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王醒了!」
这四个字,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这个正在柔和夕阳照耀下,在大道上前进的庞大车队。
巨大的惊喜,突如其来的降临。
无需任何命令,车队全体当即停止前进。
十数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旁,却仍能听见马蹄声急促,许多单骑正由蜿蜒的车队前后两端,兴奋地往车队中央那护卫最森严的马车靠拢。
大部分是神情激动的萧家人。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自告奋勇在车队最前方领路的罗登,一听说少主醒了,马骑得比小伙子还快,一溜烟从前面奔到少主和西雷王共享的庞大马车前,勒住胯下骏马,老眼发亮地连声问。
「真的!」容虎用力点头。
车队从佳阳出发后,他一直负责护卫车队最重要的部分,策马不离大王的马车左右。
鸣王苏醒这个消息,容虎是西雷王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
得到容虎的确认,萧家人惊喜交加,爆发出一阵欢呼。
罗登当即就要下马,去看他家少主。
容虎伸手轻轻一拦,低声道:「稍等一会吧。」朝金碧辉煌的车厢的方向,使一个带有深意的眼色。
「哦……」
罗登露出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确实应该等一等。
车厢里,除了刚刚醒过来的少主,还有,那憔悴到快不行的西雷王呢。
小两口,身在神不在的分离了这些日子,此际「重逢」,种种惊喜、酸楚、柔情、蜜意……我们这些外人,还是识趣一点吧。
罗登给闻讯而来的萧家人打个手势,要他们暂且按捺亲眼去看少主的急切心情,和容虎等一道团团围着马车,勒马静候。
车队就在这条通往蓬野的黄土大道上暂歇,大家彷佛有了某种默契,尽量不发出任何惊扰人的声息,连马儿也乖巧地安静配合。
毕竟,这博间春天日落的一刻如此宜人,是乱世中值得珍惜的一分光阴。
西边天际,圆圆的落日被镀上金边的狭长明亮云带所围绕,更远一边,片片断断浮着淡红色云朵。
风从南边来,拂过大道两旁野地里探出嫩芽的小草。
一道炊烟,冉冉升起。
正等待着,秋蓝领着两个侍女分开人群走近,举足欲登上马车的踏阶。
「哎。」容虎连忙下马拦住他老婆,压着声音道:「大王和鸣王在里面,妳别进去打扰。」
秋蓝这大侍女一向很注重仪表,今天却忙得发髻都略略歪了,雪白脸蛋上不知从哪沾了一抹灰,娇嗔地瞅容虎一眼,低声说:「就你知道体谅人?也不想想,鸣王睡了这阵子,每天只靠喂几口老蔘汤,早饿坏了。大王要和鸣王私下相处,好歹也让鸣王吃了东西再说。」
容虎一想,果然如此。
「那妳去吧,」他把拦着路的手缩回来,笑着提醒,「刚刚醒来的病人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刚熬好的黑鱼细米粥,鱼肉和米都是磨碎再煮的。秋星出外办事去了,这边大侍女就我一个,我怎么敢有丝毫大意。」
说完,指挥着身后两个侍女端着碟筷等侍奉之物,自己则亲自端着热粥进了马车。
罗登不亲自见到苏醒过来的少主,总归是悬心,既然秋蓝进去了,自然也跟着进去。
这马车由萧家不惜重金,独家打造,超级豪华舒适,专供萧家少主使用,车厢比寻常马车大多了,但一下子涌进五六个人,顿时显得狭窄起来。
凤鸣半坐在软榻上,大半身子无力地挨在容恬身上,看见罗登,虚弱一笑,「好险,我差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了了。」
一句话,激得众人悲喜交加,差点落下泪来。
容恬低头道:「不许胡说。」
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地凝视着他。
秋蓝跪坐在旁,柔声道:「先别忙说话,鸣王,请用粥。」
凤鸣在容恬和侍女小心伺候下,以最高待遇享用了小半碗粥,精神稍好,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其实关于阳魂做梦的事,凤鸣自己也糊里胡涂,说得似懂非懂。
他又问起其它人。
罗登答道:「我们一些好手,现在估计已经到离国都城了。」把凤鸣昏睡时,容恬布置的三步计划大概说了一下。
凤鸣倒是挺惊讶,「秋星真是大有进步,居然有胆量去做这种大事。不过容恬,你可要保证她的安全,不然等秋月回来,不知道会多担心。」
事到如今,凤鸣仍未知道秋月已死的真相。
秋蓝螓首默默垂下。
容恬和刚刚进入车厢的容虎在空中对了一下眼神,抚着凤鸣瘦得几乎摸得到骨头的脊背,轻声问:「你刚醒,不要太伤神。不如躺一躺,等养足了精神再聊,好不好?」
凤鸣身子往后惬意地一挨,感觉容恬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露出很享受的微笑,仰起头说:「还嫌我睡得不够吗?我觉得自己像一口气睡了几十年,骨头都僵了,才不要又躺下。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在马车上。你要带我去哪里?」
「蓬野。」
「博间都城?」
容恬点头。
罗登和容虎他们原本还担心打扰虚弱的凤鸣休息,打算见一见凤鸣,确定他的状况就主动告退,但听凤鸣刚才的一番话,顿时明白凤鸣想聊天的意义所在。
一睡睡了这些天,而且梦境那么可怕,换了谁是凤鸣,都绝对会抗拒躺回榻上。
聊天能提神啊。
又有安全感。
少主(鸣王)最近吃的苦头,真是太多了。
大家心疼的同时,也不禁想起另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虽然凤鸣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凤鸣身上心毒已经彻底解除。
最大的可能是,像从前一样,当凤鸣再次入睡,他就会重新回到噩梦里。
当然,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提这么扫兴的事。
「佳阳太靠近边境,而且城防也不够坚固,现在天下都知道鸣王和大王在佳阳,不知道会不会有小人趁机暗算,」容虎道:「所以大王说,不如移到蓬野。」
容恬解释道:「如果我们在博间都城遇到危险,博间王族考虑到后果,也会给予我们适当的保护。」
秋蓝在凤鸣耳边悄悄道:「还有一个原因,是大王怜悯佳阳那个副将,想救他一救。」
「昭梦庵吗?」
「嗯,就是他。博间王令到了佳阳,说要把副将大人押解到都城蓬野问罪处斩呢。押解他的博间官员和我们一起上路,囚车就在我们车队最后。鸣王放心,只要大王为他说话,博间王族应该不会过分处置他的。」
凤鸣转头去看容恬,目光中有一丝欣喜,「我说过想帮他,原来你真的记住了。」
容恬微笑着道:「你说的话,我每句都记得。」
容虎凑趣道:「不过,那位城守大人可急坏了,天天围着囚车团团转,听说他怕押解的人为难副将大人,亲自给副将大人喂水喂饭。」
「咳,那一位孔城守,越急说话越结巴。亏昭副将可以明白他说什么。」
凤鸣窝在容恬怀里,眼前所见都是熟人,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既安全又温馨。
回想不久之前,他还好像活在地狱里。
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离国寝宫。
除了冷冰冰的异国摆设外,唯一喘气的,就是那个恐怖的,弄得他要死要活的离王若言。
和那比起来,这马车就是天堂。
有容恬温暖的怀抱,秋蓝煮的可口小粥。
他刚刚醒来时,马车里只有容恬,他得到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小心、最温柔、最甜蜜、最充满喜悦的拥抱。
和容恬相拥,即使只是最简单的耳鬓厮磨,肌肤轻轻擦过的触感,也值得用世间所有财富来交换……
秋蓝罗登他们进来,破坏了两人的甜蜜小世界,不过凤鸣还是很开心。
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光,总算又回来了。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会被永远困在冰冷无情的梦中。
孤独,寂寞,痛苦。
「对了,为什么我会忽然昏迷不醒?」凤鸣忽然想着这个重要问题,「我只知道有一次睡着之后,就怎么也醒不回来了。」
秋蓝不太确定地道:「奴婢是在大浴桶里发现鸣王忽然昏迷的。按城守大人的说法,鸣王是因为溺水了,那个什么阳魂……找不到回家的路,迷路了。」
凤鸣有点脸红。
迷路……
原来,他西雷鸣王的阳魂,是个路痴。
容恬摸摸凤鸣的头,「既然无法弄清楚,那就不要深究了。只要你醒过来就好。本王现在反而比较关心,为什么你会忽然醒过来?你是不是在梦中找到了什么方法,可以从噩梦中脱身?」
凤鸣露出深思的表情。
不错,这是个重要问题。
在梦境里困了这么多天,自己究竟是怎么忽然脱身的呢?
总不会真的是观音姐姐显灵吧。
他脑子里忽然抓到一点什么,表情微微一变。
容恬对他是百般注意,立即察觉到他的变化,忙问:「你想到了什么?」
罗登也道:「对,少主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大家讨论。」
凤鸣嘿嘿强笑,脸上露出一点尴尬。
刚刚他想到的是梦中若言强扯乳环的一幕,在他醒来时,分明清楚地看见乳环上出现一道微小的缝隙。
孔叶心曾经说过,这乳环是心毒的一个重要象征,有近乎禁锢灵魂的作用。
难道正是因为它出现变化,所以自己才侥幸苏醒过来?
这个说法好像有点道理,只是……乳环什么的……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当众讨论……
众人见他沉默了半天,脸颊却忽然红起来,都摸不着头脑。
容恬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双臂绕过来,把他置于自己厚胸长臂保护之下,低声问:「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凤鸣神情不安,彷佛犯了错的小孩。
挣扎犹豫了半晌,才下了决心般地把嘴凑到容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其它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也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西雷王被鸣王在耳边嘀咕了一会后,脸部线条虽没有明显变化,那双深沉若海的黑眸却忽然翻起了惊涛骇浪,显然动了大怒,只是因为鸣王在身边,勉强忍耐着。
「你现在只管安心休息,其它的交给我。」容恬用宽厚的大掌爱抚凤鸣的脊背。
凤鸣提起若言在梦中的暴行时,身子都在打颤。
若言,你这无耻下流的恶霸!
竟敢这样对待凤鸣。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为。
罗登和容虎都是老练精干的人,察觉到容恬平静面容下忽然比剑还阴寒犀利的气息,哪还会不识趣地问凤鸣和他说了些什么。
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把气氛扭转过来,凤鸣已经在容恬的安抚下恢复过来,问罗登道:「你刚才说我们萧家那些高手,大部分都对付离国的倒霉官员去了,只有曲迈留下来养伤。那洛云呢?有他的消息没有?」
罗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目前还没有消息。」
凤鸣十分担心,「这可怎么办?他失踪很久了呀。」
容虎安慰道:「请鸣王宽心,罗总管已经通知萧家在各国的分点留意洛云的下落,至于我们这边,也已利用大王早年在各处打下的人脉,秘密调查。」
凤鸣急道:「我看过一个犯罪调查,说儿童失踪,最重要的是前四十八小时。洛云都不知道失踪了多少个四十八小时了,还是找不到一点线索,显然是你们的做法不够科学。从现在开始,按照我的现代方法来办!」
众人齐问:「什么方法?」
「向天下发布公告,集合十一国的力量,不惜金钱,不惜宝库,不惜一切……」凤鸣握拳在胸,重重吐出四个强而有力的字,「悬!赏!寻!弟!」
「可是少主……」
凤鸣把手一挥,「不必再说,就这么决定!」
眼神异常坚定。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找到洛云。
那是我唯一的兄弟。
洛云。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回来?
你到底——在哪里!
◇◆◇
洛云在这里。
落日斜晖,碧波温婉。
两岸青山翠绿,水上鸥鹭翩飞。
阿曼江上,豪华画舫里,温柔乡中……
十数名妆容艳丽的女子,身着流云彩衣,如一群慵懒舒适的猫儿,或坐或倚,围成一个半圆,正以掩不住倾慕的目光,注视着位于半圆中心的年轻男子。
此刻,男子凭栏而立,身姿颀长优美,一身白衣在江风吹拂下流云般舒展。
玉箫晶莹,执于他如玉指尖。
江面上,箫声由激越而趋婉转,余韵无限,彷佛多情的美人在情人爱抚下,终于甜甜睡去。
彩云归去。
万籁俱静。
一曲已毕。
众人听得入迷,半晌,才如梦方醒。
「公子的箫,已臻至出神入化之境。」一女低低赞叹。
男子回头,浅浅一笑,一双眸子,幽黑明亮。
在他身上,有一种令人一见就生出好感的高雅气质。
「公子,请再吹奏一曲吧。」左首的美人意犹未尽,柔声请求。
「对啊,公子,再来一首,好不好?绸笑弹琴,为公子箫声配奏。」右首的美人,抱起她引以为傲的五弦琴,纤纤十指轻按在弦上。
浅笑轻颦,果然当得绸笑这般雅致的好名儿。
男子却把玉箫放回了袖中,「一曲足矣。船上还有客人,不要吵到人家。」
众女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又是那个人。」微含埋怨的低叹中,为了在公子面前保持美好的形象,省掉了那个「哼」字。
什么客人,不过是公子从江里捞起来的一个男人罢了。
身无长物,平平无奇,架子却大得很。
偏偏公子还一口一个「客人」,把他当上宾一样礼遇。
提起那个最近占去了公子许多注意力的家伙,美女们一肚子不高兴。
「公子。」画舫上的管事余伯佝偻着腰,从船尾过来,朝男子轻唤了一声。
男子转头,眉头微蹙。
「他醒了?」
「是。」
「果然,还是把他吵醒了……」俊颜上,似带了一丝懊恼。
余伯忙道:「不,不,他被安置在上房,房板夹层都塞了厚厚的棉花,隔绝声音,怎么会被公子的箫声吵醒?我看他是自己醒过来的。这两天,他伤势好了点,保持清醒的时候也渐渐多了。不再像刚刚救起来时那样整日昏睡高烧。」
男子缓缓颌首。
「我去看看他。」
他离开船栏,转身向舱房走去。
潇然背影后,是女子们哀怨不舍的目光。
眼看着男子消失在甲板上,才有窃窃私语,吐露着不满。
「每次都这样,那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让公子这样牵肠挂肚。」
「眼神比冬天结冰的阿曼江还冷。被他瞄了一眼,我就浑身发寒。」
「人都快死了,是公子把他救起来,在他身上用了这么多珍贵的好药,才救回他的小命。可他,对公子爱理不理,这是受了救命之恩的人应有的态度吗?真没教养。他以为自己是谁呀?架子比大王还大。」
「咦?」绸笑忽然转头,问正在玉碟中挑着小桂果的如月,「妳刚刚说被他瞄了一眼,难道妳到他那房里去过?公子不是说了,那个人伤得很重,不许我们打扰吗?」
如月不小心说漏了嘴,俏脸一红,不甘心地道:「我哪有打扰,我只是经过,顺便进去看看罢了。没想到就撞见他醒了,真倒霉。那家伙性子真凶狠,明明伤重得很,连抬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还拿眼睛瞪我。」
「他到底是哪一国的人呀?」
「谁知道。」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画舫最精致的舱房里,男子轻松自在地坐在床边,举止中自有高华气质。
低头审视已经睁开眼睛的年轻伤者,对上那双冰冷、坚硬、乌黑得令人心悸的眸子,察觉到里面一丝明显的厌恶。
男子嘴角噙笑。
「你总是露出这种眼神,我都几乎要怀疑,我杜风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得罪过你了。可是,我很确定,你我并不相识。」
洛云在心底冷哼一声。
是的,我们并不相识。
但光你的名字就已经够讨厌了。
杜风,这个名字,不正是我家少主中毒的一切噩运的开端吗?
如果不是你这「不要帝王」到处拈花惹草,勾搭昭北公主,闹出那么大名头,我们少主就不会对你感兴趣,也未必会中余浪这个假杜风的毒计。
被余浪刺成重伤,跌入阿曼江时,洛云自忖必死。没想到睁开眼,已经躺在香味足以熏死人的锦绣软榻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讨厌的家伙,杜风。
倒霉。
自己怎么偏偏就被这个人救了。
洛云虽然没有见过杜风本人,却见过长柳公主出示的杜风画像。
杀手从小就要进行人脸辨识的训练,作为顶级高手的洛云,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面前的,就是那叫杜风的浪荡贵族。
可恨这身体受伤严重,休养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连下床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更逞论离开。
只要恢复行动,洛云一定立即离开。
可现在,却是连给萧家发信的能力都没有。
「我听过,有人遭逢大难,苏醒后会忘记自己是谁。你是不是也遇到了这种事?所以你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来历?」
洛云闭上眼睛,巴不得这唠叨的男人快点走开。
可笑,他怎么可能暴露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萧家杀手团的人,一向最注重身分的保密,何况这杜风,虽然算不上敌人,但也绝不可能是朋友。
救命之恩?
抱歉,我们萧家不在乎这个。
如果你救的是少主的命,萧家人必然愿意用自己的命来还你。
但你救的只是我洛云区区性命,你那天大的名声,却害苦了我萧家少主。
不!你害的是我唯一的哥哥!
「既然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么,我帮你起一个名字吧。就叫……嗯,你是从阿曼江里被救起来的,江流迤逦,波光粼粼,不如我就叫你小波,好不好?」
洛云霍然睁目,眼神冷冽。
这是,什么烂名字?
我堂堂萧家人……
「还是你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洛云冷冷抿唇,不发一语。
杜风微笑道:「不要紧,那我就还是叫你小波吧。」
以洛云的冰山个性,哪肯和此人争辩可笑的名字,目光直刺到对方笑脸上,声音沙哑低沉。
「我的剑呢?」
「呵,你总算肯开口说话了,真是惜字如金。」杜风笑得更迷人。
「我的,剑呢?」
「在阿曼江里,能捞起你的人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剑?」
洛云不再说话。
眼中流露一丝黯然,旋即警惕地掩饰住。
他的「丹青」,是舅舅洛宁当年花费两千金寻来的陨铁,又特意请来名匠打造的,这是舅舅送他的礼物,以祝贺他正式成为萧家杀手团的一员。
丹青的名字,是母亲洛芊芊起的。
母亲对他的事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唯独那一次,亲自到场,兴致颇高地主动提出为他的佩剑起名,还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又长高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进入杀手团,也就意味着或许能得到老主人萧纵的注意吧。
他或多或少明白母亲的心事。
一直努力表现,总争着接最难,最危险的任务……
「你一直问你的剑。它对你一定很重要。」杜风低沉得很好听的声音传进耳里,「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它是什么模样,多重,多长,我托人帮你找找。也许有打渔的人,撒网时恰好捞了起来。」
洛云重新把眼睛闭上,假装睡觉。
他已经受了这人的救命之恩,不希望再承一次人情。
「好,你睡吧,我等一下给你带吃的来。」
杜风有风度地站起来,帮洛云掖好被子,走出舱房。
余伯垂手站在过道里,等候使唤。
杜风招手,命他随着自己到甲板上去,边踱步边道:「他的伤口太深,需要更多的续命草。船上的快用光了,明天到了码头,你带上两百金,到城里的药店再买一些。」
「是,公子。」余伯躬了躬身子,有些微感叹,「公子对这位客人,真是很好。」
杜风浅浅一笑,「有缘相识,就是朋友。何况他在危难之中,更应该多加援助。这是我一向的行事,杜某交友满天下的薄名,不就是这样来的?」
「似乎……」
「似乎什么?」
余伯知道他家公子一向宽仁,对公子敬而不畏,见他过问,老实答道:「似乎有些不同。哦,这也许,只是老奴一时的错觉罢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甲板。
太阳沉至山下,红霞渐消。
杜风呼吸着带有湿意的空气,半晌,忽然失笑,「嗯,或许是有些不同。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我这么冷淡的人。真奇怪,我丝毫不记得在哪里得罪过他。」
「他现在伤重卧床,心情难免焦躁。等他身体好一点,就会感激公子对他的情意了。天下的人,都愿意结识像公子这样的人物。」
「他吗?我看未必。」杜风缓缓摇头,黑眸宝光流动,「此人目光坚毅,气质独特,绝非凡品。」
杜风交游广阔,素有识人之明,虽然还不知道船上这位不识趣的客人是谁,却已对他下了一个十分高的评价。
而且,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他上船时虽然陷入严重昏迷,手上却仍死死握着剑。那把剑呢?」
「放在底舱。」
「拿来,我要看一看。」