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宣怀风和白雪岚在一张床上醒了,睁眼一看,枕边就是白雪岚的脸,唬了一跳,脱口就问:「出什么事了?」
白雪岚苦笑道:「你还问我?昨天你到底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宣怀风惊诧得瞪大了眼:「我弄的吗?」
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坐起来,发觉被子下身子竟然是光的,一愣,瞥一眼白雪岚,双颊顿时红了。
白雪岚也坐起来,有趣地问:「你喝醉时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宣怀风仔细回忆昨晚,自离开年宅大门,接下来就水影梦痕般,偶尔一闪的模糊影子,居然真的醉到万事尽忘的程度,尴尬起来,悻悻地说:「喝醉的人,如何记得这么许多?倒是有人,没有喝醉,却趁人之危。」不满地瞪着白雪岚。
白雪岚薄唇扬起,微微地一笑。
宣怀风更气了,责问他:「你得意什么?这样的行为,难道值得你高兴吗?怪不得你脸上身上有这些伤痕,原本就是你该得的。」
白雪岚好脾气地说:「你以为我昨晚趁着你酒醉,就占了你的便宜吗?非也,非也。再说,你又不是没有经过这些事的人,难道我昨晚有没有做那种事,你身体上会毫无感觉?」
宣怀风半信半疑。
试着感觉了一下,果然不像。
白雪岚气力大,耐力又过人,要和他过一夜,第二天早上都会像浑身快散架似的,更不用提下身的窘迫难受了。
看来,的确是冤枉了白雪岚。
这样一来,宣怀风更尴尬了。
闷闷了好一会,心虚地瞄了白雪岚一眼,问:「我喝醉了,就这么暴力吗?我倒从不知道。」
这样一来,宣怀风更尴尬了。
闷闷了好一会,心虚地瞄了白雪岚一眼,问:「我喝醉了,就这么暴力吗?我倒从不知道。」
白雪岚有趣地问:「你这是不认账了吗?」
就凭他这张俊脸上的若干指印,想不认账也不行。
宣怀风素来不是厚脸皮混赖的人,口舌又没有白雪岚厉害,窘迫起来,讷讷道:「怎么不认账?我向你赔罪吧。」
白雪岚早盼着这一句,问:「你打算怎么赔罪?」
宣怀风说:「赔钱吗?你估计是不肯的。」
白雪岚说:「那当然,你打了人,赔几个钱就想了事吗?况且我也不缺钱……」
「好了,知道你不缺钱。」宣怀风听他腔调里那股禁不住的得意,生怕他又得寸进尺,截住他说:「我们不谈钱,但你也不要尽提些别人做不到的要求。说正经的,先叫听差弄点药来,我帮你擦一擦。」
白雪岚说:「用不着叫听差,我上次不是在那头抽屉里放了一些清毒止瘀的好药吗?本来打算备着你的,这倒好,倒是我自己先用上了。」
故意叹了一大口气。
宣怀风不禁好笑:「算你有自知之明,以后我喝了酒,千万离我远一点。」
说着,就用被子环着肩膀,裹着身子下床。
白雪岚一把拉住他:「不是说帮我擦药吗?想到哪里去?我绝不放你逃走的。」
宣怀风怕他胡闹起来,把身上的被子也拽下来了,忙把被子拉到脖子根,指节紧紧捏着被角,说:「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我当然要先穿了衣服,再去抽屉里给你拿药,再给你擦脸上这些道道。」
白雪岚嬉皮笑脸地说:「拿药就拿药,穿衣服干嘛?」
这话居心实在太明显了,宣怀风一阵狼狈,狠狠瞪他一眼,要去床头柜里拿衣服。
白雪岚哪里肯让他走,这人兴致一来,什么礼法都不顾的,干脆跳下床来大刺刺地搂搂抱抱。
宣怀风看他光溜溜的过来,惊叫一声:「你又疯了?」
眼睛不好意思往他身上放,下意识闭起来。
如此一来,顿时失了反抗,不一会就被白雪岚抱回床上去了,三两下把被子拉开,露出里面裹着的白嫩嫩的身子。白雪岚低着头,饿极了般对着上头两颗软红豆又亲又咬。
吸吸这颗,吮吮那颗。
宣怀风像被电流打得一阵细细哆嗦,呼吸猛地乱了。
脖子长长后仰,喘息着道:「别别……你别……」
两手抵着白雪岚胸膛,好不容易推开一点,忙道:「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也这么乱来!」
潮红满脸。
白雪岚因为昨晚关系大有进展,也不想破坏辛苦经营的成果,忍着下面一团火似的热,抱着宣怀风,一边挨挨蹭蹭,一边问,「这时候不可以乱来,什么时候可以?中午十二点?下午四点?还是晚上七点八点?全天二十四个钟头,宣大爷您就给个准点吧。」
宣怀风对这种不正经的问题向来不擅长应答,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说:「再看吧。」
白雪岚道:「不行,老搪塞我,把我当傻子敷衍了。你再这样,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你一大早的就地正法了。」
宣怀风急道:「那你要我怎样?」
白雪岚一副谈判的口吻:「要照我说,吃过晚饭后,就属于那个时候的范围了。」
宣怀风被他抱在怀里,两具身躯毫无阻隔地贴着,大谈这等话题,简直羞不可抑,抗议道:「我不和你说了!」
白雪岚立即笑了:「那就是默认了,很好,我们就照这个执行起来。」
宣怀风没想到他这般强词夺理,刚好开口,白雪岚咬着他耳朵,哀哀怨怨地低说:「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不吃个饱饭呀。你摸摸,硬成这样我都认了,难道真要我为你憋坏了这命根子,你心里才舒坦?」
宣怀风被他抓着手往下一按,果然,掌心触到那东西又热又硬。
早就蓄势待发了。
真这样要他忍着,也够难为他的。
不由心里起了一丝内疚,扭着脖子,回眸瞅了白雪岚一眼。
白雪岚趁这时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着说:「定好了,现在听你的,晚饭后全听我的,可不要不讲信用。」
不等宣怀风说话,主动把两只臂膀松开了。
白雪岚下床,到衣柜里翻了一套衣裳出来,丢到床上,说:「换上吧,我好些天没去衙门了,你陪我一道。」
清朝虽然不复,但年日毕竟不远,现在的人说话常常还带一些老词。他说的衙门,指的自然就是海关总署。
宣怀风一看,是很齐整的一套军装,按海关总署专门的新款式制的,颜色样式都很洋气。
他生在军阀之家,倒是第一次穿军装,慢慢从里到外穿起来,最后把外装套起来,显得身子修长,配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鼻梁高挑笔直,一股逼人的爽利英气直从骨子里出来。
白雪岚的军装在自己房里,随便取了一件长衫套上,抬头一看,不由喝了一声彩:「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一家的少年司令呢!等一下,你不会弄这军装配套的皮带,我来帮你。」
过来抢了皮带,假公济私地帮宣怀风系在腰上,少不了揩了几回油,啧啧道:「你这腰杆也太细了,多出来几个扣眼呢。」
宣怀风说:「闹够了没有?难得有一天勤于公务,你就正经一点,快点回房换公服吧。」
一边说,一边光着脚丫子下床,找了袜子穿上,又要找鞋子。
白雪岚早跑去把鞋柜里放的崭新澄亮的长筒靴取了来,放到他脚下,让他坐在椅上,要帮他穿。
宣怀风一个劲地缩着脚不肯,连说:「不敢,我当不起。」
坚决不就。
白雪岚只好作罢,一脸惋惜地看宣怀风自己把鞋子穿了。
随后,白雪岚也回房把公务军服穿了起来,一样的高筒皮靴,紧身皮带。
两人到了厅里一碰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这副形象十分新鲜漂亮。
宣怀风把上次剩的那瓶好药膏取出来,给白雪岚脸上抹了一番,不愧是好药,吃完半个小时的早饭,再抬脸一瞧,痕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和没事人一样。
外面大门上司机和护兵都早做好了准备。
两人共乘一辆轿车,宋壬等坐着另几辆车,前前后后的护卫,排场很大地开到海关总署。
正好在署的几位处长副处长听说总长来了,都忙忙迎了出来,七嘴八舌地问好。
白雪岚颇有一阵没过来,况且他也知道最近海关总署人心不稳,只好温言细语抚慰了这些下属一阵,站着寒暄了足足快半个钟头,才把众人都打发了,领着宣怀风到自己宽敞豪华的总长办公室。
不料,一进门,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敲门声又响了。
白雪岚不耐烦道:「又是哪个混账过来问候?拿着国家的钱,也不老老实实做事,总做些假惺惺的虚文章,不让人安生一会。」
宣怀风劝他:「你还没见到人,怎么知道人家是来问候的?再说,就算问候一下总长的枪伤,也是一番好意,不算什么过错。」
白雪岚一哼:「你揣度别人都这么和善,就揣度我坏心眼。」
宣怀风知道他偶尔会闹这种小孩子脾气,微微一笑,不和他理会。
把敲门的人请进来,都出了二人意料。
居然是孙副官。
白雪岚问:「是你过来了?昨晚不是和我报告了,说你今天要去视察下面,怎么,没去?」
孙副官抹着额上的薄汗,笑了笑:「本来是要去看看下面的,因为一些急着发出去的文件需要我签名,就又赶回来了。一到总署,好几个人和我说总长来了。」
他转头打量了宣怀风两眼,也叫了一声好,赞赏有加,说:「宣副官,你这一身够精神,让人眼前一亮了嘛。」
宣怀风回以一笑,说:「过奖。孙副官穿起军服来也是很精神的。」
孙副官问:「宣副官,您最近都在公馆里忙,也难得过来一趟,今天正好熟悉一下。等一下要是有需您办的公文,我都叫他们送副官室去吧。副官室就在一楼。」
宣怀风名义上是海关总长的副官,其实对总署很是陌生,正想走动了解一下,听孙副官这么一说,正合自己的意思,便说:「这个主意好,那你们先忙,我且去逛一逛。」
出了总长办公室,当然另有口舌灵便的职员充当引导,带他一处一处地观看介绍。
那头宣怀风一走,这一边,白雪岚就叫孙副官把门反锁上了。
白雪岚在真皮大靠背椅上坐下,沉声道:「说吧,什么事让你急得赶回来了?」
孙副官说:「属下今早到几个缴收仓库看了看,叫管仓库的把记录本拿出来看看,有两笔记录对不上。当时属下就奇怪了,索性把本上登记的挑了后面新的两页,一项一项对着仓库里的实物核查,这一查倒好,五六批没收的东西没了影子。」
白雪岚问:「管仓的怎么说?」
孙副官说:「管仓的直叫冤枉,说他们十几个人轮的班,各处又常常会调东西,因为公文来不及发到,有时候只要打白条就能取走东西,管仓库的也不敢拦着。问题还不止这些。连一些有记录有公文调出去的没收品,也叫人不放心。尤其是一些走私商手里缴来的烟土,登记上面写署里提出去做销毁处理了,但里面来来去去,经手的就这么几个人名,叫人瞧着很不放心。这些天不是有风声吗?前阵子大烟馆都断货了,这两个礼拜,似乎货又供应上了。焉知不是海关下头出了纰漏?」
白雪岚一边听,一边冷笑,问孙副官说:「烟土销毁的,谁经手最多?」
孙副官欲言又止,抬着眼偷瞧白雪岚脸色。
白雪岚说:「用不着躲躲藏藏的,说白了,是怀风的姐夫,对吧?」
孙副官点头,但他手上没证据,也不敢把话说死了,犹豫地道:「现在都是猜测,未必就是这么回事,具体的还要再查。年亮富现在当的是稽查处的处长,销毁稽查到的烟土等违禁品是他职份里头的事。也许他真的精忠报国,把烟土都按规矩给销毁了。」
白雪岚一哂道:「少给他脸上贴金,这人也能精忠报国,那满大街都是岳飞了。」
孙副官问:「照总长这么说,该怎么处理他才好?」
「这有什么不好处理的?」白雪岚一丝踌躇也没有,痛快简单地说:「先秘密地查,查到确凿证据就给我拿过来。等我有空腾出手来,拽着这条虫尾巴,把他连血带肉地抽出来。那就干净了。」
孙副官笑笑:「干净是干净,就怕宣副官那头不好交代。」
他考虑的也有道理。
宣怀风对自己很不在乎的,唯独对他姐姐,那是一千一万个关心照顾。
宣代云现在正大着肚子,万一瓜熟蒂落时,丈夫却出了事,宣代云抱着小婴儿找弟弟哭诉起来,宣怀风岂有不急的?
白雪岚把手果断地往下一挥,说:「宣副官那里,我自然会给他交代。你别管多余的事,先办你的事去吧。」
孙副官答应一声,出去办事了。
白雪岚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抬头望着天花板,轻拧着眉头。
出起神来。
正巧,白云飞这日也是早和年宅约过了的。
一吃过午饭,白云飞就换了衣裳,坐黄包车往年宅去。
他这阵子来得次数多了,门房也认得他了,让他直接进去。
宣代云正在屋子里,听见外面小丫头说了一声:「太太,白老板给您教唱曲来了」,掀开窗纱,隔着玻璃一看,便走到门边,两手矜持地交握着,笑看他过来。
白云飞忙道:「不敢当,怎么劳动您这样等了?」
宣代云大肚子已经挺出来了,脸色却很红润,说道:「不妨,德国大夫说了,我也该时常走动一下才好。」
在侧厅坐下,宣代云就说:「白老板,我前儿学的那两句,水殿风来秋气紧,月照宫门第几层,练了许多次,总是不得劲,正想请你听听,指教一下。」
说着,咳了两声,端着手,敛眉肃容地转着腔子唱了一遍。
白云飞听了,笑着说:「年太太,您已经是很有天分的了,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满意吗?我听着就很不错。」
宣代云对着这么一个年轻俊俏,言谈又很优雅的男人,心情也甚好,态度更可亲起来,微笑道:「你也只说不错而已,可见并不是很好。我只是学着玩的,不指望有资格登台,多少也学出点样子,以后就算当个票友,也不至于被人笑话……」
说到这,忽然顿住。
眼睛在白云飞脸上停了一停,疑惑地道:「你脸上这两道痕子,是怎么了?」
白云飞微一愕,心忖,她心倒细。
昨天林奇骏都没瞧见,倒是这位没什么干系的太太一瞥眼,就瞧出蹊跷了。
可见人心之不同了。
他暗地里轻轻一叹,用手掩着半边脸,强笑着问:「怎么,还看得出来吗?昨晚就该全消的了。」
宣代云更吃惊,问:「是别人打的吗?」
白云飞把身子侧了侧,躲着她的视线,说:「哪的话?昨天练功,不小心滑了一下脚,脸碰在凳子背上,你看,这不正是凳子背那两道杠杠?」
宣代云看他尴尬,知道不该再问,说:「你这行也不容易,只练个功……以后还是多小心才行。」
深深瞅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时,听差送了热茶来,便一人端了一杯茶,把心思放茶水上头。
宣代云啜了一口,忽然蹙起眉来,转过半边身子对听差说:「我不是说过了,白老板过来的时候,不要上俨茶,备点润嗓子的冰糖菊花。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白云飞忙说:「无妨,我也常喝茶的。」
宣代云说:「这些人,总不为别人着想的,你用不着替他们说好话。」
要听差把茶撤了,另取好菊花过来沏。
她体贴到这份上,白云飞心里先有了几分感激,尝着新沏上的菊花,满嘴噙香,另有一番滋味。
宣代云见他不做声,不禁问:「怎么了?这菊花不适口?」
白云飞说:「不,不。」
顿了片刻,慨叹着说:「我只在想,一样米,能养出百样人来。有那么些可恨可恶的,又有年太太这种既美又善的。」
宣代云受他这样夸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可当不起这样的话,不过是个终日吃吃穿穿的妇人罢了,现在外头的女子,还有一种有能力的,会到社会上赚钱养家。像我这般安坐家中,不事生产,对社会也无益,是属于老式的旧女子了。」
白云飞说:「若照您这样说法,那像我这样唱戏的人,又对社会有什么益处呢?既不能种出一粒米,也织不出一匹布,不过供有钱人消遣时光而已,更是老式社会的糟粕了。」
宣代云猛听了这一番话,用眼把对面淡雅俊俏的男人一打量,想到他际遇之不佳,倒涌出一股又怜又爱的伤感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掩饰着说:「哎呀,我们怎么讨论起社会这种大题目来?怪无趣的。」
转了话题,问白云飞:「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白云飞答道:「下面有一个妹妹,正读书呢。」
宣代云便说:「我小时候,最羡慕别人有哥哥,挨了欺负就可以找哥哥帮忙。可惜,偏我排了老大,下面只怀风一个弟弟。」
白云飞说:「我倒是很羡慕宣副官,有你这么一个姐姐。若我有这么一个,便父母不在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可见同人不同命。」
宣代云情不自禁,陪他叹了一口气。
两人喝了一会菊花茶,到小花园后练了几句腔子。
白云飞知道她是有身子的,不敢让她多唱,怕伤了气,教了两句就让她歇了,自己倒应了宣代云的请求,给她唱了一支《牡丹亭》里的《写真》。
宣代云坐在铺了褥子的石凳上,略歪着身子靠着清凉圆石桌子,酥手托着腮帮。
阳光透过枝叶零零散散地落下来,照得人好舒服。
优婉腔圆的声音钻进耳里。
「这些时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时憔悴了。「
「不因他福分难销,」
「可甚的,红颜易老……」
勘勘一曲,哀哀怜怜,宣代云也要为那杜娘子落泪了。
年家请白云飞过来教唱曲,定的是每次两个钟头。如今请师傅到家里学戏,都按着戏圈里各角的等级,看钟点给钱。有那么一等红角,因为有些身份了,又想着赚外快,去人家家里坐坐,敷衍两三句,常常不到点,得了钱就走了。
白云飞却在这方面甚有操守,说好了几个钟头,必定坐到点的。
因为宣代云不能多唱,时间又未到,他唱过了一曲,仍陪着宣代云,给她细细的讲台步做手。
到后来,倒是宣代云不好意思起来,请他歇一歇,说:「这些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学得会的。我们宅子里刚变了个样呢,还有些西洋玩意,若不嫌弃,赏玩一下如何?」
便邀他在院里厅里四处逛逛看看。
白云飞现在虽落魄,从前却也经历过富贵的,应宣代云之请看了一遭,大大方方的,见到西洋大家具,或中国式的金玉摆设,随口赞叹几句,不过应景儿的事。
在客厅转了一圈,却忽然脚步一顿,脸色动了动。
宣代云见他这样,也留了心,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原来他正盯着古董架子下面一个格子,倒有些怔怔的。
那里头摆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团,宣代云拿起来,才弄清楚是个山形笔架。
宣代云笑道:「怪不得,让白老板见笑了。这劳什子也不知道是哪个送的,灰不灰,黑不黑,红不红,古里古怪,看起来不像石头,倒像长了铁锈。我也说它难看,正要收起来放杂物堆里去呢,可巧这几天没空,乱搁这了。」
白云飞怔了一会,才回过神,低声说:「恕我直言,年太太,您可看走眼了,这是个好东西。」
「嗯?」
「这叫铁锈红釉,确实像铁锈,又有一个名字,叫酱色釉。这种做法从宋、明宣德时就有了,宫廷匠人特意用铁着色。上年岁的好东西,如今这世道,认得的人也不多了,大家都只认识黄金珠宝,乾隆朝的官窑,竟也当不值钱的东西办了。」白云飞指着那笔架:「您看,这仿的是石山子,颜色逼真,形态亦很自然,石头的肌理和孔洞俱现,不容易啊。」
宣代云对古董是不在行的,听这么一说,再仔细看看,原觉得古怪难看的,现在竟真的觉出几分雅致精妙来,奇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一位古玩大师。这样年轻,戏唱得好也罢了,难得有这份见识。」
白云飞苦笑道:「哪里。我也只是因为一些前缘,认得它罢了。」
「怎么?」宣代云因为爱白云飞的戏,也常听一些戏子的新闻,大略听过白云飞是大家少爷沦落下来的,惊讶地问:「难道是白老板家中的旧物不成?」
白云飞说:「它当日在我书桌上搁了好几年,那时候年少轻狂,不爱读书,也不在意这么个小玩意。只现在猛然一见,勾起多少往事来……」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收敛了,淡淡笑道:「从前的事,不要提了。」
又对宣代云说:「它能落到年太太手里,也是它的福分,您这样善心的人,总能保全它的。如果让那些不识货的小人砸坏了,怪可惜的。」
宣代云正想回答,听差年贵正好跑进来,说:「太太,老爷的汽车回来了。」
白云飞一看墙上的西洋钟,刚巧够两个钟头了,便不再久留,向宣代云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