人不舒坦。」

    宣怀抿摊着手说,「我有什么办法?司令亲自下的命令,原本归我做的事,现在都交了张副官办。你要是有正经大事要我去做,只管说。你想从前你给我下的那些任务,我哪一回没办好?」

    自从跟了展露昭,他是有做一点事情的。展露昭脾性虽不大好,却也非青口白牙不认账的人,哼哼了两声,往后一躺,依旧十指交叉,枕在脑后,大模大样地摇着脚。

    看似悠闲,实则心里惦记着楼下。

    因此那脚摇了一阵,便摇不下去了。

    展露昭把脚放下,把声音扬起来,叫了一声,「来人!」

    宣怀抿身上湿了,到隔壁去换了一件干衣,刚打开门,就听见展露昭叫人,就问,「又有什么吩咐呢?」

    展露昭说,「不是叫你。」

    宣怀抿说,「怎么忽然又挑拣起人来?你今天脾气真是发大了。」

    展露昭不理会他,仍叫来人,外头一个护兵走了进来,问他有什么吩咐。展露昭吩咐了几句,原来只是有一件极小的事要人去办。

    宣怀抿等那护兵走了,打量着展露昭,见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连一根头发都无法自在,便说,「你在医院也许多日了,大概是要气闷的,到外头走一走如何?那些外国医生不是总说新鲜空气对病人有益吗?这里不远就是龙湖公园,你要是愿意,我陪你逛一逛?」

    展露昭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逛公园?要逛,你自己逛去,老子不奉陪!」

    宣怀抿见他态度恶劣,反而放软了些,微笑着说,「你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只是我看你这样坐不住,未免替你难受。与其如此,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展露昭说,「再难受,老子也愿意在这等着!」

    宣怀抿听他说出一个「等」字来,知道他这颗钢铁铸造的很硬的心,终究是落到楼下那间病房去了。心里不禁晦涩,把脸上笑容敛了,深深看了展露昭一眼,缓缓把眼睛往下垂,便把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不作一词。

    他是个爱在展露昭面前说话的,忽然安静下来,反而引人注意。

    展露昭在床上歪着身子,也觉得无趣,便把腿在床上横过来,隔空把马靴尖在宣怀抿腿上点了点,「你又忽然装什么哑巴?」

    宣怀抿开始不说话,被他连踢了几下,最后一下实在有些疼,知道展露昭是要生气了,只好开口,「我哪里是装哑巴?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哇哩哇啦的说话,哪有这么多的话可说?何况,你又说要等人,我安静些,陪着你一块等,哪里又做错了?」

    展露昭不知为何,反倒笑了,「你只管装大方。就算装成了财主家客厅里的大花瓶,你实实在在的,也只能当个醋坛子。别他娘的扯淡了,过来给我捶腿。」

    军长有令,宣怀抿是不能不遵从的。

    何况展露昭笑着和他说话,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让步,宣怀抿心中的晦涩不由消淡了几分,心忖,他到底不把我当外人看的,不然,为什么又在乎我说不说话?自己总不能不领这份情。

    宣怀抿便真的从椅子里起来,到床边坐了,一边和他捶腿,一边捡些展露昭喜欢的话题来聊。

    十句里头,有八九句是宣怀抿说的,展露昭只偶尔搭一句。他终究是心不在焉的。

    如此把时间打发了两个锺头,有人来敲病房的房门。

    宣怀抿叫了一声「进来」,外头的人推门进来,朝他们敬了一个礼,原来是那个叫崔大明的护兵。

    展露昭一见是这人,便来了精神。他原本是斜挨在宣怀抿身上,让宣怀抿给自己揉肩的,现在挺精神地坐起来,肩也不叫宣怀抿揉了,问那护兵,「打听到什么了?」

    崔大明报告说,「白公馆给楼下送饭来了,看样子,那个病人的情况不错。」

    展露昭听了这回答,不禁一皱眉,接着问,「你怎么知道病人情况不错?」

    崔大明说,「我一直注意着楼下动静。白公馆的人送了饭进病房,后来里头的人大概吃完了,又有人进去收拾。我在楼梯边上听见那些人提着食盒回去时很高兴的样子,又听见他们议论说,这顿饭巴结得不错,等回去了,似乎厨子和送饭的人都能得总长不少赏钱。是以我想,病人的情况可见是不错的。要是不好了,又哪里能让人在饭食上巴结?可见,至少胃口是不错的。」

    展露昭内心里,倒有两种相斗争的感觉,一则,有些放心宣怀风的病了;二则,却是计划落空的恼怒。

    默然而掂量后,似乎两种感觉中,又以后者更重。

    展露昭一挥手,对崔大明说,「你再去打听着,有动静了赶紧来报告。出去罢。出了门,给我把姜御医请过来。」

    崔大明敬个礼下去了。

    不多时,姜御医便进到病房里。

    此时并无外人,展露昭也不兜圈子,一见他劈头就问,「你说他少了你的药,必然出状况。怎么现在没有状况,人家还热热闹闹地吃饭?」

    姜御医顺着胡子,笑吟吟道,「军长,您太焦虑了。我的药,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您再等两三个锺头,要是我的话不灵验,我还有脸面在这里站着?」

    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的自信了,不由得展露昭不相信。

    展露昭点了点头,又半问半威胁地道,「要是他的病危急了,你可务必要保证他的性命?」

    姜御医说,「这一点,我可不敢保证。」

    展露昭不料他竟敢这样回答,当即怒道,「你早先还和我说,能保证他的性命,现在是耍着老子玩吗?」

    姜御医把手举起来,在半空中摆了一摆,很是从容,仍笑道,「若说医术,老朽不敢自夸高明,但还不至于贻误性命。何况那位病人身上的一些状况,原也有我的缘故在里面。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早上的事,军长也经历了。明明是可治之病,但病人不愿受治疗,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展露昭对宣怀风的骄傲,是既欣赏而又痛恨的,便把眉头皱了皱,有为难的样子,叹气说,「我明白,他不愿受我们广东军的恩惠,这个态度很坚决。」

    姜御医说,「病人的情况,很快就要起变化了,这是敢打包票的。要是起了变化,及时医治,必然不会危及性命,这也是敢打包票的。现今唯一可虑者,是怕病人心气过盛,留下一些话来。万一状况危急了,楼下那些人因着面子或是其它缘故,不过来求军长开恩,这又怎么办?」

    展露昭一怔。

    他倒是不曾想到这一点,只因在他心里,为了宣怀风能活命,白雪岚一定是不顾一切的。但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海关和广东军的仇恨是一层,宣怀风拒绝姜御医的态度,又是一层。

    有着这两层关系,要说白雪岚坚决不向自己举白旗,也并非不可能。

    万一宣怀风病重,白雪岚又不来投降,那为难的便是展露昭了,难不成真让宣怀风死在医院里头?

    凡事都是如此,本来笃定的,因为太关切了,找着一点由头琢磨,越琢磨越真。展露昭本不是患得患失的人,因为姜御医一番提醒,反而有些心神不定起来,半晌,才说,「怀风是很倔强,但那姓白的不是很看重他吗?那就没有让他死的道理。我谅他不会不来央求。」

    姜御医说,「既是如此,那军长只管安心等着吧。」

    说完,就出去了。

    接下里的等待,便又比前面的沉闷难受许多,展露昭心上怀着疑虑,不像先前那样从容,宣怀抿待在他身边,少不免又挨了几句重话。宣怀抿的脾气却比往日好了三分,不管展露昭说什么,只管拿微笑响应着。

    过了两个多锺头,崔大明跑着过来报告,语气比头一次急促,推门进来就说,「军长!情况有变化!」

    展露昭霍然站起,「怎么个变化?」

    过了两个多锺头,崔大明跑着过来报告,语气比头一次急促,推门进来就说,「军长!情况有变化!」

    展露昭霍然站起,「怎么个变化?」

    崔大明说,「像是病人忽然不好了,只看见穿白袍子的在病房进进出出,那些海关的护兵眼神都凶恶起来。我也穿了白褂子,装作是个医生,原想靠近点,看能不能打听到消息,才挨着走廊,就被吆喝着赶开了。那些人在这里看守了几日,都认得给病人看诊的医生的脸了,不是他们认识的面孔,也不管你穿什么袍子,一律往外赶。」

    展露昭猛地跳起来,问,「白雪岚什么态度?」

    崔大明觉得军长这话问得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军长看上的是那生病的人,怎么这时候又关心起白雪岚的态度来?崔大明心里嘀咕着,嘴上答道,「他一直在病房里不曾出来,我没见着。」

    展露昭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打发崔大明再去探听。

    只是如此一来,展露昭也坐不住了,在病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听见走廊里些许动静,就猛地回身盯着门。然而那门,却许久没有人来敲响。

    宣怀抿冷眼看着。他的打算,原是要安静地当个旁观者,以免一多嘴,又被扣上醋坛子的帽子。

    但看着展露昭如此紧张,便有一股忍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愤怒。宣怀抿想了想,便做出关切的样子,缓缓说,「他病情起了变化,白雪岚着急也就算了。你又何必跟着一起急?你是早知道他情况要变得危险的。一切都在你算计中,现在是你占据上风了,怎么你反而不从容了?」

    展露昭停下脚步,把头往宣怀抿那处一扭,低声说,「你知道个屁。」

    宣怀抿微笑着说,「我真不知道吗?说来说去,你是怕白雪岚抱着个宁求玉碎,不求瓦全的主意,宁可叫我那二哥病死,也不愿意把他送了来给你罢。你说,我猜的是对呢,还是错呢?」

    展露昭这种时候,见不得人笑,尤其是见不得宣怀抿笑,磨牙道,「你他娘的就会挑时候让老子心烦。」

    这时,忽然有人来敲门。

    展露昭正焦急,也不叫进来,竟一个箭步往前,亲自开了门,然而又立即沉下脸来。原来门外只是个护士,吃药的时间到了,她就把药拿过来叫展露昭吃。

    展露昭说,「去!别耽误老子正事!」

    连药瓶也不接,把那护士轰走,又对门口的护兵说,「海关的人要是来了,让他们进来。别的鸡毛蒜皮,老子现在不管。」

    说完又把门给关了。

    他只道宣怀风病发,白雪岚是立即来谈判的,是以只管在病房等着。可这样等着,又实在心焦,时间一分一秒,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如此在房中踱一圈,坐一下,想了想,又很恨宣怀抿刚才说的「宁求玉碎,不求瓦全」的话,不由转过头,狠狠瞪了宣怀抿一眼。

    终于房门又响了,还是崔大明进来,对展露昭报告说,「我问了一个从里头出来的护士。她说海关那位病人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下午忽然就发起高热,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医生也是拿不出好的法子。现在情况越发的不妙,人已经昏沉了,眼睛都睁不开。」

    他停了停,又小心地加了一句,「军长,那个给消息的护士,我答应了给她五十块钱的。」

    展露昭叫宣怀抿从口袋里掏给他五十块钱,又叫他再去打听。

    打发了崔大明,展露昭把脚往地上重重一跺,说,「姓白的明明知道我这里有救命的药,你说他一直不表态,是什么个意思?」

    宣怀抿淡淡说,「我又不是姓白的,我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展露昭哼了一声,「你不是最会猜别人的心思?用不着的时候,你猜得起劲。如今用得着了,你又装什么傻?」

    宣怀抿今日,也不知为何,脾气和平日有很大的不同,很有由着自己性子的意思,听了展露昭的话,便把脸一甩,反抗地说,「我不猜。」

    展露昭正在紧张中,心绪本就不好,见他如此不合作,更是恼火,便把腰上的皮带解了,刷地抽出来要打人,第一鞭还没下去,敲门声又来了。

    展露昭心里一跳,心忖大概是白雪岚那头谈判的人终于来了,立即把皮带往床上一扔,口里威严地说,「进来!」

    挺着身在房中站着。

    不料房门打开,倒是张副官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展露昭期望连番落空,先是惊讶,后是失望,接着一腔失望便成了怒火,竟朝着张副官很严厉地说,「我这病房他娘的就是个戏园子!谁想进就进!」

    张副官被斥责得愣了好一会,才赔笑道,「军长的病房,谁敢擅进?我是奉司令的命来执行公务,在外头听见您说进来,我这才敢进来。」

    展露昭刚才确实说了进来两字,不好为这个骂他,便冷着脸问,「过来干什么?」

    张副官把腋下夹的一个公文包拉开,答说,「昨天谈妥的货物运送安排,司令要我向军长做一番报告。」

    他还待说,展露昭拿出坚决的手势制止了,说,「现在没空,你回去吧,明天再报告。」

    张副官没法子,只好把拿出来的文件又收拾进公文包,正要出去,病房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

    护兵从外头进来,对展露昭说,「军长,海关来了个姓孙的副官,说是海关总长有事请教,想请军长到楼下谈一谈。」

    展露昭还未做声,宣怀抿冷喝道,「海关总长有事请教,怎么要我们军长到楼下去谈?你出去和那个孙副官说,叫白雪岚亲自来,不然,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护兵把眼睛朝展露昭一瞥,还想等军长的指示。

    宣怀抿往椅扶手上一拍,命令道,「你聋了吗?就照我的话去说!」

    那护兵见展露昭没有说话,知道军长是不反对的,才应了一声是,出门把宣怀抿的话对等在外头的孙副官重复了一遍。

    病房里,宣怀抿呵斥了护兵一顿,等护兵走了,脸上又浮出友好的笑容,问展露昭说,「军长,我这样处置,你生不生气?」

    展露昭此时已经醒悟过来,自己是要和白雪岚谈判的,怎么可以不摆出威势来?其实并非他想不到,而是等了这一段时间,心里格外不安定,以致于听说海关来人,竟有松了一口气之感,可见那白雪岚何等可恶,爱人性命悬在刀口下,他还有心思做这等心理战。

    因此,对于宣怀抿代自己表态,展露昭不但不生气,反而是感激的。

    展露昭说,「你做得很好,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要你做我的副官,不就是大事上提个醒?很好,应该让姓白的过来。」

    他也不站着了,叫人搬了把椅子来,坐在房里,大模大样地等着。

    不一会,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又隐约有护兵吆喝问话。

    一个护兵进来报告说,「军长,海关的白总长来了。」

    展露昭说,「请他一人进来,不相干的人都拦了。」

    护兵领命去了,隔不多时,房门推开,白雪岚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这层楼可算是广东军的地盘,而这间病房,又算是地盘中的重地,以白雪岚和广东军的仇恨,这般孤身过来,和孤身入虎穴差不多。

    一进房中,就见里面三个人,都拿眼睛瞪着他。

    展露昭大马金刀坐着,宣怀抿和张副官站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伴着,气势很有些吓人。

    换了别个,在这种情势下,必定是惊惧而屈辱的,偏偏白雪岚一副很镇定的样子,踱进房里,对着展露昭,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房中的人都不禁一愣。

    都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被要挟而来,场面话总要先说几句,没想到他倒很光棍,没做任何顽抗,主动就示弱了。

    展露昭坐着受了他一鞠躬,也不叫他坐,翘着二郎腿冷笑,「这位不是很威风的白总长吗?你到我这里,有何贵干?」

    白雪岚说,「我来请教展军长一个问题。」

    展露昭问,「什么问题?」

    白雪岚说,「你想要一个活的宣怀风,还是一个死的宣怀风呢?」

    展露昭不料他如此爽快,可谓是单刀直入了,便也不说那许多开场的废话,回答说,「我有药,你有人。你把人送过来,他自然不会死。」

    白雪岚问,「你是要我放弃自己的爱人?你觉得我会答应?」

    展露昭说,「那要问你了。你想要一个活的宣怀风,还是一个死的宣怀风?」

    白雪岚胸膛微微起伏,沉默许久,说,「我把他看做自己的性命一样,你要我答应这个条件,那是要我亲手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展露昭说,「那你这心,到底是掏,还是不掏呢?」

    白雪岚说,「为了他能活着,性命我都可以不要,掏心虽然痛,也只能忍着了。」

    展露昭点点头,笑道,「好!那你现在就把他送过来罢。」

    白雪岚说,「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人可以送到你这里,但送过来前,至少要让他醒过来,一则,我不知道你那位姜御医是不是真的灵验,总要我亲眼见着效果,我才能放心。二则,即使我和他要分开,也要面对面,有一番明明白白的交代。」

    展露昭哈地笑起来,转头对宣怀抿说,「听听,人家在行缓兵之计呢,我们又不是傻子,可不能吃这样的亏。」

    宣怀抿原是指望白雪岚够硬气,顶住展露昭的要挟的,谁知道这姓白的十二万分的可恶,该软的时候不软,改硬的时候,倒一点也拿不出勇气来,居然没说上几句,就答应把宣怀风送过来,真是十足的混蛋!

    宣怀抿想了想,先问白雪岚,「你说要等他醒了,又说要和他交代。那人到底什么时候送过来?总要定个时间。」

    白雪岚说,「他现在人事不知,要是喂了药,明天能醒过来,我就和他告别。吃晚饭之前,我一准把他送到这里。」

    展露昭转过头,向着宣怀抿把眉头一皱,「要你多什么嘴?」

    宣怀抿说,「军长,夫妻分开,还要一纸休书,既然他愿意明明白白的交割,为什么不让他去做?我二哥的性格刚强,你是很清楚的。你现在把一个半死的人要过来,他模模糊糊的,也不能怎样。但等他活过来了,发现自己被广东军看守着,焉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倒不如让他明白,是他自己的爱人放弃了他,他就算有怨气,也发不到军长你身上。」

    展露昭想到宣怀风坚决的态度,倒不能不有所顾虑,只是又不甘心给了白雪岚喘息的时间,便把双手环在胸前,只管用阴森森的目光上下打量白雪岚。

    宣怀抿说,「再说,我二哥对这姓白的,很有些痴心。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总要让他亲耳听见姓白的说不合作了,他这爱人的心,才有断绝的可能。军长,我可是为了你着想。」

    展露昭冷冷斜他一眼,沉声道,「你说这么多废话,真是为我着想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主意,宣怀风要送过来,你自然恨不得挨一刻是一刻。」

    宣怀抿平日受惯他的重话的,但此刻有白雪岚在面前,场面格外难看,被展露昭这么一说,宣怀抿不由脸上热热的,瞥了一脸沉重的白雪岚一眼,向展露昭低眉顺眼地说,「到底如何办,自然是军长做主。军长觉得我说的没道理,不听也罢。不过,要是军长觉得,我说得有一点道理,何妨考虑考虑?人是要送过来的,左不过晚个一天半日罢了,却省了日后好大一番安抚的工夫。」

    展露昭是恨不得立即要白雪岚把人送过来的,但又很忌惮宣怀风那骄傲的性格,说起来,让宣怀风看清白雪岚懦弱的真面目,死了心,倒是一个很诱惑的提议。

    展露昭思考片刻,把头往另一边一转,看着张副官问,「你说呢?」

    张副官没想到军长会咨询起自己的意见来,闻言一怔,想了想才含糊道,「军长说是缓兵之计,我也很怀疑,海关的人都是很狡诈的。我想,是不是先弄清楚里面的蹊跷……」

    展露昭点头说,「这才是副官该说的话,来人,请姜御医过来。」

    等姜御医来了,展露昭当着白雪岚的面,问姜御医说,「楼下那位病人,没喝你的药,病情变得严重了。这位白总长,过来请你开方子煎药,承诺等病人醒过来,就和病人告别。明天吃晚饭之前,把病人送到我这里。你看,有没有不妥?」

    姜御医已经明白展露昭所询何意,对控制用药方面,他信心很大,便笑道,「应该是没有不妥的。如果军长答应,我等一下就熬一碗药送过去,早则今晚深夜,晚则明日早上,病人就会醒。明天中午,再送一碗药过去,可以保证病人情况在晚饭前不起变化。不过,病人晚饭时,是需要服药的。要是晚饭时不把人送过来,延误了救治,到时候就算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有姜御医的保证,展露昭心里大为笃定,转过头问白雪岚,「你听清楚了?明天晚饭前,人不送过来,那就是你害了他的命了。任你手段通天,遇到姜御医,也玩不出新花样。」

    白雪岚沉声说,「我明白。」

    姜御医瞧着展露昭的脸色问,「那我这就煎一剂,送到那病房去?」

    展露昭正要点头,宣怀抿冷笑道,「等等!军长你也太好说话了,这我可要斗胆,表示不赞成。」

    展露昭知道他要为难白雪岚,心里挺高兴,笑着问,「你怎么个不赞成法?难道你要把这位白总长留下当人质?」

    宣怀抿也笑了,盯着白雪岚说,「这位白总长,是总理的亲戚,还是海关总长,在这首都里,大概是没人敢扣他当人质的。不过,白总长你是明白人,总该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我们军长是个善良人,平白无故的答应给你们多一天相处的时光,你是不是也应该表现一点诚意?」

    白雪岚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仿佛是木刻的,低声问,「请问宣副官,你所说的,是怎样的诚意?」

    宣怀抿弯下腰,把靴梆子里一把匕首抽出来,丢到白雪岚脚下,咬牙说,「你不是会割手指吗?你要一碗药,就用一根手指来换吧!」

    为了情节连贯,今天贴了五千字呜呜呜,存货越来越少,如果以后没存货我很怕被群殴啊……小心翼翼地趴墙角……

    宣怀抿弯下腰,把靴梆子里一把匕首抽出来,丢到白雪岚脚下,咬牙说,「你不是会割手指吗?你要一碗药,就用一根手指来换吧!」

    白雪岚的目光,在宣怀抿缺了一截的小指上淡淡一扫。

    宣怀抿笑意森然,「白总长,你真的把宣怀风看得比命还重,又何必犹豫?我们也不多要,只要你右手的食指。那一位在病床上,是禁不住拖延的了,痛快点把事情办了,也免得耽误姜御医给病人煎药。」

    右手食指,是扣扳机的,白雪岚没了这根指头,以后右手是再也拿不得枪了。

    展露昭觉得宣怀抿这主意出得很妙,用一只手揉揉鼻子,有趣地看着白雪岚弯腰,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姜御医也陪着站在一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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