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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 第四部 纵横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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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怀风被白雪岚临走前耍这么一个甜蜜的小花招,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快乐,连后来出去办事,脸上都是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忙到下午快五点钟,宣怀风想起小飞燕的结拜宴席来,对宋壬说:「正事差不多了,我们要赶回公馆去才行。」

    汽车开回白公馆,果然,小飞燕早换好了衣裳,脸上还擦了粉,打扮得香喷喷的,坐在大门里的板凳上等。

    听见汽车喇叭响,小飞燕就站起来了,小跑着下台阶迎上去。

    门口的护兵见她是迎着宣怀风的车,都由着她去,也没人拦。

    小飞燕走到车门前,就看见宣怀风把车窗摇下来了,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笑着问:「等得心急了吧。」

    小飞燕问:「宣副官,这就可以去了吗?」

    宣怀风说:「特意回来接你的,上车吧。从另一边门上。」

    小飞燕点点头,麻利地上了车。

    宋壬这次没坐驾驶副座,和宣怀风坐了一道,他们两人坐了正座,小飞燕就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个倒座上。

    汽车猛地开起来,小飞燕一个不留神,往前一栽,额头撞到车门把手上,发出好大一个声音。

    宣怀风赶紧把她扶住了,问:「有没有怎么样?」

    小飞燕倒觉得这表示了自己是不习惯坐汽车的下人,很有些难堪,羞红了脸说:「没事,是我自己不好。怎么这样笨呢?」

    额头一阵痛。

    她伸手碰了碰,似乎擦破了一点肉皮,但幸好没流血。

    宣怀风说:「我和你换个座吧。不然等一下在马路上停一停,再开起来,你又要栽个跟头。」

    小飞燕说:「这怎么行?我是做下人的,还是您坐正座。」

    宣怀风说:「分这些上下干什么?女士优先。洋人的习惯未必样样都好,但尊重女士这一点,我是绝对赞同的。」

    便主动过来,和小飞燕换了一个座位,自己坐在了倒座上。

    宋壬被白雪岚提醒了总理府的事后,比往日更小心十倍,恨不得自己变一副膏药贴在宣怀风身上,见宣怀风坐倒座,他还是跟着,就坐在宣怀风左边,问小飞燕,「你知道吃饭的馆子怎么去吗?」

    小飞燕说:「我知道的。」

    馆子是梨花定的,小飞燕也没去过,不过梨花倒是打电话把定好的馆子在哪条路上,怎么走,都告诉小飞燕了。

    小飞燕记性很好,一一都说出来。

    司机按照小飞燕说的,在街上绕了一下,开进了一条半黑不黑的窄街。

    宋壬瞧着两旁行人稀落,不像是吃馆子的地方,暗地里生了警惕,把手悄悄伸到衣服底下,摸着枪,嘴里冷笑着说:「请人吃饭到这种地方来,可真稀罕了。」

    小飞燕没留意他的动作,伸着脖子往窗外看,说:「姐姐说是红林路十三号,我不会记错呀。看,那不是一家菜馆吗?」

    把手伸出,往车头前面方向一指。

    回过头,倒正好看见宋壬铜铃大的眼睛正定在自己身上,怀疑地打量。

    小飞燕被那目光震慑着,又有些不服气,皱着眉问:「你干嘛这样看我?像看贼似的。」

    宣怀风说:「你别和他计较,宋壬人很憨厚,他天生眼睛大,看谁谁胆寒。这几天他和我也闹脾气,一直臭着脸,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他了。」

    倒把宋壬说得很不好意思,赧然道:「宣副官,我哪有资格和您闹脾气?您别误会。」

    他其实是奉了白雪岚的命令,要对宣怀风隐瞒他已经知晓总理府的事。

    因为他不会撒谎,怕脸上露出形迹,就索性彻底执行了白雪岚的指示,整天装出一副黑沉的脸。

    但这些,都是不能对宣怀风说的。

    正不知如何解释,汽车已经停了,司机在前面回过头来,对后面坐的几个人说:「要说东北馆子,我看这条路上,只有这么一家。要不是这一家,我可再找不到了。」

    护兵跳下车,已经毕恭毕敬地给宣怀风开了车门。

    三人下了车,果然发现车子是停在一家馆子前面,馆子大门对着路边打开着,望进去就是一口大锅,里面烧着白腾腾的满锅热水,有什么煮剩的面碎似的东西,在里面打着圈地浮滚,要是客人点饺子,估计也是下在这口大锅里煮的了。

    看这样子,是一家二等东北馆子.

    这种二等馆子,在城里很常见,是寻常人家请人吃饭的去处,比不得一等馆子那样精致贵气,但吃起来实惠。

    梨花请客,选中这种地方,很说得过去。

    像京华楼那种高挡菜馆,还有枫山脚底的番菜馆,一顿饭就能吃掉普通职员一年的薪金,又岂是人人都去得起的。

    还在打量着,头顶上一扇窗户咿呀地打开,探出半边窈窕身子来,正是梨花,在二楼笑着说:「听汽车喇叭声,我就琢磨是你们了,快请上来!」

    小飞燕抬头,甜甜叫了一声,「姐姐。」

    宣怀风见没有走错地方,便往里头走,这馆子统共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十来张方桌,这钟点是吃饭的旺时,已经坐满了一大半,吵嚷得很。

    大堂中间,有一道木楼梯通到二楼,连着楼梯的墙壁上用钉子钉了一块木牌,写着四个字——楼上雅座。

    宋壬使个眼色,让两个护兵守住了门口,自己带着剩下两个护兵跟着宣怀风往楼梯上走。

    到了楼上,果然是几个厢房,看起来比一楼要干净许多。

    两个穿黑绸短褂的男人站在走廊里,掉过头来看他们这行上来的人,神情不像是来吃饭的,眉角里带着些杀气。

    宋壬目光一沉,手又往腰上摸。

    正是这时候,对着楼梯的那间厢房门打开了,一阵女子笑声混着香风飘出来,梨花从门里走出来,见到宣怀风,很规矩地欠了欠身,说:「宣副官,您真是太赏脸了。我知道,您这样身分的人,寻常是不到这种小馆子来的。」

    她把宣怀风等请了进包厢里,低声说:「外头两个,是楼子里派过来的,我今天请客,实在没别的朋友,邀了几个平日的好姐妹,妈妈怕外头兵荒马乱,姑娘们出门不保险呢。不用理会他们。」

    宣怀风和宋壬,这才知道外面那两个男人,原来是舒燕阁的打手。

    姑娘们是舒燕阁的生财工具,想来既怕她们出意外,又怕她们逃走,所以派人来看着。

    梨花今天是作东道的,倒也有模有样,等大家见了面,先做了一番介绍。

    包厢里坐着好几个年轻姑娘,眉宇间都显出几分见惯男人的风流,瞧见梨花领着一个穿着黑西装,英俊倜傥的年轻公子进来,早得了不少趣味,再一听他是海关总署里有职位的,个个都盯着他看,都大胆得很。

    上次在梨花房里来借衣裳的粉蝶,也和梨花交情很好,今日也在座。

    她只道自己头一次见这漂亮青年,却不知道,她在梨花房里说过一番话,让这漂亮人儿羞得脸红耳赤,回到公馆,还和白雪岚生出另一番不可对人言的情趣来。

    桌上早摆好了碗筷,放了几碟盐花生,瓜子,此时已经被吃了大半,因为贵客未到,并没有上热菜。

    梨花请宣怀风上座。

    宣怀风推辞。

    梨花说:「天!您这时候讲什么客气。您瞧瞧这一桌子人,都是女客,我的姐妹,就您是政府的大红人,我不安排您坐这最尊敬的位置,您说这位置让谁坐?」

    宣怀风推辞不得,只好坐了上座。

    伙计进来问:「现在能不能上菜了?」

    梨花说:「上菜吧,可要都按照我说好的来做。」

    伙计说:「知道了。」

    就下去了。

    宣怀风坐好,梨花又携着小飞燕的手,叫她认识自己在楼里的姐妹,都逐一地叫姐姐,抚着小飞燕的头说:「你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向你介绍的朋友,都是和我做一个行当的。我只是想,一来,你既然肯和我结拜,看来是不会嫌弃我做这个行当的,二来,我这几个姐妹,虽靠男人吃饭,也只是生活所迫,若说到做朋友,也是肯讲义气的。」

    粉蝶和她隔着一个座,这时候把一只白雪诱人的手臂伸过来,在她肩膀上一按,噗哧一笑,说:「你找了一个妹妹,就完全变成个大家长的模样了。说这些酸话做什么?我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来白吃一顿的,可不管别的。」

    听得周围莺莺燕燕,都响脆地笑起来。

    很快,伙计把热菜端上来。

    头一道,就是热气腾腾的一大盘酱骨架。

    接着就是汆白肉、猪肉炖粉条、地三鲜、锅塌豆腐、抓炒里脊、扒三白。

    再加一条红烧河鱼,一盘香菇青菜,一大碟白菜饺子。

    虽然算不上顶名贵的菜,但看起来热热闹闹,显出东道主的热忱来。

    梨花亲自给宣怀风斟酒,说:「宣副官,今天我多了一个妹妹,可都是托您的福。我知道您不爱喝酒的,也不敢勉强,这一顿饭,只敬您这一杯。再接下来,请您随意,如何?」

    她这堂子里磨练出来的交际手腕,和舞厅里的跳舞明星也可以媲美,风流婉转,巧笑俏兮,很得人意。

    宣怀风正怕应酬时要喝酒,听她这样说,顿时舒服了不少,微笑道:「多谢体谅。好,我饮这一杯。」

    便饮了一杯。

    梨花说:「不怕您笑话,我不是个会挣钱的人,今天这一顿,我是尽我的能力了。这一家馆子,我很喜欢它的口味,所以请人吃饭,都挑的这里。恐怕您嫌脏,特意多给了十块钱,叫他们做菜的师傅把东西弄得格外干净点。您意思意思,多少吃一口吧。」

    宣怀风说:「你这样费心,反而是我该不好意思。」

    拿起筷子,左右看了看,十成里有八成是大荤菜,油汪汪的,若来的是白雪岚,那倒合他胃口了。

    宣怀风挟了一块豆腐,又挟一块香菇,都吃了,对梨花说:「味道很不错。」

    他吃了两个白菜饺子,便又亲自拿过酒壶来,斟了一杯,说:「我酒量不好,刚才一杯,再加这一杯,就该撤酒杯了。这一杯,我敬你们姐妹,乱世里能够相遇相知,殊不容易。来,祝你们这可贵的姐妹之情。」

    他是主客,又是席上唯一一个男宾。

    一举杯,倒惹得座上的女子们都举起杯来凑热闹,包厢里顿时撞了许多串风铃般,响起各种清脆动人的笑语。

    大家一起饮了一杯。

    梨花把喝空的杯子放下,悄悄扭过半边身子。

    宣怀风一看,她倒像在拭泪,有些惊讶,小声问:「你怎么了?」

    梨花轻轻摇了摇头,抬着睫毛,瞅了宣怀风一眼,好一会,才低声说:「您不知道,我心里实在感激您。为着拿我们取乐,面上敷衍我们的客人,我见得多了。但您……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像您这样的人,我原以为只是写在书里的。」

    小飞燕坐在梨花身边,也发现梨花神情不同,料想她是触景伤情,便把身子探过来,握了梨花的手,软声道:「姐姐,你别哭。以后我们是姐妹了,你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吧。」

    梨花反握了她的手,说:「你真是一个好妹妹。」

    往小飞燕脸上一看,却忽然神色一动。

    这二等馆子,为了省本钱,包厢只在中间挂了一个电灯。小飞燕刚刚进来时,梨花也没注意,这时候一抬眼,正好小飞燕又转过来,脸被电灯照着,顿时被梨花瞧出了问题。

    梨花说:「哎呀,这是怎么弄的?撞着什么了吗?」

    轻轻扶着小飞燕的头,往灯光下看。

    她的额头,肿了一个小小的包。

    周围那些女孩子们听说了,都探头过来看,问:「怎么了?」

    小飞燕被这些人盯着,很不好意思,笑着说:「只是我刚才坐汽车来的,不小心在座位上栽了一下,正巧撞到车门上。这一点点事,回去很快就好了。」

    梨花说:「你也真不小心。再这么不留神,姐姐可要为你伤心的。」

    粉蝶看她们姐妹感情如此好,很是羡慕,把手上拿着吃饭的木头筷子,反着在小飞燕脸上轻轻一戳,笑道:「你得了这个姐姐呀,可真占了大便宜了。瞧瞧,才正吃结拜宴,这就为你伤心上了。幸亏你说得明白,是不留神自己撞的,要是在公馆里挨了人家的打,让你姐姐知道了,不定要提刀子上门,为你讨公道呢。」

    小飞燕咬着细白襦米牙,笑得甜甜的,说:「公馆里的主人,都是很有知识的。我现在伺候的男主子,又不伺候女主子,怎么会挨打?」

    粉蝶问:「你觉得只有女主子打女佣吗?」

    小飞燕说:「这我是有经验的,女人打起女人来,那才叫不留情。我从前几乎就被团长太太打死了。」

    粉蝶反驳说:「男人打起女人来,还不是一个样。我们楼里一个姐妹,被一个什么司令叫了条子,到他行馆里伺候,无端端挨了好几个耳光呢。」

    这件事,舒燕阁里的姑娘们都是知道的。

    听粉蝶说起,都很气愤,纷纷骂那军阀太欺辱人。

    她们只是弱质女子,又干了这一行,受气挨打那无可奈何,只能在背后骂两声出气。这下姐妹们坐了一桌,又都喝了一点酒,说起这个叫人不甘心的事来,一时竟把当主客的宣怀风晾在一边了。

    骂了好一会,便一致都同情那遭了毒手的同行。

    其中一个姑娘,叫写意的,就问:「到底玉珠的病,好一些没有?」

    粉蝶说:「哪里那么容易好?听说那几个耳光是当兵的打的,手掌比蒲扇还大,一点力气也没留,打得嘴角都裂了。她又受了很大的惊吓。我昨天去她房里一趟,她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神情呆呆的。和她说十句话,她连一句都没回。」

    另一个姑娘做了一个神秘的表情,轻轻说:「我听妈妈请回来的大夫说,玉珠捱的耳光很重,怕是这个……」

    举起一根食指,对着耳朵指了指。

    写意问:「不会是把耳朵打聋了吧?」

    话一出口,便吃惊地举起手,捂了自己的嘴巴。

    姑娘们物伤其类,一桌子顿时安静下来。

    粉蝶轻轻咬了咬牙,含着恨悦:「这姓展的,总有一天死在路上,尸首让野狗吃了去才好。」

    宣怀风在一旁静静听她们说着,也觉得那军阀很是可恨,应该狠狠惩处,只是一群女人说话,他一个男人不好插嘴,此时听见粉蝶提起是姓展的,不由一愣,脱口问:「是广东军的人?」

    粉蝶说:「可不是。就他们这伙人,现在可威风了,但凡他们叫条子,是绝不能不应承的,略应晚一些,就拔出枪来,要打要杀,比阎王爷还霸道。上次写意已经有客人约了,要请她到街上玩,不料那边的司令派了大兵过来,叫写意的条子,一说另有客人约下了,那大兵顿时闹起来呢,说他们司令搁得起钱。」

    写意提起前事,犹有心悸地拍拍酥胸,说:「别提了,那次可真是吓死我了。妈妈怕惹出事,叫我把苏二爷给推了,先应酬这班恶客。不过,那位展司令粗鄙归粗鄙,花起钱来,却是一点也不在乎。也不知道他哪弄这么多的钱。」

    梨花到底是要面子的,见姐妹们在饭桌上说起客人花钱的事,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宣怀风一眼,站起来,一边帮大家斟酒,一边笑着说:「你们呀,没上菜的时候嚷饿,上了菜,只顾着说话。等一下席散了,没吃饱,可不要在背后嘀咕我。」

    众人这才想起,桌上有个英俊漂亮的男客,是不该胡说这些楼里事故的,顿时掩了嘴,只拿些没要紧的玩笑话来说,吃吃喝喝起来。

    梨花对小飞燕说:「妹妹,你多吃一点。女孩子丰润些,才讨人喜欢。」

    帮她挟了一块鸡到碗里。

    小飞燕微笑着多谢,低下头慢慢吃着,藏着眼神不让人看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席上的人说广东军如何霸道,像这件事和她也有关似的,一颗小心脏倒怦通跳了几下,很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回过头来,又心忖,她们说的是司令,那自然是展大哥的叔叔无疑。

    叔叔做的事,和侄儿不相干啊。

    这样想了,才把神色回转过来,依旧和梨花说亲密话儿,吃菜。

    吃饭的时候,宋壬就像铁塔一样,守在宣怀风身后,离着宣怀风不到三步的距离,本来梨花进了房就请他也坐下,宋壬不肯。

    现在见吃到半路了,宣怀风又不怎么动筷子,估计已经吃饱,宋壬就走上去,弯了腰在宣怀风耳边说:「宣副官,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总长说了,晚上回来,还有公务上的事要交代您。」

    他故意没把声音放太轻。

    梨花在宣怀风身边坐着,立时就听见了,转过头来问:「怎么?宣副官还有事要办?」

    宣怀风和一桌子脂粉香飘的女客同席,其实很不自在,想着来过一趟,也已经可以了,便顺着宋壬的话,点头说:「确实还有一些公务要办。」

    梨花大概是知道他心思的,很识趣,也没有多加挽留,亲自把宣怀风送到馆子外。

    小飞燕却问:「宣副官,我可以晚些回去吗?」

    宣怀风想起早上她说的事,问:「你是要给你姐姐买礼物?」

    小飞燕点点头。

    宣怀风说:「那你留下吧,陪陪你姐姐。」

    梨花听了,好奇地问:「什么礼物?」

    小飞燕便朝梨花露着小白牙,害羞地一笑。

    宣怀风代她回答说:「她今天预支了薪金,说要给你买一份礼物呢。这可见她这做妹妹的,对你的心了。」

    梨花又惊又喜地看着小飞燕,说:「这怎么行?我当姐姐的,还没有送你礼物呢,倒要你给我送东西。」

    小飞燕说:「别说这种话了,你问问宣副官,我是诚心诚意的,连这个月的薪金都向帐房先借用了。等吃过了饭,我们到街上走一走,我非要买一个你喜欢的礼物不可。」

    宣怀风便让小飞燕留下,自己和宋壬上了汽车。

    汽车还没发动,宣怀风又把车窗摇下来,对小飞燕说:「女孩子出门,还是小心一些,我留个护兵下来,要他跟着你。晚上你就跟他一道回公馆,要是路远,就坐黄包车,到了大门,叫门房帮你给车费。」

    指了车门外的一个护兵,对他说:「你今晚就当一回护花使者吧。」

    护兵听见「护花使者」这个时髦词,觉得挺新鲜,又挺有面子,心想着,和宣副官做事还真不错,就算给他使唤去给女人当跟班,心里面也舒坦。

    便敬个礼,雄纠纠气昂昂地回答说:「是!」

    宣怀风笑着把车窗摇上,汽车就在他们面前开走了。

    回到公馆,没想到白雪岚已经回来了,还洗过了澡,穿着一套白绸睡衣,头发半湿,浑身有着一阵清爽干净的味道。

    他正坐在小圆桌上,对着桌上几张写满字、画满图的大纸思考,把一枝美国钢笔的尾巴衔在牙齿中间,无意识地咬着。

    抬头透着窗户看见宣怀风从院门那头过来,白雪岚便把钢笔从嘴上取下来随便往柜面上一丢,又将那一堆纸乱七八糟地归拢了,全扫到一个抽屉里去,再把抽屉合上。

    等宣怀风推开房门,他就迎上去,一双眸子乌亮精明,淡淡笑着说:「好家伙,准你去吃一顿饭,吃了大半个钟头。我临走前说的话,你都忘了吗?啧,这一身的女人脂粉味。」

    在宣怀风脖子上嗅嗅,故意把眉头皱紧,捏着鼻子说:「不行,都要把人熏坏了,快给我洗干净。不洗干净,不许你碰我。」

    挥着手,一副要把宣怀风打发了的模样。

    宣怀风好气又好笑,说:「也不知道有什么喜事,把你乐成这样,一见面就拿我开玩笑。真的那么大脂粉味吗?」

    自己往自己身上闻了闻,似乎真有一股很腻味的香。

    他说:「好罢,我就去洗澡。」

    进了浴室,惊喜地呀了一声,从浴室里探出半边身子说:「你真的买了一个法兰西浴缸回来?这么快就装好了?」

    白雪岚笑道:「有钱干什么事不快?看中这法兰西浴缸,洋行还说不敢卖,是一个富商已经定下的,我打了个电话过去,人家当即就答应让给我了。抬回来,接一根热水管子过去就行了。今晚就用一用,好不好?」

    宣怀风说:「我从前在英国读书,公寓的房间也有浴缸。冬天泡在热水里很舒服,夏天用,就太浪费了。我还是站着洗吧。」

    白雪岚说:「管他呢。难道以我们的本事,连冼澡的热水钱也会发生困难不成?」

    宣怀风说:「天底下总有一文钱逼死英雄的时候,我叫你节省一点,总归对你有好处。」

    说完,就把门掩上了。

    白雪岚走过去推门,发现竟是锁上的,脸上便露出笑来,伏在门上,曲着指头敲了敲。

    宣怀风在里面问:「又什么事?」

    白雪岚问:「你锁门做什么?」

    宣怀风没说话,不一会,水龙头打开后的声音传出来。

    白雪岚想像里面那绮丽风光,爱人褪了衬衫西裤,在水雾中肤光胜雪,心更加痒起来,又把手去敲门。

    隔了片刻,宣怀风的声音在里面传过来,说:「别敲了。」

    白雪岚听他的声音很平静,这平静底下,恐怕是赧然而温柔的,更被激起了信心,像有人给他的无赖行径撑腰似的,果断地继续敲起来。

    叩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他只管不急不躁,断断续续地敲着,直透出一股锲而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来。

    这完全是敲在他爱人的心上了。

    敲了三四分钟,浴室门便传来一个轻轻的声响。

    白雪岚大为振奋,尝试着一推,果然里面的锁打开了,心里又甜又热。

    立即把门推出一大条缝隙,大猫般敏捷地挤了进去,反手把浴室门一关,然后两手一伸,把一具被热水浸得润泽温暖,触手滑腻的身子抱住。

    白雪岚嘴唇摩挲着肌肤温热细腻的下巴,喃喃地说:「亲亲,我还当作梦呢,你真的给我开门了。」

    宣怀风微微皱着眉,说:「我有什么法子,你就这样敲个不停,叫人心烦。真是个无赖。」

    白雪岚笑得如做贼偷到大珍宝一般,说:「这年头,干坏事的才有好果子吃。我不无赖,你怎么会开门?来,这法兰西浴缸也是个贵重东西,我们今晚一道给它开开光。」

    把宣怀风打横抱起,放到充满异国风情的外国浴缸里,自己也脱了已经半湿的睡衣睡裤,大模大样踏进去。

    自是说不尽地轻怜蜜爱,几番意犹未尽地攻城略地了。

    +++++

    两人在浴室里胡闹了几回,才总算把这个漫长甜蜜的澡给洗完了,回到床上,把进口床垫压出一个柔软舒服的下陷,都低低喘气。

    白雪岚随时随地,是本能地要掌握着宣怀风的。

    即使是刚刚享受过快乐的状态,人躺在床上,他还是情不自禁把手去轻轻抚着宣怀风的胸膛。

    掌下肌肤,极有弹性,隔着薄薄肌肉,一颗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他知道是自己把这颗心弄得如此怦怦地激烈地跳着,便有一股自豪澎湃着自己的胸膛,越是不由自主宣告着占领了似的摩挲。

    宣怀风开始忍耐着,但见他没完没了,只在自己身上不知足地乱摸,知道要这人主动停下来,恐怕是不容易的,便把他在自己身上的手抓住了,拨到一边去,说:「睡吧,别动手动脚啦!」

    白雪岚慵懒地哼着说:「你离得太远了,靠过来一些。」

    宣怀风就在他身边,胳膊贴着胳膊,已是靠无可靠。

    踌躇了片刻,轻轻歪着脖子,把一边侧脸贴在白雪岚结实的胸膛上。

    白雪岚才算满意了。

    宣怀风满鼻子嗅着白雪岚清爽的味道,浑身都是懒洋洋的舒适,一时也不舍得睡,和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今天晚上梨花请吃饭,说广东军的展司令,在城里很嚣张。」

    隔一会,宣怀风又说:「小飞燕说要给她新结拜的姐姐买一件礼物,我写了条子,请帐房预支她一个月的薪金。」

    再隔一会,又低声说:「她和她姐姐吃了饭要买礼物,我叫了一个护兵陪着。」

    等了半响,没听见白雪岚动静。

    宣怀风小声问:「你睡了吗?」

    白雪岚声音浓浓地嗯了一下,喃喃说:「你继续说,我喜欢你趴在我怀里絮叨。」

    宣怀风听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知道他实在犯困了,低着声音说:「你睡吧,不要强撑着了。」

    在他胸膛温暖的肌肤上,很温柔地亲了一下。

    怕自己压着他心脏的位置,他晚上会作噩梦,便悄悄把头移回来,微蜷着身子贴着白雪岚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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