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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 第二部 砺金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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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拥着睡了一觉。

    到了早上,宣怀风又发起热来,白雪岚立即醒了,匆匆去把德国大夫找过来,得到的解释也还是一样,中枪的伤患高烧反复也是常见的。

    幸亏白雪岚手笔大,一次过要了十支盘尼西林,尽够用的,只要高烧一起,打一支便是。

    打了针,慢慢的高烧又下去了。

    这一天白雪岚再不肯离了病房,就在病房里出出进进,在走廊里和孙副官说公务,签文件,命人打电话到海关总署督办诸事,自然也免不了电话回去白公馆,就宣怀风的饮食嘱咐一番。

    不料,到了宣怀风伤口换药的时候,考验就来了。

    白雪岚正在走廊和宋壬谈着事,看护士推着涂了白漆的小金属车子过来,知道是要给宣怀风换药了,便把宋壬先撂在一边,自己转头进了病房。

    护士们进来,见白雪岚,便说:「要给病人伤口换药,请您在外头等吧。」

    白雪岚笑道:「有什么不能让我见的?不怕告诉你,前一阵子我才中过枪呢。」

    护士们知道他是个重要人士,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劝他,过去便打算动手。

    白雪岚忙道:「我来帮一把。」

    把宣怀风身上的白薄被揭开一半,只盖住两腿。

    护士要解开宣怀风的病服,他又说:「这个我来。」

    温柔小心地解了,露出宣怀风包扎着白纱布的腹部来。

    护士笑道:「哟,您这位先生,可不把我们的活都给做了?」

    白雪岚却无心说笑,说:「纱布我就不解了,你们是专业人士,我这个门外汉比不上。千万小心点,别弄疼了他。」

    宣怀风被护士们目光打量着,怪难堪的,对白雪岚说:「你到外面去吧,有护士在,有什么不妥的?」

    白雪岚:「不是,我要留在这里,给你打打气才好。」

    宣怀风叹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们正说着,两个护士也做起事来,一人摆弄小金属车里的瓶瓶罐罐,另一人过来,给宣怀风解腹部的纱布。白雪岚坐在床头,让宣怀风头靠在自己大腿上,竟比盯着自己伤口还要紧,不住口地叮嘱:「小心一点,轻一点,慢慢地来,又不赶时间,不必太快的。」

    他目光慑人,嘴上又不停,那护士本来还很沉稳的,后来也有些乱了神,稍不小心,揭药用胶布时手就错了一下。

    宣怀风轻轻皱了眉。

    白雪岚气道:「看!看!叫了你小心,怎么就没听见?」

    那护士颇有几年资历,见过的病人家属多了,没有白雪岚这一号的,不由反驳道:「您先生也真是,既这么着,我们不换了,只能请您亲自动手。」

    说来也奇怪,不管官帽多大,只要是人,到了医院来,便好像要比医生护士矮一截了。

    生死虽然由天,但生病的时候得罪这些人,却是最没有意思的。

    白雪岚想着宣怀风的伤到底要靠这些人的,瞪了她一眼,只好不再做声。

    宣怀风还是第一次看他吃瘪,竟是被一个护士嗔了,不由好笑,唇边刚勾起一丝,刚好覆在伤口上的纱布揭开,宣怀风脸色一变,拧起双眉。

    白雪岚着急地问:「怎么样?很疼吧?」

    宣怀风忍了忍,说:「还好。」

    这一抢虽然没有打中内脏,但历来铅弹就是个毒物。

    昨日手术把子弹取了出来,为了消除互性,里面仍塞了浸过药的纱布。

    现在用镊子在伤口里一夹,夹出来的纱布上都沾着腥臭的血水。

    眉怀风疼得直皱眉,心忖,原来枪伤要这样换药,怪不得白雪岚前一阵中枪换药,总不肯让我看,他倒是很为我着想。

    便抬起头,看了白雪岚一眼。

    白雪岚发觉了,问:「是不是很疼?你千万忍忍。」

    宣怀风仍是说:「还好。」

    白雪岚说:「这一关总要过的,谁叫你中了枪呢?我握着你的手,要是疼了,你就使劲捏我。」

    便一把握了宣怀风的手。

    宣怀风又是感动,又是感慨,对他说:「这年头中枪的人多着呢,你别担心,我也不至于这么不中用,不就是换个药吗?」

    白雪岚叹道:「唉,你不明白的。」

    护士仍旧做他们的功夫,把伤口里的药纱挑干净了,一人便用镊子夹了一块棉花,在一个液体瓶子时浸了浸,往伤口里擦。

    宣怀风猝不及防,疼得「呀」一声叫出来。

    白雪岚宛如被人割了一刀,一边紧紧抱了宣怀风,一边朝那护士低吼:「你这不是存心吗?我定要向院长投诉你!」

    护士对他既畏且烦,说:「您到底要我们怎样呢?伤口不用酒精擦,怎么消毒?不消毒,又怎么给他换药?」

    白雪岚说:「要擦酒精,你也不会先知会一声?」

    护士说:「好罢,我现在知会您了,到底还擦不擦?要是不擦呢,不然我就撩开手,不然我就直接不消毒地给他换药,您先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

    示威般地把镊子往小白车上的消毒盘内一放。

    白雪岚被她气得青筋直跳,要在平时,早教训她了,可现在却是宣怀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不得不服软。

    他也知道这个消毒是必要的,若赶起了护士,自己亲自来,更是下不了这个手。

    忍气吞声道:「我明白你们的难处,就照你们平时的做吧。」

    那护士苦是对上别的病人,早就耍大脾气了,因为知道白雪岚来头大,外面又这么许多的护兵,也不敢太过分,默默瞅了白雪岚一眼,冷着脸又把镊子拿起来。

    刚才那块样棉花已经不能用了,取了一块新的,再浸到酒精瓶里。

    便伸到伤口处,里里外外地擦试。

    受伤的地方,触盐触酒最是疼痛。

    宣怀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步骤,镊子一往伤口里伸,就痛得太阳穴一阵乱跳。

    白雪岚忙问:「怎么?疼得厉害?你疼就叫出来吧。」

    宣怀风摇摇头。

    当着白雪岚的面,他不想失态,只咬着下唇深深吸气,四肢绷得硬硬。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身体却很不愿意配合。

    他从小被当司令的父亲宠溺,也是骄生惯养长大的,尤其吃不得疼,不过一会,额头都冒出冷汗来,把前面几缕碎发沾得湿湿。

    脸色也一片惨白。

    那平着酒精棉花的镊子,竟像刀在内里乱戳一般。

    白雪岚痛苦得心都碎了,忍不住道:「等等,这样不是办法,给他打点吗啡罢,不然怎么受得了?」

    护士说:「换点药就打吗啡,那些截肢的人怎么办?现在吗啡可也不容易得的,况且,也不是多大的痛,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样就打吗啡,会上瘾的,总不能以后他每次换药,都给他来点吗啡吧?」

    白雪岚怒目:「又不是往你伤口上擦酒精,你怎么知道不是多大的痛?」

    还要说,宣怀风在他怀里动了动,耷拉着眼睑,细声说:「不要吗啡。」

    既然是他开口,白雪岚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只好紧紧抱了宣怀风,柔声哄他。

    护士们继续用酒精清洗伤口,每擦一下,宣怀风身子就微颤一下,不一会,原来的棉花不用了,换了一块新浸过酒精的,隔一会,又换一块。

    白雪岚只觉得快被弄疯了,躁道:「怎么还要换棉花?都几块了?」

    护士没好气道:「向来是这样的,难道就为着您不耐烦,我们就要把事情马马虎虎做了?那对伤患也不好。」

    宣怀风一边疼得浑身乱抖,一边感觉白雪岚也跟着自己颤动,自己是身体上的痛苦罢了,他竟是心灵上的煎熬。

    既感动,又感慨。

    便倒抽着气,对白雪岚说:「你不要在这里看,出去吧。」

    白雪岚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陪着你。」

    宣怀风苦笑道:「这样自我折磨,有什么意思?何况我这伤口是一定要换药的。」

    白雪岚反问:「难道我出去了,呆在门外想着里面的事,就不受折磨吗?」

    此时两个护士也早瞧出端倪,一边做事,一边频频偷瞧二人间的情景。

    要在往日,宣怀风是很介意的。

    只是现在,一则伤口剧痛,二则,白雪岚又如此让他感动,反而对周围的事没那么在意了。

    就把一边脸,紧紧贴在白雪岚大腿上,一只手紧紧握着白雪岚的手,暗暗觉得这样可以给予自己很大的力量和帮助。

    熬了不知多久,总算消过毒。

    护士把新的浸了药的黄纱布重新塞进伤处,又是一番冷汗淋离的剧痛。

    包扎妥当,扶风和宣怀风才同舒了一口气。

    这真是熬刑似的。

    护士说:「这不是过来了吗?早说了,就一会儿的痛。我们认真的做,您倒把我们好一顿骂。」

    宣怀风轻声道:「对不住。」

    白雪岚虽然总给她们找麻烦,宣怀风却是个既英俊又斯文的病患,护士自然给了他一个笑脸,道:「您不用这样客气,换药的时候,请这一位少吼我们两句就是了。」

    宣怀风一惊:「明天还要换吗?」

    护士笑道:「铅弹很毒呢,不换药里面骨肉都要烂的,手术手头几天都要换药才行。」

    推了小白车便出去了。

    宣怀风听说这几天都要再来一次,想起刚才的痛,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白雪岚取了一条干净手帕,帮他试额上的汗,说:「不用怕,这几天过去就行了,我每次都在这陪你的。」

    宣怀风静默多时。

    最后,才内疚地叹了一口气,瞅瞅白雪岚,说:「我现在回想,你受伤的时候,我对你可真的不好,不但没帮上一点忙,反而三番几次地惹得你生气。如今轮到我……真不值得让你这样待我好。」

    白雪岚说:「你现在总算知道从前对我有多不公道了。」

    宣怀风苦笑道:「接下来的一句,不会又要问我什么不道德的补偿吧?」

    白雪岚说:「补偿就是补偿,有分什么道德或不道德的?」

    如此私语,仿佛有吗啡一样的功效,两人低低说着,渐渐忘了刚才的伤痛,不知不觉,竟又接起甜蜜的吻来了。

    自那日起,白雪岚越发打定了主意,叫管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个箱子过来,但凡洗换衣物、私人用品,都整整齐齐占了一个矮柜子,俨然一副要在病房长陪的模样。

    宣怀风知道自己拦不住,况且心底其实也盼着换药时有他在身边,便没说什么,后来一看,他竟然白天也不走的,不禁奇怪问:「你连公务也不做了吗?那怎么成,传出去,我倒是罪魁祸首。」

    白雪岚说:「没什么,我受枪伤那阵子,难道我也天天上衙门办事了?已经和孙副官打过招呼,公务不要紧的先压着,要紧的把文件拿过来,我在这里签也是一样的。看,我把海关总长的印章也袋子身边了。」

    拿出印章,在宣怀风眼前好扬扬。

    果然,接下来几天,白雪岚寸步不离,外面宋壬领着护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来探望的人不管张三李四,通通回绝了,宣怀风在里面躺着,也不知道。

    这一里一外,两道水泼不进的屏障,成全了白雪岚和宣怀风的甜蜜小天堂。

    渐渐的,宣怀风略为习惯,有贴身的事让白雪岚帮忙,也不那么要命的别扭。越坐下来,越生出另一股旁人无法企及的亲密,竟似比亲人还亲了一分。

    和林奇骏那些所谓罗曼蒂克的记忆,就更微不足道了。

    宣怀风偶尔想起,心下也会感叹,当日总觉得柏拉图的爱恋才是最美的,其实人自出生之日起,就免不了装在臭皮囊里,少不了口腹之欲,只建立在精神上的感情,又怎么比得上有血有肉、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情呢?

    譬如换药时,没有白雪岚握着自己的手,倒真不敢想象自己怎么能抵抗那酒精擦着伤口上的痛苦。

    向那护士说的,接下来几天,每天都有换药,每次换药,有都要酒精消毒一番,宣怀风每次都疼得眼睛湿湿的,恐怕白雪岚心疼,总不肯喊疼,咬着牙苦忍。

    慢慢的伤口换药时的脓血也没那么重了。

    但是,发烧还是常常有。

    这一点让白雪岚很烦恼。

    有时候早晨不烧了,下午就烧起来;若是下午不烧了,说不定晚上又额头变热。

    白雪岚把宣怀风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禁不起一点意外,所以略有个发热,就要医生打针,居然把贵比黄金的盘尼西林当白开水一样的用了。

    到后来,连德国大夫也忍不住规劝,说:「白先生,这个,盘尼西林,是非常贵重的药。病人烧得并不厉害,不需要频频……频繁地注射,也许坚持一下,不注射盘尼西林也可以……」

    白雪岚哼道:「别人用不起,所以要坚持。他嘛,用得起。你少啰嗦,只管按着最保险的方式给他用。」

    于是不到四天,十支花钱也买不到的盘尼西林就这么用光了。

    孙副官来到病房,把这事和白雪岚报告了一下,又说:「医生说了,宣副官的伤势现在很稳定,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大概也不需要盘尼西林了。」

    白雪岚说:「这个未必,如果到时候有出点意外感染起来,临时找不到药倒是急死人。」

    孙副官问:「那怎么办呢?」

    白雪岚说:「还是再去弄十支过来,备用也好。」

    孙副官也清楚这是军用药,对这东西伸手,比对公款伸手还危险,踌躇了一下,便建议道:「这一次,依我看,您还是亲自去一趟总理府,和总理说说,过了明路比较好。」

    白雪岚笑道:「我说了这次又要冒名写纸条吗?上一次是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怀风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好吧,我过去见见总理,帮他讨这十支药来。我不在的时候,把他拜托给你。里面你看着,外头叫宋壬盯紧点。」

    孙副官也笑了:「呦,这可不是内事问张昭,外事问周瑜?走开这么一点功夫,您也太细致了。」

    白雪岚说:「反正给我看紧点,等他好了,自然犒赏大家。」

    叫司机备车,亲自往总理府去一趟。

    到了总理府,恰好总理在,白雪岚不是别人,自然用不着先通报了再外面接待厅里呆等,和门卫一颌首,径直上了总理的办公室敲门。

    开门进去就说:「我今天可是有求而来。」

    白总理正在看报纸看得两道眉头直拧,瞧见白雪岚进门,把报纸往桌面一放,说:「来来,你来得正好。我问你,最近海关总署频频动作,一下子加强抽查船只,一下子提供舶来品关税,是不是你捣地鬼?」

    白雪岚说:「这是正经公务,什么叫我捣地鬼?」

    白总理狠狠瞪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那不怕死的脾气?你不把天给捅塌了,就消停不了!自己瞧瞧,报纸上连篇报道,尽说你的负面新闻。」

    把桌上报纸一掀。

    白雪岚只扫了一眼大标题,入目就不是什么好字眼,无所谓道:「明摆着那些把要脸的记者收了商家的贿赂,在上面胡说八道,你也信这些?」

    「人言可畏啊。」

    「这算什么人言,十成十的狗放屁!」

    「你……」

    白总理被他这宝贝堂弟气得眼睛一鼓,待要痛骂,又觉得这人压根就不怕痛骂的,到没有好对付他的办法。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我家里人,所以我才劝你。换了别人,在交通滚蛋了。你其实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不为自己将来想想,吧周围多人的人都得罪死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要是往常那样训斥,白雪岚还能嬉皮笑脸顶一两句,这样难得苦口婆心,反而不好顶撞了。

    强悍如白雪岚,也只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洗耳恭听。

    白总理先把他向来行事的率性妄为,如数家珍的数了一遍,说:「你堵截毒品,就正正经经在海关那里堵截,我知道你的志向,也不说你什么。但是,你想一想,京华楼闹出这么大一场命案,不能说你般的对吧?如今还要把商人们都得罪掉,我听见风声,连商会会长也忍不住要开口了。你还一副不开窍的样儿,有朝一日撞上了南墙,哭也来不及。」

    白雪岚沉默了半日。

    等白总理告一段落,他才叹道:「堂兄,你说这些事为了我好,我知道。但是,如果人人都为自己留后路,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我难道就不知道枪打出头鸟?告诉你一句,我早就想过了,世道太黑,黑如浓墨,我白雪岚就算没本事凭个人之力把它变白,也不能叫它只有一团黑,至少,给它留点血色。那些混账王八毒贩的血,我自己是血,为所谓。「脸上冷冽一笑。

    「趁着我收拾有点权,有你这个靠山,我索性能怎么整,就怎么整,也不用管规矩,不用人言可畏,倒要试试哪个够狠。」他顿了顿,磨着细白的牙:「老子就以慈悲心,用金刚力,超度这群狗娘养的。」

    他平日放任不羁,顽劣不化,此刻说出这番话,却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神情之凝重从容,语调之低沉威慑,未尝有之。

    白总理听了,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感叹道:「兄弟,我知道,不是寻常人,这是要割肉喂鹰呀。」

    白雪岚笑起来:「得了,哪里就到了割肉喂鹰的程度,我也没妄想着成佛。要说割肉,我还想割老枭们的肉呢。那群弄舶来品的老板们,每年赚的银钱不少,怎么,提高一点点关税,她们就叫苦连天了?这些钱用在婊子身上,再多十倍他们也不心疼。」

    白总理说:「他们当然要叫苦的,而且打算联合众人抗议上书呢。不过我想,这些人和毒贩子不同,不能一样强硬对待。毕竟有他们在,商业才繁荣。打压了他们,国家虽然多一点钱,却也有不好的后果。」

    白雪岚解释道:「正式为了商业,我才硬把关税提上去。现在民族资产正在成长,不少爱国商人自己买机器,开厂房,要曲线救国,做我们中国的工业。这种时候,我们只能干瞪眼什么都不干?所以,我加强盘查,再把外国货的税提一提,一来,降低一下外国货涌进来的速度,就是进来了,他们成本自然也高一些。如此一弄,也能给我们中国出产的东西找点销路,喘口气。你想一想,要是将来我们都能用上中国制造的现代东西,什么暖水壶。留声机,玻璃缸子,都是中国做的,不是很好吗?」

    白总理听得一脸微笑,摆了摆手,说:「你这人,表面上是务实者,骨子里,其实就是天真的理想主义。海关总署这政策一改,难道只得罪商人吗?真该让你到我这位置上来坐坐,就知道外交上的麻烦有多大。最近许多外国领事都来抗议了,说他们的商品收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可不就是你给我找的麻烦?」

    白雪岚无赖地摊开两手,嘻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你总理分内的事,我管不了。反正海关总署这边,我不改主意。有言在先,您就算下死命令要我把关税调回来,我也自有别的法子折腾他们。瞧着吧,我总有自己的办法。」

    白总理不满地瞅他一眼,说:「那些办法,真是你自己的办法吗?」

    白雪岚问:「这是怎么说?」

    白总理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抽查的法子,调税的法子,少不了你那位副官出谋划策。」

    白雪岚说:「那是,孙副官很懂办事。」

    「别装了!」白总理哼了一声:「孙副官帮你办的,不过是些小事。另一位姓宣的,才是真厉害,他恐怕于你海关总署的大政策调整,很有关系吧?」

    白雪岚恍若未闻。

    被堂兄又问了一遍,反而站起来走到西式小酒柜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苏打水,拿在手里慢慢啜。

    白总理说:「果然,我猜的就是。」

    白雪岚这才说:「他这些看法,是对国家有利的,如果说的不对,我也断不会采用。」

    白总理说:「他倒是爱国,只不过事情都是你出面办的,以后要倒霉,也是你倒霉,没他什么事。要是报纸上现在骂的是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怎么样的爱国去?」

    白雪岚躁道:「谁是海关总长?是我!有没有事,扯上我副官干什么?」

    白总理说:「你看,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你就这样发脾气,可见他把你影响得太厉害了。」

    白雪岚生着闷气,把杯子里的苏打水一口气喝光了,伸手要去握那个伏特加玻璃瓶,忽然顿了一下,改了主意,转而又去到了一杯没滋没味的苏打水。

    白总理看在眼里,问:「听说你现在不喝酒了,也是因为他?」

    白雪岚说:「我爱喝什么就喝什么,不喝酒,不是好事吗?」

    白总理说:「总之,这个副官,对你而言如此重要,不是什么好事。」

    白雪岚这一次来,本来是想坦白上次冒写纸条取走盘尼西林的事,现在听白总理的意思,如果再一说,更成为宣怀风的罪证了,便不肯提出来。

    只是,接下来的药,又不能不要。

    办公室里,彼此尴尬地沉默了一会,白雪岚把手里那杯苏打水又喝完了,取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殷红迷人的葡萄酒,摆到白总理面前。

    白总理以为他正生气,没料到忽然转了态度,抬起眼瞅他:「干什么?」

    白雪岚笑道:「自然是借花献佛。」

    白总理说:「我明白了,你有事要求我。」

    白雪岚说:「是的,不然,我也不至于急急地赶过来。」

    白总理把那酒以漂亮的手势端起来,轻轻晃晃,无奈道:「小混蛋,用本总理的酒,来求本总理给你办事。说来听听,什么要紧事?」

    白雪岚说:「我上次中了枪,心有余悸。」

    白总理噗的一笑,红酒几乎洒出高脚玻璃杯子:「我听错了吧。你这专吃豹子胆的人竟然也会心有余悸?」

    白雪岚正色道:「有什么奇怪,有谁想莫名其妙地挨黑枪。不过,我想是上次枪伤后,有过一次发烧,像是感染,医生说了,外伤感染起来,很可能要送命。」

    白总理听得不明白,皱眉道:「你不是好了吗?」

    白雪岚说:「这次好了,难保没有下次,你也知道我得罪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听说指挥部这次弄了一批盘尼西林来……」

    白总理恍然,摇头道:「别的可以给你,这批盘尼西林是花钱也买不到的,试用上都做了明确规定呢,一般的人需要,都不批。只有带兵打仗的大将官才可以领。」

    白雪岚问:「难道我一个海关总长,连一个带兵打仗的老粗都比不上了?」

    白总理说:「雪岚,你这是强词夺理啦。如果你受了伤,需要这个,自然我会给。现在你好端端的,要这个干什么?」

    白雪岚说:「先放着,准备一下,我好安心。万一出了意外,要临时去领,岂不麻烦?」

    白总理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不该这么回事。」

    白雪岚问:「那么,总理,这是关于我性命的东西,你给还是不给?」

    白总理老辣地扫他一眼,问:「你要这个,真是给自己用吗?」

    白雪岚反问:「不是给自己用,难道给别个用?」

    白总理说:「我知道,你那个副官在京华楼受了伤,现在正躺在德国医院里。不会是借了你的名义弄了去,是在他身上吧?」

    白雪岚避而不答,脖子倔着问:「那你给,还是不给?」

    白总理瞧他那表情,知道要是不给,恐怕他是不干的,真对抗起来,以白雪岚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说不定又捅个大窟窿给自己收拾善后。

    盘尼西林虽然珍贵,但好歹这一批有上千支,给几支也无妨。

    白总理笑道:「你既然开了口,我只能卖你这个面子。」

    白雪岚是:「多谢。」

    白总理说:「不过,海关总署里,也只有你够资格用这种珍贵的药,你这次把自己的份额领了,下次再要,我也不能给你了。也不能你要一次,我就给一次。」

    白雪岚说:「那行。请总理写张条子。」

    白总理无奈,在办公桌上翻了一张政府公用书笺处来,拿着钢笔写了一行字,看了看,打开抽屉,把公章取出来,盖了一个鲜红的圆章,递给白雪岚,问:「怎么样?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白雪岚看了看,说:「不行,数量不够。」

    白总理诧道:「一个人四支,已经顶够了。这可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药。」

    白雪岚说:「我也不要多,给十支吧。」

    一轮软磨硬磨,逼着白总理又写了另一张纸条,上面写明批准海关总署领取盘尼西林十支。

    白总理便把原来写的那张拿回来,当着白雪岚的面撕了,摊开手道:「喝我自己一杯进口葡萄酒,被你敲了好一顿竹杠。你倒真会做买卖。」叹了一口气。

    白雪岚遂了愿,俊脸自然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来,乐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做买卖有赚,总理你也不会亏呀。感激不尽,不敢再打扰了。」

    朝白总理微微一鞠躬,拿着那张讨到的纸条下楼,立即催着司机到指挥部领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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